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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一來,就像皇帝駕到」

上世紀90年代,沈群在美國的家中見到了姜文後,他們就開始維持著20年的交往。下文是沈群近日聊起他心目中的「藝術家」姜文。喜歡看八卦的筒子們不要錯過。
只要姜文一來,就像皇帝駕到

我見過這麼多著名的演員、導演,從沒見到有一個人,像姜文這樣,能招這麼多女人喜歡,這在中國是絕無僅有的。

剛到美國那十幾年,我常在家裡開PARTY。我們家的PARTY,經常有40-60人參加。但是,只要姜文一來,那氣場,就像皇帝駕到。在場的所有男人都變成了僕人、隨從,所有女人全都變成了妃子。大家忽然都有中心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不重要了,都去關注姜文這個中心了。

他只想他心中最重要的事,很自然地目空一切

姜文最顯著的特質,就是有偉人的特質。他很自然地目空一切。這是別的人做不到的。目空一切就是——他可以當一切都不存在。他的一個口頭禪就是:愛誰誰。

他有一次住進我家,是來和王朔聊他要做的電影。當時王朔在我們家住。他們聊得很晚,我說就在這住吧。當時有兩個客房,我安排他和王朔一人住一個,讓姜文住靠後面的一個房間。姜文就說:「你幹嗎要讓我離你們這麼遠,我在你們房間外的地毯上睡就行。」後來我就給他在地毯上鋪了一個褥子,他就這麼睡了。

他的思維跟常人很不一樣。很多常人認為重要的事,他都覺得無所謂。他只想他心中最重要的事情。比如睡不睡床,睡不睡卧室,他無所謂,但是離你的遠近,他有所謂。其實睡覺的時候也交流不了。他就是不想繞到那個房子的後面去睡。

他的一句回答,令我震驚他超出常人的思維深度

他喜歡跟人探討問題,喜歡提問題。我們之間探討過很多問題。探討最多的是人性、民族性等問題。

有一次我對他講,我們這一代人,思想意識形成的時候,很多基本觀念都是被灌輸的,自己並不理解。比如什麼是國家,什麼是黨?我們從小就熱愛黨,但並不知道我們所熱愛的這個客體,究竟是個什麼。到了美國後,我看到這裡的孩子從小就對很多事物有清晰的認識,比如黨,就是一群有相同理念的人結成的組織。人們今天思想價值觀是這樣,可以加入這個黨,明天他的思想發生變化,認同另外一種價值觀,可以加入另一個黨,這是很自然的事情。沒有一個黨可以涵蓋所有人類的想法。

我跟他探討這個,並覺得我們這代人比較慘。人家與生俱來就認識的一些概念,我們要思考幾十年才能明白。我們形成一些觀念的時候才十幾歲,到了四十幾歲時,才發現,哦,鬧了半天,原來是這樣的。

我說完這個後,他沉默了很長時間。我以為他在想別的事情了,但他突然又發話了:「其實你說的也不對,我們年輕的時候是不理解一些基本概念,有誤解,有偏差,到了十多年、二十多年以後,才明白這些概念的基本含義。但是,我們這種明白,和那種與生俱來的明白,是不一樣的。」

同樣的問題,我問過很多人,包括很多認真思考社會、思考人生、思考自己的過去和未來的人,但是沒有一個人,給過我像他這樣的答案。他這一句話,點透了其中的道理。我與無數人探討過這個問題,他們都沒能達到這種深度。

他像海綿吸水一樣從聊天中吸取知識和思考

我們之間常有交流。如果說我對他起到過什麼直接作用,那應該就是《讓子彈飛》這個電影。開拍之前,有一天他請我去他家裡,他說的是:「過來吃包子吧。」我們就過去吃包子。實際上他是有事要交流。我去了後,他跟我講了《讓子彈飛》的故事構思,當時還沒完全成形。

我聽了後說,你這個故事人物邏輯發展關係,讓我想到從梁漱溟的書里看到的一個觀點,他認為人的一生可分三個階段,分別要解決三個問題,而且這三個階段不可顛倒次序,第一階段是人出生後,首先要解決人和物的關係——人和周邊的吃、穿、用等物的關係。第二階段要解決的是人和人的關係,當然如果一個人生下來是富二代,人和物的關係自然就滿足了,不需要解決人和物的關係,但是他還是一定要解決人和人的關係——怎麼和人相處,怎麼建立與人的關係,發展與人的關係。解決完這個問題後,需要面對第三個問題:人和自己心靈的關係。當然有些人一輩子都沒走到第三個層次,但也有很多人走到這個層次了,這個問題的核心就是——人為什麼要活著?你要給自己一個什麼樣的交代?

當我講到人生要解決的三個問題時,他對他的助理說,你把這個原著給我找來。他覺得,這種對人生的思考實際上是可以統領他這個故事的。最初,《讓子彈飛》處理的是人與物的關係,然後解決人與人的關係。當主人公征服了對手,克服了強敵,爬到他想要的位子上了,他就開始想第三個方面的問題:自己活了一生為了什麼,他要得到心靈的安慰。

但最後電影表現出來的邏輯不太清晰。我覺得這是有欠缺的地方。

我當時還告訴他,要看一看《大國崛起》,裡面有非常經典的對我們的人性和民族性的描述。當英國人發明了火車以後,我們的清政府引進了第一台機動車,專門鋪設了鐵軌,但引進以後,車一啟動,噪音巨大,清政府覺得怎麼這麼煩呢,就不要燒這個汽油了,那怎麼走呢,用馬拉著走。於是就出現非常可笑的事情,明明是比馬跑得快、比馬力量大的東西,卻要用馬拉著走。日本人當時也引進了火車,日本人是什麼態度呢?他們小心翼翼,畢恭畢敬,上車的時候還要脫鞋,仔細理解這個新事物。這就是同樣面對一個新生事物,兩個民族完全不同的心態。

我說到這兒的時候,他說,你馬上把片子拿來,我看一下。我後來就把《大國崛起》快遞給他了。後來看到電影的時候,就出現了馬拉火車的情節。

從這可以看出一點,他就像塊海綿一樣,善於吸收對他有用的知識和思考。我相信他願意與所有他看到的人探討問題,來完善他的電影構思,不管那個人談得對還是錯。

《讓子彈飛》有沒有從別人那裡得到類似的啟發我不知道,但我們聊天時我談到的這些,他覺得很受啟發。

一個10秒鐘的走路鏡頭,他要看幾十遍

他在做事方面影響過我。並不是說教,而是身教。他教人認真只做一件事。這是他非常能夠給人帶來啟示的地方。

我看過他剪片。我從來沒有見過導演像他這麼剪片。《陽光燦爛的日子》,有一個鏡頭是主人公在路上走了十幾米,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鏡頭,不到10秒鐘。他能看幾十遍,仔細斟酌。

為什麼說他目空一切呢?還體現在他拍電影沒有預算,沒有時間。不要限制他什麼時候完成,多少錢完成。這是他做不到的,如果做到了,就不是姜文。拍《一步之遙》,在北京懷柔我去探過班的,台詞每天都在改,通常是早上副導演把今天要拍的台詞拿過來,是昨天夜裡才想好的。劇本是有的,但他永遠在追求完美,不到最後一分鐘,他都不會停止去想,是不是有更好的拍攝方式。他還不像一些邊拍邊寫劇本的香港導演,他們是本來就沒有嚴格的劇本,大概什麼故事,發生什麼情況,拍到那兒再去寫。他不是這樣,他原來的劇本就是寫好的,寫得非常嚴謹,但拍的時候還是要改,事先寫好了、推敲好了,還不夠,還要去調整,他是這麼樣一個狀態。

《讓子彈飛》、《一步之遙》其實就是速食麵

《讓子彈飛》並不是我最喜歡的姜文電影,我最喜歡他的《鬼子來了》。在中國還沒有哪一個導演,將兩個民族的民族性解析得如此透徹。而且是用幽默的方式。這是非常大家的做法。除了他,沒有一個中國導演有這種功力。他們可能想得到,但是做不到。

他也有很多困惑。他是不願意為五斗米折腰的人。2000年,姜文的《鬼子來了》獲得戛納評委會大獎後,他到美國和幾個片商談合作。有好幾家片商都是我陪他去談的。原來他是躊躇滿志的,他覺得好萊塢的人都願意跟他合作。沒想到好萊塢的人都是生意人,由於姜文違規拍《鬼子來了》,被中國政府禁了,那意味著他拍的片子在中國上映不了,那些美國片商只是和他吃飯,說好話,高高興興的,風花雪月,卻沒有跨出和姜文合作的實質性一步。應該說這帶給他很多反思,他反思到電影是一個商業的作品。當然這個反思是持續十幾年的一個過程,一直延續到《讓子彈飛》,但第一次衝擊是2000年《鬼子來了》被禁之後產生的。

《太陽照常升起》拍完之後,大家反映看不懂。《太陽正常升起》的失利帶給他很大的困惑,在經濟上也很受挫折。據我所知當時有投資人本來已跟他達成協議,要投資10部他的片子。但《太陽照常升起》虧得比較厲害,那人又專門找了他,說,可以賠一部,但不能永遠賠。這對他應該有很深的觸動。

我記得後來有一次在我們家,他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太陽》你們覺得看不懂,那麼速食麵,老少咸宜,大家愛吃,我也會做,我就給你們做一個!」

這個速食麵,就是《讓子彈飛》。果然大家都特別喜歡,票房上成功了。

《一步之遙》我看了一些片斷,我覺得是,「子彈繼續在飛」。它是一個商業片,鬧,好玩。票房肯定看好。至於透視多少人性,我沒看片子,無從評論。顯然這不是像《鬼子來了》那種電影。

他已證明,他能做滿漢全席,也能做速食麵,達到了遊刃有餘的境地。他再拍多少個《讓子彈飛》,當然也是好事,會振興藝術市場,會讓大家開心,但他未來餘生如果都變成煮速食麵的伙夫,那這些有精神高度的事誰來做呢?非常頂級的藝術家如果變成個煮麵的伙夫,豈不可惜?

講述:沈群(中美企業峰會主席、好報專欄作者)整理:菜菜龍@好報來源:好報(haobaonet)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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