寵物犬

周俊煒

　　某一天，我老婆說，狗比人好看。

　　那是在散步途中，竄來一條大狗，膘肥體壯，五官端正，毛色鮮亮，不卑不亢地踩著碎步。牽狗的女子——不能叫女子，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媽型女人，穿一領發黃的白汗衫，皺不拉嘰的鬆緊帶長褲辨不出什麼花色，全身平坦得使那一身著裝像個寬大的帳篷。五官因皮膚的收縮也被東牽西扯，一頭干乎乎的泥灰色頭髮蓬鬆著，與狗確實形成了對比。我正在搜腸刮肚地尋找詞兒，老婆就說出了上面那句話兒。

　　我習慣地認為「狗」是指用來看家護院的如狼狗類，而「犬」則是指寵物。現在除了警方用來緝毒、搜捕外，養狗的大凡都是窮家還都有些值錢物兒的主。而養「犬」的是越來越多。新建一個小區首先增加的是人，隨後就是狗了。一到傍晚時分，那些廣場啊、花園空地啊，就成了狗的天下。各色狗品種齊全，有那嬉皮笑臉的哈巴、愁眉苦臉的沙皮、尖嘴尖腮的牧羊、小短腿劃得飛快的京巴，另有些驕傲的、皮毛鬆鬆的、趾高氣揚的、紳士般的叫不出名堂的狗。

　　狗湊在一塊兒，好像是在家中關了一天的孩子，見了面倒是親熱得緊，但有的則是摩拳擦掌，不打不相識。先是汪汪亂叫，互相比嗓門大，然後趁主人一不留神掙脫韁繩咬將過去，對面的也不示弱，張開大嘴咬將過來，主人急急呵斥，起初也都無效，隨後加大呵斥力度，才會慢慢平息。

　　有一次，兩隻小狗相遇，也是一陣亂咬，然後相互開始相撲，你騎到我背上，我踩在你頸上，撕咬得不近情理。雙方主人急了，都怕壞了自己狗兒，先是拉偏架，沒拉住，開始互相指責，為什麼不管住自己那位，又互不相讓，於是主人互咬、推搡、相互廝打。旁觀者越聚越眾，大樂。而兩隻小狗突然不打了，靜靜站在一旁，看主人打……

　　也不能說養狗的多為腕兒大款，但都是有些錢的，能買得起狗食，又都有閑工夫，能給狗捉個虱子洗個澡什麼的；又都有點傻，把狗寵得像個孩子：「毛毛，你慢一點啊，等等我啊！」跟在狗的身後屁顛屁顛的。但大家有錢和發財的歷史也就十年、二十年，只能稱為「新貴」——改革開放後富起來的。而那些「狗狗」倒都是血統高貴，歷史悠久，又都是有譜系的：那是亨利四世的「小情人」，那是路易十五的「火槍手」，那是伊麗莎白的「小寵物」，那是拿破崙的「龍騎兵」……一個個聲名顯赫，不可一世。

　　阿Q對趙老太爺說，我們那時候闊多了。

　　狗也會有這種想法：一個貴族犬的養成是要好幾代、好幾代犬的努力，哪像你們——土老冒兒暴發戶！

　　所以，那一天，我老婆說，狗，比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