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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有責的責

(原作者:鄒金燦)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中國,這8個字近百年來可謂盡人皆知。引用者很容易把它與明末大儒顧炎武划上等號,但顧炎武並未直接說過這句話。他在《日知錄》里談了亡國與亡天下的區別:「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他認為,保全一姓之國,是國君、朝臣這些在位者的責任,而保全天下,即保全禮義廉恥,則是「匹夫之賤與有責焉」。到了晚清民國時期,顧氏的這一論述,被提煉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簡約的8個字很快播傳天下,弦誦至今。

魏晉時期,名士嵇康被當權者司馬氏所殺,老友山濤後來卻舉薦嵇康的兒子嵇紹出仕司馬氏政府。嵇紹考慮到司馬氏與自己有殺父之仇,一時猶豫不決。山濤這樣勸他:「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於人乎!」意思是說,這個問題我為你想了很久了,但這個世界一直在變,人也應該懂得變通。嵇紹被他這麼一說,就接受了舉薦。顧炎武認為,山濤和嵇紹的行徑,是敗義傷教,這種言行全無可取,只能隳壞風氣、墮落人心。

在山濤和嵇紹的反面,是王裒(póu)。王裒的父親王儀是司馬昭的手下,三國時期,司馬昭率軍征討東吳,在東關之役中吃了敗仗。事後,司馬昭問手下:「東關之敗,誰應該負起這個責任?」王儀斷然說:「這當然是元帥的責任!」司馬昭大怒,馬上下令處死王儀。王儀死後,其子王裒哀痛憤怒,自此一生絕不向西而坐,對於政府三番四次拋來的橄欖枝,更是堅決拒絕,以示不臣司馬氏之心。

顧炎武激賞王裒的這種氣節。他本人也與王裒有共同品格。清兵席捲江南時,顧炎武的嗣母王氏絕食殉國,留下遺言給顧:「汝無為異國臣子。」終顧炎武一生,雖然屢受清廷誘惑,但始終未嘗出仕。王裒與嵇紹的分別,在於前者知恥,後者不知恥。「博學於文,行己有恥」,是顧炎武一生篤行的信條。所謂行己有恥,即謂人須有羞恥之心。以什麼為恥?顧氏在《與友人論學書》一文中說:「恥之於人大矣!不恥惡衣惡食,而恥匹夫匹婦不被其澤。」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人不應以窘迫的生活為恥,而應以自己不能對一個普通人產生良好影響為恥。

單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或會覺得顧炎武認為人人都有保全禮義廉恥的責任——這似乎成了一種外向的要求。然而,不論是在古代還是今天,即使每人都登高而呼「我們都應該講求禮義廉恥」,天下風氣也未必見得就此清凈。綜觀顧氏的意思,這「匹夫有責」的延伸,應是「行己有恥」,這是一種反求諸己,屬於對自己的內在要求,並不鼓勵躁進。

也有人把這句話籠統解讀為人人都有責任為天下出一分力。這更非顧炎武本意。顧炎武並不認為每個人都有能力承擔起這種社會責任。在《生員論》中,他描述了明末的社會狀況:讀書人受政府的利祿吸引,汲汲於成為生員,進入體制內以保養身家;但這些人只將精力放在研習科考文章以及織結關係網上,往往治國乏術,沒有能力承擔起治理、保衛國家的責任;更糟糕的是,這個知識群體缺乏實學,卻又喜歡詬病當局,所論不切實際,導致當權者厭惡他們,於是出台更多苛刻的政策以限制他們,在這種環境下,後進的士人更是只為利祿而讀書,學風因而更加空疏浮躁,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正是由於「恥經生之寡術」,顧炎武未到中年就決意不再參加科考,退而著《天下郡國利病書》。他遍閱歷代史冊,遊歷全國做實地考察,每到一個關隘,就訪問當地的老兵,詢問詳情,藉此修正或補充歷代典籍所說的不足。顧氏是真正做到道德、學問、文章緊密一體的,他在世時就名揚天下,其著述惠澤至今,絕非幸致。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責在「行己有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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