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錄/清·顧炎武

日知錄/清·顧炎武

日知錄內容介紹:

  《日知錄》是明末清初著名學者、大思想家顧炎武的代表作品,對後世影響巨大。該書是一經年累月、積金琢玉撰成的大型學術劄記,是顧炎武“稽古有得,隨時劄記,久而類次成書”的著作。以明道、救世為宗旨,囊括了作者全部學術、政治思想,遍佈經世、警世內涵。

  顧氏把寫這部書比作“采銅於山”。其對此書的價值很是自信,自言“平生之志與業皆在其中”。該書影響深遠,確如潘耒在《日知錄序》中評價,“先生非一世之人,此書非一世之書”。

  明清之際的著名學者、抗清志士顧炎武所著的《日知錄》,是其積三十餘年心力編次而成的,旨在資治,平生之志與業皆在其中。凡經義、吏治、財賦、史地、後事、藝文等,皆探其原委,考正得失,論據精詳,文理通達,確是一部名山絕業之作。

  日知錄》內容宏富,三十二卷本《日知錄》有條目1019條(不包括黃侃《日知錄校記》增加的2條),長短不拘,最長者《蘇淞二府田賦之重》有5000多字;最短者《召殺》僅有9字。其中不少名言警句,傳誦千古,如“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如“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慷慨激昂,更是激勵著一代代中國士庶。這與作者立志學術創新有密切的聯繫。

  潘耒把《日知錄》的內容大體劃為八類,即經義、史學、官方、吏治、財賦、典禮、輿地、藝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十九.子部二十九.雜家類三》則將全書分作十五類,謂:“大抵前七卷皆論經義,八卷至十二卷皆論政事,十三卷論世風,十四卷、十五卷論禮制,十六卷、十七卷皆論科舉,十八卷至二十一卷皆論藝文,二十二卷至二十四卷雜論名義,二十五卷論古事真妄,二十六卷論史法,二十七卷論注書,二十八卷論雜事,二十九卷論兵及外國事,三十卷論天象術數,三十一卷論地理,三十二卷為雜考證。”

  這兩種劃分都有其價值。前者重視了《日知錄》的經世意義,抓住了其主要的方面,並說這書只有宋元時期的名儒能做出來,明朝三百年來沒有這樣的書,將來治國者採用其說,會大有益於“世道人心”,如果僅嘆服其考據的精闢,文辭的博辨,那不是作者著書的本意。後者則偏重其學術意義,劃分雖更為細緻卻不免得其體而遺其神,評價也與前者相左,盛稱顧氏考據之學而貶低其經世思想,認為“其說或迂而難行,或愎而過銳”。《日知錄》是寄託作者經世思想的一部書,內容大體分為三類:經術、治道、博聞,而核心則是“治道”。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對於《日知錄》的評價是:“炎武學有本原,博贍而能通貫,每一事必詳其始末,參以證佐而後筆之於書。故引據浩繁,而牴牾者少。惟炎武生於明末,喜談經世之務,激於時事,慨然以復古為志,其說或迂而難行,或愎而過銳。觀所作《音學五書後序》,至謂聖人複起,必舉今日之音而還之淳古,是豈可行之事乎。潘耒作是書序,乃盛稱其經濟,而以考據精詳為末務,殆非篤論矣。”

  其實,《日知錄》中的經世思想是豐富的。顧氏提出社會風氣的好壞決定社會興衰的觀點,說:“目擊世趨,方知治亂之關,必在人心風俗”。他認為“風俗衰”是亂之源,並列舉大量事例,說明奢靡浮華的社會風氣,是導致國家衰亡的重要原因。他說評價君主的功績首先要看社會風氣:“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他不但從政治上提出了整頓“人心風俗”的具體措施,如重流品、崇厚抑浮、貴廉、提倡耿介和儉約等,還從經濟上分析了“人心風俗”敗壞的原因,認為要使風俗變好,必須有讓百姓安居樂業的物質條件:“今將靜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治民之產,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後教化可行,風俗可善乎!”除正面宣導培養人心風俗、加強禮治,他還強調法制,主張嚴懲敗壞世風的貪官奸臣,說:“法不立,誅不必,而欲為吏者之勿貪,不可得也。”

  《日知錄》中,顧炎武強調了“勢”在事物發展過程中的作用,主張進行社會變革,提出要順勢而行,“物來而順應”的變革思想。對於君主的地位,君主與臣下的關係,顧炎武也作了新的解釋。在《周室班爵祿》條中,他說,天子、公、侯、伯、子、男,並不是天生的尊貴,他們管理國家事物,與老百姓一樣,也是靠勞動吃飯。“祿”是他們為老百姓工作,取之於百姓的報酬。所以,君主不應該肆虐於上以自尊,不應該厚取於民以自奉。他列舉出大量的歷史上“稱臣下為父母”、“人臣稱人君”、“人臣稱萬歲”的例子,以淡化至高無上的君權,為建立新型的君臣關係提供歷史根據,表現出初步的民主思想。

  自然,同一切歷史人物一樣,顧炎武也有他的歷史局限性。他的思想中有比較濃厚的封建正統意識和狹隘的民族觀念;他提出的“寓封建於郡縣之中”的改革方案也帶有不少宗法色彩。這些在《日知錄》都有所反映。

  《日知錄》體現了顧炎武研究學問的態度和方法是對明朝空疏學風的反動,對有清一代學風的轉變與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梁啟超認為:“論清學開山之祖,舍亭林沒有第二人。”後人仍常用顧炎武“采銅於山”的比喻,說明歷史研究要重視第一手資料,可見其影響之深遠。

日知錄作者介紹:

  顧炎武(1613年1682年),漢族,明朝南直隸蘇州府昆山(今江蘇省昆山市)人,著名思想家、史學家、語言學家,與黃宗羲、王夫之並稱為明末清初三大儒。本名絳,字忠清;南都敗後,因為仰慕文天祥學生王炎午的為人,所以改名炎武,字寧人,亦自署蔣山傭,學者尊為亭林先生。明季諸生,青年時發憤為經世致用之學,並參加昆山抗清義軍,敗後漫遊南北,曾十謁明陵,晚歲卒於曲沃。學問淵博,於國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儀象、河漕、兵農及經史百家、音韻訓詁之學,都有研究。晚年治經重考證,開清代樸學風氣。其學以博學於文,行己有恥為主,合學與行、治學與經世為一。詩多傷時感事之作。顧炎武被稱作是清朝開國儒師、清學開山始祖,是著名經學家、史地學家、音韻學家。他學識淵博,在經學、史學、音韻、小學、金石考古、方志輿地以及詩文諸學上,都有較深造詣,建樹了承前啟後之功,成為開啟一代學術先路的傑出大師。他繼承明季學者的反理學思潮,不僅對陸王心學作了清算,而且在性與天道、理氣、道器、知行、天理人欲諸多範疇上,都……更多作者介紹見《顧炎武作品集》

初刻日知錄自序

    炎武所著日知錄,因友人多欲鈔寫,患不能給,遂於上章閹茂之歲刻此八卷。曆今六七年,老而益進,始悔向日學之不博,見之不卓。其中疏漏,往往而有,而其書已行於世,不可掩。漸次增改,得二十餘卷。欲更刻之,而猶未敢自以為是。故以先舊本質之同志。蓋天下之理無窮,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故昔日之得,不足以為矜,後日之成,不容以自限。若其所欲明學術正人心,撥亂世,以興太平之事,則有不盡於是刻者。須絕筆之後,藏之名山,以待撫世宰物者之求。其無以是刻之陋而棄之,則幸甚。

    顧炎武與人書十

    嘗謂今人纂輯之書,正如今人之鑄錢。古人釆銅於山,今人則買舊錢,名之曰廢銅,以充鑄而已。所鑄之錢既以粗惡,而又將古人傳世之寶舂剉碎散,不存於後,豈不兩失之乎?承問日知錄又成幾卷,蓋期之以廢銅,而某自別來一載,早夜誦讀,反復尋究,僅得十餘條。然庶幾釆山之銅也。

    又與人書二十五

    君子之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詩文而已,所謂雕蟲篆刻,亦何益哉?某自五十以後,篤志經史。其於音學,深有所得。今為五書,以續三百篇以來久絕之傳。而別著日知錄,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共三十餘卷。有王起者,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於治古之隆,而未敢為今人道也。向時所傳刻本。乃其緒餘耳。

    又與潘次耕書

    日知錄再待十年,如不及年(此年字如不復年之年)則以臨終絕筆為定。彼時自有受之者,而非可預期也。

    又與楊雪臣書

    向者日知錄之刻,謬承許可。比來學業稍進,亦多刋改,意在撥亂滌汙,法古用夏。啟多聞於來學,待一治於後王。自信其書之必傳,而未敢以示人也。

    又與友人論門人書

    所著日知錄三十餘卷,平生之志與業皆在其中,惟多寫數本以貽之同好。庶不為惡其害已者之所去。而有王者起,得以酌取焉。其亦可以畢區區之願矣。

卷一

    三易

    夫子言包羲氏始畫八卦不言作易,而曰易之興也其於中古乎?又曰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是文王所作之辭始名為易。而周官大蔔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連山歸藏非易也,而雲三易者,後人因易之名以名之也。猶之墨子書言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齊之春秋。周燕宋齊之史非必皆春秋也,而雲春秋者,因魯史之名以名之也。

    左傳僖十五年,戰於韓。蔔徒父筮之曰吉。其卦遇蠱,曰千乘三去,三去之餘獲其雄狐。成十六年戰於鄢陵。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複,曰南國。射其元王,中厥目。此皆不用周易,而別有引據之辭。即所謂三易之法也。[1]蔔徒父以蔔人而掌此猶周官之大蔔。而傳不言易。

    重卦不始文王

    大蔔掌三易之法,其經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考之左傳襄公九年,穆薑遷於東宮。筮之遇艮之隨。薑曰是於周易。曰隨元亨利貞,旡咎。獨言是於周易,則知夏商皆有此卦。而重八卦為六十四者,不始於文王矣。

    朱子周易本義

    周易自伏羲畫卦,文王作彖辭,周公作爻辭,謂之經。經分上下二篇。孔子作十翼,謂之傳。傳分十篇,彖傳上下二篇。象傳上下二篇,系辭傳上下二篇,文言,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各一篇。[2]漢書藝文志,易經十二篇。師古曰,上下經及十翼,故十二篇。孔氏正義曰十翼者,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說卦八,序卦九,雜卦十。陸德明釋文曰,太史公論六家要旨,引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謂之易大傳。班固謂孔子晚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傳即十翼也。前漢六經與傳皆別行,至後漢諸儒始合經傳為一。自漢以來為費直鄭玄王弼所亂,取孔子之言逐條附於卦爻之下,程正叔傳因之。及朱元晦本義,始依古文。故於周易上經條下雲,中間頗為諸儒所亂。近世鼂?????氏始正其失,而未能盡合古文。呂氏又更定著為經二卷傳十卷,乃複孔氏之舊雲。洪武初頒五經,天下儒學而易兼用程朱。二氏亦各自為書。永樂中,修大全,乃取朱子卷次割裂附之程傳之後。[3]易經大全凡例曰,程傳本義既已並行,而諸家定本又各不同,故今定從程傳元本,而本義仍以類從。而朱子所定之古文仍複殽亂。彖即文王所系之辭。傳者孔子所以釋經之辭也。後凡言傳放此。此乃彖上傳條下義。今乃削彖上傳三字而附於大哉乾元之下。象者卦之上下兩象,及兩象之六爻,周公所系之辭也。乃象上傳條下義。今乃削象上傳三字而附於天行健之下。此篇申彖傳象傳之意以盡乾坤二卦之蘊,而餘卦之說因可以例推雲。乃文言條下義,今乃削文言二字而附於元者善之長也之下,其彖曰象曰文言曰字皆朱子本所無。複依程傳添入。後?????來士子厭程傳之多,棄去不讀,專用本義。[4]弘治三年會試,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賁題。陳輔文同考官楊守址批曰,序卦朱子無一言以釋其義,蓋以程子於諸卦之首疏析其義,已明且盡故也。今治經者專讀本義,易卷逾八百,而知有傳者不數人。此能知之而又善作,是用錄之,以激厲經生之不讀經傳者。而大全之本乃朝廷所頒,不敢輒改,遂即監板傳義之本刊去程傳,而以程之次序為朱子次序。[5]虛齋蔡清易經蒙引,謂亦今所竊行刊易經本義。今四書板本每張十八行,每行十七字,而注皆小字。書詩禮記並同。唯易每張二十二行,每行二十三字,而本義皆作大字,與各經不同,明為後來所刻。是依監板傳義本而刊去程傳。凡本義中言程傳備矣者,又添一傳曰,而引其文,皆今代人所為也。坊刻擅改古書,宜有嚴禁,是學臣之責。朱子詩集傳序,蔡仲默書集傳序,今南京刻大全本改曰詩經大全序,書經大全序。此即亂刻古書之一驗。幸監本尚存,其謬亦易見爾。相傳且二百年矣。惜乎朱子定正之書竟不得見於世,豈非此經之不幸也夫!

    朱子記嵩山晁氏卦爻彖象說,謂古經始變於費氏,而卒大亂於王弼。此據孔氏正義曰,夫子所作象辭元在六爻經辭之後,以自卑退,不敢幹亂先聖正經之辭。王輔嗣之意,以為象者不釋經文,宜相附近,其義易了。故分爻之象辭各附其當爻下。如杜元凱注左傳,分經之年與傳相附,故謂連合經傳始於輔嗣,不知其實本於康成也。魏志高貴鄉公幸太學,問博士淳於俊曰,孔子作彖象,鄭玄作注,其釋經義一也,今彖象不與經文相連,而注連之何也?俊對曰,鄭玄合彖象於經者,欲使學者尋省易了也。帝曰,若合之於學誠便則孔子曷為不合以了學者乎?俊對曰,孔子恐其與文王相亂,是以不合。此聖人以不合為謙。帝曰,若聖人以不合為謙,則鄭玄何獨不謙邪?俊對曰,古義弘深,聖意奧遠,非臣所能詳盡。是則康成之書已先合之,不自輔嗣始矣。乃漢書儒林傳雲,費直治易無章句,徒以彖象系辭文言解說上下經,則以傳附經又不自康成始。朱子記晁氏說,謂初亂古制時猶若今之乾卦。蓋自坤以下皆依此,後人又散之各文之下,而獨存幹一卦,以見舊本相傳之樣式耳。愚嘗以其說推之,今乾卦彖曰為一條,象曰為一條,疑此費直所附之元本也。坤卦以小象散於各爻之下,其為象曰者八,餘卦則為象曰者七,此鄭玄所連,高貴鄉公所見之本也。

    程傳雖用輔嗣本,亦言其非古易。鹹九三鹹其股亦不處也,傳曰雲亦者,蓋象辭本不與易相比,自作一處,故諸爻之象辭意有相續者。此言亦者,承上爻辭也。[6]小畜九二,牽複在中亦不自失也。本義曰,亦者承上爻義。

    秦以焚書而五經亡,本朝以取士而五經亡。今之為科舉之學者大率皆帖括熟爛之言,不能通知大義者也。而易春秋尤為繆盭。以彖傳合大象,以大象合爻,以爻合小象,二必臣,五必君,陰卦必雲小人,陽卦必雲君子,於是此一經者為拾之書,而易亡矣!取胡氏傳一句兩句為旨,而以經事之相類者合以為題。傳為主經為客。有以彼經證此經之題,有用彼經而隱此經之題。於是此一經者為射覆之書,而春秋亡矣![7]天順三年九月甲辰,浙江溫州府永嘉縣儒學教諭雍懋言,比者浙江鄉試,春秋摘一十六段配作一題。頭緒太多。及所鏤程文乃太簡略,而不統貫。且春秋為經,屬詞比事,變例無窮。考官出題,往往棄經任傳,甚至參以己意,名雖搭題,實則射覆。乞敕禁止。上從之。複程朱之書以存易,[8]當各自為本。備三傳啖趙諸家之說以存春秋,必有待於後之興文教者。

    卦爻外無別象

    聖人設卦觀象而系之辭,若文王周公是已,夫子作傳,傳中更無別象。其所言卦之本象,若天地雷風水火山澤之外,惟頤中有物,本之卦名。有飛鳥之象,本之卦辭。而夫子未嘗增設一象也。荀爽虞翻之徒穿鑿附會,象外生象,以同聲相應為震巽,同氣相求為艮兌,水流濕火就燥為坎離,雲從龍則曰乾為龍,風從虎則曰坤為虎。十翼之中無語不求其象,而易之大指荒矣!豈知聖人立言取譬固與後之文人同其體例,何嘗屑屑於象哉?王弼之誣雖涉於玄虛,然已一掃易學之榛蕪,而開之大路矣。[9]王輔嗣略例曰,互體不足,遂及卦變。變又不足,推致五行,一失其原,巧喻彌甚。不有程子大義何繇而明乎?

    易之互體卦變,詩之葉韻,春秋之例月日,經說之繚繞,破碎於俗儒者多矣。文中子曰,九師興而易道微,三傳作而春秋散。

    卦變

    卦變之說不始於孔子,周公系損之六三已言之矣。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是六子之變皆出於乾坤,無所謂自複姤臨遁而來者,當從程傳。[10]蘇軾王炎皆同此說。

    互體

    凡卦爻二至四三至五兩體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謂之互體。其說已見於左氏。莊公二十二年,陳侯筮,遇觀之否。曰風為天於土上山也。注自二至四有艮象。[11]四爻變故。艮為山是也。然夫子未嘗及之。後人以雜物撰德之語當之,非也。其所論二與四三與五同功而異位,特就兩爻相較言之,初何嘗有互體之說?

    晉書荀顗嘗難鐘會,易無互體,見稱於世。其文不傳。新安王炎晦叔常問張南軒曰,伊川令學者先看王輔嗣胡翼之王介甫三家易,何也。南軒曰,三家不論互體故爾。

    朱子本義不取互體之說,惟大壯六五雲卦體似兌,有羊象焉。不言互而言似,似者合兩爻為一爻,則似之也。[12]又謂頤初九靈龜是伏得離卦。然此又創先儒所未有,不如言互體矣。大壯自三至五成兌,兌為羊,故爻辭並言羊。

    六爻言位

    易傳中言位者有二義,列貴賤者存乎位,五為君位,二三四為臣位,故皆曰同功而異位。而初上為旡位之交。譬之於人,初為未仕之人,上則隱淪之士,皆不為臣也。[13]明夷上六為失位之君,乃其變例。其但取初終之義者亦不盡拘。故幹之上曰貴而旡位。需之上曰不當位。[14]王弼注需上六曰處旡位之地,不當位者也。程子傳亦雲,此爵位之位,非陰陽之位。若以一卦之體言之,則皆謂之位。故曰六位時成。曰易六位而成章。是則卦爻之位非取象於人之位矣。此意已見於王弼略例,但必強彼合此,而謂初上無陰陽定位,則不可通矣。記曰,夫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當也。

    九二君德

    為人臣者必先具有人君之德,而後可以堯舜其君。故伊尹之言曰,惟尹躬暨湯鹹有一德。武王之誓亦曰,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

    師出以律

    以湯武之仁義為心,以桓文之節制為用,斯之謂律。律即卦辭之所謂自也。論語言子之所慎者戰長勺以詐而敗齊,泓以不禽二毛而敗於楚,春秋皆不予之。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雖三王之兵未有易此者也。

    既雨既處

    陰陽之義莫著於夫婦,故爻辭以此言之。小畜之時求如任姒之賢,二南之化不可得矣。陰畜陽婦制夫其畜而不和猶可言也。三之反目,隋文帝之於獨孤後也。既和而惟其所為,不可言也。上之既雨,猶高宗之於武後也。

    武人為於太君

    武人為於大君,非武人為大君也,如書予欲宣力四方汝為之為。六三才弱志剛,雖欲有為而不克濟。以之履虎,有咥人之凶也。惟武人之效力於其君,其濟則君之靈也,不濟則以死繼之。是當勉為之而不可避耳。故有斷脰決腹一瞑而萬世不視,不知所益以憂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15]戰國策。過涉之凶,其何咎哉?

    自邑告命

    人主所居謂之邑。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書曰惟尹躬先見於西邑夏,曰惟臣附於大邑周,曰作新大邑於東國洛,諱闕曰肆予敢求爾於天邑商。[16]武王之妃,謂之邑薑。白虎通曰,夏曰夏邑,商曰商邑,周曰京師是也。[17]周官始以四井為邑。泰之上六,政教陵夷之後,一人僅亦守府而號令不出於國門,於是焉而用師則不可。君子處此當守正以俟時而已。桓王不知此也,故一用師而祝??之矢遂中王肩。唐昭宗不知此也,故一用師而邠歧之兵直犯闕下。然則保泰者可不豫為之計哉?

    易之言邑者,皆內治之事。夬曰告自邑如康王之命,畢公彰善癉惡,樹之風聲者也。晉之上九曰,維用伐邑如王國之大夫。大車檻檻,毳衣如菼,國人畏之而不敢奔者也。其為自治則同,皆聖人之所取也。[18]比之九五邑人不誡,是亦內治修而遠人服之意。

    成有渝旡咎

    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正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傳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聖人慮人之有過不能改之於初,且將遂其非而不反也,教之以成有渝旡咎。雖其漸染之深,放肆之久,而惕然自省,猶可以不至於敗亡。以視夫迷複之凶不可同年而論矣。故曰惟狂克念作聖。

    童觀

    其在政教則不能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而所司者籩豆之事。其在學術則不能知類通達以幾大學之道,而所習者占畢之文。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廟之禮故後屍。商祝辨乎喪禮故後主人小人則旡咎也。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故君子為之則吝也。

    不遠複

    複之初九動之初也。自此以前喜怒哀樂之未發也。至一陽之生而動矣,故曰複。其見天地之心乎。顏子體此故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此慎獨之學也。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夫亦擇之於斯而已,是以不遷怒,不貳過。其在凢人複之初九,則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其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苟其知之,則擴而充之矣。故曰複小而辨於物。

    不耕獲不菑畬

    楊氏曰,[19]誠齋易傳。初九動之始,六二動之繼。是故初耕之,二獲之,初菑之,二佘之。天下無不耕而獲,不菑而佘者。其曰不耕不菑,則耕且菑,前人之所已為也。昔者周公毖殷頑民,遷於洛諱闕邑,密邇王室。既曆三紀,世變風移,而康王作畢命之書。曰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陳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終。是故有周之治垂拱仰成而無所事矣。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而孔子之聖但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是故六經之業,集群聖之大成而無所創矣。雖然使有始之作之者,而無終之述之者,是耕而弗獲,菑而弗佘也。其功為弗竟矣。六二之柔順中正,是能獲能佘者也。故利有攸往也。未富者因前人之為而不自多也,猶不富以其鄰之意。

    天在山中

    張湛注列子曰,自地以上皆天也。故曰天在山中。

    罔孚裕旡咎

    君子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為謗已也,而況初之居下位未命於朝者乎?孔子嘗為委吏矣,曰會計當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此所謂裕旡咎也。若受君之命而任其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矣。

    有孚於小人

    君子之於小人也有知人則哲之明,有去邪勿疑之斷。堅如金石,信如四時。使憸壬之類皆知上志之不可移,豈有不革面而從君者乎?所謂有孚於小人者如此。

    損其疾使遄有喜

    損不善而從善者莫尚乎剛,莫貴乎速。初九曰已事遄往,六四曰使遄有喜。四之所以能遄者,賴初之剛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子路有聞,未之能行,惟恐有聞。其遄也至矣。文王之勤日昃,大禹之惜寸陰,皆是道也。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為政者玩歲而愒日,則治不成,為學者日邁而月征,則身將老矣。

    召公之戒成王曰,宅新邑肆為王其疾敬德。疾之為言遄之謂也,故曰雞鳴而起,孳孳為善。

    上九弗損益之

    有天下而欲厚民之生,正民之德,豈必自損以益人哉?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所謂弗損益之者也。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詩曰奏格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所謂弗損益之者也。以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其道在是矣。

    利用為依遷國

    在無事之國而遷,晉從韓獻子之言而遷於新田是也。在有事之國而遷,楚從子西之言而遷於郢是也。皆中行告公之益也。

    姤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盛治之極而亂萌焉。此一陰遇五陽之卦也。孔子之門四科十哲,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於是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盛矣!而老莊之書即出於其時。後漢立辟雍,養三老,臨白虎,論五經,太學諸生至三萬人。而三君,八俊,八顧,八及,八廚為之稱首。馬鄭服何之注,經術為之大明。而佛道之教即興於其世。[20]胡三省曰,道家雖宗老子,而西漢以前未嘗以道士自名。至東漢始有張道陵、於吉等。是道與佛教皆起於東漢之時。是知邪說之作與世升降,聖人之所不能除也。故曰系於金柅,柔道牽也。嗚呼,豈獨君子小人之辨而已乎!

    包旡魚

    國猶水也,民猶魚也。幽王之詩曰,魚在於沼,亦匪克樂。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秦始皇八年,河魚大上。五行志以為魚陰類,民之象也,逆流而上,言民不從君為逆行也。自人君有求多於物之心,於是魚亂於下,烏亂於上,而人情之所向必有起而收之者矣。

    以杞包瓜

    劉昭五行志曰,瓜者外延離本,而實女子外屬之象。一陰在下,如瓜之始生,勢必延蔓而及於上。五以陽剛居尊如樹焉。[21]詩南山有??,陸璣曰,??山材也,其樹如樗。左傳所謂??梓皮革。使之無所緣而上,故曰以??包瓜。孔子曰,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顰笑有時。恩澤有節,器使有分,而國之大防不可以逾。何有外戚宦官之禍乎?

    巳日

    革巳日乃孚。六二巳日乃革之。朱子發讀為戊己之己。天地之化過中則變,日中則昃,月盈則食。故易之所貴者中,十幹則戊己為中,至於己則過中而將變之時矣。故受之以庚。庚者更也,天下之事當過中而將變之時,然後革而人信之矣。古人有以己為變改之義者。儀禮少牢饋食禮,日用丁己。注內事用柔,日必丁己者,取其令名自丁寧自變改,皆為謹敬。而漢書律曆志亦謂理紀於己,斂更於庚是也。[22]納甲之法革下卦離納己。王弼謂即日不孚,巳日乃孚。以己為己事遄往之己,恐未然。

    改命吉

    革之九四猶幹之九四,諸侯而進乎天子,湯武革命之爻也,故曰改命吉。成湯放桀於南巢,惟有慚德,是有悔也。天下信之,其悔亡矣。四海之內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複讎也,故曰信志也。

    艮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艮其背不獲其身也。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行其庭不見其人也。

    艮其限

    學者之患莫甚乎執一而不化。及其施之於事,有扞格而不通,則忿懥生而五情瞀亂。與眾人之滑性而焚和者,相去蓋無幾也。孔子惡果敢而窒者。非獨處事也,為學亦然。告子不動心之學,至於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而孟子以為其弊必將如蹶趨者之反動其心。此艮其限,列其夤之說也。君子之說不然。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故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而無薰心之厲矣。

    慈谿黃氏震日鈔曰,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於事。惟隨事謹省刻心自存,不待治之而後齊一也。孔子之教人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不待言心而自貫通於動靜之間者也。孟子不幸,當人欲橫流之時,始單出而為求放心之說。然其言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則心有所主,非虗空以治之也。至於齋心服形之老莊,一變而為坐脫立亡之禪學,乃始瞑目靜坐,日夜仇視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亂,則曰易伏猛獸難降寸心。嗚呼!人之有心猶家之有主也。反禁切之,使不得有為,其不能無擾者勢也,而患心之難降歟?[23]省齋記。又曰天心之說有二,古人之所謂存心者,存此心於當用之地也。後世之所謂存心者,攝此心於空寂之境也。造化流行無一息不運。人得之以為心,亦不容一息不運。心豈空寂無用之物哉?世乃有遊手浮食之徒株坐攝念,亦曰存心。而士大夫溺於其言,亦將遺落世事,以獨求其所謂心。迨其心跡冰炭,物我參商,所謂老子之弊流為申韓者,一人之身已兼備之。而欲尤人之不我應得乎?[24]山陰縣主簿廳記。此皆足以發明厲薰心之義,[25]詳又見第二十三卷心學條下。乃周公已先系之於易矣。

    鴻漸於陸

    上九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吉安定胡氏改陸為逵,[26]鼂氏曰,其說出於毗陵從事範諤昌。按宋史藝文志,諤昌有證墜簡一卷。朱子從之,謂合韻,非也。詩儀字凡十見,[27]柏舟,相鼠,東山,湛露,菁菁者莪,斯幹,賓之初筵,既醉各一見。抑二見。皆音牛何反,不得與逵為葉。而雲路亦非可翔之地。仍當作陸為是。漸至於陵而止矣。不可以更進,故反而之陸。古之高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而未嘗不踐其土食其毛也。其行高於人君,而其身則與一國之士偕焉而已。此所以居九五之上而與九三同為陸象也。朱子發曰,上所往進也,所反亦進也,漸至九五極矣。是以上反而之三。楊廷秀曰,九三下卦之極,故皆曰陸。自木自陵而複至於陸,以退為進也。巽為進退,其說並得之。

    君子以永終知敝

    讀新臺桑中鶉奔之詩,而知衛有狄滅之禍。讀宛丘東門月出之詩,而察陳有征舒之亂。書齊侯送薑氏於讙,而蔔桓公之所以薨。書夫人薑氏入,書大夫宗婦覿用幣,而兆子般閔公之所以弑。皆婚姻之義,男女之節。君子可不慮其所終哉!

    鳥焚其巢

    人主之德莫大乎下人。楚莊王之圍鄭也,而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故以禹之征苗而伯益贊之,猶以滿招損謙受益為戒。班師者謙也,用師者滿也。上九處卦之上,離之極,所謂有鳥高飛,亦傅於天者矣。居心以矜而不聞諫爭之論,菑必逮夫身者也。魯昭公之伐季孫意如也,請待於沂上以察罪,弗許。請囚於費,弗許。請以五乘亡,弗許。於是叔孫氏之甲興,而陽州之次幹侯唁矣。鸜鵒鸜鵒,往歌來哭,其此爻之占乎?[28]吳幼清曰,此爻變為小過,有飛鳥之象。

    巽在床下

    上九之巽在床下,恭而無禮則勞也。初六之進退,慎而無禮則葸也。

    翰音登於天

    羽翰之音雖登於天而非實際。其如莊周齊物之言,騶衍怪迂之辨,其高過於大學而無實者乎?以視車服傳於弟子,弦歌遍於魯中,若鶴鳴而子和者,孰誕孰信?夫人而識之矣。永嘉之亡,太清之亂,豈非談空空核玄玄者有以致之哉?翰音登於天,中孚之反也。

    山上有雷小過

    山之高峻,**時在其中間而不能至其巔也。故詩曰殷其靁,在南山之側。或高或下在山之側,而不必至其巔。所以為小過也。然則大壯言雷在天上,何也?曰自地以上皆天也。

    妣

    爾雅父曰考母曰妣。愚考古人自祖母以上通謂之妣,經文多以妣對祖而並言之。若詩之雲似續妣祖,烝畀祖妣。易之雲過其祖遇其妣是也。左傳昭十年,邑薑晉之妣也。平公之去邑薑,蓋二十世矣。[29]儀禮士昏禮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蓋繼世主祭之通辭。過其祖遇其妣。據文義妣當在祖之上,不及其君遇其臣,臣則在君之下也。昔人未論此義。周人以薑嫄為妣。[30]周禮大司樂注,周人以後稷為始祖,而薑嫄無所配,是以特立廟祭之,謂之閟宮。周語謂之皇妣大薑,是以妣先乎祖。周禮大司樂,享先妣在享先祖之前。而斯幹之詩曰,似續妣祖。箋曰,妣先妣薑嫄也。祖先祖也。或乃謂變文以協韻,是不然矣。[31]朱子本義以晉六二為享先妣之吉占。或曰易爻何得及此?夫帝乙歸妹,箕子之明夷,王用享於岐山,爻辭屢言之矣。

    易本周易,故多以周之事言之。小畜卦辭,密雲不雨,自我西郊。本義,我者,文王自我也。

    東鄰

    馭得其道則天下皆為之臣,馭失其道則強而擅命者謂之鄰。臣哉鄰哉,鄰哉臣哉。

    漢書郊祀志引此,師古注,東鄰謂商紂也,西鄰謂周文王也。

    遊魂為變

    精氣為物,自無而之有也。遊魂為變,自有而之無也。夫子之答宰我曰,骨肉斃於下,陰為野土,其氣發揚於上,為昭明焄蒿悽愴。[32]朱子曰,昭明露光景也。鄭氏曰,焄謂香臭也。蒿氣蒸出貌。許氏曰,悽愴使人慘栗感傷之意。魯庵徐氏曰,陽氣為魂附於體貌而人生焉。骨肉斃於下,其氣無所附麗則發散飛揚,或為朗然昭明之氣,或為溫然焄蒿之氣,或為肅然悽愴之氣。蓋陽氣輕清,故升而上浮以從陽也。所謂遊魂為變者,情狀具於是矣。延陵季子之葬其子也,曰骨肉歸複於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張子正蒙有雲,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為太虛。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則聖人盡道其間,兼體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其精矣乎。

    鬼者,歸也,張子曰,氣之為物散入無形,適得吾體,此之謂歸。

    陳無己[33]師道以遊魂為變為輪回之說。[34]理究呂仲木[35]柟辨之曰,長生而不化,則人多,世何以容?長死而不化,則鬼亦多矣。夫燈熄而然,非前燈也。雲霓而雨,非前雨也。死複有生,豈前生耶?邵氏[36]寶簡端錄曰,聚而有體謂之物,散而無形謂之變。唯物也故散必於其所聚。唯變也,故聚不必於其所散。是故聚以氣聚,散以氣散。味於散者其說也佛。荒於聚者其說也仙。

    盈天地之間者氣也,氣之盛者為神,神者天地之氣而人之心也。故曰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齋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聖人所以知鬼神之情狀者如此。

    維嶽降神,生甫及申。非有所托而生也。文王在上,於昭於天。非有所乘而去也。此鬼神之實而誠之不可揜也。

    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日往月來,月往日來,一日之晝夜也。寒往暑來,暑往寒來,一歲之晝夜也。小往大來,大往小來,一世之晝夜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則終日乾乾與時偕行,而有以盡乎易之用矣。

    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繼之者善也。天下雷行,物與旡妄,成之者性也。是故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

    天地絪緼,萬物化醇。善之為言猶醇也。曰何以謂之善也?曰誠者天之道也。豈非善乎?

    形而下者謂之器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非器則道無所寫。說在乎孔子之學琴於師襄也。已習其數然後可以得其志。已習其志,然後可以得其為人。是雖孔子之天縱,未嘗不求之象數也。故其自言曰,下學而上達。

    垂衣裳而天下治

    垂衣裳而天下治,變質而之文也。自黃帝堯舜始也。故於此有通變宜民之論。

    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

    人之為學,亦有病於憧憧往來者,故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

    困德之辨也

    內文明而外柔順,其文王之困而亨者乎?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其孔子之困而亨者乎?故在陳之厄,弦歌之志,顏淵知之,而子路子貢之徒未足以達此也。故曰困德之辨也。

    凡易之情

    愛惡相攻,遠近相取,情偽相感,人心之至變也。於何知之?以其辭知之。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遊,失其守者其辭屈。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廋哉。是以聖人設卦以盡情偽。夫誠於中必形於外,君子之所以知人也。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先王之所以鑄鼎也。故曰作易者其有憂患乎?周身之防,禦物之智,其全於是矣。

    易逆數也

    數往者順,造化人事之跡有常而可驗,順以考之於前也。知來者逆,變化雲為之動,日新而無窮,逆以推之於後也。聖人神以知來,知以藏往,作為易書,以前民用。所設者未然之占,所期者未至之事。是以謂之逆數。雖然若不本於八卦已成之跡,亦安所觀其會通而系之爻象乎?是以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

    劉汝佳曰,天地間一理也,聖人因其理而畫為卦以象之,因其象而著為變以占之。象者體也,象其已然者也。占者用也,占其未然者也。已然者為往,往則有順之之義焉。未然者為來,來則有逆之之義焉。如像天而畫為幹,象地而畫為坤,象雷風而畫為震巽,象水火而畫為坎離,象山澤而畫為艮兌,此皆觀變於陰陽而立卦,發揮於剛柔而生爻者也。不謂之數往者順乎?如筮得幹,而知乾元亨利貞。筮得坤,而知坤元亨利牝馬之貞。筮得震,而知震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筮得巽,而知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見大人。筮得坎,而知習坎,有孚維心亨,行有尚。筮得離,而知離利貞亨,畜牝牛吉。筮得艮,而知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筮得兌,而知兌亨利貞。此皆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者也,不謂之知來者逆乎?夫其順數已往,正所以逆推將來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數往者順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知來者逆也。故曰易逆數也。若如邵子之說,則是羲文之易已判而為二,而又以震離兌幹為數已生之卦,巽坎艮坤為推未生之卦,殆不免強孔子之書以就己之說矣。

    說卦雜卦互文

    雷以動之,風以散之,雨以潤之,曰以晅之,艮以止之,兌以說之,幹以君之,坤以藏之。上四舉象,下四舉卦,各以其切於用者言之也。終萬物始萬物者莫盛乎艮。崔憬曰,艮不言山,獨舉卦名者,以動撓燥潤,功是風雷水火。至終始萬物。於山義則不然,故舍象而言卦,各取便而論也。得之矣。

    古人之文有廣譬而求之者,有舉隅而反之者。今夫山一卷石之多,今夫水,一勺之多,天地之外複言山水者,意有所不盡也。坤也者地也,不言西南之卦。兌正秋也,不言西方之卦。舉六方之卦而見之也,意盡於言矣。虞仲翔以為坤道廣布,不主一方,及兌象不見西者,妄也。

    豐多故親寡旅也。先言親寡後言旅,以協韻也。猶楚辭之吉日兮辰良也。虞仲翔以為別有義,非也。

    兌為口舌

    兌為口舌,其於人也,但可以為巫為妾而已。以言說人,豈非妾婦之道乎?

    凡人於交友之間,口惠而實不至,則其出而事君也,必至於靜言庸違。故舜之禦臣也,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而孔子之於門人,亦聽其言而觀其行。

    唐書言韋貫之自布衣為相,與人交終歲無款曲,未嘗偽辭以悅人。其賢於今之人遠矣!

    序卦雜卦

    序卦雜卦皆旁通之說,先儒疑以為非夫子之言。然否之大往小來,承泰之小往大來也。解之利西南,承蹇之利西南不利東北也。是文王已有相受之義也。益之六二即損之六五也。其辭皆曰十朋之龜。姤之九四即夬之九三也。其辭皆曰臀旡膚。未濟之九四即既濟之九三也。其辭皆曰伐鬼方。是周公已有反對之義也。必謂六十四卦皆然,則非易書之本意。或者夫子嘗言之而門人廣之,如春秋哀十四年西狩獲麟以後續經之作耳。

    晉晝也明夷誅也

    蘇氏曰,晝日三接故曰晝,得其大首故曰誅。晉當文明之世,群後四朝,而車服以庸,揖讓之事也。明夷逢昏亂之時,取彼兇殘而殺伐用張,征誅之事也。一言誅,一言晝,取其音協爾。[37]晝古音注,易體及張衡西京賦並同。虞仲翔曰,誅傷也,本義用之與晝義相對不切。

    孔子論易

    孔子論易見於論語者二章而已,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是則聖人之所以學易者,不過庸言庸行之間,而不在乎圖書象數也。今之穿鑿圖象以自為能者畔也。

    記者於夫子學易之言而即繼之曰,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是知夫子平日不言易,而其言詩書執禮者,皆言易也。人苟循乎詩書執禮之常而不越焉,則自天佑之吉旡不利矣。故其作系辭傳於悔吝旡咎之旨,特諄諄焉。而大象所言凡其體之於身施之於政者,無非用易之事。然辭本乎象,故曰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觀之者淺,玩之者深矣。其所以與民同患者,必於辭焉著之。故曰聖人之情見乎辭。若天一地二,易有太極,二章皆言數之所起,亦贊易之所不可遺,而未嘗專以象數教人為學也。是故出入以度,旡有師保。如臨父母,文王,周公,孔子之易也。希夷之圖,康節之書,道家之易也。自二子之學興,而空疏之人迂怪之士舉竄跡於其中以為易。而其易為方術之書,於聖人寡過反身之學去之遠矣!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夫子所以思得見夫有恆也。有恆然後可以無大過。

    七**六

    易有七**六,而爻但系九六者,舉隅之義也。故發其例於乾坤二卦,曰用九用六,用其變也。亦有用其不變者。春秋傳,穆薑遇艮之八。晉語,董因得泰之八,是也。[38]杜元凱注謂,雜用連山歸藏二易,皆以七八為占。故言遇艮之八者,非。晉語,公子筮得貞屯悔豫皆八。本卦為貞之卦為悔。沙隨程氏曰,初與四五凡三爻變,其不變者二三上在屯為八,在豫亦八。今即以艮言之,二爻獨變,則名之六。餘爻皆變,而二爻獨不變,則名之八。是知乾坤亦有用七用八時也。乾爻皆變而初獨不變,曰初七潛龍勿用,可也。坤爻皆變而初獨不變,曰初八履霜堅冰至,可也。占變者其常也,占不變者其反也。故聖人系之九六。歐陽永叔曰,易道占其變,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謂六爻皆九六也。得之矣。

    趙汝梅易輯聞曰,揲蓍策數凡得二十八,雖為幹亦稱七,凡得三十二。雖為坤亦稱八。

    楊彥齡筆錄曰,楊損之蜀人,博學善稱說。餘嘗疑易用九六而無七八。損之雲卦畫七八,爻稱九六。

    幹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亦是舉九六以該七八也。朱子謂七八之合亦三百有六十也。[39]幹遇七則一百六十八。坤遇八則一百九十二。

    蔔筮

    舜曰官占惟先,蔽志昆命於元龜。詩曰,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洪範曰,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蔔筮。孔子之贊易也,亦曰人謀鬼謀[40]祖伊告紂言格人元龜,亦先人後龜。夫庶人至賤也,而猶在蓍龜之前,故盡人之明而不能決,然後謀之鬼焉。故古人之於人事也,信而有功。於鬼也嚴而不瀆。

    子之必孝,臣之必忠,此不待蔔而可知者也。其所當為,雖凶而不可避也。故曰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又曰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善哉屈子之言,其聖人之徒與!

    卜居屈原自作,設為問答以見此心。非鬼神吉凶之所得而移耳。王逸序乃曰,心迷意惑,不知所為,往至太蔔之家,決之蓍龜,冀聞異策,以定嫌疑。則與屈子之旨大相背戾矣。洪興祖補注曰,此篇上句皆原所從,下句皆原所去。時之人去其所當從,從其所當去。其所謂吉乃原所謂凶也。可謂得屈子之心者矣。

    禮記少儀問蔔筮曰,義與志與?義則可問,志則否。子孝臣忠義也。違害就利,志也。蔔筮者,先王所以教人去利懷仁義也。

    石駘仲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蔔所以為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人以龜為有知也。南蒯將叛,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黃裳元吉。子服惠伯曰,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外強內溫忠也。和以率貞信也,故曰黃裳元吉。黃中之色也。裳下之飾也,元善之長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飾,事不善不得其極。且夫易不可以占,險猶有闕也。筮雖吉未也。南蒯果敗。是以嚴君平之蔔筮也,與人子言依於孝,與人弟言依於順,與人臣言依於忠。而高允亦有筮者,當依附爻象勸以孝忠之論,其知蔔筮之旨矣。

    申鑒或問蔔筮曰,德斯益,否斯損。曰何謂也?吉而濟凶而救之謂德。吉而恃凶而怠之謂損。

    君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告其為也,告其行也,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若是則無可為也,無可行也。不當問,問亦不告也。易以前民用也,非以為人前知也。求前知非聖人之道也。是以少儀之訓曰毋測未至。

    郭璞嘗過顏含,欲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已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蓍龜。文中子子謂北山黃公善醫,先寢食而後針藥。汾陰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後說卦。

    金史方伎傳序曰,古之為術,以吉凶導人而為善。後世術者,或以休咎導人而為不善。

卷二

     帝王名號

    堯舜禹皆名也。古未有號,故帝王皆以名紀。臨文不諱也。[1]胡文定修春秋劄子,臣聞古者不以名為諱,堯典稱有鰥在下曰虞舜,則堯舜者固二帝之名,而堯典乃虞氏史官所作。直載其君之名而不避也。考之尚書,帝曰格汝舜,格汝禹,名其臣也。堯崩之後,舜與其臣言則曰帝。禹崩之後,五子之歌則曰皇祖。??征則曰先王。無言堯舜禹者。不敢名其君也。自啟至發皆名也。夏後氏之季而始有以十幹為號者。桀之癸,商之報丁,報乙,報丙,主壬,主癸,皆號以代其名,[2]白虎通曰,敫質以生日名子。自天乙至辛皆號也[3]太甲,沃丁,仲丁,河亶甲,祖乙,盤庚,皆以為書籍之名,惟其號也。商之王著號不著名,而名之見於經者二,天乙之名履,辛之名受是也。[4]武庚?????亦是號,祿父乃名也。曰湯曰紂則亦號也。[5]孔氏西伯戡黎序傳,受紂也,音相亂。號則臣子所得而稱,故伊尹曰惟尹躬暨湯,頌曰武湯,曰成湯。曰湯孫也。[6]微子之命言乃祖成湯,多士言爾先祖成湯,皆對其臣子稱之。曰文祖,曰藝祖,曰神宗,曰皇祖,曰烈祖,曰高祖,曰高後,曰中宗,曰高宗,而廟號起矣。曰玄王,曰武王,而諡立矣。曰大舜,曰神禹,曰大禹,曰成湯,曰寧王,而稱號繁矣。自夏以前純乎質,故帝王有名而無號。自商以下浸乎文,故有名有號。而德之盛者有諡以美之。於是周公因而制諡。自天子達於卿大夫,美惡皆有諡。而十幹之號不立。[7]史記齊太公世家,太公子丁公,丁公子乙公,乙公子癸公,猶用商人之稱。陸淳曰,史記世本,厲王以前諸侯有諡者少。其後乃皆有諡。然王季以上不追諡,猶用商人之禮焉。此文質之中而臣子之義也。嗚呼!此其所以為聖人也與!

    九族

    宗盟之列先同姓而後異姓,喪服之紀重本屬而輕外親。此必有所受之,不自周人始矣。克明峻德,以親九族。孔傳以為自高祖至玄孫之親,蓋本之喪服小記。以三為五,以五為九之說,而百世不可易者也。牧誓數商之罪,但言昏棄厥遺,王父母弟,而不及外親。呂刑申命有邦,曆舉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孫而不言甥舅。古人所謂先後之序,從可知矣。故爾雅謂於內宗曰族,於母妻則曰黨。而昏禮及仲尼燕居三族之文,康成並釋為父子孫。[8]儀禮昏禮三族之不虞注,三族為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禮記仲尼燕居篇故三族和也注,三族父子孫也。杜元凱乃謂外祖父外祖母從母子及妻父妻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子之?????子。非己之同族皆外親有服而異族者。[9]左氏桓公六年傳注。然則史官之稱帝堯,舉其疏而遺其親,無乃顛倒之甚乎?且九族之為同姓經傳之中有明證矣。春秋魯成公十五年,宋共公卒傳曰,二華戴族也,司城莊族也,六官者皆桓族也。共公距戴公九世。[10]凡十三公內除同世者四公。而唐六典宗正卿掌皇九族之屬籍以別昭穆之序,紀親疏之別。九廟之子孫其族五十有九。光皇帝一族,景皇帝之族六,元皇帝之族三,高祖之族二十有一,太宗之族十有三,高宗之族六,中宗之族四,睿宗之族五。此在玄宗之時已有七族。[11]中睿二宗同為一世。若其曆世滋多則有不止於九者,而五世親盡。故經文之言族者,自九而止也。[12]杜氏於襄十二年傳注曰,同族謂高祖以下。則前說之非不待辯而明矣。又孔氏正義謂高祖玄孫無相及之理。[13]桓六年。不知高祖之兄弟與玄孫之兄弟固可以相及。如後魏國子博士李琰之所謂壽有短長,世有延促,不可得而齊同者。如宋洪邁容齋隨筆言,嗣濮王士歆在隆興為從叔祖,在紹熙為曾叔祖,在慶元為高叔祖。其明證矣。[14]餘丁未歲在大同遇代府中尉俊晰年近五十。考其世次,於孝宗為昆弟而上距弘治之元已一百八十年。秦晉二府見在者多其六七世孫。亦何必帝堯之世高祖玄孫之族無一二人同在者乎?疑其不相及,而以外戚當之。其亦昧乎齊家治國之理矣!

    路史曰,親親治之始也。禮小記曰,親親者以三為五,以五為九,上殺下殺旁殺而親畢矣。是所謂九族者也。夫人生則有父,壯則有子,父子與己此小宗伯三族之別也。[15]周禮小宗伯掌三族之別,以辨其親疏,其正室皆謂之門子。父者子之祖,因上推之,以及於己之祖。子者父之孫,因下推之,以及於己之孫。此禮傳之以三為五也。己之祖自己子視之則為曾祖王父,自己孫視之則為高祖王父。己之孫自己父視之則為曾孫,自己祖視之則為玄孫。故又上推以及己之曾高,下推以及己之曾玄,是所謂以五為九也。陳氏禮書曰,己之所親以一為三,祖孫所親以五為七。記不言者,以父子一體而高玄與曾同服,故不辨異之也。服父三年,服祖期,則曾祖宜大功,高祖宜小功。而皆齊衰三月者,不敢以大小功旁親之服加乎至尊,故重其衰麻,尊尊也。減其日月,恩殺也。此所謂上殺。服適子三年,庶子期。適孫期,庶孫大功。[16]適孫傳重者也,有適子者無適孫,則長子在皆為庶孫也。則曾孫宜五月,而與玄孫皆緦麻三月者,曾孫服曾祖三月,曾祖報之亦三月。曾祖尊也,故加齊衰。曾孫卑也,故服緦麻。此所謂下殺。服祖期,則世叔宜大功。以其與父一體故加以期。[17]周道親親,至重者莫如兄弟。兄弟之子進而為期,其服同於子。父之兄弟進而為期,其服同於祖父。故曰死喪之戚,兄弟孔懷。從世叔則疏矣。加所不及,故服小功。族世叔又疏矣,故服緦麻。此發父而旁殺者也。祖之兄弟小功,曾祖兄弟緦麻,高祖兄弟無服。此發祖而旁殺者也。同父至親,期。同祖為從,大功。同曾祖為再從,小功。同高祖為三從,緦麻。此發兄弟而旁殺者也。父為子期。兄弟之子宜九月,不九月而期者,以其猶子而進之也。從兄弟之子小功,再從兄弟之子緦麻,此發子而旁殺者也。祖為孫大功,兄弟之孫小功,從兄弟之孫緦麻。此發孫而旁殺者也。蓋服有加也,有報也,有降也。祖之齊衰,世叔從子之期皆加也。曾孫之三月與兄弟之孫五月皆報也。若夫降有四品,則非五服之正也。觀於九族之訓,如喪考妣之文,而知宗族之名,服紀之數,蓋前乎二帝而有之矣。後魏孝文太和中詔延四廟之子下逮玄孫之胄,申宗宴於皇信堂。不以爵秩為列,悉序昭穆為次,用家人之禮。此由古聖人睦族之意而推之者也。

    舜典

    古時堯典舜典本合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於文祖之後,而嶽四之咨必稱舜曰者,以別於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稱帝曰。問答之辭已明,則無嫌也。

    惠迪吉從逆凶

    善惡報應之說聖人嘗言之矣。大禹言惠迪吉從逆凶,惟景響。湯言天道福善禍滔,伊尹言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又言惟吉凶不僣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孔子言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豈真有上帝司其禍福,如道家所謂天神察人善惡,釋氏所謂地獄果報者哉?善與不善一氣之相感,如水之流濕火之就燥,不期然而然,無不感也,無不應也。此孟子所謂志壹則動氣,而詩所雲天之牗民如熏如篪,如璋諱闕如圭,如取如攜者也。其有不齊,則如夏之寒冬之燠,得於一日之偶逢,而非四時之正氣也。故曰誠者天之道也。若曰有鬼神司之,屑屑焉如人間官長之為,則報應之至近者反推而之遠矣。

    懋遷有無化居

    懋遷有無化居。化者貨也。[18]古化貨二字多通用。史記仲尼弟子傳,與時轉貨貲。索隱曰,家語貨作化。運而不積,則謂之化。留而不散,則謂之貨。唐虞之世曰化而已。至殷人始以貨名。仲虺有不殖貨利之言,三風有殉於貨色之儆。而盤庚之誥則曰不肩好貨,於是移化之字為化生化成之化。而厚斂之君發財之主多不化之物矣。

    舜作南風之歌,所謂勸之以九歌者也。[19]左傳文八年,卻缺言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謂之九歌。讀之然後知解吾民之慍者必在乎阜吾民之財。而自阜其財,乃以來天下之慍。

    三江

    北江今之揚子江也,中江今之吳淞江也。[20]東道北會為匯,蓋指固城石臼等湖。不言南江而以三江見之。南江今之錢塘江也。[21]本郭璞說。禹貢該括眾流,無獨遺浙江之理。而會稽又他日合諸侯計功之地也。特以施功少故不言於道水爾。三江既入,一事也。震澤底定,又一事也。後之解書者必謂三江之皆繇震澤。以二句相蒙為文,而其說始紛紜矣。[22]程大昌曰,弱水既西,涇屬渭汭,必謂既之一語為起下文,則弱水未西其能越秦隴而亂涇渭乎?可謂解頤之論。

    錫土姓

    今日之天下,人人無土,人人有姓。蓋自錫土之法廢,而唐宋以下帝王之儕於庶人,無世守之固。錫姓之法廢,而魏齊以下夷狄之種亂於中國,無猾夏之防。[23]春秋傳言允姓之奸居於瓜州,蓋古者分北三苗之意。後之鄙儒讀禹貢而不知其義者良多矣。

    厥弟五人

    夏商之世,天子之子,其封國而為公侯者不見於經。以太康之屍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並建茅土為國屏翰,羿何至篡夏哉?富辰言周公吊二叔之不鹹,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24]杜氏解曰,吊傷也,鹹同也。周公傷夏殷之叔世,疏其親戚,以至滅亡,故廣封其兄弟。而少康封其庶子於會稽,以奉守禹祀二十餘世,至於越之句踐,卒霸諸侯,有禹之遺烈,夫亦監於太康孤立之禍而然與?若乃孔子所謂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者,亦從此而可知之矣。

    惟彼陶唐有此冀方

    堯舜禹皆都河北,故曰冀方。至太康始失河北,而五子禦其母以從之,於是僑國河南。再傳至相,卒為浞所滅。古之天子失其故都,未有能國者也。周失豐鎬,而平王以東。晉失雒諱陽,宋失開封,而元帝高宗遷於江左,遂以不振。惟殷之五遷,圯於河而非敵人之窺伺,則勢不同爾。唐自玄宗以後,天子屢嘗出狩,乃未幾而複國者,以不棄長安也。故子儀回鑾之表,代宗垂泣。宗澤還京之奏,忠義歸心。嗚呼!幸而澆之縱欲不為民心所附,少康乃得以一旅之眾而誅之。爾後之人主不幸失其都邑,而為興複之計者,其念之哉。

    夏之都本在安邑,太康畋於洛諱闕表,而羿距於河,則冀方之地入於羿矣。惟河之東與南為夏所有。至後相失國,依於二斟,於是使澆用師殺斟灌,[25]在今壽光縣。以伐斟鄩,[26]在今濰縣。而相遂滅。[27]左傳哀元年。乃處澆於過。[28]今掖縣。以制東方。處豷於戈,[29]杜氏解在宋鄭之間。以控南國。[30]襄四年。其時靡奔有鬲,[31]今在德平縣。在河之東。少康奔有虞,[32]今虞城縣。在河之南。而自河以內無不安於亂賊者矣。合魏絳伍員二人之言,可以觀當日之形勢。而少康之所以布德兆謀者,亦難乎其為力矣。[33]竹書謂太康元年即居斟鄩,非也。

    古之天子常居冀州,後人因之,遂以冀州為中國之號。楚辭九歌覽冀州兮有餘。淮南子,女媧氏殺黑龍以濟冀州。路史雲,中國總謂之冀州。穀梁傳曰,[34]桓五年。鄭同姓之國也,在乎冀州。[35]正義曰,冀州者天下之中州,唐虞夏殷皆都焉。以鄭近王畿,故舉冀州以為說。

    征

    羲和屍官,慢天也。葛伯不祀,忘祖也。至於動六師之誅,興鄰國之伐,古之聖人其敬天尊祖也至矣。故王制天子巡守,其削絀諸侯必先於不敬不孝。

    惟元祀十有二月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元祀者太甲之元年。十有二月者建醜之月。蓋湯之崩必以前年之十二月也。殷練而祔,伊尹祠於先王,奉嗣王,祗見闕祖,祔湯於廟也。[36]非朔者祔廟無定日。先君祔廟而後嗣子即位,故成之為王則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訓於王也。若自桐歸亳,以三祀之十二月者,則適當其時,而非有所取爾。

    即位者,即先君之位也。未祔則事死如生,位猶先君之位也。故祔廟而後嗣子即位。殷練而祔,即位必在期年之後。周卒哭而祔,故逾年斯即位矣。[37]如魯成公以八月薨,十二月葬,襄公以明年正月即位。有不待葬而即位,如魯之文公成公者,其禮之末失乎?三年喪畢而後踐天子位,舜也,禹也。練而祔,祔而即位,殷也。逾年正月即位,周也。世變愈下,而柩前即位為後代之通禮矣。

    西伯戡黎

    以關中並天下者,必先於得河東。秦取三晉而後滅燕齊,苻氏取晉陽而後滅燕,宇文氏取晉陽而後滅齊,故西伯戡黎而殷人恐矣。

    少師

    古之官有職異而名同者,太師少師是也。比幹之為少師,周官所謂三孤也。論語之少師陽則樂官之佐,而周禮謂之小師者也。故史記言紂之將亡其大師疵少師強抱其樂器奔周。而後儒之傳誤以為微子也。[38]周本紀。漢書古今人表亦有大師疵少師疆。

    殷紂之所以亡

    自古國家承平日久,法制廢弛,而上之令不能行於下,未有不亡者也。紂以不仁而亡天下,人人知之。吾謂不盡然。紂之為君,沈湎於酒而逞一時之威,至於刳孕剒脛,蓋齊文宣之比耳。商之衰也久矣,一變而盤庚之書則卿大夫不從君令。再變而微子之書則小民不畏國法。至於攘竊神祗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災,可謂民玩其上而威刑不立者矣。[39]史記燕王喜遺樂聞書曰,紂之時民志不入獄囚自出。即以中主守之,猶不能保,而況以紂之狂酗昏虐,又祖伊奔告而不省乎?文宣之惡未必減於紂,而齊以強。高緯之惡未必甚於文宣,而齊以亡者,文宣承神武之餘,紀綱粗立,而又有楊愔輩為之佐,主昏於上,而政清於下也。至高緯而國法蕩然矣!故宇文得而取之。然則論紂之亡武之興,而謂之至仁伐至不仁者,偏辭也,未得為窮源之論也。

    武王伐紂

    武王伐商殺紂,而立其子武庚,宗廟不毀,社稷不遷,時殷未嘗亡也。所以異乎曩日者,不朝諸侯不有天下而已。故書序言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又言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40]荀子言周公殺管叔虛殷國,注虛讀為墟,謂殺武庚遷殷頑民於雒邑,朝歌為墟也。是則殷之亡其天下也,在紂之自燔,而亡其國也在武庚之見殺。蓋武庚之存殷者猶十有餘年。使武庚不畔,則殷其不黜矣。

    武王克商,天下大定,裂土奠國,乃不以其故都封周之臣,而仍以封武庚,降在侯國,而猶得守先人之故土。[41]蔡仲之命曰,乃致辟管叔於商,武庚未殺,猶謂之商。武王無富天下之心,而不以畔逆之事疑其子孫,所以異乎後世之篡弑其君者,於此可見矣。及武庚既畔,乃命微子啟代殷而必於宋焉。謂大火之祀,商人是因,弗遷其地也。是以知古聖王之征誅也,取天下而不取其國,誅其君吊其民,而存先世之宗祀焉斯已矣。[42]高誘淮南子注曰,天子不滅國,諸侯不滅姓,古之政也。武王豈不知商之臣民其不願為周者皆故都之人公族世家之所萃,流風善政之所存,一有不靖易為搖動,而必以封其遺??。蓋不以畔逆疑其子孫,而明告萬世,以取天下者無滅國之義也。故宋公朝周則曰臣也,周人待之則曰客也。自天子言之,則侯服於周也。自其國人言之,則以商之臣事商之君,無變於其初也。平王以下去微子之世遠矣,而曰孝惠取於商,[43]左氏哀二十四年傳。曰天之棄商久矣,[44]僖二十二年傳。曰利以伐薑不利子商,[45]哀九年傳。吾是以知宋之得為商也。[46]國語,吳王夫差闕為深溝,通於商魯之間。莊子,商太宰蕩問仁於莊子。韓非子,子圉見孔子於商太宰,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逸周書王會篇,堂下之左商公夏公立焉。樂記,商者五帝之遺聲也,商人識之故謂之商。鄭氏注曰,商宋詩也。蓋自武庚誅而宋複封,於是商人曉然知武王周公之心,而君臣上下各止其所,無複有怨懟不平之意。與後世之人主一戰取人之國,而毀其宗廟遷其重器者異矣。[47]樂記曰,投殷之後於宋,此本之呂氏春秋,乃戰國時人之妄言。以武王下車即封微子更誤。

    或曰遷頑民於雒邑何與?曰以頑民為商俗靡靡之民者,先儒解誤也。蓋古先王之用兵也不殺,而待人也仁。東征之役,其誅者事主一人武庚而已。謀主一人管叔而巳。下此而囚,下此而降,下此而遷。而所謂頑民者皆畔逆之徒也,無連坐並誅之法,而又不可以複置之殷都,是不得不遷。而又原其心不忍棄之四裔,故於雒邑。又不忍斥言其畔,故止曰頑民。其與乎畔而遷者,大抵皆商之世臣大族,而其不與乎畔而留於殷者,如祝佗所謂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饑氏終葵氏是也。非盡一國而遷之也。或曰,何以知其為畔黨也?曰,以召公之言讎民知之,不畔何以言讎?非敵百姓也。古聖王無與一國為讎者也。

    上古以來無殺君之事也。湯之於桀也放之而已。使紂不**,武王未必不以湯之所以待桀者待紂。紂而**也,此武王之不幸也。當時八百諸侯雖並有除殘之志,然一聞其君之見殺,則天下之人亦且恫疑震駭,而不能無歸過於武王。此伯夷所以斥言其暴也。及其反商之政,封殷之後人而無利於其土地焉,天下於是知武王之兵非得已也。然後乃安於紂之亡而不以為周師之過。故箕子之歌怨狡童而已,無餘恨焉。非伯夷親而箕子疏,又非武王始暴而終仁也,其時異也。

    多士之書惟三月周公初於新邑洛。諱闕用告商王士曰,非我小國敢弋殷命。亡國之民而號之商王士,新朝之主而自稱我小國,以天下為公而不沒其舊日之名分。殷人以此中心悅而誠服。蔔世三十,蔔年八百,其始基之矣。

    泰誓

    商之德澤深矣,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武王伐紂,乃曰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讎。曰肆予小子,誕以爾眾士,殄殲乃讎。何至於此?紂之不善亦止其身,乃至並其先世而讎之,豈非泰誓之文出於魏晉間人之偽撰者邪?[48]蔡氏曰,泰誓武成一篇之中似非盡出一人之口。又引吳氏言,疑其書之晚出。或非盡當時之本文。蓋已見及乎此。特以注家之體未敢直言其偽耳。

    朕夢協朕蔔,襲於休祥,戎商必克。伐君大事,而托之乎夢,其誰信之?殆即呂氏春秋載夷齊之言,謂武王揚夢以說眾者也。[49]左傳昭七年,衛史朝之言曰,筮襲於夢,武王所用也。是當時已有此語。

    孟子引書王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今改之曰,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懍懍,若崩厥角。後儒雖曲為之說而不可通矣。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

    百姓有過在予一人,凡百姓之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皆我一人之責。今我當順民心以誅無道也。蔡氏謂民皆有責於我,似為紆曲。

    王朝步自周

    武成,王朝步自周,於征伐商。召誥,王朝步自周,則至於豐。畢命,王朝步自宗周,至於豐。不敢乘車而步出國門,敬之至也。[50]馬氏曰,豐文王廟所在。鄭氏以為出廟入廟皆步行,今按書言步自周,則不但於廟也。雍錄以為步行二十五裏,則又太遠。後之人君驕恣惰佚,於是有輦而行國中,坐而見群臣,非先王之制矣。[51]皇帝輦出房,見於漢書叔孫通傳,乃秦儀也。

    呂氏春秋,出則以輿,人則以輦,務以自佚,命之日招蹶之機。[52]枚乘七發本此作蹶痿之機。宋呂大防言,前代人主在宮禁之中亦乘輿輦,祖宗皆步自內庭,出禦前殿,此勤身之法也。[53]周輝清波雜誌。

    太祖實錄,吳元年,上以諸子年長宜習勤勞,使不驕惰,命內侍制麻屨行幐。每出城稍遠,則馬行其二,步趨其一。至於先帝,亦嘗步禱南郊。嗚呼,皇祖之訓遠矣。

    大王王季

    中庸言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大傳言,武王於牧之野既事而退,遊率天下諸侯執豆籩逡奔走,追王大王亶父王季曆文王昌。二說不同,今按武成言,丁未祀於周廟,而其告庶邦塚君,稱大王王季。金縢之冊祝曰若爾三王,是武王之時已追王大王王季,而中庸之言未為得也。綿之詩上稱古公亶父,下稱文王,是古公未上尊號之先文已稱王。而大傳之言未為得也。仁山金氏曰,武王舉兵之日已稱王矣,故類於上帝,行天子之禮而稱有道。曾孫周王發必非史臣追書之辭,後之儒者乃嫌聖人之事而文之非也。然文王之王與大王王季之王自不同時。而追王大王王季必不在周公踐祚之後。[54]疑武王未克商先已追尊文王。史記伯夷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

    彛倫

    彛倫者,天地人之常道,如下所謂五行,五事,八政,五紀,皇極三德,稽疑,庶征,五福,六極,皆在其中。不止孟子之言人倫而已。能盡其性以至能盡人之性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而彛倫敘矣。

    龜從筮逆

    古人求神之道不止一端,故蔔筮並用,而終以龜為主。周禮筮人言凡國之大事先筮而後蔔,注當用蔔者先筮之,即事有漸也。於筮之凶,則止不蔔。然而洪範有龜從筮逆者,則知古人固不拘乎此也。大蔔掌三兆之法,其經兆之體皆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故傳曰筮短龜長。[55]左傳晉獻公將以驪姬為夫人,蔔之不吉,筮之吉。蔔人曰,筮短龜長,不如從長。注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龜象筮數故象長數短。曲禮正義日,凡物初生則有象,去初既近,且包羅萬形,故為長。數是終末,去初既遠,推尋事數始能求象,故以為短也。自漢以下,文帝代來,猶有大橫之兆。藝文志有龜書五十三卷,夏龜二十六卷,南龜書二十八卷,巨龜三十六卷,雜龜十六卷,而後則無聞。唐之李華遂有廢龜之論矣。[56]舊唐書。

    周公居東

    主少國疑,周公又出居於外,而上下安寧無腹心之患者,二公之力也。武王之誓眾曰,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於此見之矣。荀子曰,二公仁智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祿與周公齊。

    微子之命

    微子之於周,蓋受國而不受爵。受國以存先王之祀,不受爵以示不為臣之節。故終身稱微子也,[57]孔氏書傳曰,微畿內國名,子爵也。

    微子卒,立其弟衍,是為微仲。衍之繼其兄,繼宋非繼微也。而稱微仲者何?猶微子之心也。至於衍之子稽則遠矣。於是始稱宋公。嗚呼!吾於洪範之書言十有三祀,微子之命以其舊爵名篇,而知武王周公之仁不奪人之所守也。後之經生不知此義,而抱器之臣倒戈之士接跡於天下矣!

    酒誥

    酒為天之降命,亦為天之降威。紂以酗酒而亡,文王以不腆於酒而興。興亡之幾其原皆在於酒。則所以保天命而畏天威者,後人不可不謹矣。

    召誥

    古者吉行日五十裏。故召公營洛,諱闕乙未自周,戊申朝至於洛。凡十有四日。師行日三十裏。故武王伐紂,癸己自周,戊午師渡孟津,凡二十有五日。漢書以為三十一日,誤。

    元子

    微子之命以微子為殷王元子,召誥則又以紂為元子,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茲大國殷之命,又曰有王雖小元子哉。人君謂之天子,故仁人之事天如事親。

    其稽我古人之德

    傅說之告高宗曰,學於古訓乃有獲。武王之誥康叔,既祗遹乃文考,而又求之殷先哲王,又求之商耇成人,又別求之古先哲王。太保之戒成王,先之以稽我古人之德,而後進之以稽謀自天。及成王之作周官,亦曰學古入官,曰不學牆面。子日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好古敏以求之。又曰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先聖後聖其揆一也。不學古而欲稽天,豈非不耕而求獲乎?

    節性

    降衷於下民若有恆性,此性善之說所自出也。節性惟日其邁,此性相近之說所自出也。豈弟君子,俾爾彌爾性似先公酋矣。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汝其敬識百辟享

    人主坐明堂而臨九牧,不但察群心之向背,亦當知四國之忠奸,故嘉禾同穎,美侯服之宣風。底貢厥獒,戒明王之慎德。所謂敬識百辟享也。昔者唐明皇之致理也,受張相千秋之鏡,聽元生於蒍之歌。亦能以謇諤為珠璣,以仁賢為器幣。及乎王心一蕩,佞諛日崇,開廣運之潭,致江南之貨。廣陵銅器,京口綾衫,錦纜牙檣,彌亙數裏。靚妝鮮服,和者百人。乃未幾而薊門之亂作矣。然則辛堅王鉷之徒剝民以奉其君者,皆不役志於享者也。易曰公用享於天子,小人弗克。明皇者,豈非享多儀而民曰不享者哉?

    惟爾王家我適

    朝覲者不之殷而之周,訟獄者不之殷而之周,於是周為天子而殷為侯服矣。此之謂惟爾王家我適。

    王來自奄

    多方之誥曰,惟五月丁亥,王來自奄。而多士王曰,昔朕來自奄。是多方當在多士之前,後人倒其篇第耳。[58]元儒王伯厚論亦同此,但更置大多,未敢信。奄之叛周是武庚既誅而懼,遂與淮夷徐戎並興。而周公東征乃至於三年之久。孟子曰伐奄三年討其君,是也。[59]伐奄成王時事,上言相武王因誅紂而連言之耳。既克而成王踐奄,蓋行巡狩之事。書序成王既踐奄,將遷其君於蒲姑,是也。[60]多方篇雲,周公曰王若曰,是周公尚未遷殷而王已踐奄矣。孔傳以為奄再叛者,拘於篇之先後而強為之說。[61]至於再至於三,當從蔡氏說。

    建官惟百

    成王作周官之書,謂唐虞稽古,建官惟百,而夏商官倍者,時代不遠其多寡何若此之懸絕哉?且天下之事,一職之微,至於委吏乘田亦不可闕,而謂二帝之世遂能以百官該內外之務,吾不敢信也。考之傳注,亦第以為因時制宜,而莫詳其實。吾以為唐虞之官不止於百,而其咨而命之者,二十有二人。其餘九官之佐殳斨伯與朱虎熊羆之倫,暨侍禦僕從,以至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鹹建五長,以名達於天子者,不過百人而已。其他則穆王之命所謂慎簡乃僚,而天子不親其黜陟者也。故曰堯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務也。堯舜之仁不遍愛人急親賢也。夏商之世,法日詳而人主之職日侵於下。其命於天子者多,故倍也。觀於立政之書,內至於亞旅,外至於表臣百司,而夷微盧烝三亳阪尹之官又虞夏之所未有則可知矣。杜氏通典言漢初王侯國百官皆如漢朝,惟丞相命於天子。其禦史大夫以下皆自置。及景帝懲吳楚之亂,殺其制度,罷禦史大夫以下官。至武帝又詔凡王侯吏職秩二千石者,不得擅補。其州郡佐吏自別駕長史以下皆刺史太守自補。歷代因而不革。洎北齊武平中後主失政,多有佞幸,乃賜其賣官,分占州郡,下及鄉官,多降中旨。故有敕用州主簿郡功曹者。自是之後,州郡辟士之權浸移於朝廷,以故外吏不得精核,繇此起也。故劉炫對牛弘以為大小之官悉繇吏部,此政之所以日繁,而沈既濟之議欲令六品以下及僚佐之屬許州府辟用,[62]唐書百官志曰,初太宗省內外官定制為七百三十員,曰吾以此待天下賢才足矣。後之人見周禮一書設官之多,職事之密,以為周之所以致治者如此。而不知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之外,文王罔敢知也。然則周之制雖詳,而意猶不異於唐虞矣。求治之君其可以天子而預銓曹之事哉?

    司空

    司空孔傳謂主國空土以居民,未必然。顏師古曰,空穴也,古人穴居,主穿土為穴以居人也。[63]見漢書百官公卿表注,此語必有所本。易傳雲,上古穴居而野處。詩雲,古公亶父,陶複陶穴,未有家室。今河東之人尚多有穴居者。[64]今人謂之窯,即古陶字。莊子言逃虛空,虛空即今人所謂冷窯也。洪水之後莫急於奠民居,故伯禹作司空為九官之首。

    顧命

    讀顧命之篇,見成王初喪之際,康王與其群臣皆吉服而無哀痛之辭。以召公畢公之賢,反不及子產叔向,誠為可疑。再四讀之,知其中有脫簡。[65]不言殯禮,知是闕文。豈有新君已朝諸侯,而成王尚未殯,史官略無一言記及者乎?而狄設黼扆綴衣以下,即當屬之康王之誥[66]伏生本以顧命康王之誥合為一篇。自此以上記成王顧命登遐之事,自此以下記明年正月上日康王即位朝諸侯之事也。古之人君於即位之禮重矣,故即位於廟,受命於先王,畢祭而朝群臣,群臣布幣而見,然後成之為君。春秋之於魯公即位則書,不即位則不書。蓋有遭時之變而不行此禮,如莊閔僖三公者矣。康王當太平之時為繼體之主,而史錄其儀文訓告以為一代之**,書之所以傳也。記曰,未沒喪不稱君。而今書曰王麻冕黼裳,是逾年之君也。又曰周卒哭而祔,而今曰諸侯出廟門俟,是已祔之後。[67]記曰,卒哭曰成事。是日也,以吉祭易喪祭。傳言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而今太保率西方諸侯,畢公率東方諸侯,是七月之餘也。因其中有脫簡,而後之說書者並以系之越七日癸酉之下,所以生後儒之論。而不思初崩七日之間,諸侯何繇而畢至乎?[68]蘇氏亦知其不通,而以為問疾之諸侯。或曰易吉可乎?曰,此周公所制之禮也。以宗廟為重,而不敢凶服以接乎神。釋三年之喪,以盡斯須之敬。此義之所在,而天子之守,與士庶不同者也。商書有之矣,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於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豈以喪服而入廟哉?[69]漢書孝文紀元年冬十月辛亥,皇帝見於高廟,蓋猶循此制。

    傳賢之世天下可以無君,故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傳子之世,天下不可無君,故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於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

    自狄設黼扆綴衣以下皆陳之朝者也。設四席者朝群臣,聽政事,養國老,燕親屬,皆新天子之所有事,而非事亡之說也。自王麻冕黼裳以下,皆廟中之事也。自王出在應門之內以下,則康王臨朝之事也。

    周之末世固有不待葬而先見廟者矣。左傳昭二十二年夏四月乙丑,王崩於榮锜氏。五月庚辰見王。六月丁己葬景王。其曰見王者,見王子猛於先王之廟也。不待期而見王猛,不待期而葬景王,則以子朝之爭國也。然不言即位,但曰見王而已。孰謂成康無事之時而行此變禮也?

    書之脫簡多矣。如武成之篇蔡氏以為尚有闕文。洛諱闕下同誥,戊辰王在新邑。則王之至洛可知。乃二公至洛並詳其月日而王不書。金氏以為其間必有闕文。蓋伏生老而忘之耳。然則顧命之脫簡又何疑哉?孔子有言,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餘於顧命敢引之以斷千載之疑。

    矯虔

    說文,矯從矢,揉箭也。故有用力之義。漢書孝武紀注引韋昭曰,稱詐為矯,強取為虔。周語注,以詐用法曰矯。

    罔中於信以覆詛盟

    國亂無政,小民有情而不得申,有冤而不見理,於是不得不訴之於神,而詛盟之事起矣。蘇公遇暴公之譖,則出此三物以詛爾。斯屈原遭子蘭之讒,則告五帝以折中。命咎繇而聽直。至於裏巷之人,亦莫不然。而鬼神之往來於人間者,亦或著其靈爽。於是賞罰之柄乃移之冥漠之中,而蚩蚩之氓其畏王鈇常不如其畏鬼責矣。乃世之君子猶有所取焉,以輔王政之窮。今日所傳地獄之說,感應之書,皆苗民詛盟之餘習也。明明棐常鰥寡無蓋,則王政行於上,而人自不復有求於神。故曰有道之世其鬼不神。所謂絕地天通者,如此而已矣。

    文侯之命

    竹書紀年,幽王三年,嬖褒姒。五年,王世子宜臼出奔申。八年,王立褒姒之子伯盤[70]古服字與盤字相似而誤。為太子。九年,申侯聘西戎及鄫。十年,王師伐申。十一年,申人鄫人及犬戎入周,弑王及王子伯盤。申侯魯侯許男鄭子立宜臼於申。虢公翰立王子餘臣於攜。週二王並立。平王元年,王東徙雒邑。晉侯會衛侯鄭伯秦伯,以師從王入於成周。二十一年,晉文侯殺王子餘臣於攜。[71]左傳昭二十六年,王子朝告諸侯之辭曰,攜王奸命,諸侯替之,而建王嗣。杜氏以攜王為伯服,蓋失之不考。然則文侯之命,報其立己之功,而望之以殺攜王之效也。鄭公子蘭之從晉文公而東也,請無與圍鄭,晉人許之。今平王既立於申,[72]申國在今信陽州。自申遷於雒邑,而複使周人為之戍申,[73]竹書紀年,平王三十三年楚人侵申,三十六年王人戍申。則申侯之伐,幽王之弑,不可謂非出於平王之志者矣。當日諸侯但知其塚嗣為當立,而不察其與聞乎弑為可誅。虢公之立王子餘臣或有見乎此也。自文侯用師替攜王以除其逼,而平王之位定矣。後之人徒以成敗論,而不察其故,遂謂平王能繼文武之緒,而惜其棄歧豐七百里之地,豈能為當日之情者哉?孔子生於二百年以後,蓋有所不忍言,而錄文侯之命於書,錄揚之水之篇於詩,其旨微矣![74]葛藟詩序謂平王棄其九族,似亦未可盡非。古今人表以平王申侯與幽王褒姒虢石父同列下下。傳言平王東遷,蓋周之臣子美其名爾。綜其實不然。凡言遷者,自彼而之此之辭,盤庚遷於殷是也。幽王之亡宗廟社稷,以及典章文物蕩然皆盡,鎬京之地已為戎狄之居,平王乃自申東保於雒。天子之國與諸侯無異,而又有攜王與之頡頏。並為人主者二十年。其得存周之祀幸矣,而望其中興哉![75]如東晉元帝不可謂之遷於建康。

    秦誓

    有秦誓故列秦誓,有秦詩故錄秦詩,述而不作也。謂夫子逆知天下之將並於秦而存之者,[76]邵子說。小之乎知聖人矣。秦穆公之盛僅霸西戎,未嘗為中國盟主。無論齊桓晉文即亦不敢望。楚之靈王,吳之夫差,合諸侯而制天下之柄。春秋以後,秦蓋中衰。吳淵潁[77]萊曰,秦之興始於孝公之用商鞅,成於惠王之取巴蜀。蠶食六國,併吞二周,戰國之秦也,非春秋之秦也。其去夫子之卒也久矣,[78]自獲麟之歲以至始皇滅六國並天下,二百六十年。夫子惡知周之必並於秦哉?若所雲後世男子自稱,秦始皇入我房,顛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者,近於圖澄寶志之流,非所以言孔子矣。

    甘誓天子之事也。征諸侯之事也,並存之見諸侯之事可以繼天子也。費誓秦誓之存猶是也。

    古文尚書

    漢時尚書今文與古文為二,而古文又自有二。漢書藝文志曰,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為五十七篇。師古曰,孔安國書序雲,凡五十九篇,為四十六卷。承詔作傳,引序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鄭玄敘贊雲,後又亡其一篇,故五十七。又曰經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歐陽經三十二卷。[79]歐陽生字和伯,史失其名。夏侯勝,勝兄子建,皆傳伏生尚書。師古曰,此二十九卷,伏生傳授者。[80]內秦誓非伏生所傳,師古並言之,詳見下。此今文與古文為二也。又曰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壞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聞鼓琴瑟鐘磬之音,於是懼,乃止不壞。孔安國者,孔子後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81]師古曰,見行世二十九篇之外更得十六篇。安國獻之,遭巫蠱事,未列於學官。劉向以中古文[82]師古曰,中者天子之書也。較諱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脫簡一,召誥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餘,脫字數十。[83]志自雲此所述者本之劉歆七略,不知中古文即安國所獻否?及王莽末遭赤眉之亂,焚燒無遺。儒林傳曰,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茲多於是矣。[84]言此為最多者,明張霸加之以百二篇為偽。遭巫蠱未立於學官。安國為諫大夫,授都尉朝,都尉朝授膠東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又傳左氏。常授虢徐敖,又傳毛詩,授王璜平陵塗惲子真,子真授河南桑欽君長。王莽時諸學皆立。[85]傳末又言,平帝時立左氏春秋,毛詩逸禮古文尚書,而後漢書十四博士無之,蓋光武時廢。劉歆為國師,璜惲等皆貴顯。[86]言劉歆者,哀帝時歆移書太常博士,欲立此諸家之學禮也。又曰,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十。[87]或分析之或合之。又采左氏傳書序為作首尾凡二百篇,篇或數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征,以中書較諱之非是。此又孔氏古文與張霸之書為二也。後漢書儒林傳曰,孔僖魯國魯人也。自安國以下世傳古文尚書。又曰扶風杜林傳古文尚書,林同郡賈逵為之作訓,[88]賈逵傳,肅宗好古文尚書,詔逵撰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古文同異為三卷,帝善之。馬融作傳,鄭玄注解,繇是古文尚書遂顯於世。又曰建初中,詔高方生受古文尚書,毛詩,穀梁,左氏春秋。雖不立學官,然皆擢高第,為講郎給事近署。然則孔僖所受之安國者,竟無其傳。而杜林、賈逵、馬融、鄭玄則不見安國之傳,而為之作訓,作傳,作注解。此則孔鄭之學又當為二,而無可考矣。劉陶傳曰,陶明尚書春秋,為之訓詁,推三家尚書及古人是正文字三百餘事,名曰中文尚書。[89]言參用今文古文之中。漢末之亂無傳。若馬融注古文尚書十卷,鄭玄注古文尚書九卷,則見於舊唐書藝文志[90]又有王肅、範甯、李颙、薑道成注古文尚書。新唐書作薑道盛。開元之時尚有其書,而未嘗亡也。按陸氏釋文言馬鄭所注二十九篇,則亦不過伏生所傳之二十八。[91]一堯典,並舜典慎徽以下為一篇,二皋陶謨,並益稷為一篇,三禹貢,四甘誓,五湯誓,六盤庚,七高宗彤日,八西伯戡黎,九微子,十牧誓,十一洪範,十二金縢,十三大誥,十四康誥,十五酒誥,十六梓材,十七召誥,十八洛誥,十九多士,二十無逸,二十一君奭,二十二多方,二十三立政,二十四顧命,並康王之誥為一篇,二十五呂刑,二十六文侯之命,二十七費誓,二十八秦誓。而泰誓別得之民間,合之為二十九,[92]孔氏正義曰,史記及漢書儒林傳雲,伏生獨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然泰誓非伏生所得。按馬融雲,泰誓後得。鄭氏書論亦雲民間得泰誓。別錄曰武帝末民有得泰誓書於壁內者,獻之。則泰誓非伏生所傳。而言二十九篇者,以司馬遷在武帝之世見泰誓出而得行,入於伏生所傳內,故為史總之,雲伏生所出,不復曲別分析。其實得時不與伏生所傳同也。且非今之泰誓。[93]有白魚入於王舟等語,董仲舒對策引之。其所謂得多十六篇者,不與於其間也。隋書經籍志曰,馬融鄭玄所傳唯二十九篇,又雜以今文,非孔舊書,自餘絕無所說。[94]正義曰,鄭氏書於伏生所傳之外增益二十四篇,舜典一,汨作二,九工九篇十一,大禹謨十二,益稷十三,五子之歌十四,??征十五,湯誥十六,鹹有一德十七,典寶十八,伊訓十九,肆命二十,原命二十一,武成二十二,旅獒二十三,冏命二十四。以一篇為一卷,九共九篇合為一卷。通十六卷,以合於漢藝文志得多十六篇之數。此即張霸之徒所作偽書也。與舊唐書所載卷目不同。晉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書經文,今無有傳者。及永嘉之亂,歐陽大小夏侯尚書並亡。至東晉豫章內史梅賾始得安國之傳上之,[95]正義引晉書雲,太保鄭沖以古文授扶風蘇愉,愉授天水梁柳,柳授城陽臧曹,曹授汝南梅賾,遂上其書。又雲其書亡失舜典一篇。按此書東京以下諸儒皆不曾見。鄭玄注禮記,韋昭注國語,杜預注左氏,趙歧注孟子,凡引此書文並注王逸書。增多二十五篇。[96]大禹謨一,五子之歌二,??征三,仲虺之誥四,湯誥五,伊訓六,大甲三篇九,鹹有一德十,說命三篇十三,泰誓三篇十六,武成十七,旅獒十八,微子之命十九,蔡仲之命二十,周官二十一,君陳二十二,畢命二十三,君牙二十四,冏命二十五。以合於伏生之二十八篇,而去其偽泰誓。又分舜典,益稷,盤庚中下,康王之誥,各自為篇,則為今之五十八篇矣。其舜典亡闕,取王肅本慎徽以下之傳續之。[97]陸氏釋文雲,梅賾上孔氏傳,古文尚書亡舜典一篇。時以王肅注頗類孔氏,故取王注從慎徽五典以下為舜典,以續孔傳。齊明帝建武四年,有姚方興者,於大航頭得本,有曰,若稽古帝舜以下二十八字獻之,朝議鹹以為非。及江陵板蕩,其文北入中原,學者異之。劉炫遂以列諸本第。然則今之尚書,其今文古文皆有之三十三篇,固雜取伏生安國之文,而二十五篇之出於梅賾,舜典二十八字之出於姚方興,又合而一之。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於今日而益驗之矣。

    竊疑古時有堯典無舜典,有夏書無虞書,而堯典亦夏書也。孟子引二十有八載,放勳乃徂落,而謂之堯典。則序之別為舜典者非矣。左氏傳莊公八年引皋陶邁種德,僖公二十四年引地平天成,二十七年引敷納以言,文公七年引戒之用休,襄公五年引成允成功,二十一年二十三年兩引念茲在茲,二十六年引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哀公六年引允出茲在茲,十八年引官占惟先蔽志。國語周內史過引眾非元後何戴,後非眾罔與守邦,而皆謂之夏書。則後之目為虞書者贅矣。[98]正義言,馬融鄭玄王肅別錄題皆曰虞夏書,以虞夏同科。何則?記此書者必出於夏之史臣,雖傳之自唐,而潤色成文不無待乎後人者。故篇首言曰,若稽古。以古為言,明非當日之記也。世更三聖,事同一家,以夏之臣追記二帝之事,不謂之夏書而何?夫惟以夏之臣而追記二帝之事,則言堯可以見舜,不若後人之史,每帝立一本紀而後為全書也。

    帝曰,來禹,汝亦昌言。承上文皋陶所陳一時之言也。王出在應門之內,承上文諸侯出廟門,俟一時之事也。序分為兩篇者妄也。

    書序

    益都孫寶侗仲愚謂書序為後人偽作,逸書之名亦多不典。至如左氏傳定四年,祝佗告萇弘,其言魯也,曰命以伯禽而封於少皡之虛。其言衛也,曰命以康誥而封於殷虛。其言晉也,曰命以唐誥而封於夏虛。是則伯禽之命康誥唐誥周書之三篇,而孔子所必錄也。今獨康誥存而二書亡。為書序者不知其篇名而不列於百篇之內,疏漏顯然。是則不但書序可疑,並百篇之名亦未可信矣。其解命以伯禽為書名,伯禽之命,尤為切當。今錄其說。

    正義曰,尚書遭秦而亡,漢初不知篇數。武帝時有大常蓼侯孔臧者,安國之從兄也,與安國書雲,時人惟聞尚書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謂為信然,不知其有百篇也。今考傳記引書,並無序所亡四十二篇之文。則此篇名亦未可盡信也。

    豐熙偽尚書

    五經得於秦火之餘,其中固不能無錯誤,學者不幸而生乎二千餘載之後,信古而闕疑,乃其分也。近世之說經者,莫病乎好異。以其說之異於人,而不足以取信,於是舍本經之訓詁,而求之諸子百家之書。猶未足也,則舍近代之文而求之遠古。又不足,則舍中國之文而求之四海之外。如豐熙之古書世本,尤可怪焉![99]鄞人言出其子坊偽撰。又有子貢詩傳,後儒往往惑之。曰箕子朝鮮本者,箕子封於朝鮮,傳書古文自帝典至微子止,後附洪範一篇。曰徐巿倭國本者,徐市為秦博士,因李斯坑殺儒生,托言入海求仙,盡載古書至島上,立倭國。即今日本是也。二國所譯書其曾大父河南布政使慶錄得之,以藏於家。按宋歐陽永叔日本刀歌,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尚存。蓋昔時已有是說。而葉少蘊固已疑之。夫詩人寄興之辭,豈必真有其事哉?日本之職貢於唐久矣。自唐及宋,歷代求書之詔不能得,而二千載之後慶乃得之。其得之又不以獻之朝廷而藏之家,何也?[100]宋鹹平中,日本僧奝然以鄭康成注孝經來獻,不言有尚書。至曰箕子傳書古文自帝典至微子,則不應別無一篇逸書,而一一盡同於伏生孔安國之所傳。其曰後附洪範一篇者,蓋徒見左氏傳三引洪範,皆謂之商書。[101]文公五年引,沈漸剛克,高明柔克。成公六年引,三人占從二人。襄公三年引,無偏無黨,王道蕩蕩。正義曰,箕子商人,所說故謂之商書。而不知王者周人之稱,十有三者,周史之記,不得為商人之書也。禹貢以道山道水移於九州之前,此不知古人先經後緯之義也。[102]孔安國傳,道岍及岐,即雲更理。說所治山川首尾所在,是自漢以來別無異文。史記夏本紀亦先九州而後道山道水。五子之歌為人上者奈何不敬?以其不葉,而改之曰可不敬乎?謂本之鴻都石經。據正義言,蔡邕所書石經尚書止今文三十四篇,無五子之歌。熙又何以不考而妄言之也?[103]五子之歌乃孔氏古文,東晉豫章內史梅賾所上。故左傳成公十六年引,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哀公六年引,惟彼陶唐,有此冀方。杜預注,並以為逸書。國語周單襄公引,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單穆公引關石和鈞王府則有,韋昭解亦以為逸書。夫天子失官,學在四裔,使果有殘篇斷簡可以裨經文而助聖道,固君子之所求之而惟恐不得者也。若乃無益於經,而徒為異以惑人,則其於學也亦謂之異端而已。愚因歎夫昔之君子遵守經文,雖章句先後之間猶不敢輒改,故元行沖奉明皇之旨,用魏徵所注類禮撰為疏義,成書進上,而為張說所駁。謂章句隔絕,有乖舊本,竟不得立於學官。夫禮記二戴所錄,非夫子所刪。況其篇目之次,元無深義,而魏徵所注則又本之孫炎。[104]字叔然,漢末人。以累代名儒之作,申之以詔旨,而不能奪經生之所守。蓋唐人之於經傳,其嚴也如此!故啖助之於春秋,卓越三家,多有獨得,而史氏猶譏其一本所承,自用名學,謂後生詭辯,為助所階。乃近代之人,其於讀經鹵莽滅裂,不及昔人遠甚。又無先儒為之據依,而師心妄作,刊傳記未已也,進而議聖經矣。更章句未已也,進而改文字矣。此陸遊所致慨於宋人,[105]陸務觀曰,唐及國初學者不敢議孔安國鄭康成,況聖人乎?自慶曆後諸儒發明經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辭,毀周禮,疑孟子,譏書之??征顧命,不難於議經,況傳記乎?趙汝談至謂洪範非箕子之作。而今且彌甚!徐防有言,今不依章句妄生穿鑿,以遵師為非義,意說為得理,輕侮道術,浸以成俗。嗚呼!此學者所宜深戒。若豐熙之徒,又不足論也。[106]近有謂得朝鮮本尚書,於洪範八政之末添多五十二字者。按元王惲中堂事記,中統二年,高麗世子禃來朝,宴於中書省。問曰,傳聞汝邦有古文尚書及海外異書?答曰,與中國書不殊。是知此五十二字者亦偽撰也。漢東萊張霸偽造尚書百二篇,以中書較諱之,非是。霸辭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並,詔存其書。後樊並謀反,乃黜其書。而偽逸書嘉禾篇有周公奉鬯立於阼階,延登贊曰,假王蒞政之語。莽遂依之,以稱居攝。是知惑世誣民乃犯上作亂之漸。大學之教,禁於未發者,其必先之矣。

卷三

    詩有入樂不入樂之分

    鼓鐘之詩曰以雅以南。子曰,雅頌各得其所。夫二南也,豳之七月也,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1]詩譜小雅十六篇,大雅十八篇,為正經。頌也,詩之入樂者也。邶以下十二國之附於二南之後而謂之風,鴟鸮以下六篇之附於豳而亦謂之豳,六月以下五十八篇之附於小雅,民勞以下十三篇之附於大雅,而謂之變雅,詩之不入樂者也。[2]釋文曰,從六月至無羊十四篇,是宣王之變小雅。從節南山至何草不黃四十四篇,前儒申公毛公皆以為幽王之變小雅。從民勞至桑柔五篇,是厲王之變大雅。從雲漢至常武六篇是宣王之變大雅。瞻卯及召旻二篇是幽王之變大雅。正義曰,變者雖亦播於樂或無算之節,所用或隨事類而歌。又在制禮之後樂不常用,今按以變雅而播之於樂,如衛獻公使大師歌巧言之卒章是也。

    樂記子夏對魏文侯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朱子曰,二南正風,房中之樂也,鄉樂也。二雅之正雅,朝廷之樂也。商周之頌,宗廟之樂也。至變雅則衰周鄉士之作,以言時政之得失。而邶鄘以下則太師所陳以觀民風者耳,非宗廟燕享之所用也。但據程大昌之辯,則二南自謂之南,而別立正風之目者非。[3]大昌字泰之,孝宗時人,著詩論一十七篇。朱子當日或未見。

    四詩

    周南召南,南也,非風也。豳謂之豳詩,亦謂之雅,亦謂之頌,[4]據周禮龠章。而非風也。南、豳、雅、頌為四詩,而列國之風附焉。此詩之本序也。[5]宋程大昌詩論謂無國風之目,然禮記王制言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即謂自邶至曹十二國為風無害。

    孔子刪詩

    孔子刪詩所以存列國之風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之,猶古之太師陳詩以觀民風。而季劄聽之,以知其國之興衰。正以二者之並陳,故可以觀可以聽。世非二帝,時非上古,固不能使四方之風有貞而無淫,有治而無亂也。文王之化被於南國,而北鄙殺伐之聲,文王不能化也。使其詩尚存而入夫子之刪,必將存南音以系文王之風,存北音以系紂之風,而不容於沒一也。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刪,志淫風也。叔於田為譽段之辭,揚之水椒聊為從沃之語,夫子不刪,著亂本也。淫奔之詩錄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風之甚也。一國皆淫,而中有不變者焉,則亟錄之。將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雞鳴相警以勤生也。出其東門不慕乎色也。衡門不願外也。選其辭比其音去其煩且濫者,此夫子之所謂刪也。後之拘儒不達此旨,乃謂淫奔之作不當錄於聖人之經,是何異唐太子弘謂商臣弑君不當載於春秋之策乎?[6]舊唐書高宗諸子傳。黃氏日鈔雲,國風之用於燕饗者惟二南,而列國之風未嘗被之樂也。夫子之所言正者雅頌,而未及乎風也。桑中之詩明言淫奔,東萊呂氏乃為之諱,而指為雅音,失之矣。真希元文章正宗,其所選詩一掃千古之陋,歸之正旨。然病其以理為宗,不得詩人之趣。且如古詩十九首,雖非一人之作,而漢代之風略具乎此。今以希元之所刪者讀之,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何以異乎唐詩山有樞之篇?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蓋亦邶詩雄雉於飛之義。牽牛織女,意仿大東,兔絲女蘿,情同車轄。十九作中無甚優劣。必以坊淫正俗之旨嚴為繩削,雖矯昭明之枉,恐失國風之義。六代浮華固當芟落,使徐庾不得為人,陳隋不得為代,無乃太甚!豈非執理之過乎?

    何彼秾矣

    山堂考索載林氏曰,二南之詩雖大概美詩,亦有刺詩。不徒西周之詩而東周亦與焉。據何彼秾矣之詩可知矣。其曰平王之孫,齊侯之子,考春秋莊西元年書,王姬歸於齊,此乃桓王女平王孫下嫁於齊襄公,非平王孫齊侯子而何?[7]洪氏容齋五筆曰,春秋莊西元年,當周莊王之四年,齊襄公之五年,書王姬歸於齊。莊公十一年當莊王之十四年。齊桓公之三年,又書王姬歸於齊。莊王為平王之孫,則所嫁王姬當是姊妹。齊侯之子即襄公桓公。二者必居一於此矣。說者必欲以為西周之詩,於時未有平王,乃以平為平正之王,齊為齊一之侯,與書言寧王同義,此妄也。[8]毛氏傳,平正也,武王女,文王孫,適齊侯之子。按成王時齊侯則大公,而以武王之女適其子,是甥舅為婚。周之盛時必無此事。逮成王顧命丁公始見於經,而去武王三十餘年,又必無未笄之女矣。據詩人欲言其人之子孫則必直言之,如稱衛莊薑則曰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美韓侯取妻則曰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又何疑乎?且其詩刺詩也,以王姬徒有容色之盛,而無肅雍之德,何以使人化之?故曰何彼秾矣,唐棣諱闕之華。曷不肅雍,王姬之車。詩人若曰,言其容色固如唐棣矣,然王姬之車胡不肅雍乎?是譏之也。按此說桓王女平王孫則是,其曰刺詩於義未允。蓋詩自邶鄘以迄於檜曹,皆太師之所陳者也。其中有美有刺,若二南之詩則用之為燕樂,用之為鄉樂,用之為射樂,用之為房民樂。而鼓鐘之卒章所謂以雅以南,春秋傳所謂象箾南龠,文王世子所謂胥鼓南者也。安得有刺?此必東周之後其詩可以存二南之遺音,而聖人附之於篇者也。且自平王之東周,德日以衰矣,麥禾之取,繻葛之戰,幾無以令於兄弟之國。且莊王之世,魯衛晉鄭日以多故,於是王姬下嫁,以樹援於強大之齊。尋盟府之墜,言繼昏姻之夙好。且其下嫁之時,猶能修周之舊典。而容色之盛,禮節之備,有可取焉。聖人安得不錄之以示興周道於東方之意乎?[9]春秋襄十五年,書劉夏逆王后於齊,亦此意。蓋東周以後之詩得附二南者,惟此一篇而已。後之儒者乃疑之,為是紛紛之說,是烏知聖人之意哉?或曰詩之所言但稱其容色,何也?曰古者婦有四德,而容其一也。言其容,則德可知矣。[10]說苑引書五事,一曰貌,貌者男子之所以恭敬,婦人之所以姣好也。故碩人之詩美其君夫人者,至無所不極其形容。而野麇之貞亦雲有女如玉。即唐人為妃主碑文,亦多有譽其姿色者。[11]洪氏隸釋載郭輔碑雲,有四男三女,鹹高賢姣孋。漢魏間人作已如此。豈若宋代以下之人,以此為諱而不道乎?夫婦人倫之本,昏姻王道之大。下嫁於齊,甥舅之國,太公之後,先王以周禮治諸侯之本也。詩之得附於南者以此。舍是則東周以後事無可稱,而民間之謠刺皆屬之王風矣。況二南之與民風其來自別。宣王之世,未嘗無雅。則平王以下豈遂無南?或者此詩之舊附於南,而夫子不刪,要亦不異乎向者之說也。

    何彼秾矣以莊王之事而附於召南,其與文侯之命以平王之事而附於書一也。

    邶鄘衛

    邶鄘衛本三監之地,自康叔之封未久而統於衛矣。采詩者猶存其舊名,謂之邶鄘衛。[12]漢書地理志,河內本殷之舊都,周既滅殷,分其畿內為三國。詩風邶鄘衛國是也。邶以封紂子武庚,鄘管叔尹之,衛蔡叔尹之,以監殷民,謂之三監。故書序曰,武王崩,三監畔,周公誅之,盡以其地封弟康叔,號曰孟侯,以夾輔周室。遷邶鄘之民於雒邑。故邶鄘衛三國之詩相與同風。邶鄘衛者總名也,不當分某篇為邶,某篇為鄘,某篇為衛。分而為三者,漢儒之誤。以此詩之簡獨多,故分三名以各冠之,而非夫子之舊也。[13]觀小雅六笙詩,毛公頗有升降。黍離之篇,毛公以為王,齊詩以為衛,則知今詩之次序多出於漢儒也。新序黍離,衛宣公之子壽閔其兄而作。考之左氏傳襄公二十九年,季劄觀樂於魯,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而襄公三十一年北宮文子之言引衛詩曰威儀棣棣,諱闕不可選也。此詩今為邶之首篇。乃不曰邶而曰衛,是知累言之則曰邶鄘衛,專言之則曰衛,一也。猶之言殷商,言荊楚雲爾。意者西周之時故有邶鄘之詩,及幽王之亡而軼之,而大師之職猶不敢廢其名乎?然名雖舊而辭則今矣。[14]若據漢書言遷邶鄘之民於雒邑,則成王之世已無邶鄘。

    邶鄘之亡久矣,故大師但有其名。而三國同風,無非衛人之作。檜[15]左傳作鄶。之亡未久而詩尚存,故別於鄭而各自為風。匪風之篇其西周未亡之日乎?[16]曰誰將西歸?是鎬京尚存,故鄭氏譜以為當夷王厲王之時。蘇氏以檜詩皆為鄭作,非也。

    邶鄘衛三國也,非三監也。殷之時邦畿千裏,周則分之為三。今其相距不過百餘裏,如地理志所言,於百里之間而立此三監。又並武庚而為一監,皆非也。宋陳傅良[17]止齋集答黃文叔書。以為自荊以南蔡叔監之,管叔河南,霍叔河北。蔡故蔡國。管則管城,霍則所謂霍太山也。其繇地廣,不得為邶鄘衛也。

    黎許二國

    許無風,而載馳之詩錄於鄘。黎無風而式微旄丘之詩錄於邶。聖人闡幽之旨,興滅之心也。

    諸姑伯姊

    泉水之詩,其曰諸姬猶碩人之庶薑。古之來媵而為侄娣者,必皆同姓之國。其年之長幼,序之昭穆,則不可知也。故有諸姑伯姊之稱,猶禮之言伯父伯兄也。貴為小君而能謙以下其眾妾,此所謂其君之袂不如其娣者也。

    王事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凡交於大國朝聘會盟征伐之事,謂之王事。[18]左傳襄公二十九年,鄭子展曰,詩雲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東西南北,誰敢寧處?堅事者楚以蕃王言也。王事無曠,何常之有?喪大記曰既葬與人立君言王事不言國事。又曰君既葬王政入於國。既卒哭而服王事。其國之事謂之政事。

    朝隮於西

    朝隮於西,崇朝其雨。朱子引周禮十輝注,以隮為虹,是也。謂不終朝而雨止,則未然。諺曰,東虹晴西虹雨。[19]其雨者雨也。蓋虹霓雜亂之交,無論雨晴,而皆非天地之正氣。楚襄王豋雲夢之臺,望高唐之觀,所謂朝雲者也。

    王

    邶鄘衛王列國之名,其始於成康之世乎?惟周王撫萬邦巡侯甸,而大師陳詩以觀民風。其采於商之故都者,則系之邶鄘衛。其采於東都者則系之王。[20]王亦周初大師之本名。馬永卿述元城劉先生之言,亦謂邶鄘衛本商之畿內,故序王之上。其采於列國者則各系之其國。至驪山之禍先王之詩率已闕軼,而孔子所錄者皆平王以後之詩。此變風之所繇名也。詩雖變而大師之本名則不敢變。此十二國之所以猶存其舊也。先儒謂王之名不當儕於列國,而為之說曰,列黍離於國風,齊王德於邦君,[21]晉範??春秋穀梁傳序。誤矣。

    自幽王以上大師所陳之詩亡矣。春秋時君卿大夫之賦詩無及之者。此孔子之所不得見也。是故詩無正風。

    二南豳也,小大雅也,皆西周之詩也。至於幽王而止。[22]惟何彼秾矣為平王以後之詩。其餘十二國風則東周之詩也。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西周之詩亡也。詩亡而列國之事蹟不可得而見,於是晉之乘楚之梼杌魯之春秋出焉。是之謂詩亡然後春秋作也。周頌西周之詩也,魯頌東周之詩也。成康之世魯豈無詩?而今亦已無矣。故曰詩亡列國之詩亡也。其作於天子之邦者,以雅以南以豳以頌,則固未嘗亡也。

    日之夕矣

    雞棲於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當歸之時也。至是而不歸,如之何勿思也。

    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日之夕矣而不來,則其婦思之矣。朝出而晚歸,則其母望之矣。[23]列女傳。夜居於外,則其友吊之矣。[24]檀弓於文日夕為退。[25]說文系傳。是以樽罍無蔔夜之賓,衢路有宵行之禁。故曰見星而行者,惟罪人與奔父母之喪者乎。[26]曾子問。至於酒德衰而酣身長夜,官邪作而昏夜乞哀,天地之氣乖而晦明之節亂矣!

    大車

    豈不爾恩,畏子不敢,民免而無恥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有恥且格也。

    鄭

    自邶至曹,皆周初大師之次序。先邶鄘衛,殷之故都也。次之以王,周東都也。何以知其為周初之次序?邶鄘也,晉而謂之唐也,皆西周之舊也。惟鄭乃宣王所封,中興之後始立其名於太師。而列於諸國之先者,鄭亦王畿之內也。故次於王也。桓公之時其詩不存,故首緇衣也。

    楚吳諸國無詩

    吳楚之無詩,以其僣王而夷之與?非也。太師之本無也。楚之先熊繹辟在荊山,篳路籃縷,以處草莽。惟是桃弧棘矢,以共禦王事,而周無分器。[27]左氏昭公十二年傳。岐陽之盟楚為荊蠻,置茅蕝,設望表,與鮮牟守燎而不與盟,[28]晉語是亦無詩之可采矣。況於吳自壽夢以前未通中國者乎?滕薛之無詩微也。若乃虢鄶皆為鄭滅,而虢獨無詩。陳蔡皆列春秋之會盟,而蔡獨無詩。有司失其傳爾。

    豳

    自周南至豳,統謂之國風。此先儒之誤。程泰之辯之詳矣。豳詩不屬於國風。周世之國無豳,此非大師所采。周公追王業之始,作為七月之詩,兼雅頌之聲,而用之祈報之事。周禮龠章,逆暑迎寒,則龡豳詩。祈年於田祖,則龡豳雅。祭蠟,則龡豳頌。雪山王氏曰,此一詩而三用也。[29]謂龠章之豳詩以鼓鐘琴瑟四器之聲合龠也。笙師龡竽笙塤龠簫篪篴管,舂牘應雅凡十二器,以雅器之聲合龠也。視了播鞀擊頌磬笙磬凡四器,以頌器之聲合龠也。凡為樂器以十有二律為之數度,以十有二聲為之齊量。凡和樂亦如之。此用七月一詩特以其器和聲有不同爾。鴟鸮以下或周公之作,或為周公而作。則皆附於豳焉。雖不以合樂,然與二南同為有周盛時之詩,非東周以後列國之風也。故他無可附。

    言私其豵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後私也。言私其豵,獻豜於公,先私而後公也。自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故先王弗為之禁。非為弗禁,且從而恤之。建國親侯,胙土命氏,畫井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為王政也。至於當官之訓,則曰以公滅私。然而祿足以代其耕,田足以供其祭,使之無將毋之嗟,室人之謫,又所以恤其私也。此義不明久矣,世之君子必曰有公而無私,此後代之美言,非先王之至訓也。

    承筐是將

    君子不親貨賄,束帛戔戔,實諸筐筐,非惟盡飾之道,亦所以遠財而養恥也。萬曆以後,士大夫交際多用白金,乃猶封諸書冊之間,進自閽人之手。今則親呈坐上,徑出懷中,交收不假他人,茶話無非此物。衣冠而為囊橐之寄,朝廷而有市井之容。若乃拾遺金而對管寧,倚被囊而酬溫嶠,曾無愧色,了不關情,固其宜也。然則先王制為筐篚之文者,豈非禁於未然之前,而示人以遠財之義者乎?以此坊民,民猶輕禮而重貨。

    罄無不宜

    罄無不宜,宜室家,宜兄弟,宜子孫,宜民人也。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於公先王,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也。

    民之質矣日用飲食

    民之質矣,日用飲食。夫使機智日生而奸偽萌起,上下且不相安,神奚自而降福乎?有起信險膚之族,則高後崇降弗祥。有诪張為幻之民,則嗣王罔或克壽。是故有道之世,人醇工龐商樸,女童上下皆有嘉德,而至治馨香感於神明矣。然則祈天永命之實,必在於觀民,而嘶雕為樸,其道何繇?則必以厚生為本。

    群黎,庶人也。百姓,百官也。民之質矣,兼百官與庶人而言。猶曰人之生也直也。

    小人所腓

    小人所腓,古制一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裝五人,廏養五人,樵汲五人。[30]見司馬法。隨車而動,如足之腓也。[31]傳曰,腓辟也。箋曰,腓當作芘,皆未是。步乘相資,短長相衛,行止相扶,此所以為節制之師也。繻葛之戰,鄭原繁高渠彌以中軍奉公為魚麗之陳,先偏後伍,伍乘彌縫,卒不隨車,遇闕即補,斯已異矣。[32]古時營陳遇缺處乃以車補。周禮,車僕掌闕車之萃注,闕車所用補闕之車也。左傳宣公十二年,楚子使潘黨率遊闕四十乘注,遊車補闕者。大鹵之師,魏舒請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33]注乘車者車三人,五乘十五人,今改去車更以五人為伍,分為三伍。為五陳以相離,兩於前伍於後,專為右角,參為左角,偏為前拒,專任步卒以取捷速。然亦必山林險阻之地而後可用也。步不當騎,於是趙武靈王為胡服騎射之令,而後世因之。所以取勝於敵者益輕益速。而一敗塗地,亦無以自保。然後知車戰之為謀遠矣。

    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車戰之時未有斬首至於累萬者。車戰廢而首功興矣。先王之用兵服之而已,不期於多殺也。殺人之中又有禮焉,以此毒天下而民從之,不亦宜乎?

    宋沈括對神宗,言車戰之利見於曆世。然古人所謂兵車者,輕車也。五禦折旋,利於捷速。今之民間輜車重大,日不能三十裏,故世謂之太平車。但可施於無事之日耳。

    變雅

    六月,采芑,車攻,吉日,宣王中興之作,何以為變雅乎?采芑傳曰,言周室之強,車服之美也。言其強美斯劣矣。[34]正義曰,名生於不足。觀夫鹿嗚以下諸篇,其於君臣兄弟朋友之間無不曲當,而未嘗有誇大之辭。大雅之稱文武,皆本其敬天勤民之意。至其言伐商之功盛矣,大矣。不過曰會朝清明而止,然宣王之詩不有侈於前人者乎?[35]如韓奕之篇尤侈。一傳而周遂亡。嗚呼!此太子晉所以謂自我先王厲宣幽平而貪天禍,固不待沔水之憂,祈父之刺,而後見之也。

    太原

    薄伐玁狁,至於太原。毛鄭皆不詳其地。其以為今太原陽曲縣者,始於朱子,[36]呂氏讀詩記,嚴氏詩緝並雲。而愚未敢信也。古之言太原者多矣,若此詩則必先求涇陽所在而後太原可得而明也。漢書地理志,安定郡有涇陽縣幵頭山在西。禹貢涇水所出。後漢書靈帝紀,段颎破先零羌於涇陽。注涇陽縣屬安定,在原州。郡縣誌,原州平涼縣本漢涇陽縣地,今縣西四十裏涇陽故城是也。然則太原當即今之平涼,而後魏立為原州。亦是取古太原之名爾。[37]唐書,原州平涼郡治平高,廣德元年沒吐蕃。節度使馬璘表置行原州於靈臺之百里城。貞元十九年,徙治平涼。元和三年又徙治臨涇。大中三年,收復關隴,歸治平高。計周人之伐玁狁必在涇原之間。若晉陽之太原,在大河之東,距周京千五百里。豈有寇從西來,兵乃東出者乎?故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而國語宣王料民於太原,亦以其地近邊,而為禦戎之備,必不料之於晉國也。又按漢書,賈捐之言秦地南不過閩越,北不過太原,而天下潰畔,亦是平涼而非晉陽也。[38]漢武帝始開朔方郡,故秦但有隴西北地上郡而止。若晉陽之太原,則其外有雁門雲中九原,不得言不過也。若書禹貢,既修太原,至於岳陽。春秋晉荀吳帥師敗狄於太原,及子產對叔向,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太原,則是今之晉陽。而豈可以晉之太原為周之太原乎?[39]司馬相如上林賦,布獲閎澤,延蔓太原。阮籍東平賦,長風振厲,蕭條太原。高平曰,原蓋古人之通稱也。

    吾讀竹書紀年而知周之世有戎禍也。蓋始於穆王之征犬戎,六師西指,無不率服,於是遷戎於太原。[40]十七年。以黷武之兵而為徙戎之事。懿孝之世,戎車屢征。至夷王七年,虢公帥師伐太原之戎。至於俞泉獲馬千匹。則是昔日所內徙者,今為寇而征之也。宣王之世雖號中興,三十三年王師伐太原之戎,不克。三十八年伐條戎奔戎,王師敗逋。三十九年伐羌戎戰於千畝,王師敗逋。四十年料民於太原。其與後漢西羌之叛大略相似。幽王六年命伯士帥師伐六濟之戎,王師敗逋。[41]後漢書西羌傳,並用此。嚴尤以為周得中策,蓋不考之言。於是關中之地戎得以整居其間。而陝東之申侯,至與之結盟而入寇,[42]自遷戎至沈一百七十六年,以周語申繒西戎方強,王室方騷。蓋宣王之世其患如漢之安帝也。幽王之世其患如晉之懷帝也。戎之所繇來非一日之故,而三川之震,檿弧之謠,皆適會其時者也。然則宣王之功計亦不過唐之宣宗,而周人之美宣亦猶魯人之頌僖也。事劣而文侈矣。書不盡言,是以論其世也。如毛公者,豈非獨見其情於意言之表者哉?[43]竹書紀年自共和以後多未可信,蓋不必有所傳其前則好事者為之耳。

    莠言自口

    莠言,穢言也。若鄭享趙孟而伯有賦鶉奔之詩是也。君子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庫言庫,在朝言朝。狎侮之態不及於小人,謔浪之辭不加於妃妾。自世尚通方,人安媟慢,宋玉登牆之見,淳於滅燭之歡,遂乃告諸君王,傳之文字,忘其穢論,著為美談。以至執女手之言發自臨喪之際。[44]原壤齧妃唇之詠宣於侍宴之餘。[45]郭舍人。於是搖頭而舞八風,[46]祝欽明。連臂而歌萬歲,[47]閻知微。去人倫,無君子,而國命隨之矣!

    臧孫紇見衛侯於郲,退而告其人曰,衛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糞土也,亡而不變,何以複國?以糞土喻其言猶詩之莠言也。

    皇父

    王室方騷,人心危懼。皇父以柄國之大臣而營邑於向。[48]左傳隱十一年,解軹縣西有地名向上,在今濟源縣界。於是三有事之多藏者隨之而去矣。庶民之有車馬者,隨之而去矣。蓋亦知西戎之已逼,而王室之將傾也。以鄭桓公之賢,且寄孥於虢鄶,則其時之國勢可知。然不顧君臣之義,而先去以為民望,則皇父實為之首。昔晉之王衍,見中原已亂,乃說東海王越以弟澄為荊州,族弟敦為青州,謂之曰,荊州有江漢之固,青州有負海之險,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為三窟矣。鄙夫之心,亦千載而符合者乎?

    握粟出蔔

    古時用錢未廣,詩書皆無貨泉之文,而問蔔者亦用粟。漢初猶然。史記日者傳,蔔而有不審不見奪糈。

    私人之子百僚是試

    孔氏曰,私人皂隸之屬也。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故貴有常尊,賤有等威,所以辨上下而定民志也。周之衰也,政以賄成,而官之師旅不勝其富。[49]左氏襄公十五年。又其甚也,私人之子皆得進而服官,而文武周公之法盡矣。候人而赤芾,曹是以亡。不狩而縣貆,魏是則削。賤妨貴,小加大,古人列之六逆。又不但仍叔之子譏其年弱,尹氏之姻刺其材瑣而已。自古國家吏道雜而多端,未有不趨於危亂者。舉賢才,慎名器,豈非人主之所宜兢兢自守者乎?

    不醉反恥

    彼醉不臧,不醉反恥。所謂一國皆狂,反以不狂者為狂也。以箕子之忠而不敢對紂之失日,[50]韓非子。況中材以下有不尤而效之者乎?卿士師師非度,此商之所以亡。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此楚之所以六千裏而為讎人役也。是以聖王重特立之人,而遠苟同之士。保邦於未危,必自此始。

    上天之載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君子所以事天者如之何?亦曰儀刑文王而已。其儀刑文王也如之何?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而已。

    王欲玉女

    民勞本召穆公諫王之辭,乃托為王意,以戒公卿百執事之人。故曰王欲玉女,是用大諫。猶之轉予於恤,而呼祈父,從事不均而怨大夫。所謂言之者無罪,而聞之者足以戒也。豈亦監謗之時疾威之日不敢指斥而為是言乎?然而亂君之國無治臣焉。至於我即爾謀,聽我嚻嚻,則又不獨王之愎諫矣!

    誇毗

    天之方懠,無為誇毗。釋訓曰,誇毗體柔也。[51]後漢書崔骃傳注,誇毗謂佞人足恭,善為進退。天下惟體柔之人常足以遺民憂而召天禍。夏侯湛有雲,居位者以善身為靜,以寡交為慎,以弱斷為重。以怯言為信。[52]抵疑。白居易有雲,以拱默保位者為明智,以柔慎安身者為賢能,以直言危行者為狂愚,以中立守道者為凝滯。故朝寡敢言之士,庭鮮執咎之臣。自國及家,寖而成俗。故父訓其子曰,無介直以立仇敵。兄教其弟曰,無方正以賈悔尤。且慎默積於中,則職事廢於外。強毅果斷之心屈,畏忌因循之性成,反謂率職而舉正者,不達於時宜。當官而行法者,不通於事變。是以殿最之文,雖書而不實。黜陟之典雖備而不行。[53]長慶集策。羅點有雲,無所可否則曰得體。與世浮沉則曰有量。眾皆默己獨言則曰沽名。眾皆濁己獨清則曰立異。[54]宋史本傳。觀三子之言其於末俗之敝,可謂懇切而詳盡矣。至於佞諂日熾,剛克消亡,朝多遝遝之流,士保庸庸之福。苟由其道,無變其俗,必將使一國之人皆化為巧言令色,孔壬而後已。然則喪亂之所從生,豈不階於誇毗之輩乎?[55]樂天作故旋女詩曰,天寶季年時欲變,臣妾人人學圓轉。是以屈原嫉楚國之士謂之如脂如韋。而孔子亦雲吾未見剛者。

    流言以對

    強禦多懟,即上章所雲強禦之臣也。其心多所懟疾而獨窺人主之情深,居禁中而好聞外事,則假流言以中傷之。若二叔之流言以間周公是也。夫不根之言何地蔑有?以斛律光之舊將而有百升明月之謠,以裴度之元勳而有坦腹小兒之誦。所謂流言以對者也。如此則寇賊生乎內,而怨詛興乎下矣。郤宛之難進胙者莫不謗令尹,所謂侯詛侯祝者也。孔氏疏采苓曰,讒言之起由君數問小事於小人也。可不慎哉!

    申伯

    申伯宣王之元舅也,立功於周,而吉甫作嵩諱闕高之誦。其孫女為幽王后,無罪見黜,申侯乃與犬戎攻殺幽王。[56]竹書紀年,宣王四十一年,王師敗於申,則宣王之末申侯已叛。乃未幾而為楚所病,戍申之詩作焉。當宣王之世,周興而申以強。當平王之世,周衰而申以弱。至莊王之世,而申為楚縣矣。[57]左傳哀公十七年,言楚文王縣申。二舅之於周功罪不同,而其所以自取如此。宋左師之告華亥曰,女喪而宗室於人何有?人亦於女何有?讀二詩者豈徒論二王之得失哉?

    德輶如毛

    德輶如毛,[58]即輶車鸞鑣之輶。言易舉也。故曰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

    韓城

    水經注,聖水逕方城縣故城北,又東南逕韓城東。詩溥彼韓城,燕師所完。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王肅曰,今涿郡方城縣有韓侯城。世謂寒號,非也。[59]魏書地形志,範陽郡方城縣有韓侯城。按史記燕世家易水東分為梁門。今順天府固安縣有方城村,即漢之方城縣也。水經注亦雲溫水逕良鄉縣之北界,曆梁山南,高梁水出焉。是所謂奕奕梁山者矣。舊說以韓國在同州韓城縣。曹氏曰,武王子初封於韓,其時召襄公封於北燕,實為司空。王命以燕眾城之。竊疑同州去燕二千餘裏,即令召公為司空,掌邦土量地遠近,興事任力,亦當發民於近甸而已。豈有役二千裏外之人而為築城者哉?召伯營申亦曰,因是謝人。齊桓城邢,不過宋曹三國。而召誥庶殷攻位,蔡氏以為此遷洛諱闕之民,無役紂都之理。此皆經中明證。[60]大全載朱子之言,亦以此為不可曉。況其追其貊乃東北之夷,而蹶父之靡國不到,亦似謂韓土在北陲之遠也。

    又考王符潛夫論曰,昔周宣王時有韓侯,其國近燕,故詩雲普彼韓城,燕師所完。其後韓西亦姓韓,為衛滿所伐,遷居海中。漢時去古未遠,當有傳授。今以水經注為定。

    按毛傳梁山韓城皆不言其地。鄭氏箋乃雲,梁山今在馮翊夏陽西北。韓姬姓之國也,後為晉所滅,故大夫韓氏以為邑名焉。[61]左傳富辰言,邗晉應韓武之穆也。竹書紀年,平王十四年,晉人滅韓。按左傳僖公十五年,晉侯及秦伯戰於韓。上言涉河,下言及韓。又曰冦深矣。是韓在河東,亦非今之韓城也。故杜氏解但雲韓,晉地。文公十年,晉人伐秦,取少梁。姑得今韓城之地,蓋明戰於韓非此也。至溥彼韓城,燕師所完,則鄭已自知其說之不通,故訓燕為安,而曰大矣彼韓國之城,乃古平安時眾民之所築完。惟王肅以梁山為涿郡方城縣之山,而以燕為燕國。[62]孫毓亦雲。今於梁山則用鄭說,於燕則用王說,二者不可兼通。而又巧立召公為司空之說,可謂甚難而實非矣。又其追其貊,鄭以經傳說貊多是東夷,故職方掌四夷九貉。[63]即貊字。鄭志答趙商雲,九貉即九夷也。又秋官貉隸注雲,征東北夷所獲。而漢時所謂濊貊者,皆在東北。[64]史記貨殖傳,燕東綰濊貊朝鮮真番之利。漢書武帝紀注,服虔曰,穢貊在辰韓之北,高句麗沃沮之南,東窮於大海。因於箋末添二語雲,其後追也貊也,為玁狁所逼,稍稍東遷。此又可見康成之不自安而遷就其說也。

    如山之苞如川之流

    如山之苞營法也,如川之流陳法也。古之善用師者,能為營而後能為陳。故曰師出以律,又曰不愆於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管子霸國之論謀,且猶作內政,寄軍令,使之耳目素習,心志素定,如山之不可動搖,然後出而用之。若決水於千仞之谿矣。

    不吊不祥

    威儀之不類,賢人之喪亡,婦寺之專橫,皆國之不祥。而日月之眚,山川之變,鳥獸草木之妖,其小者也。傳曰人無釁焉,妖不自作。故孔子對哀公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學,為俗之不祥。[65]家語。荀子曰,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長,賤而不肯事貴,不肖而不肯事賢,是人之三不祥也。而武王勝殷,得二膚而問焉曰,若國有妖乎?一膚對曰,吾國有妖,晝見星而天雨血。一膚對曰,此則妖也,非其大者也。吾國之妖,子不聽父,弟不聽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66]呂氏春秋。書載箕子之言亦曰,乃罔畏畏,弗其耇長,舊有位人。自餘所逮見五六十年國俗民情,舉如此矣!不教不學之徒滿於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鄧析之流。是豈待三川謁而悲周,岷山崩而憂漢哉?書曰習與性成。詩雲如彼泉流,無淪胥以敗。識時之士,所以引領於明王,系心於耇德也。

    駉

    魯僖公儉以足用,寬以愛民,務農重穀,而有坰牧之盛。衛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務材訓農,通商惠工,敬教勸學,授方任能,而有騋牝三千之多。然則古之馬政皆本於田功也。吾未見廏有肥馬野有餓莩而能國者也。

    實始翦商

    太王當武丁祖甲之世殷道未衰,何從有翦商之事?僖公之世距太王已六百餘年,作詩之人特本其王跡所基而侈言之耳。猶秦誓之言命我文考,肅將天威也。猶康誥之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亦後人追言之也。張子曰,一日之間天命未絕,猶是君臣。

    玄鳥

    讀經傳之文,終商之世無言祥瑞也。而大戊之祥桑,高宗之雊雉,惕於天之見妖而修德者有二焉。則知監於夏王之矯誣上天而栗栗危懼,蓋湯之家法也。簡狄吞卵而生契。不亦矯誣之甚乎?毛氏傳曰,玄鳥鳦也。春分玄鳥降。湯之先祖有娀氏女簡狄配高辛氏帝,帝率與之祈於郊禖而生契。故本其為天所命以玄鳥至而生焉。可以破史遷之謬矣。

    敷奏其勇

    敷奏其勇,不震不動,不戁不竦,苟非大受之人驟而當天下之重任,鮮不恐懼而失其守者。此公孫醜所以有動心之問也。升陑伐夏,創未有之事而不疑,可謂天錫之勇矣。何以能之?其上帝臨女無貳爾心之謂乎?

    湯武身之也,學湯武之勇者,宜何如?震驚百里,不喪匕鬯,近之矣。

    魯頌商頌

    詩之次序猶春秋之年月,夫子因其舊文,述而不作也。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告宗廟。魯之頌,頌其君而已。而列之周頌之後者,魯人謂之頌也。[67]鄭氏曰,襄公時季孫行父請命於周,而史克作之。然春秋列國,卿大夫賦詩無及此四篇者。世儒謂夫子尊魯而進之為頌,是不然。魯人謂之頌,夫子安得不謂之頌乎?為下不倍也。春秋書公、書郊禘,亦同此義。孟子曰,其文則史,不獨春秋也。雖六經皆然。今人以為聖人作書必有驚世絕俗之見,此是以私心待聖人。世人讀書,如王介甫才入貢院,而一院之事皆欲紛更。[68]宋史張方平傳。此最學者之大病也。

    列國之風何以無魯?大師陳之,固曰魯詩,不謂之頌矣。孔子魯人也,從魯而謂之為頌。此如魯史之書公也。然而泮水之文則固曰魯侯也。

    商何以在魯之後?曰,草廬吳氏嘗言之矣,大師所職者,當代之詩也。商則先代之詩,故次之周魯之後。[69]汲冡周書,伊尹朝獻商書,附於王會解之後。即其例也。

    詩序

    詩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詩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滅之,幽王之詩也。而次於前。召伯營之,宣王之詩也,而次於後。序者不得其說,遂並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諱闕矣,裳裳者華,桑扈,鴛鴦,魚藻,采菽十詩,皆為刺幽王之作。恐不然也。又如碩人,莊薑初歸事也,而次於後。綠衣,日月,終風,莊薑失位而作。燕燕,送歸妾作。擊鼓,國人怨州籲而作也,而次於前。[70]朱子日月傳曰,此詩當在燕燕之前,下篇放此。渭陽,秦康公為太子時作也,而次於後。黃鳥,穆公薨後事也,而次於前。此皆經有明文可據。故鄭氏謂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皆刺厲王之詩。[71]十月之交有豔妻之雲,自當是幽王。漢興之初,師移其第耳。而左氏傳楚莊王之言曰,武王作武。其卒章曰,耆定爾功。其三曰敷時繹思,我狙維求定。其六曰綏萬邦,屢豐年。今詩但以耆定爾功一章為武,而其三為賚,其六為桓。章次複相隔越。儀禮歌召南三篇,越草蟲而取采蘋。正義以為采蘋舊在草蟲之前,知今日之詩已失古人之次。非夫子所謂雅頌各得其所者矣。

卷四

    魯之春秋

    春秋不始於隱公,晉韓宣子聘魯,觀書於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與周之所以王也。[1]左傳昭公二年。蓋必起自伯禽之封,以洎於中世。當周之盛,朝覲會同征伐之事皆在焉,故曰周禮。而成之者古之良史也。[2]孟子雖言詩亡然後春秋作,然不應伯禽至孝公三百五十年全無紀載。自隱公以下,世道衰微,史失其官,於是孔子懼而修之。自惠公以上之文無所改焉。所謂述而不作者也。自隱公以下則孔子以己意修之,所謂作春秋也。然則自惠公以上之春秋,固夫子所善而從之者也。惜乎其書之不存也!

    春秋闕疑之書

    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史之闕文聖人不敢益也。春秋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傳曰,不書朔與日,官失之也。以聖人之明,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豈難考曆布算以補其闕?而夫子不敢也。況於史文之誤而無從取正者乎?況於列國之事得之傳聞,不登於史策者乎?左氏之書成之者非一人,錄之者非一世,可謂富矣,而夫子當時未必見也。史之所不書,則雖聖人有所不知焉者。且春秋魯國之史也,即使曆聘之餘必聞其政,遂可以百二十國之寶書增入本國之記注乎?[3]成公十三年,公會諸侯伐秦下正義曰,經文依史官策書。策書所無故經文遂闕也。傳文采於簡牘,簡牘先有,故傳文獨存也。若乃改葬惠公之類不書者,舊史之所無也。曹大夫宋大夫司馬司城之不名者,闕也。[4]齊崔氏出奔衛,去名而書族。宋殺其大夫山,去族而書字,疑皆前史之闕。鄭伯髡頑楚子糜齊侯陽生之實弑而書卒者,傳聞不勝簡書,是以從舊史之文也。[5]邵氏曰,赴以卒則卒,赴以弑則弑。弑而赴以卒,其弑也傳聞雲爾也。傳聞不勝簡書,是以書卒以待察也。比之疑獄。左氏出於獲麟之後,網羅浩博,寔夫子之所未見。乃後之儒者似謂已有此書,夫子據而筆削之。即左氏之解經,於所不合者亦多曲為之說。而經生之論,遂以聖人所不知為諱。是以新說愈多,而是非靡定。故今人學春秋之言,皆郢書燕說,而夫子之不能逆料者也。子不雲乎?多聞闕疑,慎言其餘。豈特告子張乎?修春秋之法亦不過此。

    春秋因魯史而修者也。左氏傳釆列國之史而作者也。故所書晉事自文公主夏盟,政交於中國,則以列國之史參之。而一從周正。自惠公以前則間用夏正。其不出於一人明矣。其謂赗仲子為子氏未薨,平王崩為赴以庚戌。[6]先壬戌十二日。陳侯鮑卒為再赴,似皆揣摩而為之說。

    三正

    三正之名見於甘誓。蘇氏以為自舜以前必有以建子建醜為正者。其來尚矣。微子之命曰統承先王,修其禮物。則知用夏正,宋用殷正。若朝覲會同則用周之正朔。其於本國,自用其先王之正朔也。獨是晉為姬姓之國,而用夏正,則不可解。[7]三正之所以異者,疑古之分國各有所故公劉當夏後之世而一之日二之日已用建子為紀。晉之用寅其亦承唐人之舊典?舜典協時月正日,即協此不齊之時月。杜預春秋後序曰,晉太康中汲縣人發其界內舊塚,得古書,皆簡編科鬥文字。記晉國起自殤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莊伯。莊伯之十一年十一月,魯隱公之元年正月也,皆用夏正。建寅之月為歲首編年。今考春秋,僖公五年,晉侯殺其世子申生。經書春,而傳在上年之十二月。十年裏克弑其君卓,經書正月,而傳在上年之十一月。十一年晉殺其大夫?鄭父,經書春而傳在上年之冬。十五年,晉侯及秦伯戰於韓,獲晉侯,經書十有一月壬戌,而傳則為九月壬戌。經傳之文或從夏正或從周正,所以錯互如此。[8]羅泌以為傳據晉史,經則周曆。與史記漢元年冬十月五星聚東井,乃秋七月之誤正同。僖公五年十二月丙子朔,虢公醜奔京師,而蔔偃對獻公以為九月十月之交。襄公三十年絳縣老人言臣生之歲,正月甲子朔。以長曆推之,為魯文公十一年三月甲子朔。此又晉人用夏正之見於傳者也。

    僖公二十四年冬,晉侯夷吾卒。杜氏注,文公定位而後告。夫不告文公之入,[9]傳曰秦伯納之。不書,不告入也。而告惠公之薨,以上年之事為今年之事,新君入國之日反為舊君即世之年,非人情也。疑此經乃錯簡,當在二十三年之冬。傳曰九月晉惠公卒。晉之九月周之冬也。[10]蓋懷公遣人來告。

    隱公六年冬,宋人取長葛。傳作秋。劉原父曰,左氏日月與經不同者,丘明作書雜取當時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參差不一,往往而迷。故經所雲冬,傳謂之秋也。考宋用殷正,則建酉之月周以為冬,宋以為秋矣。

    桓公七年夏,穀伯綏來朝。鄧侯吾離來朝。傳作春。劉原父曰,傳所據者以夏正紀時也。

    文公十年,齊公子商人弑其君舍。經在九月,傳作七月。

    隱公三年夏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若以為周正,則麥禾皆未熟。四年秋,諸侯之師敗鄭徒兵,取其禾而還。亦在九月之上。是夏正六月禾亦未熟。注雲取者,蓋芟踐之,終是可疑。按傳中雜取三正,多有錯誤。左氏雖發其例於隱之元年,曰春王周正月,而間有失於改定者。文多事繁,固著書之君子所不能免也。

    閏月

    左氏傳文西元年,於是閏三月非禮也。襄公二十七年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曆過也。再失閏矣。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螽。仲尼曰,今火猶西流,司曆過也。並是魯曆。春秋時各國之曆亦自有不同者。經特據魯曆書之耳。[11]史記,秦宣公享國十二年,初志閏月,此各國曆法不同之一證。成公十八年春王正月,晉殺其大夫胥童。傳在上年閏月。[12]上有十二月。哀公十六年春王正月已卯,衛世子蒯聵自戚入於衛。衛侯輒來奔。傳在上年閏月。[13]上有冬。皆魯失閏之證。杜以為從告,非也。

    史記周襄王二十六年閏三月,而春秋非之。則以魯曆為周曆,非也。平王東遷以後,周朔之不頒久矣。故漢書律曆志六曆有黃帝顓頊夏殷周及魯曆。其於左氏之言失閏,皆謂魯曆。蓋本劉歆之說。[14]五行志,周衰,天子不班朔。魯曆不正,置閏不得其月,月大小不得其度。

    王正月

    廣川書跋載晉薑鼎銘曰,惟王十月乙亥。[15]集古錄,博古圖載此鼎,並作王九月。而論之曰,聖人作春秋,於歲首則書王。說者謂謹始以正端。今晉人作鼎而曰王十月,是當時諸侯皆以尊王正為法,不獨魯也。李夢陽言今人往往有得秦權者亦有王正月字。以是觀之,春秋王正月必魯史本文也。言王者,所以別於夏殷,並無他義。劉原父以王之一字為聖人新意,非也。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亦於此見之。[16]博古圖載周仲偁父鼎銘曰,維王五月初吉丁亥。齊侯镈鐘銘曰,維王五月辰在戊寅。敔敦銘曰,維王十月。

    趙伯循曰,天子常以今年冬頒明年正朔於諸侯,諸侯受之,每月奉月朔甲子以告於廟,所謂稟正朔也,故曰王正月。

    左氏傳曰,元年春,王周正月,此古人解經之善。後人辨之累數百千言而未明者,傳以一字盡之矣。

    未為天子則雖建子而不敢謂之正。武成惟一月壬辰是也。[17]傳一月周之正月,猶豳詩言一之日。已為天子則為之正,而複加王以別於夏殷,春秋王正月是也。

    春秋時月並書

    春秋時月並書,於古未之見。考之尚書,如泰誓十有三年春,大會於孟津。金縢,秋大熟,未獲。言時則不言月。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武成惟一月壬辰,康誥惟三月哉生魄,召誥三月惟丙午胐,多士惟三月,多方惟五月丁亥,顧命惟四月哉生魄,畢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胐,言月則不言時。[18]朱文公答林擇之亦有古史例不書時之說。其他鐘鼎古文多如此。春秋獨並舉時月者,以其為編年之史,有時有月有日,多是義例所存,不容於闕一也。[19]或疑夫子特筆,是不然。舊史既以春秋為名,自當書時。且如隱公二年春,公會戎於潛,不容二年書春,元年乃不書春。是知謂以時冠月出於夫子者,非也。

    建子之月而書春,此周人謂之春矣。後漢書陳寵傳曰,天正建子,周以為春。元熊朋來五經說曰,陽生於子即為春,陰生於午即為秋。此之謂天統。

    謂一為元

    楊龜山答胡康侯書曰,蒙錄示春秋第一段義,所謂元者仁也,仁人心也,春秋深明其用,當自貴者始,故治國先正其心。其說似太支離矣。恐改元初無此意。[20]此本之漢書董仲舒傳,臣謹按,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視太始而欲正本也。三代正朔如忠質文之尚迴圈無端,不可增損也。鬥綱之端,連貫營室,織女之紀,指牽牛之初以紀日月,故曰星紀。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其時為冬至,其辰為醜。三代各據一統,明三統常合而迭為首,周環五行之道也。周據天統,以時言也;商據地統,以辰言也;夏據人統,以人事言也。故三代之時惟夏為正。謂春秋以周正紀事是也。正朔必自天子出,改正朔恐聖人不為也。若謂以夏時冠月,如定西元年冬十月,隕霜殺菽。若以夏時言之,則十月隕霜乃其時也,不足為異。周十月乃夏之八月,若以夏時冠月,當曰秋十月也。[21]熊朋來亦雲,若依夏時周月之說,則正月二月須書冬,而三月乃可書春爾。

    五代史漢本紀論曰,人君即位稱元年,常事耳。孔子未修春秋其前固已如此。雖暴君昏主妄庸之史,其紀事先後遠近莫不以歲月一二數之,乃理之自然也。[22]元吳萊本此作改元論。其謂一為元,蓋古人之語耳。及後世曲學之士始謂孔子書元年為春秋**,遂以改元為重事。徐無黨注曰,古謂歲之一月亦不雲一而曰正月。國語言六呂曰,元間大呂。周易列六爻,曰初九。大抵古人言數多不雲一,不獨謂年為元也。呂伯恭春秋講義曰,命日以元虞典也。[23]書月正元日。命祀以元商訓也。[24]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年紀日辰之首,其謂之元蓋已久矣,豈孔子作春秋而始名之哉?說春秋者乃言春秋謂一為元,殆欲深求經旨而反淺之也。

    改月

    三代改月之證見於白虎通所引尚書大傳之言甚明。其言曰,夏以孟春月為正,殷以季冬月為正,周以仲冬月為正。[25]正即正月。夏以十三月為正,色尚黑,以平旦為朔。殷以十二月為正,色尚白,以雞鳴為朔。周以十一月為正,色尚赤,以夜半為朔。不以二月後為正者,萬物不齊,莫適所統,故必以三微之月也。周以十一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一月矣。殷以十二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二月矣。夏以十三月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三月矣。[26]洪邁曰,十三月者,承十二月而言,即正月也。

    胡氏引伊訓太甲十有二月之文,以為商人不改月之證,與孔傳不合,亦未有明據。[27]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於先王。傳曰,湯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殯而告。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傳曰,湯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闕。未嘗以十二月為歲首。

    胡氏又引秦人以亥為正,不改時月為證,則不然。漢書高帝紀,春正月注,師古曰,凡此諸月號皆太初正曆之後,記事者追改之,非當時本稱也。以十月為歲首,即謂十月為正月。今此真正月,當時謂之四月耳。他皆類此。叔孫通傳,諸侯群臣朝十月。師古曰,漢時尚以十月為正月,故行朝歲之禮。史家追書十月。[28]漢元年冬十月,五星聚東井,當是建申之月。劉攽曰,按曆太白辰星去日率不過一兩次,今十月而從歲星於東井,無是理也。然則五星以秦之十月聚東井耳。秦之十月今七月,日當在鶉尾,故太白辰星得從歲星也。按此足明記事之文皆是追改,惟此一事失於追改,遂以秦之十月為漢之十月耳。夫以七月誤為十月,正足以為秦人改月之證。胡氏失之。

    天王

    尚書之文但稱王,春秋則曰天王,以當時楚吳徐越皆僭稱王,故加天以別之也。趙子曰,稱天王以表無二尊也。

    邾儀父

    邾儀父之稱字者,附庸之君無爵可稱,若直書其名又非所以待鄰國之君也,故字之。[29]詩序,車鄰美秦仲也。孔氏曰,秦仲以字配國者,附庸未得爵命,無諡可稱。卑於子男而進於蠻夷之國,[30]郳犁來介葛盧書名。與蕭叔朝公[31]杜解叔名,非也。同一例也。左氏曰貴之,公羊曰褒之,非矣。[32]此亦史家常例,非舊史書邾克而夫子改之為儀父也。

    邾儀父稱字附庸之君也。郳犁來,來朝,稱名下矣。介葛盧來不言朝,又下矣。白狄來,略其君之名,又下矣。

    仲子

    隱西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咺來歸惠公仲子之赗。曰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仲子也。文公九年冬,秦人來歸僖公成風之禭,曰僖公成風者,僖公之母成風也,[33]猶晉簡文帝母會稽王太妃鄭氏之稱簡文宣太后,國學明教臧燾所謂,系子為稱,兼明貴之所由者也。穀梁傳曰,母以子氏。[34]注妻不得體君,故以子為氏。按妻不得體君儀禮傳文。仲子者何?惠公之母孝公之妾也。此說得之。左氏以為桓公之母,桓未立而以夫人之禮尊其母,又未薨而赗,皆遠於人情,不可信。[35]公羊亦以為桓公之母惠公之妾,系妾於君,較之系母於子,義則短矣。所以然者,以魯有兩仲子,孝公之妾一仲子,惠公之妾又一仲子。[36]左氏哀公二十四年傳,周公及武公娶於薛,孝惠娶於商,自桓以下娶於齊。而隱之夫人又是子氏,二傳所聞不同,故有紛紛之說。

    此亦魯史原文。蓋魯有兩仲子,不得不稱之曰惠公仲子也。考仲子之宮不言惠公者,承上文而略其辭也。

    釋例曰,婦人無外行。於禮當系夫之諡,以明所屬。如鄭武公娶於申,曰武薑。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薑,是也。妾不得體君,不得已而系之子。仲子系惠公,而不得系於孝公。成風系僖公而不得系於莊公,抑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者矣。

    春秋十二公夫人之見於經者,桓夫人文薑,莊夫人哀薑,僖夫人聲薑,宣夫人穆薑,成夫人齊薑,皆書薨書葬。[37]聲薑不書逆不書至,文公成公不書生。文夫人出薑,不書薨葬。隱夫人子氏,書薨不書葬。昭夫人孟子變薨,言卒不書葬,不稱夫人。其妾母之見於經者,僖母成風,宣母敬嬴,哀母定姒,昭母齊歸,皆書薨書葬,稱夫人小君。惟哀母定姒變薨,言卒不稱夫人小君。其他若隱母聲子,桓母仲子,閔母叔薑,皆不見於經。定母則經傳皆闕。而所謂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也。

    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穀梁傳,夫人者,隱公之妻也。[38]左氏以為桓母,公羊以為隱母,並非。卒而不書葬,夫人之義從君者也。春秋之例,葬君則書,葬君之母則書,葬妻則不書,所以別禮之輕重也。隱見存而夫人薨,故葬不書。注謂隱弑賊不討故不書者非。

    成風敬嬴

    成風敬嬴定姒[39]襄公四年。齊歸之書夫人書小君,何也?邦人稱之,舊史書之,夫子焉得而貶之?在後世則秦芊氏漢薄氏之稱太后也直書,而失自見矣。定姒[40]定公十五年魯有兩定姒。書葬而不書夫人小君,哀未君也。[41]劉原父曰,姒氏為哀公之母定公之妾。哀未成君,故亦未敢謂其母夫人耳。孟子則並不書葬,不成喪也。

    君氏卒

    君氏卒,以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例之,從左氏為是。不言子氏者,子氏非一,故系之君以為別,猶仲子之系惠公也。若天子之卿則當舉其名,不但言氏也。[42]公羊穀梁二傳作尹氏。

    或疑君氏之名別無所見,左傳襄公二十六年,左師見夫人之步馬者問之,對曰,君夫人氏也。蓋當時有此稱,然則去其夫人即為君氏矣。[43]戰國齊有君王後。

    夫人子氏隱之妻嫡也,故書薨。君氏隱之母,惠公之繼室妾也,故書卒。

    不書葬者何?春秋之初去西周未遠,嫡妾之分尚嚴,故仲子別宮而獻六羽,所謂猶秉周禮者也。僖公以後,日以僭逾,於經可見矣。

    滕子薛伯(木巳)伯

    滕侯之降而子也,薛侯之降而伯也,侯之降而伯而子也,貶之乎?[44]滕子來朝,張無垢胡康侯謂貶其朝桓。貶之者人之可也,名之可也。至於名盡之矣,降其爵非情也。古之天下猶今也。崔呈秀魏廣微,天下之人無字之者。言及之則名之,名之者惡之也。惡之則名之焉盡之矣。若降其少師而為太子少師,降其尚書而為侍郎,郎中,員外,雖童子亦知其不可矣。然則三國之降焉何?沙隨程氏以為是三國者,皆微困於諸侯之政而自貶焉。[45]孫明複已有此說,伊川春秋傳略同。昭公十三年平丘之盟,子產爭承曰,鄭伯男也,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哀公十三年黃池之會,子服景伯曰,魯賦於吳八百乘,若為子男則將半。邾以屬於吳而如邾以事晉。皆其證也。春秋之世,衛稱公矣,及其末也,貶而侯,貶而君。[46]史記衛世家,昭公時三晉強,衛如山侯屬之。成侯十六年,衛更貶號曰侯。嗣君五年,更貶號曰君。此著於史記,而後人尚有不知者。高誘解呂氏春秋衛嗣君曰,秦貶其號為君。夫滕薛??猶是也[47],襄公二十七年,宋之盟齊人請邾,宋人請滕,皆不與盟。定西元年,城成周。宋仲幾曰,滕薛郳吾役也,則不惟自貶,且為大國之私屬矣。故魯史因而書之也。

    小國貧則滕薛(木巳)降而稱伯稱子,大國強則齊世子光列於莒邾滕薛(木巳)小邾上,[48]齊世子光八會諸侯,其五會並序諸侯之下,至襄公十年,伐鄭之會在滕薛??小邾上。十一年再會,又進在莒邾上。時為之也。左氏謂以先至而進之,亦託辭焉耳。

    闕文

    桓公四年七年闕秋冬二時,定公十四年闕冬一時,[49]公羊成公十年闕冬十月。昭公十年十二月無冬,僖公二十八年冬無月而有壬申丁醜,桓公十四年有夏五而無月,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有朔而無甲子,桓公三年至九年十一年至十七年無王,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醜陳侯鮑卒,甲戌有日而無事,皆春秋之闕文,後人之脫漏也。[50]莊公二十二年夏五月,無事而不書首月。杜氏釋例以為闕,謬。穀梁有桓無王之說,竊以為夫子於繼隱之後而書公即位,則桓之志見矣。奚待去其王以為貶邪?

    王使榮叔來錫桓公命。不書天,闕文也。[51]文公五年,王使榮叔歸。且赗同。若曰以其錫桓而貶之,則桓之立春秋固已公之矣。商臣而書楚子,[52]文公九年。商人而書齊侯,[53]文公十五年。五等之爵無所可貶,孰有貶及於天王邪?

    僖西元年,夫人氏之喪至自齊,不言薑。宣西元年遂以夫人婦薑至自齊,不言氏。此與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年仲孫忌不言何同,皆闕文也。聖人之經平易正大。

    邵國賢[54]寶曰,夏五魯史之闕文歟?春秋之闕文歟?如謂魯史之闕文者,筆則筆削則削,何獨闕其所不必疑,以示後世乎?闕其所不必疑,以示後世,推不誠伯高之心,是不誠於後世也。聖人豈為之哉。不然則甲戌已醜叔彭生仲孫忌又何為者?是故夏五春秋之闕文也,非魯史之闕文也。範介孺[55]守己曰,紀子伯郭公夏五之類,傳經者之脫文耳。謂為夫子之闕疑,吾不信已。[56]按甲戌已醜似是魯史之文,故左傳已有再赴之說。

    夫人孫於齊

    莊西元年三月,夫人孫於齊。不稱薑氏,絕之也。二年十有二月,夫人薑氏會齊侯於禚,複稱薑氏。見魯人複以小君待之,忘父而與讎通也。先孫後會其間複歸於魯,而春秋不書,為國諱也。此夫子削之矣。

    劉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孫於齊不稱薑氏,絕不為親禮也。謂魯人絕文薑不以為親,乃中禮耳。[57]杜氏謂文薑之義宜與齊絕而複奔齊者,乃是曲說。魏書竇瑗傳引注雲,夫人有與弑桓之罪,絕不為親得尊父之義,善莊公思大義絕有罪,故曰禮也。蓋先儒皆立此說。然則母可絕乎?宋襄之母獲罪於君,歸其父母之國。及襄公即位欲一見而義不可得。作河廣之詩以自悲。然宋亦不迎而致也。為嘗獲罪於先君,不可以私廢命也。孔子論其詩而著之,以為宋姬不為不慈,襄公不為不孝,今文薑之罪大,絕不為親何傷於義哉?

    詩序,猗嗟刺魯莊公不能防閑其母趙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誠敬以事母,威刑以馭下之說。此皆禁之於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薑之反於魯,必其與公之喪俱至,其孫於齊為國論所不容而去者也。[58]內諱奔謂之孫,文薑之於齊父母之國也,何至於書孫?此直書而義自見者也。於此而遂絕之,則臣子之義伸而異日之醜行不登於史策矣。莊公年少,當國之臣不能堅持大義使之複還於魯,憑君母之尊挾齊之強而恣睢淫佚,遂至於不可制。易曰君子以作事謀始,左氏絕不為親一言,深得聖人之意。而魯人既不能行,後儒複昧其義。所謂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義者,遭變事而不知其權,豈不信夫?

    公及齊人狩於禚

    莊公四年二月,夫人薑氏享齊侯於祝丘。冬,公及齊人狩於禚。夫人享齊侯。猶可書也。公與齊侯狩,不可書也。故變文而曰齊人,人之者,讎之也。杜氏以為微者,失之矣。

    楚吳書君書大夫

    春秋之於夷狄,斤斤焉不欲以其名與之也。楚之見於經也,始於莊之十年,曰荊而已。二十三年於其來聘而人之。二十八年複稱荊,而不與其人也。僖之元年始稱楚人。四年盟於召陵,始有大夫。[59]公羊傳謂文公九年使椒來聘,始有大夫,疏矣。又謂夷狄不氏,非也,屈完固已書氏。二十一年會於盂,始書楚子。然使宜申來獻捷者楚子也,[60]二十一年。而不書君。圍宋者子玉,[61]二十七年。救衛者子玉,戰城濮者子玉也。[62]二十八年。而不書師,聖人之意,使之不得遽同於中夏也。吳之見於經也,始於成之七年,曰吳而已。襄之五年會於戚,於其來聽諸侯之好而人之。十年十四年複稱吳殊會而不與其人也。二十五年,門於巢卒,始書吳子。[63]吳本伯爵,春秋以其僣王,降從四裔之例而書子。二十九年使劄來聘,始有大夫。然滅州來,[64]昭公十三年。戰長岸[65]十七年。敗雞父,[66]二十三年。滅巢,[67]二十四年。滅徐,[68]三十年。伐越,[69]三十二年。入郢,[70]定公四年。敗槜李,[71]十四年。伐陳,[72]哀公六年。會柦,[73]同上。會鄫,[74]七年。伐我,[75]八年。伐齊,[76]十年十一年。救陳,[77]十年。戰艾陵,[78]十一年。會橐皋,[79]十二年。並稱吳而不與其人。會黃池[80]十三年。書晉侯及吳子而殊其會。終春秋之文無書師者。使之終不得同於中夏也。是知書君書大夫春秋之不得已也。政交於中國矣。以後世之事言之,如五胡十六國之輩夷之而已。至魏齊周則不得不成之為國而列之於史。金元亦然。此夫子所以錄楚吳也。然於備書之中而寓抑之之意,聖人之心無時而不在中國也。鳴呼!

    ==亡國書葬==莊三十年紀已亡而書葬,紀叔姬存紀也。陳已亡而書葬,陳哀公存陳也。此聖人之情而見諸行事者也。

    ==許男新臣卒==僖四年許男新臣卒,左氏傳曰,許穆公卒於師,葬之以侯禮也。而經不言於師,此舊史之閾,夫子不敢增也。穀梁子不得其說,而以為內桓師。劉原父以為去其師而歸卒於其國,鑿矣。

    ==禘於太廟用致夫人==僖八年禘於太廟,用致夫人。夫人者哀薑也,哀薑之薨七年矣。魯人有疑焉,故不祔於廟。至是因禘而致之,不稱薑氏,承元年夫人薑氏薨於夷之文也。哀薑與弑二君而猶以之配莊公,是亂於禮矣。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致夫人也,躋僖公也,皆魯道之衰,而夫子所以傷之者也。胡氏以夫人為成風,成風尚存何以言致?亦言之不順也己。

    以成風稱小君,是亂嫡妾之分,雖然猶愈於哀薑也。說在乎漢光武之黜呂後而以薄氏配高廟也。

    ==及其大夫荀息==僖十年晉獻公之立奚齊,以王法言之,易樹子也。以臣子言之,則君父之命存焉。[81]古人重父命,伯夷以父命之故不立,而逃叔齊是也。是故荀息之忠同於孔父仇牧。

    ==邢人狄人伐衛==僖十八年春秋之文有從同者。僖公十八年邢人狄人伐衛,二十年齊人狄人盟於邢,並舉二國,而狄亦稱人,臨文之不得不然也。[82]莊公二十三年,荊人來聘。趙氏鵬飛曰,稱人非進之也。若但書荊來聘,則若舉國皆來,於文不順,故書人字以成文耳。不然二十八年荊代鄭,何以不書人乎?若惟狄而已則不稱人。十八年狄救齊,二十一年狄侵衛是也。穀梁傳謂狄稱人,進之也。何以不進之於救齊而進之於伐衛乎?則又為之說曰,善累而後進之,夫伐衛何善之有。

    昭公五年,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吳。不稱於越而稱越人,亦同此例。[83]陸氏纂例曰,凡夷狄與諸侯列敘皆稱人以便文,但君臣同辭。

    ==王入於王城不書==僖二十五年襄王之複,左氏書夏四月丁巳王入於王城,而經不書,其文則史也。史之所無,夫子不得而益也。路史以為襄王未嘗複國,而王子虎為之居守。此鑿空之論。[84]其說曰,春秋始書天王出居。後四年五月書公朝於王所。冬,天王狩於河陽。公朝於王所。文公八年書天王崩,未嘗書入也。王猛居皇,敬王居狄泉,此畿內地而其入也猶且書之。天下之主也。鄭他國也,亦既遠而戒矣,孰有入不書哉?納天子定王室,是乃人臣之極勳,而不書於經,又何以春秋為?然則襄王未嘗入也。且惠王嘗適鄭而處於櫟矣,[85]莊公二十年。其出不書,其入不書。以路史之言例之,則是未嘗出,未嘗入也。莊王僖王頃王崩皆不書。以路史之言例之,則是未嘗崩也,而可乎?[86]趙氏曰,春秋王崩三不書,見王室不告,魯亦不赴也。愚謂此特因舊史之不書而二者之義自見。邵氏曰,襄王之出也,嘗告難於諸侯,故仲尼據策而書之,其入也,與夫惠王之出入也,皆未嘗告於諸侯。策所不載,仲尼雖得之傳聞,安得益之?乃若敬王之立,則仲尼所見之世也。子朝奔楚,且有使以告諸侯,況天王乎?策之所具,蓋昭如也。故狄泉也書,成周也書。

    事莫大於天王之入,而春秋不書,故夫子之自言也曰述而不作。

    有星孛入於北斗

    春秋書星孛有言其所起者,有言其所入者。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於北斗,不言所起,重在北斗也。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入於大辰西及漢,不言及漢,重不在漢也。

    ==子卒==文十八年叔仲惠伯從君而死義矣。而國史不書,夫子平日未嘗闡幽及之者。蓋所謂匹夫匹婦之諒,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者也。

    ==納公孫寧儀行父於陳==宣十一年孔寧儀行父從靈公宣淫於國,殺忠諫之泄冶。君弑不能死。從楚子而入陳。春秋之罪人也,故書曰,納公孫寧儀行父於陳。杜預乃謂二子托楚以報君之讎。靈公成喪,賊討國複,功足以補過。嗚呼!使無申叔時之言,陳為楚縣矣!二子者楚之臣僕矣!尚何功之有?幸而楚子複封,成公反國,二子無秋毫之力。而杜氏為之曲說,使後世詐諼不忠之臣得援以自解。嗚呼!其亦愈於今之已為他人郡縣而猶言報讎者與?

    有盜於此,將劫一富室。至中途而其主為僕所弑。盜遂入其家,殺其僕,曰,吾報爾讎矣。遂有其田宅貨財,子其子孫其孫。其子孫亦遂奉之為祖父。嗚呼!有是理乎?春秋之所謂亂臣賊子者,非此而誰邪?

    與楚子之存陳,不與楚子之納二臣也,公羊子固己言之,曰存陳,悕矣。

    ==三國來媵==成八年十二公之世,魯女嫁於諸侯多矣。獨宋伯姬書三國來媵,蓋宣西元妃所生。[87]宣西元年,夫人至自齊。即穆薑

    庶出之子不書生,故子同生特書。庶出之女不書致,不書媵。故伯姬歸於宋特書。

    衛碩人之詩曰,東宮之妹。正義曰,東宮太子所居也。系太子言之,明與同母。見夫人所生之貴。是知古人嫡庶之分不獨子也,女亦然矣。

    ==殺或不稱大夫==襄十年凡書殺其大夫者,義系於君,而責其專殺也。盜殺鄭公子騑,公子發,公孫輒,文不可曰盜殺大夫,故不言大夫。[88]杜氏曰,以盜為文,故不得言其大夫。其義不系於君,猶之盟會之卿書名而已。胡氏以為罪之,而削其大夫,非也。閽弑吳子餘祭,言吳子則君可知矣。文不可曰吳閽弑其君也。[89]盜殺蔡侯申同此。春秋中凡若此者,皆趙子所謂避不成辭。穀梁子曰,不稱其君,閽不得君其君也。非也。

    邾子來會公

    定公十四年,大蒐於比蒲。邾子來會公。春秋未有書來會公者。來會非朝也,會於大蒐之地也。嘉事不以野成,故明年正月複來朝。

    葬用柔日

    春秋葬皆用柔日。宣公八年冬十月己醜,葬我小君敬嬴。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定公十五年九月丁己,葬我君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已醜丁己所蔔之日也。遲而至於明日者,事之變也,非用剛日也。[90]經文所書葬列國之君無非柔日者。惟成公十五年秋八月庚辰,葬宋共公,是剛日。其亦雨不克葬,遲而至於明日者與?漢人不知此義,而長陵[91]高帝以丙寅,茂陵[92]武帝以甲申,平陵[93]昭帝以壬申,渭陵[94]元帝以丙戌,義陵[95]哀帝以壬寅,皆用剛日。

    穆天子傳,盛姬之葬以壬戌。疑其書為後人偽作。

    諸侯在喪稱子

    凡繼立之君逾年正月乃書即位,然後成之為君。未逾年則稱子。未逾年又未葬則稱名。先君初沒,人子之心不忍亡其父也。父前子名故稱名。莊公三十二年子般卒,襄公三十一年子野卒,是也。已葬則子道畢而君道始矣。子而不名。文公十八年子卒,僖公二十五年衛子,[96]成公二十八年陳子,[97]共公定公三年邾子[98]隱公是也。[99]雜記曰,君薨,太子號稱子,待猶君也。鄭氏注曰,謂未逾年也。逾年則改元,國不可以曠年無君。[100]白虎通曰,逾年稱公者,緣臣民之心不可一日無君也。緣終始之義一年不可有二君也。故有不待葬而即位,則已成之為君。文西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成西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定西元年夏六月戊辰,公即位。桓公十三年衛侯,[101]惠公宣公十一年陳侯,[102]成公成公三年宋公,[103]共公衛侯,[104]定公是也。所以敬守而重社稷也。[105]杜氏左傳注,衛宣公未葬,惠公稱侯以接鄰國,非禮也。蓋不達此義。此皆周公之制,魯史之文,而夫子遵之者也。公羊傳曰,君存稱世子。[106]世子下仍當繋名,若陳世子款,鄭世子華之類。君薨稱子某,既葬稱子,逾年稱公,得之矣。

    未葬而名,亦有不名者。僖公九年宋子,[107]襄公定公四年陳子,[108]懷公是也。所以從同也。[109]盟會之文,從同而書,不得獨異。昭公二十二年,劉子單子以王猛居於皇,劉蚠亦在喪。已葬而不名,亦有名之者。昭公二十二年王子猛是也。所以示別也。[110]嫌於敬王王子朝。

    鄭伯突出奔蔡者,已即位之君也。鄭世子忽複歸鄭者,已葬未逾年之子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非聖人之抑忽而進突也。[111]忽突皆名,別嫌也。杜氏注賤之者,非。

    裏克殺其君之子奚齊者,未葬居喪之子也。裏克弑其君卓者,逾年已即位之君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穀梁傳曰,其君之子雲者,國人不子也。非也。

    未逾年書爵

    即位之禮必於逾年之正月即位,然後國人稱之曰君。春秋之時有先君已葬不待逾年而先即位者矣。宣公十年,齊侯使國佐來聘。[112]頃公成公四年,鄭伯伐許。[113]悼公稱爵者,從其國之告,亦以著其無父之罪。

    姒氏卒

    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不書薨,不稱夫人,葬不稱小君。蓋春秋自成風以下雖以妾母為夫人,然必公即位而後稱之。此姒氏之不稱者,本無其事也。[114]左氏謂不成喪者,非。後世之君多於柩前即位,於是大行未葬,而尊其母為皇太后。[115]後漢禮儀志,三公奏尚書顧命太子即日即天子位於柩前,請太子即皇帝位,皇后為太后,奏可,群臣皆出易服入會如儀。及乎所生,亦以例加之。妾貳於君,子疑於父,而先王之禮亡矣。

    卿不書族

    春秋之文不書族者有二義,無駭卒,挾卒。柔會宋公陳侯蔡叔盟於折,溺會齊師伐衛,未賜氏也。遂以夫人婦薑至自齊,歸父還自晉,至笙遂奔齊。僑如以夫人婦薑氏至自齊。豹及諸侯之大夫盟於宋,意如至自晉,婼至自晉。一事再見,因上文而略其辭也。[116]公羊宣西元年傳,遂何以不稱公子?一事而再見者,卒名也。注,卒,竟也。竟但文名者省文,如後人作史,一條之中再見者,不復書姓。左氏不得其解,於溺會齊師伐衛,則曰疾之。於歸父還自晉則曰善之。豈有疾之而去族,善之而又去族者乎?

    春秋隱桓之時卿大夫賜氏者尚少,故無駭卒而羽父為之請族。如挾如柔如溺皆未有氏族者也。[117]穀梁傳不爵大夫之說近之,而未得其實。莊閔以下則不復見於經,其時無不賜氏者矣。

    劉原父曰,諸侯大國三卿,皆命於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於天子。小國三卿,一卿命於天子。大國之卿三命,次國之卿再命,小國之卿一命。其於王朝皆士也,[118]韓宣子稱晉士起。三命以名氏通,再命名之,一命略稱人。周衰禮廢,強弱相並,卿大夫之制,雖不能盡如古,見於經者亦皆當時之實錄也。故隱桓之間其去西周未久,制度頗有存者。是以魯有無駭柔挾,鄭有宛詹,秦楚多稱人。至其晚節,無不名氏通矣。而邾莒滕薛之等日已益削,轉從小國之例稱人而已。說者不知其故,因謂曹秦以下悉無大夫,患其時有見者,害其臆說,因複構架無端,以飾其偽。彼固不知王者諸侯之制度班爵雲爾。

    或曰翚不稱公子,何與?杜氏曰,公子者當時之寵號。[119]宣元年注。翚之稱公子也,桓賜之也。其終隱之篇不稱公子者,未賜也。[120]劉原父曰,公子雖親,然天下無生而貴者。是以命為大夫,則名氏得兩通。未命為大夫,則得稱名,不得稱公子。若專命之罪,則直書而自見矣。

    齊公子商人弑其君舍己,賜氏也。衛州籲弑其君完,未賜氏也。胡氏以為以國氏者,累及乎上,稱公子者誅及其身。此求其說而不得,故立此論耳。

    大夫稱子

    周制,公侯伯子男為五等之爵。而大夫雖貴,不敢稱子。春秋自僖公以前,大夫並以伯仲叔季為稱。[121]詩雲,叔兮伯兮,此大夫之稱也。春秋僖公十五年,震夷伯之廟!杜氏注,夷諡,伯字。大夫既卒書字。三桓之先曰共仲,曰僖叔,曰成季。孟孫氏之稱子也,自蔑也,[122]文公十五年。叔孫氏之稱子也,自豹也,[123]襄公七年。季孫氏之稱子也,自行父也[124]文公十三年。閔西元年書季子,二年書高子,皆春秋之特筆。晉之諸卿,在文公以前無稱子者。魏氏之稱子也自犨也。[125]僖公二十三年欒氏之稱子也自枝也。[126]僖公二十八年。趙氏之稱子也自衰也。[127]文公二年。中行氏之稱子也自林父也。[128]文公十三年。郤氏之稱子也自缺也。[129]文公十三年。知氏之稱子也自首也。[130]宣公十二年。範氏之稱子也自會也。[131]宣公十二年。韓氏之稱子也自厥也。[132]宣公十二年。晉齊魯衛之執政稱子,他國惟鄭間一有之,餘則否,不敢與大國並也。魯之三家稱子,他如臧氏子服氏仲叔氏,皆以伯叔稱焉。不敢與三家並也。[133]惟襄公十四年有子叔齊子。論語有卞莊子。其生也或以伯仲稱之,如趙孟知伯死,則諡之而後子之。猶國君之死而諡稱公也。於此可以見世之升降焉。讀春秋者其可忽諸。

    春秋時大夫雖僭稱子,而不敢稱於其君之前。猶之諸侯僭稱公,而不敢稱於天子之前也。何以知之?以衛孔悝之鼎銘知之。曰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曰乃考文叔。興舊耆欲,成叔孔成子烝鋤也,文叔孔文子圉也。叔而不子,是君前不敢子也。[134]左傳,韓厥言於晉侯,亦雲成季宣孟。猶有先王之制存焉。[135]陸淳曰,侯伯子男之臣皆得稱其君曰公,其子孫亦曰公子。而諡不得雲公者,諡是王所賜也。大夫之臣得稱其主曰子,而諡不得稱子者,諡是君所賜也。至戰國則子又不足言,而封之為君矣。

    洛諱闕誥予旦以多子越禦事,多子猶春秋傳之言群子也。[136]宣公十二年。唐孔氏以為大夫皆稱子,非也。

    春秋自僖文以後而執政之卿始稱子,其後則匹夫而為學者所宗,亦得稱子,老子孔子是也。[137]孔子弟子惟有子曾子二人稱子,閔子冉子僅一見。又其後則門人亦得稱之,樂正子公都子之流是也。[138]孟子樂正子注,子通稱。故論語之稱子者,皆弟子之於師。[139]如雲非不悅子之道,衛君待子而為政之類。孟子之稱子者,皆師之於弟子。[140]如雲子誠齊人也,子亦來見我乎之類。亦世變之所從來矣。

    論語稱孔子為子,蓋夫子而省其文,門人之辭也。亦有稱夫子者,夫子矢之,夫子喟然歎曰,夫子不答,夫子莞爾而笑,夫子憮然曰。不直曰子而加以夫,避不成辭也。[141]即此可悟春秋書法,凡對秋卿大夫皆稱孔子,又季氏一篇皆稱孔子,乃記者之異。

    有諡則不稱字

    春秋傳,凡大夫之有諡者則不書字。外大夫若宋、若鄭、若陳、若蔡、若楚、若秦,無諡也而後字之。內大夫若羽父,若眾仲,若子家,無諡也而後字之。公子亦然。[142]玉藻士於君所言,大夫沒矣則稱諡若字。楚共王之五子其成君者皆諡,康王靈王平王是也。其不成君無諡而後字之,子幹子晰是也。他國亦然。陳之五父,鄭之子亹子儀是也。衛州籲齊無知賊也,則名之。作傳者於稱名之法可謂嚴且密矣。

    人君稱大夫字

    古者人君於其國之卿大夫皆曰伯父,[143]鄭厲公謂原繁。叔父,[144]魯隱公謂臧僖伯。曰子大夫,曰二三子,不獨諸侯然也。曲禮言列國之大夫入天子之國曰某士,自稱曰陪臣某。然而天子接之,猶稱其字。宣公十六年,晉侯使士會平王室。王曰,季氏而弗聞乎?成公三年,晉侯使鞏朔獻齊捷於周。王曰,鞏伯實來。昭公十五年,晉荀躒如周葬穆後,籍談為介,王曰,伯氏,諸侯皆有以鎮撫王室。[145]伯氏謂荀躒。又曰叔氏而忘諸乎?[146]注叔籍談字。周德雖衰,辭不失舊。此其稱字,必先王之制也。[147]春秋凡命卿書字,蓋本於此。周公作立政之書,若侯國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並列於王官之後,蓋古之人君恭以接下,而不敢遺小國之臣。故平平左右,亦是率從而成上下之交矣。

卷五

    王貳於虢

    已下左氏傳隱三年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而左氏之記周事曰王貳於虢,王叛王孫蘇。以天王之尊而曰貳,曰叛,若敵者之辭,其不知春秋之義甚矣!

    星隕如雨

    莊七年

    星隕如雨,言多也。[1]啖氏曰,奔流者眾。如雨之多。漢書五行志,成帝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過中,星隕如雨,長一二丈。繹繹末至地滅,至雞鳴止。穀永對言春秋記異,星隕最大,自魯莊以來至今再見,此為得之。而後代之史或曰小星流百枚以上,四面行。或曰星流如織,或曰四方流星大小縱橫百餘,皆其類也。[2]唐書天文志,太和七年六月戊午,日暮及曙,四方流星大小縱橫百餘。正統四年八月癸卯,日夜達旦,有流星大小二百六十餘。予於弘光元年閏六月丙申,望見月食既,星流竟夕,始悟古時有此異。不言石隕,不至地也。傳曰,與雨偕也。然則無雨而隕,將不為異乎?秋無麥苗,不害嘉穀也。據隱西元年傳曰,有蜚不為災,不書。使不害嘉穀,焉用書之於經乎?

    築郿

    莊二十八年

    築郿非都也,凡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邑曰築,都曰城。舊唐書禮儀志,太常博士顧德章議引此謂,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魯凡城二十四邑。惟郿一邑書築,其二十三邑曰城。豈皆有宗廟先君之主乎?又定公之十五年城漆,漆是邾邑。正義亦知其不可通而曲為之說。

    城小穀

    城小穀為管仲也,據經文小穀不系齊,疑左氏之誤。範寧解穀梁傳曰,小穀魯邑。春秋發微曰,曲阜西北有故小穀城。按史記漢高帝以魯公禮葬項王穀。當即此地。杜氏以此小穀為齊邑,濟北穀城縣城中有管仲井。劉昭郡國志、酈道元水經注皆同。按春秋有言穀不言小者。莊公二十三年,公及齊侯遇於穀。僖公二十六年,公以楚師伐齊,取穀。文公十七年,公及齊侯盟於穀。成公五年,叔孫僑如會晉荀首於穀。四書穀而一書小穀,別於穀也。又昭公十一年傳曰,齊桓公城穀而寘管仲焉,至於今賴之。則知春秋四書之穀,及管仲所封,在濟北穀城,而此之小穀自為魯邑耳。況其時齊桓始霸,管仲之功尚未見於天下,豈遽勤諸侯以城其私邑哉?

    齊人殺哀薑

    僖元年

    哀薑通慶父,弑閔公,為國論所不容,而孫於邾。齊人取而殺之,義也。而傳謂之已甚,非也。

    微子啟

    僖六年

    蔡穆侯將許僖公以見楚子於武城,許男面縛銜璧。大夫衰绖士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複其所。楚子從之。何孟春曰,按書殷紂無道微子去之,在武王克殷之前,何應當日而有是事?已去之後無複還之理,而牧野之戰亦必不從人而伐其宗國也。意此殆非微子事,而逢伯之言特托之古人,以規楚子乎?

    徐孚遠曰,史記言微子持祭器造於軍門,武王乃釋微子,複其位如故。夫武王既立武庚而又複微子之位,則是微子與武庚同在故都也。厥後武庚之叛,微子何以初無異同之跡?然則武王克商,微子未嘗來歸也。

    襄仲如齊納幣

    文二年

    經書僖公之薨以十二月,而公子遂如齊納幣則但書冬。即如杜氏之解,移公薨於十二月,而猶在二十五月之內,惡得謂之禮乎?

    子叔姬卒

    據傳,(木巳)桓公在位七十年,其二十二年,(魯文公之十二年)出一叔姬。其五十年(魯成公之四年)又出一叔姬,再娶於魯而再出之。必無此理。殆一事而左氏誤重書之耳。[3]成公九年,??伯來逆叔姬之喪以歸,此其本事。且文公十二年經書曰二月庚子,子叔姬卒。何以知其為(木巳)婦乎?趙子曰,書卒,義與僖公九年伯姬同。以其為時君之女,故曰子,以別其非先君之女也。

    齊昭公

    文公十四年,齊侯潘卒,傳以為昭公。按僖公二十七年經,書齊侯昭卒。[4]孝公今此昭公即孝公之弟,不當以先君之名為諡,疑左氏之誤。[5]經不書葬。然僖公十七年傳曰,葛嬴生昭公,前後文同。[6]史記同。先儒無致疑者。

    趙盾弑其君

    宣三年

    太史書曰,趙盾弑其君,此董狐之直筆也。子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討賊,此董狐之巽辭也。傳者不察其指,而妄述孔子之言,以為越境乃免,謬矣。穿之弑盾主之也,討穿猶不得免也。君臣之義無逃於天地之間,而可逃之境外乎?

    臨於周廟

    襄公十二年,吳子壽夢卒,臨於周廟。杜氏以為文王廟也。昭公十八年,鄭子產使祝史徙主祏於周廟,杜氏以為厲王廟也。傳曰鄭祖厲王。[7]宣公十二年,鄭伯逆楚子之辭曰,徼福於厲宣桓武。而哀公二年蒯聵之禱亦雲敢昭告於皇祖文王。夫諸侯不得祖天子,而有廟焉何?曰此廟也非祖也。始封之君謂之祖。雖然伯禽為文王之孫,鄭桓為厲王之子,其就封而之國也,將何祭焉?天下有無祖考之人乎?而況於有土者乎?意者特立一廟以祀文王厲王而謂之周廟歟?漢時有郡國廟,其亦仿古而為之歟?[8]漢高帝令諸侯王都皆立大上皇廟,蓋亦以天下不可有無廟之諸侯王也。薄昭予淮南厲王書曰,臣之所見高皇帝之神必不廟食於太王之手明矣。

    竹書紀年,成王十三年夏六月,魯大禘於周公廟。按二十一年周文公薨於豐,周公未薨,何以有廟?蓋周廟也。[9]公字衍。是則始封之君有廟,亦可因此而知禘之說。

    欒懷子

    晉人殺欒懷,安得有諡?傳言懷子好施,士多歸之。豈其家臣為之諡而遂傳於史策邪?

    子大叔之廟

    昭公十二年,鄭簡公卒,將為葬除。及遊氏之廟將毀焉。子大叔使其除徒,執用以立而無庸毀。曰,子產過女,而問何故不毀?乃曰不忍廟也。諾將毀矣,既如是,子產乃使辟之。十八年,簡兵大蒐,將為蒐除。子大叔之廟在道南,其寢在道北,其庭小,過期三日使除徒陳於道南廟北,曰,子產過女而命速除,乃毀於南鄉。子產朝過而怒之,除者南毀。子產及沖使從者止之曰,毀於北方。此亦一事,而記者或以為葬,或以為蒐。傳兩存之,而失刪其一耳。

    城成周

    昭公三十二年傳,冬十一月,晉魏舒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於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彪傒曰,魏子必有大咎,幹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詩曰,敬天之怒,不敢戲豫;敬天之渝,不敢馳驅。況敢幹位以作大事乎?定西元年傳,春王正月辛巳,晉魏舒合諸侯之大夫於狄泉,將以城成周。魏子蒞政,衛彪傒曰,將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義也。大事幹義必有大咎。晉不失諸侯,魏子其不免乎。此是一事,左氏兩收,而失刪其一。周之正月晉十一月也。其下文曰,己醜士彌牟營成周,計丈數,揣高卑,度厚薄,仞溝恤,物土方,議遠邇,量事期,計徒庸,慮財用,書餱糧,以令役於諸侯。又曰庚寅栽,宋仲幾不受功。庚寅即已醜之明日,而傳分為兩年,豈有遲之兩月而始栽?宋仲幾乃不受功者乎?且此役不過三旬而畢矣。

    五伯

    五伯之稱有二,有三代之五伯,有春秋之五伯。左傳成公二年,齊國佐曰,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杜元凱雲,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韋,周伯齊桓晉文。[10]詩正義引服虔雲,五伯謂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韋,周伯齊桓、晉文。與此同。應劭風俗通亦主此說。孟子,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趙臺卿注,齊桓、晉文、秦繆、宋襄、楚莊。二說不同。[11]顏師古注漢書異姓諸侯王表,五伯則以為昆吾、大彭、豕韋、齊桓、晉文;同姓諸侯王表,五伯則以為齊桓、宋襄、晉文、秦穆、吳夫差。白虎通並存二說。其後一說謂齊桓、晉文、秦繆、楚莊、吳闔閭。據國佐對晉人言,其時楚莊之卒甫二年,不當遂列為五。亦不當繼此無伯而定於五也。其通指三代無疑。國語,祝融能昭顯天地之光明,其後八姓,昆吾為夏伯,大彭豕韋為商伯。莊子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李軌注,彭祖名鏗,堯臣封於彭城,曆虞夏至商,年七百歲。是所謂五伯者,亦商時也。[12]淮南子至於昆吾,夏後之世。高誘注,昆吾夏之伯,夏後桀世也。是知國佐以前其有五伯之名也久矣。[13]據此周時但有二伯,穀梁傳交質子不及二伯。左傳,昭公四年,椒舉對楚子言六王二公,亦但指齊桓晉文。若孟子所稱五霸,而以桓公為盛,則止就東周以後言之。如嚴安所謂周之衰三百餘歲,而五霸更起者也。然趙氏以宋襄並列,亦未為允。宋襄求霸不成,傷於泓以卒,未嘗霸也。史記言越王勾踐遂報強吳,觀兵中國,稱號五伯。子長在臺卿之前,所聞異辭。[14]越世家言周元王使人賜句踐胙,命為伯。又言越兵橫行於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稱霸王。淮南子亦言越王句踐勝夫差於五湖,南面而霸天下,泗上十二諸侯皆率九夷以朝。然則言三代之五伯當如杜氏之說,言春秋之五伯當列句踐而去宋襄。荀子以桓文及楚莊闔閭句踐為五伯,[15]江都易王問粵王句踐,董仲舒對以五伯。是當時以句踐為伯五之數。斯得之矣。

    占法之多

    以日占事者,史記天官書,甲乙四海之外日月不占,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州河濟,庚辛華山以西,壬癸恒山以北,是也。以時占事者,越絕書,公孫聖,今日壬午,時加南方,史記賈誼傳,庚子日斜,服集予舍,是也。又有以月行所在為占。史記龜策傳,今昔壬子,宿在牽牛。漢書,翼奉言白鶴館,以月宿亢災。後漢書,蘇竟言白虹見時,月入於畢,是也。周禮占夢,掌其歲時,觀天地之會,辨陰陽之氣,以日月星辰占六夢之吉凶。則古人之法可知矣。漢以下則其說愈多,其占愈鑿,加以日時風角雲氣,遲疾變動,不一其物。故有一事而合於此者,或迕於彼,豈非所謂大道以多岐亡羊者邪?故士文伯對晉侯,以六物不同,民心不壹,而太史公亦謂皋唐甘石書傳,淩雜米鹽,在人自得之於象占之外耳。

    幹寶解易,六爻相雜,唯其時物也,曰一卦六爻,則皆雜有八卦之氣,若初九為震爻,九二為坎爻也。或若見辰戌言艮,己亥言兌也。或若以甲壬名幹,乙癸名坤也。或若以午位名離,以子位名坎,或若得來為惡物,王相為興,休廢為衰,解爻有等,故曰物,曰爻中之義,群物交集。五星四氣,六親九族,福德刑殺,眾形萬類,皆來發於爻。故總謂之物也。說易如此,小數詳而大道隱矣。以此蔔筮,亦必不驗。天文亦然。

    褚先生補史記日者列傳,孝武帝時聚會占家,問之某日可取婦乎?五行家曰可,堪輿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叢辰家曰大凶,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乙家曰大吉。辯訟不決,以狀聞。制曰,避諸死忌,以五行為主。

    以日同為占

    裨竃以逢公卒於戊子日,而謂今七月戊子,晉君將死。萇弘以昆吾乙卯日亡,而謂毛得殺毛伯而代之。是乙卯日以蔔其亡。此以日之同於古人者為占,又是一法。

    天道遠

    春秋時鄭裨竃魯梓慎最明於天文。昭公十八年夏五月,宋衛陳鄭災。裨竃曰,不用吾言,鄭又將火。子產不從,亦不復火。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日食。梓慎曰將水。叔孫昭子曰,旱也。秋八月大雩,是雖二子之精亦有時而失之也。[16]昭公七年,公將適楚,夢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子服惠伯曰,行三月公如楚。故張衡思玄賦曰,慎竃顯以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訊。

    一事兩占

    襄公二十八年春,無冰。梓慎曰宋鄭其饑乎。歲在星紀,而淫於玄枵,以有時菑,陰不堪陽,蛇乘龍。龍宋鄭之星也,宋鄭必饑。玄枵虛中也,枵耗名也,土虛而民耗,不饑何為?裨竃曰,今茲周王及楚子皆將死。歲棄其次而旅於明年之次,以害鳥帑,周楚惡之。十一月癸巳,天王崩。十二月,楚康王卒。宋鄭皆饑,一事兩占皆驗。

    春秋言天之學

    天文五行之說愈疏則多中,愈密則愈多不中。春秋時言天者不過本之分星,合之五行,驗之日食星孛之類而已。五緯之中但言歲星,而餘四星占不之及,何其簡也?[17]邵子曰,五星之說自甘公石公始。而其所詳者,往往在於君卿大夫,言語動作威儀之間,及人事之治亂敬怠,故其說也易知,而其驗也不爽。揚子法言曰,史以天占人,聖人以人占天。

    左氏不必盡信

    昔人所言興亡禍福之故不必盡驗。左氏但記其信而有征者耳,而亦不盡信也。三良殉死,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復東征。至於孝公而天子致伯,諸侯畢賀。其後始皇遂並天下。季劄聞齊風以為國未可量。乃不久而篡於陳氏。聞鄭風以為其先亡乎。而鄭至三家分晉之後始滅於韓。渾罕言姬在列諸侯,蔡及曹滕其先亡乎。而滕滅於宋王偃,在諸姬為最後。僖三十一年。狄圍衛,衛遷於帝丘。蔔曰三百年。而衛至秦二世元年始廢,曆四百二十一年。是左氏所記之言亦不盡信也。

    列國官名

    春秋時列國官名,若晉之中行,宋之門尹,鄭之馬師,秦之不更庶長,皆他國所無,而楚尤多。有莫敖、令尹、司馬、太宰、少宰、禦士、左史、右領、左尹、右尹、連尹、針尹,[18]宣公四年有箴尹克黃,哀公十六年有箴尹固,疑即針尹。寢尹、工尹、蔔尹、芊尹,[19]陳有芊尹蓋。藍尹、沈尹、清尹、莠尹、嚻尹、陵尹、郊尹、樂尹、宮廏尹、監馬尹、揚豚尹、武城尹。其官名大抵異於他國。[20]宋有褚師,而鄭亦有之。昭公二年,子晰請以印為褚師。

    左傳地名

    左傳成西元年,戰於鞍,入自丘輿。注雲,齊邑。三年,鄭師禦晉,敗諸丘輿。注雲,鄭地。哀公十四年,坑氏葬諸丘輿。注雲,坑氏魯人也。泰山南城縣西北有輿城,又是魯地。是三丘輿為三國地也。文公七年,穆伯如莒蒞盟,及鄢陵。注雲,莒邑。成公十六年,戰於鄢陵。注雲,鄭地,今屬穎川郡。是二鄢陵為二國地也。襄公十四年,伐秦至於棫林。注雲,秦地。十六年,次於棫林。注雲,許地。是二域林為二國地也。襄公十七年,衛孫蒯田於曹隧,飲馬於重丘。注雲,曹邑。二十五年,同盟於重丘。注雲,齊地。是二重丘為二國地也。定公十二年,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無注,當是魯地。哀公十三年,彌庸見姑蔑之旗。注雲,越地,今東陽大末縣。是二姑蔑為二國地也。

    地名盂者有五。僖公二十一年,宋公、楚子、陳侯、蔡侯、鄭伯、許男、曹伯會於盂,宋之盂也。定公八年,單子伐簡城,劉子伐盂,以定王室,周之盂也。十四年,衛太子蒯瞆獻盂於齊。衛之盂也。而晉則有二盂。昭公二十八年,盂丙為盂大夫。今太原盂縣。哀公四年,齊國夏伐晉。取邢、任、欒、鄗、逆畤、陰人、盂、壺口,此盂當在邢洺之間。

    州國有二,桓公五年,州公如曹。注,州國在城陽淳於縣。十一年,鄖人將與隨絞州蓼伐楚師。注、州國在南郡華容縣東南。

    昌

    僖公三十年,王使周公閱來聘,饗有昌。白黑形監。注曰,昌??昌蒲葅。而釋文歜音在感反,正義曰,齊有邴歜魯有公父歜,[21]文公十七年,周甘歜敗戎於邥垂。其音為觸。說文、歜、盛氣怒也。從欠,蜀聲。此昌??之音相傳為在感反,不知與彼為同為異。今考顧氏玉篇有??字,徂敢切,昌蒲俎也。然則傳之昌??,正合此字,而唐人已誤作歜。[22]廣韻亦誤作歜。是知南北之學陸孔諸儒猶有不能遍通。哀公二十五年,若見之君將嗀之,今本作??。廣韻注曰,說文從口。蓋經典之誤文,不自天寶開成始矣。

    襄公二十四年,日有食之。正義曰,此與二十一年頻月日食,理必不然。但其字則變古為篆,改篆為隸。書則縑以代簡,紙以代縑,多曆世代,轉寫謬誤,失其本真。後儒因循,莫能改易。此通人之至論。考魏書江式言,魯共王壞孔子宅,得尚書春秋論語孝經,又北平侯張倉,獻春秋左氏傳,書體與孔氏相類,世謂之古文。自古文以至於今,其傳寫不知幾千百矣。安得無誤?後之學者於其所不能通必穿鑿而曲為之說,其為經典之害也甚矣。

    古之教人,必先小學。小學之書聲音文字是也。顏氏家訓曰,夫文字者,墳籍根本。世之學徒多不曉字,讀五經者是徐邈而非許慎,習賦誦者信褚詮而忽呂忱,明史記者專皮鄒而廢篆籀,學漢書者悅應蘇而略蒼雅,不知書音是其枝葉,小學乃其宗系。吾有取乎其言。

    文字不同

    五經中文字不同多矣。有一經之中而自不同者,如桑葚見於衛詩,而魯則為黮,鬯弓著於鄭風,而秦則為韔,左氏一書,其錄楚也,氏或為蒍氏。箴尹或為針尹,況於鼎鐘之文乎?記曰書同文,亦言其大略耳。

    所見異辭

    以下公羊傳隱元年

    孔子生於昭定哀之世,文宣成襄則所聞也,隱桓莊閔僖則所傳聞也。國史所載策書之文,或有不備,孔子得據其所見以補之。至於所聞則遠矣,所傳聞則又遠矣。雖得之於聞必將參伍以求其信,信則書之,疑則闕之。此其所以為異辭也。公子益師之卒魯史不書其日,遠而無所考矣。[23]無駭卒俠卒不書日,同此義。以此釋經,豈不甚易而實是乎?何休見桓公二年會稷之傳以恩之淺深,有諱與日言之異,而以書日不書日詳略之分為同此例,則甚難而實非矣。竊疑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此三語必有所本。而齊魯諸儒述之。然其義有三,闕文一也,諱惡二也,言孫三也。[24]孔子曰,邦無道危行言孫。從前之一說則略於遠而詳於近,從後之二說則晦於近而章於遠。讀春秋者可以得之矣。漢書言孔子作春秋者,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及口說流行,故有公羊穀梁鄒夾之學。[25]鄒氏夾氏無傳。夫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曾子且聞而未達,非子遊舉其事以實之,亦烏得而明哉?故曰春秋之失亂。

    紀履緰來逆女

    隱二年

    何以不稱使?昏禮不稱主人。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弊,則其稱主人何?辭窮也。辭窮者何?無母也。然則紀有母乎?曰有。有則何以不稱母?母不通也。富平李因篤曰,此言經所以不書紀侯者,以見母雖不通而紀侯有母,則不得自稱主人,以別於宋公之無母也。

    母弟稱弟

    齊侯使其弟年來聘。公羊傳,其稱弟何?母弟稱弟,母兄稱兄。[26]左氏宣公十七年傳,亦曰凡稱弟皆母弟也。何休以為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質家親親,明當親厚,異於群公子也。夫一父之子而以同母不同母為親疏,此時人至陋之見。春秋以下骨肉衰薄,禍亂萌生,鮮不繇此。詩人美鸤鳩均愛七子,豈有於父母則望之以均平,於兄弟則教之以疏外?以此為質,是所謂直情而徑行,戎狄之道也。郭氏曰,若如公羊之說,則異母兄弟不謂之兄弟乎?程子曰,禮文有立嫡子同母弟之說。其曰同母弟,蓋謂嫡耳,非以同母弟為加親也。若以同母弟為加親,則知有母不知有父,是禽獸也。

    子沈子

    隱公十一年公羊傳,子沈子曰,注雲,子沈子後師,明說此意者,沈子稱之冠氏上者,著其為師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其不冠子者,他師也。按傳中有子公羊子曰,[27]桓公六年,宣公五年。而又有子沈子曰,[28]隱公十一年,莊公十年,定西元年。子司馬子曰,[29]莊公三十年。子女子曰,[30]女音汝。閔西元年。子北宮子曰,[31]哀公四年。何彼師之多歟?[32]又有魯子曰。莊公三年,二十三年,僖公五年,二十年,二十四年,二十八年。有高子曰,文公四年,皆不冠子。穀梁傳有穀梁子曰,隱公五年。屍子曰,隱公五年,桓公八年。沈子曰,定西元年。皆不冠子。然則此傳不盡出於公羊子也明矣。

    穀伯鄧侯書名

    穀伯綏來朝。鄧侯吾離來朝。傳曰,皆何以名?失地之君也。[33]穀鄧去魯甚遠,不緣失地不得皆朝於魯。其稱侯朝何?貴者無後,待之以初也。其義甚明,而何氏乃有去二時者桓公以火攻人君之說。又有不月者失地君朝惡人之說。胡氏因之,遂以朝桓之貶歸之於天道矣。

    鄭忽書名

    十一年

    鄭忽出奔衛。傳曰,忽何以名?春秋,伯子男一也,辭無所貶。傳文簡而難曉。李因篤曰,春秋之法,天子三公稱公,王者之後稱公,其餘大國稱侯,小國稱伯子男。[34]見初獻六羽傳。是則公侯為一等,伯子男為一等也。故子產曰,鄭伯男也,遭喪未逾年之君公侯皆稱子,如宋子、衛子、陳子之類是也。以其等本貴於伯子男,故降而稱子。今鄭,伯爵也,伯與子男為一等,下此更無所降,不得不降而書名矣。名非貶忽之辭,故曰辭無所貶。

    祭公來遂逆王后於紀

    桓公八年,祭公來,遂逆王后於紀。九年春,紀季薑歸於京師。從逆者而言,謂之王后,從歸者而言,謂之季薑,此自然之文也。猶詩之言為韓姞相攸也,猶左氏之言息媯將歸過蔡也,皆未嫁而冠以夫國之號,此臨文之不得不然也。而公羊以為王者無外,其辭成矣。又以為父母之於子,雖為天王後,猶曰吾季薑。是其說經雖巧,而非聖人之意矣。今將曰逆季薑於紀,則初學之士亦知其不通。又將曰王后歸於京師,則王后者誰之女?辭窮矣。公羊子蓋拘於在國稱女之例,[35]隱公二年傳,女在其國稱女,在塗稱婦,入國稱夫人。而不知文固有倒之而順者也。

    傳文則有不同者。左氏莊公十八年,陳媯歸於京師,實惠後。

    爭門

    公羊閔公二年傳,桓公使高子將南陽之甲立僖公而城魯。或曰自鹿門至於爭門者是也。或曰自爭門至於吏門者是也。注,鹿門魯南城東門也。據左傳臧紇斬鹿門之關出奔邾是也。爭門吏門並闕。按說文,淨,魯北城門池也。從水,爭聲,士耕切。是爭門即以此水名,省文作爭爾。[36]廣韻作埩。後人以瀞字省作淨,音才性切。而梵書用之。自南北史以下俱為才性之淨,而魯之爭門不復知矣。[37]禮記,絜淨精微只作靜字。

    仲嬰齊卒

    魯有二嬰齊,皆公孫也。成公十五年三月乙己,仲嬰齊卒。其為仲遂後者也。[38]杜氏注曰,襄仲子,公孫歸父弟。成公十七年十一月壬申,公孫嬰齊卒於狸脤。則子叔聲伯也。季友仲遂皆生而賜氏,故其子即以父字為氏。[39]劉炫曰,仲遂受賜為仲氏,故其子孫稱仲氏。孔氏曰,死後賜族,乃是正法。春秋之世有非禮生賜族者,華督是也。季友仲遂亦同此例。中唐以後賜功臣之號,亦此意也。生而賜氏非禮也,以父字為氏亦非禮也。春秋從其本稱而不沒其變氏。其生也書公子遂,其死也書仲遂卒於垂。於其子也其生也書公孫歸父,其死也書仲嬰齊卒。[40]公子季友卒,亦同此義。惟季友之子不見於經。

    公羊傳,仲嬰齊者也何?公孫嬰齊也。此言仲嬰齊亦是公孫嬰齊,非謂子叔聲伯。故注雲,未見於經,為公孫嬰齊。今為大夫死,見經為仲嬰齊。此漢人解經之善。若子叔孫伯,則戰鞍、[41]成公二年。如晉、[42]六年如莒,[43]八年已屢見於經矣。

    為人後者為之子,此語必有所受。然嬰齊之為後,後仲遂,非後歸父也。[44]猶之以孫僑如奔而立豹。以為為兄後則非也。傳拘於孫以王父字為氏之說,而以嬰齊為後歸父,則以弟後兄,亂昭穆之倫矣。非也。且三桓亦何愛於歸父而為之立後哉?

    隱十年無正

    已下穀梁傳

    隱十年無正者,以無其月之事而不書,非有意削之也。穀梁以為隱不自正者,鑿矣。趙氏曰,宣成以前人名及甲子多不具,舊史闕也。得之矣。

    戎菽

    莊公三十一年,齊侯來獻戎捷。傳曰,戎菽也。似據管子,桓公北伐山戎,得冬蔥及戎菽,布之天下,而為之說。桓公以戎捷誇示諸侯,豈徒一戎菽哉。且生民之詩曰,蓻之荏菽,荏菽斾斾。傳曰,荏菽戎菽也。爾雅,戎菽謂之荏菽。[45]亦作荏菽。列子,北宮子既歸進其茙菽,有稻梁之味。則是後稷之生而已蓻之,不待桓公而始布矣。

    隕石於宋五

    公穀二傳相傳受之子夏,其宏綱大指得聖人之深意者,凡數十條。然而齊魯之間人自為師,窮鄉多異,曲學多辨,其穿鑿以誤後人者亦不少矣。且如隕石於宋五,六鶂[46]左氏公羊作鹢。退飛過宋都。此臨文之不得不然,非史雲五石,而夫子改之石五。史雲鶂六,而夫子改之六鶂也。穀梁子曰,隕石於宋五,後數,散辭也。六鶂退飛過宋都,先數,聚辭也。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其散辭乎?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其聚辭乎?初九潛龍,後九也。九二見龍,先九也。世未有為之說者也。

    石無知,故日之,然則梁山崩不日何也?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然則有鸜鵒來巢不月何也?夫月日之有無,其文則史也。故劉敞謂言是月者,宋不告日;嫌與隕石同日,書是月以別之也。

    王子虎卒

    文公四年夏五月,王子虎卒。左氏以為王叔文公者,是也。而穀梁以為叔服。按此後文公十四年有星孛人於北斗,周內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成西元年,劉康公伐戎,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國,此必敗。明叔服別是一人,非王子虎也。[47]胡氏仍穀梁之誤。

    穀梁日誤作曰

    穀梁傳,宜公十五年,中國謹日,卑國月,夷狄不日。其曰潞子嬰兒賢也。疏解甚迀。按傳文曰字誤,當作其日潞子嬰兒賢也。[48]書皋陶謨,思曰贊贊襄哉。呂刑,今爾罔不由慰曰勤。易大畜九三,曰閑輿衛,皆當作日。古人日曰二字同一書法。唯曰若之曰,一畫不滿,與日字異耳。故陸氏釋文於九經中遇二字可疑者即加音切。又有一字而兩讀者,如詩豈不曰戒,曰音越。又人栗反。曰為改歲,曰殺羔羊,亦然。自古經師所傳或以為日月之日,或以為曰若之曰。陸氏兩存,而以其音別之。毛晃以為一字兩音,而駁其失,誤矣。史記秦始皇本紀贊,而以責一日之孤。正義曰,日音驲。

卷六

    閽人寺人

    閽人寺人屬於冡宰,則內廷無亂政之人,九嬪世婦屬於冡宰,則後宮無盛色之事。大宰之於王不惟位之治國,而亦誨之齊家者也。自漢以來惟諸葛孔明為知此義。故其上表後主,謂宮中府中俱為一體,而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攸之、祎、允三人。於是後主欲釆擇以充後宮,而終執不聽宦人黃皓。終允之世,位不過黃門丞,[1]蜀志董允傳。可以為行周禮之效矣。後之人君,以為此吾家事,而為之大臣者亦以為天子之家事,人臣不敢執而問也。其家之不正而何國之能理乎?魏楊阜為少府,上疏欲省宮人,乃召禦府吏問後宮人數。吏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然後知閽寺嬪禦之系於天官。周公所以為後世慮至深遠也!

    漢承秦制,有少府之官,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禦府、永巷、內者、宦者,八官。令丞、諸僕射、署長、中黃門皆屬焉。然則奄寺之官猶隸於外廷也。

    正月之吉

    大宰

    大司徒正月之吉,始和,布教於邦國都鄙。注雲,周正月朔日。[2]大宰注同。正歲令於教官,注雲,夏正月朔日。[3]淩人注同。州長,既以正月之言讀法,又以正歲讀法如初。注雲,因此四時之正重申之。即此是古人三正並用之驗。逸周書周月解曰,亦越我周改正,以垂三統。至於敬授民時,巡狩烝享,猶自夏焉。正謂此也。[4]如左氏桓公五年傳雲,凡祀,啟蟄而郊,龍見而雩,始殺而嘗,閉蟄而烝之類是也。豳詩七月一篇之中凡言月者皆夏正,凡言日者皆周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三之日於耜。傳曰,一之日周正,二之日殷正月,三之日夏正月。

    北史李業興傳,天平四年,使梁。梁武帝問,尚書正月上日受終文祖,此時何正?業興對曰,此夏正月。梁武帝問,何以得知?業興曰,案尚書中候運衡篇雲,日月營始,故知夏正。又問堯時以前何月為正?業興對曰,自堯以上書典不載,實所不知。梁武又雲,寅賓出日,即是正月,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即是二月。此出堯典,何得雲堯時不知用何正?業興對曰,雖三正不同,言時節者皆據夏時正月,周禮,仲春二月會男女之無夫家者。雖是周書,亦夏時堯之日月。亦當如此。

    木鐸

    金鐸所以令軍中,木鐸所以令國中。此先王仁義之用也。一器之微而剛柔別焉,其可以識治民之道也與?

    鼓吹軍中之樂也,非統軍之官不用,[5]陳蔡征為吏部尚書,啟後主借鼓吹,後主謂所司曰,鼓吹軍樂,有功乃授。今則文官用之,[6]王世貞觚不觚錄,言先朝之制,惟總兵官列營始舉炮奏鼓吹。嘉靖後巡撫乃仿而行之。士庶人用之,僧道用之,金革之器遍於國中,而兵繇此起矣。[7]晉書,司馬恬為禦史中丞,值海西廢。簡文帝登阼,未解嚴。大司馬桓溫屯中堂,吹警角,恬奏劾溫大不敬,請科罪。今制雖授鉞遣將,亦不舉炮鼓吹。而士庶吉凶之禮及迎神賽會,反有鼓吹者。景泰六年,華陽王友揮遣千戶齎奏赴京,並買喇吧號笛銅鑼等物,奉劾切責,以為此行師之具,於王何用?當時遵守祖訓如此,以後法禁行弛,庶民皆得用矣。

    後魏孝武永熙中,諸州鎮各給鼓吹。尋而高歡舉兵,魏分為二。唐自安史之亂,邊戍皆得用之,故杜甫詩雲,萬方聲一概,吾道竟何之?粗厲之音形為亂象,先王之制所以軍容不入國也。

    詩有瞽,箋雲,蕭編小竹管,如今賣餳[8]俗作糖。者所吹也。[9]周禮小師注同。漢時賣餳止是吹竹,今則鳴金。

    稽其功緒

    宮正

    已成者謂之功,未竟者謂之緒。說文,緒絲端也。記曰,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

    六牲

    膳夫

    古之為禮以祭祖燕享,故六牲之掌特重,執豕於牢,稱公劉也。爾牲則具,美宣王也。至於鄰國相通,則葛伯不祀。湯使遺之牛羊。而衛戴公之廬於曹,齊桓歸之牛羊豕雞狗皆三百。其平日國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而用大牲則蔔之,以求其吉。故左氏載齊國之制,公膳止於雙雞。而詩人言賓客之設不過兔首炰鱉之類。古人之重六牲也如此。自齊靈公伐萊,萊人使正輿子賂之,索馬牛皆百匹。而吳人征魯百牢,始於貪求,終於暴殄。於是範蠡用其霸越之餘謀以畜五,而澤中千足彘。得比封君。孳畜之權不在國而在民矣。

    易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秦德公用三百牢於鄜畤,而王莽末年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諸小鬼神,凡千七百,所用三牲鳥獸三千餘種。後不能備,迺以雞當鶩雁,犬當麋鹿。

    邦饗耆老孤子

    外饔

    春饗孤子以象物之方生,秋饗耆老以象物之既成。然而國中之老者孤者多矣,不可以遍饗也。故國老庶老則饗之,而其他則養於國養於鄉而已。[10]王制死事之孤則饗之,而其他則養幼少存諸孤而已。[11]月令一以教孝,一以勸忠。先王一舉事而天道人倫備焉。此禮之所以為大也與。

    醫師

    古之時庸醫殺人,今之時庸醫不殺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間,其病日深而卒至於死。夫藥有君臣,人有強弱;有君臣則用有多少,有強弱則劑有半倍。多則專,專則其效速。倍則厚,厚則其力深。今之用藥者大抵雜泛而均停,既見之不明,而又治之不勇,病所以不能愈也。而世但以不殺人為賢,豈知古之上醫不能無失。周禮,醫師歲終稽其醫事以制其食。十全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為下。是十失三四古人猶用之。而淳於意之對孝文尚謂時時失之,臣意不能全也。易曰,裕父之蠱,往見吝。奈何獨取夫裕蠱者?以為其人雖死,而不出於我之為。嗚呼!此張禹之所以亡漢,李林甫之所以亡唐也。[12]朱文公與劉子澄書所論四君子湯,其意亦略似此。

    唐書許宗言,古之上醫惟是別脈,脈既精別,然後識病。夫病之與藥有正相當者,惟須單用一味,直攻彼病。藥力既純,病即立愈。今人不能別脈,莫識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藥味。譬之於獵,未知兔所,多發人馬,空地遮圍,冀有一人獲之。術亦疏矣。假令一藥偶然當病,他味相制,氣勢不行,所以難差,諒由於此。後漢書,華陀精於方藥,處齊不過數種。夫師之六五,任九二則吉,參以三四則凶。是故官多則亂,將多則敗。天下之事亦猶此矣。

    造言之刑

    大司徒

    舜之命龍也曰,朕墍讒說殄行,震驚朕師,故大司徒以鄉八刑糾萬民。造言之刑,次於不孝不弟,而禁暴氏掌誅庶民之作言語而不信者。至於訛言莫懲而宗周滅矣。

    國子

    世子齒於學,自後夔之教胄子而已然矣。師氏以三德教國子,保氏掌養國子以道,而教之六藝。而王世子不別置官,是世子之與國子齒也。是故諸子掌國子之倅,國有大事,則帥國子而致於太子。惟所用之非平日相習之深,焉能得其用乎?後世乃設東宮之官,而分其職秩。於是有內外宮朝之隔,而先王之意失矣。

    死政之老

    死國事者之父,如史記平原君傳,李同戰死,封其父為李侯。後漢書獨行傳,小吏所輔扞賊代縣令死,除父奉為郎中。蜀志龐統傳,統為流矢所中卒,拜其父議郎,遷諫議大夫是也。若父子並為王臣,而特加恩遇。如光武之於伏隆,本朝之於張五典[13]天啟初,張銓以禦史死邊,加其父五典至兵部尚書。又不可以常格論矣。

    凶禮

    大宗伯以凶禮哀邦國之憂,其別有五,曰死亡、凶劄、禍災、圍敗、寇亂。是古之所謂凶禮者,不但於死亡,而五服之外有非喪之喪者,緣是而起也。記曰,年不順成,天子素服,乘素車,食無樂。又曰,年不順成,君衣布搢本。周書曰,大荒,王麻衣以朝,朝中無采衣。此凶劄之服也。司服大劄大荒大災素服。注曰,大災,水火為害,君臣素服縞冠,若晉伯宗哭梁山之崩。春秋新宮災。三日哭,此禍災之服也。記曰,國亡大縣邑,公卿大夫士厭冠哭於太廟。又曰,軍有憂則素服哭於庫門之外。大司馬若師不功,則厭而奉主車。春秋傳,秦穆公敗於殽,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此圍敗之服也。[14]呂氏春秋,公孫龍對趙惠王曰,今藺離石入秦,而王縞素出總。是戰國時猶行此禮。若夫曲禮,言士大夫去國,素衣素裳素冠(編者按,素冠二字據曲禮補。刻本不缺)。徹緣鞮屨,素篾乘髦馬。孟子言三月無君則吊,而季孫之會荀躒,練冠麻衣。此君臣之不幸而哀之者矣。秦姬之逆晉侯,免服衰绖。衛侯之念子鮮,稅服終身。此兄弟之不幸而哀之者矣。楚滅江而秦伯降服出次。越圍吳而趙孟降於喪食。此與國之不幸而哀之者矣。[15]漢書高帝紀,秦王子嬰素車白馬。應邵曰,喪人之服。先王制服之方固非一端而已。記有之曰,無服之喪,以蓄萬邦。[16]杜氏通典,以賑撫諸州水旱蟲災,勞問諸王疾苦,編於凶禮之首。

    不入兆域

    冡人,凡死於兵者不入兆域。注,戰敗無勇,投諸塋外以罰之。左氏趙簡子所謂桐棺三寸,不設屬辟。素車白馬無入於兆。而檀弓死而不吊者三,其一曰畏,亦此類也。[17]莊子,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崔本作翣鍁。鍁音坎,謂先人墳墓也。若敝無存死,而齊侯三襚之,與之犀軒與直蓋,而親推之三。童汪踦死,而仲尼曰能執干戈以衛社稷,可無殤也。豈得以此一概?隋文帝仁壽元年詔曰,投生殉節,自古稱難。殞身王事,禮加二等。而世俗之徒不達大義,致命戎旅,不入兆域,虧孝子之意,傷人臣之心。興言念此,每深湣歎。且入廟祭祀,並不廢闕,何至墳塋獨在其外。自今以後,戰亡之徒宜入墓域。可謂達古人之意。又考晉趙文子與叔譽觀乎九原,而有陽處父之葬。則得罪而見殺者亦未嘗不入兆域也。[18]左傳襄公二十九年,齊人葬莊公於北郭。注引兵死不入兆域。

    樂章

    詩三百篇皆可以被之音而為之樂。自漢以下乃以其所賦五言之屬為徒詩,而其協於音者則為樂府。宋以下則其所謂樂府者亦但擬其辭而與徒詩無別。於是乎詩之與樂判然為二。不特樂亡而詩亦亡。

    古人以樂從詩,今人以詩從樂。古人必先有詩而後以樂和之。舜命夔教胄子,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是以登歌在上而堂上堂下之器應之。是之謂以樂從詩。[19]宋國子丞王晉言,古者既作詩從而歌之,然後以聲律協和而成曲。自歷代至於本朝,雅樂皆先制樂章而後成譜。崇寧以後,乃先制譜後命辭。於是辭律不相諧協,且與俗樂無異。朱子曰,詩之作本言志而已。方其詩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樂也。以聲依永,以律和聲。則樂乃為詩而作,非詩為樂而作也。詩出乎志者也。樂出乎詩者也。詩者其本,而樂者其末也。古之詩大抵出於中原諸國,其人有先王之風,諷誦之教。其心和,其辭不侈,而音節之間往往合於自然之律。楚辭以下即已不必盡諧。[20]文心雕龍言楚辭韻訛實繁。降及魏晉,羌戎雜擾,方音遞變,南北各殊。故文人之作,多不可以協之音。而名為樂府,無以異於徒詩者矣。[21]元稹言樂府等題,除鐃吹橫吹郊祀清商等詞。在樂志者,其餘木蘭仲卿四愁七哀之類,亦未必盡播於管弦也。人有不純,而五音十二律之傳於古者,至今不變。於是不得不以五音正人聲,而謂之以詩從樂。以詩從樂非古也,後世之失,不得已而為之也。

    漢書武帝舉司馬相如等數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作十九章之歌。夫曰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是以詩從樂也。後代樂章皆然。

    安世房中歌十七章,郊祀歌十九章,皆郊廟之正樂,如三百篇之頌。其他諸詩所謂趙代秦楚之謳,如列國之風。

    十九章司馬相如等所作,略論律呂,以合八音者也。趙代秦楚之謳,則有協有否。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釆其可協者以被之音也。

    樂府中如清商清角之類,以聲名其詩也。如小垂手大垂手之類,以舞名其詩也。以聲名者必合於聲,以舞名者必合於舞。至唐而舞亡矣。至宋而聲亡矣。於是乎文章之傳盛而聲音之用微。然後徒詩興而樂廢矣。

    歌者為詩,擊者拊者吹者為器,合而言之謂之樂。對詩而言,則所謂樂者八音,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是也。分詩與樂言之也。專舉樂則詩在其中。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是也,合詩與樂言之也。

    鄉飲酒禮,工四人二瑟。注,二瑟二人鼓瑟。則二人歌也。古人琴瑟之用皆與歌並奏,故有一人歌一人鼓瑟者。若漢文帝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是也。[22]師古曰,倚瑟即今之以歌合曲也。亦有自鼓而自歌。孔子之取瑟而歌是也。若乃衛靈公聽新聲於濮水之上,而使師延寫之,則但有曲而無歌。此後世徒琴之所由興也。

    言詩者大率以聲音為末藝,不知古人之學自六藝始。孔子以遊藝為學之成。後人之學好高,以此為瞽師樂工之事,遂使三代之音不存於兩京,兩京之音不存於六代,而聲音之學遂為當今之絕藝。

    七月流火,天文也,相其陰陽地理也。四矢反兮,射也。兩驂如舞,禦也。止戈為武,皿蟲為蠱,書也。幹乘三去,亥有二首六身,數也。古之時人人知之,而今日遂為絕學。且曰藝而已矣,不知之無害也。此近代之儒所以自文其空疏也。

    鬥與辰合

    周禮大司樂注,此據十二辰之鬥建與日辰相配合,皆以陽律為之主,陰呂來合之。是以大師雲掌六律六同以合陰陽之聲。黃鐘,子之氣也,十一月建焉而辰在星紀。大呂,醜之氣也,十二月建焉,而辰在玄枵。故奏黃鐘歌大呂以祀天神。[23]今五行家言子與醜合。大蔟,寅之氣也,正月建焉,而辰在娵訾。應鐘,亥之氣也,十月建焉,而辰在析木,故奏大蔟,歌應鐘,以祀地祗。[24]寅與亥合。南齊書禮志,太常丞何禋之議禮,孟春之月,擇元辰躬耕帝藉。鄭注雲,元辰蓋郊後吉亥也。五行說十二辰為**。寅與亥合,建寅月東耕,取月建與日辰合也。姑洗,辰之氣也,三月建焉,而辰在大樑。南呂,酉之氣也,八月建焉,而辰在壽星。故奏姑洗,歌南呂以祀四望。[25]辰與酉合蕤賓,午之氣也,五月建焉,而辰在鶉首。林鐘,未之氣也,六月建焉,而辰在鶉火。故奏蕤賓歌函鐘[26]林鐘也以祭山川。[27]午與未合仲呂,己之氣也,四月建焉,而辰在實沈。夷則,申之氣也,七月建焉,而辰在鶉尾。故奏夷則歌小呂[28]仲呂也以享先妣。[29]巳與申合夾鐘,卯之氣也,二月建焉,而辰在降婁。無射,戌之氣也,九月建焉,而辰在大火。故奏無射歌夾鐘,以享先祖。[30]卯與戌合太玄經所謂鬥振天而進,日違天而退,先王作樂以象天地,其必有以合之矣。

    凶聲

    凡建國禁其淫聲過聲凶聲慢聲。凶聲如殷紂好為北鄙之聲,所謂亢厲而微末,以象殺伐之氣者也。注謂亡國之聲,若桑間濮上。此則一淫聲已該之矣。

    八音

    大師

    先王之制樂也,具五行之氣。夫水火不可得而用也。故寓火於金,寓水於石。鳧氏為鐘,火之至也。泗濱浮磬,水之精也。[31]石生於土,而得夫水火之氣。火石多水石少,泗濱磬石得水之精者也,故浮。用天地之情以制器,是以五行備而八音諧矣。

    土鼓樂之始也,陶匏祭之大也。二者之音非以悅耳,存其質也。國語伶州鳩曰,匏竹利制。又曰匏以宣之,瓦以贊之。今之大樂久無匏土二音。[32]舊唐書音樂志,笙女媧氏造,列管於匏上,內簧其中。今之笙竽並以木代匏而漆之,無匏音矣。宋葉少蘊避暑錄話,大樂舊無匏土二音。笙以木刻其本,而不用匏。塤亦木為之。元史,匏以斑竹為之。而八音但有其六矣。熊氏謂匏音而亡清廉忠敬者之不多見。吾有感於其言。[33]元熊朋來五經說曰,八首之有笙,宜以竹稱,而乃以匏稱,是所重在匏也。古者造笙必以曲沃之匏,汶陽之竹。漢太學槐市各持方物,列磬懸匏。八音之匏於卦為艮,於風為融,於氣為立春。匏音啾以立清,闕之則清廉者鮮矣。匏音正則人思敬.不正則忠敬者鮮矣。為禮樂之官者,尚申請而改正之。

    用火

    司爟

    有明火有國火,明火以陽燧取之於日,[34]司烜氏近於天也。故蔔於祭用之。[35]董氏大祝大司寇。國火取之五行之木,[36]司爟近於人也,故烹飪用之。

    古人用火必取之於木,而複有四時五行之變。素問黃帝言壯火散氣,少火生氣,季春出火,貴其新者少火之義也。今人一切取之於石,其性猛烈而不宜人;疾疢之多,年壽之減,有自來矣![37]詳見第三十卷介子推條。

    邵氏學史曰,古有火正之官。語曰,鑽燧改火,此政之大者也。所謂光融天下者於是乎在。[38]史記楚世家,重黎為帝嚳火正,能光融天下,命曰祝融。周禮司烜氏所掌,及春秋宋衛陳鄭所紀者,政皆在焉。今治水之官猶夫古也,而火獨缺焉。飲知擇水而烹不擇火,以祭以養謂之備物,可乎?或曰庭燎則有司矣。雖然此火之末也。

    蒞戮於社

    大司寇大軍旅蒞戮於社。注,社謂社主在軍者也。書甘誓,用命賞於祖,不用命戮於社。孔安國雲,天子親征必載遷廟之祖主及社主行。有功則賞祖主前,示不專也。不用命奔北者,則戮之於社主前。社主陰,陰主殺,親祖嚴社之義也。記曰,社所以神地之道,意古人以社為陰主,若其司刑殺之柄者。故祭勝國之社則士師為之屍。而王莽之將亡,赦城中囚徒授兵,殺豨飲其血。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宋襄公季平子皆用人於社。而亡曹之夢亦曰立於社宮。宰我戰慄之對,有自來矣。

    邦朋

    士師掌士之八成,七曰為邦朋。太公對武王,民有十大,而曰民有百里之譽,千裏之交,六大也。又曰一家害一裏,一裏害諸侯,諸侯害天下。嗟乎!此太公之所以誅華士也。世衰道微,王綱弛於上,而私黨植於下,故箕子之陳洪範,必皇建其有極,而後庶民人無淫朋比德。

    易泰之九二曰朋亡。渙之六四曰渙其群,元吉。莊子,文王寓政於臧丈人,而列士壞植散群。

    荀悅論曰,言論者計薄厚而吐辭,選舉者度親疏而舉筆。苞苴盈於門庭。聘問交於道路,書記繁於公文,私務眾於官事,世之弊也。古今同之,可為太息者此矣!

    王公六職之一

    坐而論道,謂之王公,王亦為六職之一也。未有無事而為人君者。故曰天子一位。

卷七

    奠摯見於君

    士冠,上之嫡子繼父者也。故得奠摯見於君。[1]庶子不得見君,左傳昭公四年,仲與公禦萊書觀於公,叔孫怒而逐之,是也。

    主人

    主人爵弁纁裳緇袘。注,主人婿也。婿為婦主。主人筵於戶西。注,主人女父也,親迎之禮自夫家而行,故婿稱主人。至於婦家則女父又當為主人,故不嫌同辭也。女父為主人則婿當為賓,故曰賓東面答拜。注,賓婿也。對女父之辭也。至於賓出而婦從,則變其文而直稱曰婿。婿者對婦之辭也。曰主人,曰賓,曰婿,一人而三異其稱,可以見禮時為大,而義之由內矣。

    辭無不腆無辱

    歸妹,人之終始也。先王於此有省文尚質之意焉。故辭無不腆無辱。[2]賓不稱幣不善,主人不謝來辱。告之以直信,曰先人之禮而已。所以立生民之本而為嗣續之基,故以內心為主而不尚乎文辭也。非徒以教婦德而已。

    某子受酬

    鄉飲酒禮,某子受酬。注,某者眾賓姓也。鄉射禮某酬某子。注,某子者氏也。古人男子無稱姓者,從鄉射禮注為得。如左傳叔孫穆子言叔仲子子服子之類。[3]士婚禮,皇舅某子。此或諡或字之稱,與聘禮皇考某子同。疏以為若張子李子,婦人內夫家,豈有稱其舅為張子李子者哉?

    辨

    鄉飲酒禮,鄉射禮,其於旅酬皆言辨,注雲,辨眾賓之在下者。此辯非辯察之辯,古字辯與遍通。經文言辯者非一。燕禮注,今辯文皆作遍是也。曲禮,主人延客食胾,然後辯殽。內則,子師辯告諸婦諸母名。宰辯告諸男名。玉藻,先飯辯嘗羞飲而俟。樂記,其治辯者其禮具。[4]注,辯,遍也。左傳定公八年,子言辯舍爵於季氏之廟而出。[5]注,辯猶周遍也。史記禮書,瑞應辯至。

    須臾

    寡君有不腆之酒,請吾子之與寡君須臾焉,使某也以請。古者樂不逾辰,燕不移漏,故稱須臾。言不敢久也。記曰,飲酒之節,朝不廢朝,莫不廢夕。而書酒誥之篇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顯小民,經德秉哲。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越在內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裏居,罔敢湎於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是豈待初筵之規,三爵之制,而後不得醉哉?

    飧不致

    聘禮管人為客,三日具沐、五日具浴,飧不致,賓不拜,沐浴而食之。即孟子所謂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不以君命將之,恐勞賓也。

    三年之喪

    今人三年之喪有過於古人者三事。禮記三年問曰,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6]荀子同。檀弓曰,祥而縞,是月禫。徙月樂。王肅雲,是祥之月而禫,禫之明月可以樂矣。又曰魯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夫子曰,由,爾責於人終無已。夫三年之喪亦巳久矣夫。子路出。夫子曰,又多乎哉?逾月則其善也。喪服小記曰,再期之喪三年也。春秋閔公二年公羊傳曰,三年之喪實以二十五月。[7]白虎通,三年之喪,再期二十五月。後漢書陳忠疏言,先聖緣人情而著其節制。服二十五月。淮南子飭喪紀高誘注,紀數也,二十五月之數也。孔安國曰,傳太甲篇雲,湯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闋。鄭玄謂二十四月再期,其月餘日不數,為二十五月。中月而禫,則空月為二十六月。出月禫祭,為二十七月。與王肅異。[8]魏明帝以景初三年正月崩,至五年正月積二十五晦為大祥。太常孔美,博士趙恬等以為禫在二十七月。其年四月祫祭。散騎常侍王肅、博士樂祥等以為禫在祥月,其年二月祫祭。晉武帝時越騎校尉程猗贊成王肅駁鄭禫二十七月之失,為六徽三驗。博士許猛扶**,作釋六征解三驗,以二十七月為得。並見魏書禮志。按三年問曰,至親以期斷,是何也?曰,天地則已易矣,四時則已變矣,其在天地之中者莫不更始焉,以是象之也。然則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爾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今從鄭氏之說,三年之喪必二十七月。[9]宋武帝永初元年十月辛卯,改晉所用王肅祥禫二十六月儀,依鄭玄二十七月而後除。其過於古人一也。儀禮喪服篇曰,疏衰裳齊,牡麻绖冠,布纓削杖布帶疏履。期者父在為母。傳曰,何以為期也?屈也。至尊在不敢伸其私尊也。禮記雜記下篇曰,期之喪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注雲,此謂父在為母也。喪大記曰,期終喪、不食肉、不飲酒。父在為母為妻。又曰期居廬終喪,不禦於內者,父在為母為妻。喪服四制曰,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國無二君,家無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為母齊衰期者,見無二尊也。[10]服問曰,三年之喪既練矣,有期之喪既葬矣,則帶其故葛帶,绖期之绖,服其功衰。徐師曾集注曰,三年之喪謂父喪也,期之喪母喪也。賈公彥喪服疏所雲,父卒三年之內而母卒,仍服期。必父服既除而遭母喪,乃得伸三年也。喪服傳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算焉?都邑之士則知尊稱矣。今從武後之制,亦服三年之服。[11]自唐以前禮制,父在為母一周除靈,三年心喪。高宗上元元年十二月,天後上表,請父在為母服齊衰三年。從之。玄宗開元五年,右補闕盧履冰上言,孝莫大於嚴父,故父在為母服齊衰周,心喪三年。情已申而禮殺也。則天皇後改服齊衰三年,請複其舊。上下其議。左散騎常侍禇無量以履冰議為是。諸人爭論,連年不決。七年八月辛卯,敕自今五服並依喪服傳文。然士大夫議論猶不息。行之各從其意。無量歎曰,聖人豈不知母恩之厚乎。厭降之禮,所以明尊卑異戎狄也。俗情膚淺,不知聖人之心。一紊其制誰能正之?二十年,中書令蕭嵩改修五禮,複請依上元敕父在為母齊衰三年。從之。按父在為母齊衰三年,起自開元禮。然其時盧懷慎以母憂起服為兵部侍郎。張九齡以母憂起複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邠王守禮,以母憂起複左金吾衛將軍。嗣鄂王邕以母憂起複衛尉卿。而得終禮制者,惟張說韓休二人。則明皇固己崇其文而廢其實矣。今制父在為母斬衰三年。按太祖實錄,洪武七年九月庚寅,貴妃孫氏薨,命吳王橚服慈母服斬衰三年,以主喪事。敕皇太子諸王皆服期,乃命翰林學士宋濂等修孝慈錄,立為定制。子為父母庶子為其母,皆斬衰三年。嫡子眾子為其庶母皆斬衰杖期。十一月壬成朔書成。此則當時別有所為,而未可為萬世常行之道也。其過於古人二也。喪服篇又曰,不杖麻履者婦為舅姑。傳曰,何以期也?從服也。檀弓上篇曰,南宮絛之妻之姑之喪。夫子誨之髽,曰,爾毋從從爾,爾毋扈扈爾。蓋榛以為筓,長尺而總八寸。正義謂以其為期之喪而殺於斬衰之服。喪服小記曰,婦人為夫與長子稽顙,其餘則否。今從後唐之制,婦為舅姑亦服三年。[12]宋史幹德三年,判大理寺尹拙言,按律及儀禮喪服傳,開元禮,五禮精義,三禮圖等書所載,婦為舅姑服期。近代時俗多為重服,望加裁定。右僕射魏仁浦等奏曰,按禮內則,內婦事舅姑如事父母,則舅姑如父母一也。而古禮有期年之說。至於後唐,始定三年之喪。竊以三年之內,幾筵尚存,豈可夫居苫塊之中,婦被綺紈之飾?夫婦齊禮,哀樂不同。求之人情,實傷理本。況婦為夫有三年之服,於舅姑止服期年,是尊夫而卑舅姑也。孝明皇后為昭憲太后服喪三年,足以為萬世法。望自今婦為舅姑服並如後唐之制,三年斬衰,一從其夫。詔從之。何孟春餘冬序錄引唐李涪論曰,喪服傳,婦為舅姑齊衰五升布,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禫後門庭尚素,婦服青縑衣,以俟夫之終喪。習俗以婦之服青縑謂其尚在喪制,故因循亦同夫之喪紀,再周而後吉。貞元十一年,河中府倉曹參軍蕭據狀稱,堂兄侄女,適李氏,婿見居喪。今時俗婦為舅姑服三年,恐為非禮。請禮院詳定。下詳定判官。前太常博士李岩議曰,開元禮五服制度,婦為舅姑及女子適人為其父母,皆齊衰不杖期。蓋以為婦之道專一不得自達,必系於人。故女子適人服夫以斬,而降其父母。喪服篇曰,女子子適人者,為其父母。傳曰,為父何以期也?婦人不貳斬也。婦人不二斬者何也?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婦人不貳斬者,猶曰不貳天也。先聖格言歷代不敢易。以此論之,父母之喪尚上周歲,舅姑之服無容三年。今之學者不本其義,輕重紊亂,寖以開元禮玄宗所修布在有司,頒行天下,伏請正牒以明典章。李岩之論可謂正矣。宋朝貽謀錄,幹德三年,詔舅姑之喪,婦從其夫齊斬三年,遂為定制。宋人蓋未講服青縑之制故也。其過於古人三也。皆後儒所不敢議。非但因循國制,亦畏宰我短喪之譏。若乃日月雖多,而哀戚之情不至焉,則不如古人遠矣。

    古人以祥為喪之終。中月而禫,則在除服之後。故喪服四制,言祥之日鼓素琴,示民有終也。檀弓言,孔子既祥五日,彈琴而不成聲。十日而成笙歌。有子蓋既祥而絲屨組纓。又曰,祥而外無哭者,禫而內無哭者,樂作矣故也。自魯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言逾月則其善。而孟獻子禫,縣而不樂。孔子曰,獻子加於人一等矣。於是自禫而後而謂之終喪。

    王肅據三年問,二十五月而畢。檀弓祥而縞,是月禫,徙月樂之文,謂為二十五月。鄭玄據服問,中月而禫之文,謂為二十七月。[13]注雲,中月,間一月也。正議引喪服小記雲,妾祔於妾祖姑,亡則中一以上而祔。又學記雲,中年考校。皆以中為間。二說各有所據。古人祭當蔔日,小祥蔔於十三月之日,大祥蔔於二十五月之日,而禫則或於大祥之月,[14]是月或移大祥之後間一月。[15]中月自禮記之時而行之,已不同矣。

    孝經援神契曰,喪不過三年,以期增倍。五五二十五月以義斷仁,示民有終。故漢人喪服之制謂之五五。堂邑令費鳳碑曰,菲五五,缞杖其未除。[16]洪氏曰,菲五五者,居喪菲食二十五月也。此取論語菲飲食字。隋書姚察傳所謂蔬菲。巴郡太守樊敏碑曰,遭離母憂,五五斷仁是也。

    為父斬衰三年,為母齊衰三年。此從子制之也。父在為母齊衰杖期,此從夫制之也。家無二尊,而子不得自專,所謂夫為妻綱,父為子綱。審此可以破學者之疑,而息紛紜之說矣。

    父在為母雖降為期,而心喪之實未嘗不三年也。[17]如後魏彭城王勰毀瘠,三年弗參吉慶,乃謂之心喪。傳曰,父必三年然後娶,達子之志也。[18]正義曰,左氏昭公十五年傳,王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據太子與穆後,天子為後亦期,而言三年喪者,據達子之志而言,故並謂之三年也。唐太宗貞觀元年詔有雲,妻喪達制之後者,即用此傳文。假令娶於三年之內,將使為之子者何服以見?何情以處乎?理有所不可也。抑其子之服於期而申其父之不娶於三年,聖人所以損益百世而不可改者精矣。

    檀弓上篇,伯魚之母死,期而猶哭。夫子聞之曰,誰與哭者?門人曰鯉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魚聞之,遂除之。此自父在為母之制當然。疏以為出母者非。

    喪服小記曰,庶子在父之室則為其母不禫。山陰陸氏曰,在父之室,為未娶者也。並禫祭不舉厭也。

    唐時武韋二後皆以婦乘夫,欲除三綱變五服,以申尊母之義。故高宗上元元年十二月壬寅,天後上表請父在為母服齊衰三年。中宗神龍元年五月丙申,皇后表請天下士庶為出母三年服。其意一也。彼且欲匹二聖於天皇,陪南郊以亞獻,而況區區之服制乎?[19]盧履冰表言,原夫上元肇年,則天已潛秉政,將圖僣篡,預自崇加,請升慈愛之喪以抗尊嚴之禮。雖齊斬之儀不改,而幾筵之制遂同。數年之間尚未通用。天皇晏駕,中宗蒙塵,垂拱之末果行聖母之偽符,載初之元遂啟易代之深釁。孝和雖仍反正,韋氏複效晨鳴。孝和非意暴崩,韋氏旋即稱制。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斯之謂矣。臣謹尋禮意,防杜實深。若不早圖刋正,何以垂戒於後?玄宗開元七年八月癸醜,敕周公制禮,歷代不刋,子夏為傳,孔門所受。格條之內有父在為母齊衰三年。[20]指天後所定。此有為而為,非尊獻之義。與其改作,不如師古。諸服紀宜一依喪服舊文,可謂簡而當矣。奈何通道不篤,朝令夕更?至二十四年又從韋韜之言,加舅母堂姨舅之服。天寶六載又令出母終三年之服。[21]詳舊書禮儀志。而太和開元之世遂使駙馬為公主服斬衰三年。[22]文宗紀,杜悰傳。禮教之淪有繇來矣!

    自古以來,奸人欲蔑先王之禮法而自為者,必有其漸。天後父在為母齊衰三年之請,其意在乎臨朝也。故中宗景龍二年二月庚寅,大赦天下,內外五品已上母妻各加邑號一等。無妻者聽授其女。而安樂公主求立為皇太女,送進鴆於中宗矣!

    金世宗大定八年二月甲午朔制,子為改嫁母服喪三年。洪武七年,雖定為母斬衰三年之制。而孝慈皇后之喪,次年正旦,皇太子親王駙馬俱淺色常服,則尊厭之禮未嘗不用也。惟夫二十七月之內不聽樂。不昏嫁,不赴舉,不服官。此所謂心喪,固百世不可改矣。

    喪服小記曰,祖父卒而後為祖母後者三年。鄭氏曰,祖父在則其服如父在為母也。此祖母之喪厭於祖父者也。

    婦事舅姑如事父母,而服止於期,不貳斬也。然而心喪則未嘗不三年矣。故曰與更三年喪不去。

    吳幼清服制考詳序曰,凡喪禮制為斬齊功緦之服者,其文也。不飲酒不食肉不處內者,其實也。中有其實而外飾之以文,是為情文之稱。徒服其服而無其實,則與不服等爾。雖不服其服而有其實者,謂之心喪。心喪之實有隆而無殺,服制之文有殺而有隆,古之道也。愚嘗謂服制當一以周公之禮為正。後世有所增改者,皆溺乎其文昧乎其實,而不究古人制禮之意者也。為母齊衰三年,而父在為母杖期,豈薄於其母哉?蓋以夫為妻之服既除,則子為母之服亦除,家無二尊也。子服雖除而三年居喪之實如故,則所殺者三年之文而已,實固未嘗殺也。女子子在室為父斬,既嫁則為夫斬,而為父母期。蓋曰子之所天者父,妻之所天者夫,嫁而移所天於夫,則降其父。婦人不二斬者,不貳天也。降己之父母而期,為夫之父母亦期,期之後夫未除服婦已除服,而居喪之實如其夫。是舅姑之服期而實三年也。豈必從夫服斬而後為三年哉?喪服有以恩服者,有以義服者,有以名服者。恩者子為父母之類是也,義者婦為舅姑之類是也,名者為從父從子之妻之類是也。從父之妻名以母之黨而服,從子之妻名以婦之黨而服,兄弟之妻不可名以妻之黨,其無服者推而遠之也。然兄弟有妻之服,己之妻有娣姒婦之服,一家老幼俱有服,己雖無服必不華靡於其躬,宴樂於其室,如無服之人也。同爨有服緦,[23]同爨服緦,為從母之夫、舅之妻,與己同爨者爾。此所引似汎言之矣。朋友尚加麻,鄰喪裏殯猶無相杵巷歌之聲,奚獨於兄嫂弟婦之喪而恝然待之,如行路之人乎?古人制禮之意必有在,而未易以淺識窺也。夫實之無所不隆者仁之至,文之有所或殺者義之精,古人制禮意蓋如此。後世父在為母三年,婦為舅姑從齊並三年,為嫂有服,為弟婦亦有服,意欲加厚於古,而不知古者子之為母婦之為舅姑、叔之於嫂未嘗薄也。愚故曰此皆溺於其文昧乎其實,而不究古人制禮之意者也。古人所勉者喪之實也,自盡於己者也。後世所加者喪之文也,表暴於人者也。誠偽之相去何如哉。

    繼母如母

    繼母如母,以配父也。慈母如母,以貴父之命也。然於其黨則不同矣。服問曰,母出則為繼母之黨服,母死則為其母之黨服。為其母之黨服則不為繼母之黨服。鄭氏注曰,雖外親,亦無二統。夫禮者所以別嫌明微,非聖人莫能制之,此類是矣。[24]喪服小記,為慈母之父母無服。

    為所後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

    此因為人後而推言之。所後者有七等之親,皆當如禮而為之服也。所後之祖我之曾祖也,父母我之祖父母也,妻我之母也,妻之父母我之外祖父母也,因妻而及,故連言之,取便文也。昆弟我之世叔父也。昆弟之子我之從父昆弟也。若及也,若子我之從父昆弟之子也。正義謂妻之昆弟,妻之昆弟之子者,非。[25]鄭以若子為如親子,但篇末又有兄弟之子若予之文當同一解。

    女子子在室為父

    鄭氏注言在室者關已許嫁。關該也,謂許嫁而未行,遭父之喪,亦當為之布總箭筓髽三年也。內則曰,有故二十三年而嫁。曾子問孔子曰,女在塗而女之父母死則女反是也。

    慈母如母

    慈母者何也?子幼而母死,養於父妾,父卒為之三年,所以報其鞠育之恩也。然而必待父命者,此又先王嚴父而不敢自專其報之義也。父命妾曰女以為子,謂憐其無母,親之如子長之育之,非立之以為妾後也。喪服小記以為為慈母後,則未可信也。

    禮記曾子問篇子遊問曰,喪慈母如母,禮與?孔子曰非禮也。古者男子外有傅內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26]此與喪服所言慈母不同。何服之有?昔者魯昭公少喪其母,有慈母良。及其死也,公弗忍也,欲喪之。有司以聞。曰,古之禮慈母無服,今也君為之服,是逆古之禮而亂國法也。若終行之,則有司將書之以遺後世,無乃不可乎?公曰,古者天子練冠以燕居,公弗忍也。遂練冠以喪慈母。喪慈母自魯昭公始也。然但練冠以居,則異於如母者矣,而孔子以為非禮。

    南史司馬筠傳,梁天監七年,安成國太妃陳氏薨,詔禮官議皇子慈母之服。筠引鄭玄說服止卿大夫,不宜施之皇子。武帝以為不然,曰,禮言慈母有三條,一則妾子無母,使妾之無子者養之,命為子母服以三年喪服齊衰,章所言慈母如母是也。二則嫡妻子無母,使妾養之,雖均乎慈愛,但嫡妻之子妾無為母之義,而恩深事重,故服以小功。喪服小功章所以不直言慈母而雲庶母慈己者,[27]文曰庶母,則知其為嫡妻之子矣。明異於三年之慈母也。其三則子非無母,擇賤者視之,義同師保而不無慈愛,故亦有慈母之名。師保無服,則此慈母亦無服矣。內則雲,擇於諸母與可者使為子師,其次為慈母,其次為保母。此其明文,言擇諸母是擇人而為。此三母非謂擇取兄弟之母也。子遊所問,自是師保之慈,非三年小功之慈也。故夫子得有此答。豈非師保之慈母無服之證乎?鄭玄不辨三慈,溷為訓釋,引彼無服以注慈己。後人致謬,實此之由。於是筠等請依制改定嫡妻之子母沒為父妾所養,服之五月,貴賤並同,以為永制。

    喪服小記曰,為慈母之父母無服,注曰恩所不及故也。又曰慈母與妾母不世祭也。然則雖雲如母,有不得盡同於母者矣。

    出妻之子為母

    出妻之子為母,此經文也。傳曰,出妻之子為母期,則為外祖父母無服。此子夏傳也。傳曰絕族無移服親者屬,此傳中引傳,援古人之言以證其無服也。當自為一條。出妻之子為父後者則為出母無服,此又經文也。傳曰,與尊者為一體,不敢服其私親也。此子夏傳也,當自為一條。今本乃誤連之。

    父卒繼母嫁

    父卒繼母嫁,從。從字句,謂年幼不能自立,從母而嫁也。母之義已絕於父,[28]下章雲妻不敢與焉,是也。故不得三年,而其恩猶在於子,不可以不為之服也。[29]繼母本非屬毛離裏之親,以其配父而服之如母爾。故王肅曰,從乎繼而寄宥則為服,不從則不服。報者母報之也,兩相為服也。

    有適子者無適孫

    塚子身之副也,家無二主亦無二副,故有適子無適孫。唐高宗有太子而複立太孫,非矣。

    為人後者為其父母

    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此臨文之不得不然。隋書劉子翊雲,其者因彼之辭是也。後儒謂以所後為父母而所生為伯叔父母於經未有所考,亦自尊無二上之義推之也已。宋歐陽氏據此文以為聖人未嘗沒其父母之名。辨之至數千言,不若趙瞻之言辭窮直書為簡而當也。[30]宋史趙瞻傳,中書請濮安懿王稱親,瞻爭曰,仁宗既下明詔,子陛下,議者顧惑禮律所生所養之名,妄相訾難,彼明知禮無兩父貳斬之義,敢裂一字之辭以亂厥真?且文有去婦出母者去已非婦出不為母,辭窮直書,豈足援以斷大義哉?臣請與之廷辨。以定邪正。石林燕語,濮議廷臣既皆欲止稱皇伯,歐陽文忠力詆以為不然,因引儀禮及五服敕雲,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則是雖出繼,而於本生猶稱父母也。時未有能難之者。司馬君實在諫院獨疏言,為人後而言父母,此因服立文,舍父母則無以為稱,非謂其得稱父母也。按經文言其父母其昆弟者,大抵皆私親之稱。

    黃氏日抄曰,歐公被陰私之謗皆激於當日主濮議之力。公集濮議四卷,又設為或問以發明之。滔滔數萬言,皆以禮經為其父母一語謂未嘗因降服而不稱父母耳。然既明言所後者三年而於所生者降服,則尊無二上明矣。謂所生父母者,蓋本其初而名之,非有兩父母也。未為人後之時以生我者為父母,已為人後則以命我者為父母。立言者於既命之後而追本生之稱,自宜因其舊以父母稱,未必其人一時並稱兩父母也。公亦何苦力辨而至於困辱危身哉?況帝王正統相傳,有自非可常人比邪?

    觀本朝有嘉靖之事,至於入廟稱宗,而後知聖人制禮,別嫌明微之至也。永叔博聞之儒,而未見及此,學者所以貴乎格物。

    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謂所生之父母報之亦為之服期也。重其繼大宗也,故不以出降。

    繼父同居者

    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雖三王之世不能使天下無孤寡之人,亦不能使天下無再適人之婦。且有前後家東西家而為喪主者矣。假令婦年尚少,夫死而有三五歲之子,則其本宗大功之親自當為之收恤。又無大功之親而不許之從其嫁母,則轉於溝壑而已。於是其母所嫁之夫視之如子,而撫之以至於成人,此子之於若人也名之為何?不得不稱為繼父矣。長而同居,則為之服齊衰期,先同居而後別居,則齊衰三月,以其撫育之恩次於生我也。為此制者所以寓恤孤之仁,而勸天下之人不獨子其子也。若曰以其貨財為之築宮廟,此後儒不得說而為之辭。

    宗子之母在則不為宗子之妻服也

    正義謂母年未七十尚與祭,非也。祭統曰,夫祭也者,必夫婦親之。是以舅沒則姑老,[31]內則明其不與祭矣。[32]夫人亞祼,母不可以亞子,故老而傳事。雖老固嘗為主祭之人,而禮無二敬,故為宗子之母服則不為妻服。

    杜氏通典有夫為祖曾祖高祖父母持重。妻從服議一條雲,孔瑚問虞喜曰,假使玄孫為後,玄孫之婦從服期,曾孫之婦尚存,才緦麻,近輕遠重,情實有疑。喜答曰,有嫡子者無嫡孫,又若為宗子母服則不服宗子婦。以此推之,若玄孫為後而其母尚存,玄孫之婦猶為庶不得傳重,傳重之服理當在姑矣。宋庾蔚之[33]唐志,庾蔚之注,喪服要記五卷。謂舅沒則姑老,是授祭事於子婦,至於祖服自以姑為嫡,與此條之意互相發明。

    君之母妻

    與民同者為其君,齊衰三月也。不與民同者君之母妻,民不服。而嘗仕者獨為之服也。古之卿大夫有見小君之禮。[34]如成公九年,季文子如宋,致女複命,公享之。穆薑出於房再拜是也。而妻之爵服則又君夫人命之,是以不容無服。

    齊衰三月不言曾祖已上

    宋沈括夢溪筆談曰,喪服但有曾祖、曾孫而無高祖、玄孫。或曰,經之所不言,則不服。是不然。曾,重也。自祖而上者皆曾祖也,自孫而下者皆曾孫也,雖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則必為服喪三月。故雖成王之於後稷亦稱曾孫,而祭禮祝文無遠近皆曰曾孫。

    禮記祭法言,適子、適孫、適曾孫、適玄孫、適來孫。左傳,王子虎盟諸侯,亦曰,及而玄孫,無有老幼。[35]僖公二十八年。玄孫之文見於記傳者如此。[36]史記孟嘗君傳,孫之孫為何?曰為玄孫。然宗廟之中並無此稱。詩維天之命,駿惠我文王,曾孫篤之。鄭氏箋曰,曾猶重也,自孫之子而下事先祖皆稱曾孫。禮記郊特牲稱曾孫某注,謂諸侯事五廟也,於曾祖已上稱曾孫而已。[37]信南山正義,自曾祖以至無窮,皆得稱曾孫。左傳哀公二年,衛太子禱文王,稱曾孫蒯聵。晉書鐘雅傳,元帝詔曰,禮事宗廟,自曾孫已下。皆稱曾孫,義取於重孫,可曆世共其名,無所改也。

    曾祖父母齊衰三月,而不言曾祖父之父母,[38]後人謂之高祖。非經文之脫漏也,蓋以是而推之矣。凡人祖孫相見,其得至於五世者,鮮矣。壽至**十而後可以見曾孫之子,百有餘年而曾孫之子之子亦可見矣。人之壽以百年為限,故服至五世而窮。苟六世而相見焉,其服不異於曾祖也。經於曾祖已上不言者,以是而推之也。[39]晉徐農人問殷仲堪,謂假如玄孫持高祖重,來孫都無服,及賀循傳謂高祖已上五世、六世無服之祖者,並非。觀於祭之稱曾孫,不論世數,而知曾祖之名統上世而言之矣。

    兄弟之妻無服

    謂弟之妻父者其嫂亦可謂之母乎?[40]記大傳文同。蓋言兄弟之妻不可以母子為比。以名言之既有所閡而不通,以分言之又有所嫌而不可以不遠。記曰嫂叔之無服也。蓋推而遠之也。夫外親之同爨猶緦,而獨兄弟之妻不為制服者,以其分親而年相亞,故聖人嫌之,嫌之故遠之,而大為之坊。[41]曲禮,嫂叔不通問。不猶以其名也。此又傳之所未及也。存其恩於娣姒,而斷其義於兄弟,夫聖人之所以處此者精矣。[42]大傳疏曰,有從有服而無服,嫂叔是也。有從無服而有服,娣姒是也。

    嫂叔雖不制服,然而曰無服而為位者惟嫂叔,[43]奔喪子思之哭嫂也為位,[44]檀弓何也?曰是制之所抑而情之所不可闕也。然而鄭氏曰,正言嫂叔,尊嫂也。若兄公與弟之妻則不能也。[45]正義曰,兄公於弟妻不為位者卑遠之,弟妻於兄公不為位者,尊絕之。此又足以補禮記不及。[46]檀弓言嫂叔之無服,雜記言嫂不撫叔,叔不撫嫂,是兼兄公與弟妻。

    先君餘尊之所厭

    尊尊親親,周道也。諸侯有一國之尊,為宗廟社稷之主,既沒而餘尊猶在。故公之庶子於所生之母不得伸其私恩為之大功也。大夫之尊不及諸侯,既沒則無餘尊,故其庶子於父卒為其私親,並依本服,如邦人也。親不敵尊故厭,尊不敵親故不厭。此諸侯大夫之辯也。後魏廣陵侯衍為徐州刺史,所生母雷氏卒,表請解州。詔曰,先君餘尊之所厭,禮之明文,季末陵遲,斯典或廢,侯既親王之子,宜從餘尊之義,便可大功。饒陽男遙官左衛將軍遭所生母憂,表請解任。詔以餘尊所厭,不許。

    晉哀帝為王太妃服三年,僕射江虨啟於禮應服緦麻。又欲降服期,虨曰厭屈私情,所以上嚴祖考,乃服緦麻。[47]胡三省曰,以帝入後大宗,則太妃乃琅玡國母,當以服諸侯者服之也。

    貴臣貴妾

    此謂大夫之服貴臣室老士也,貴妾侄娣也,皆有相助之義,故為之服緦。穀梁傳曰,侄娣者不孤子之意也。古者大夫亦有侄娣。左傳臧宣叔娶於鑄,生賈及為而死。繼室以其侄生紇是也。備六禮之制,合二姓之好,從其女君而歸,故謂之貴妾。[48]雷次宗曰,侄娣貴而大夫尊輕故服。至於餘妾出自凡庶,故不服。士無侄娣,故喪服小記曰,士妾有子而為之緦。然則大夫之妾雖有子猶不得緦也。惟夫有死於宮中者,則為之三月不舉祭,近之矣。

    唐李晟夫人王氏無子,妾杜氏生子願,詔以為嫡子。及杜之卒也,贈鄭國夫人,而晟為之服緦。議者以為准禮。士妾有子而為之緦。開元新禮無是服矣。而晟擅舉複之,頗為當時所誚。[49]冊府元龜。今之士大夫緣飾禮文而行此服者,比比也。

    外親之服皆緦

    外親之服皆緦,外祖父母以尊加故小功,從母以名加故小功。[50]大傳服術有六三曰名。此謂母之兄弟異德異名,母之姊妹同德同名。庾蔚之雲,男雲異長,母之在室與其姊妹有同居共席之禮,故許其因母名以加服之也。唐玄宗開元二十三年制,令禮官議加服制。太常卿韋絛請加外祖父母服至大功九月,舅服至小功五月,堂姨堂舅舅母服至袒免。太子賓客崔沔議曰,禮教之設本於正家,家正而天下定矣。正家之道不可以二。總一定議,理歸本宗,所以父以尊崇,母以厭降,內有齊斬,外服皆緦,尊名所加,不過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其來久矣。昔辛有適伊川,見被發而祭於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禮先亡矣!貞觀修禮,特改舊章漸廣渭陽之恩,不遵洙泗之典。及弘道之後,唐元之間,[51]韋氏弑中宗立溫王重茂,改元唐龍。今避玄宗禦名上字故稱唐元。國命再移於外族矣。禮亡徵兆儻見於斯。開元初補闕盧履冰嘗進狀,論喪服輕重,敕令僉議,於時群議紛挐,各安積習。太常禮部奏依舊定。陛下運稽古之思,發獨斷之明,特降別敕,一依古禮,事符典故,人知向方。式固宗盟,社稷之福。更圖異議,竊所未詳。願守八年明旨,以為萬代成法。職方郎中韋述議曰,天生萬物惟人最靈,所以尊尊親親別生分類,存則盡其愛敬,沒則盡其哀戚。緣情而制服,考事而立言。往聖討論亦已勤矣。上自高祖下至玄孫以及身,謂之九族。由近而及遠,稱情而立文,差其輕重,遂為五服。雖則或以義降或以名加,教有所重,理不逾等,百王不易,三代可知。若以匹敵言,外祖則祖也,舅則伯叔父之列也,父母之恩不殊,而獨殺於外氏者,所以尊祖禰而異於禽獸也。且家無二尊,喪無二斬,持重於大宗者,降其小宗。為人後者減其父母之服,女子出嫁殺其本家之喪,蓋所存者遠所抑者私也。今若外祖及舅更加服一等,堂舅及姨列於服紀之內,則中外之制相去幾何?廢理殉情,所務者末。且五服有上殺之義,必循原本方及條流。伯叔父母本服大功九月,[52]今伯叔父母服是加服。從祖父昆弟亦大功九月,並以上出於祖其服不得過於祖也。從祖祖父母從祖父母從祖昆弟皆小功五月,以出於曾祖,服不得過於曾祖也。族祖祖父母族祖父母族祖昆弟皆緦麻三月,以出於高祖,服不得過於高祖也。堂舅姨既出於外曾祖,若為之制服,則外曾祖父母及外伯叔祖父母亦宜制服矣。外祖加至大功九月,則外曾祖父母合至小功,外高祖合至緦麻。若舉此而合彼,事則不均。棄親而錄疏,理則不順。推而廣之,則與本族無異矣。且服皆有報,則堂外甥外曾孫侄女之子皆須制服矣。聖人豈薄其骨內背其恩愛?蓋本於公者薄於私,存其大者累其細,義有所斷不得不然,苟可加也亦可減也。往聖可得而非,則禮經可得而隳矣!先王之制謂之彝倫,奉以周旋猶恐失墜,一紊其敘,庸可止乎?禮部員外郎楊仲昌議曰,按儀禮為舅緦等。文貞公魏徵議同從母例加至小功五月。[53]詳見下條。雖文貞賢也,而周孔聖也,以賢改聖,後學何從?今之所請,正同征論。如以外祖父母加至大功,豈不加報於外孫乎?外孫為報服大功,則本宗庶孫又用何等服邪?竊恐內外乖序,親疏奪倫,情之所沿何所不至?昔子路有姊之喪而不除,孔子曰,先王制禮行道之人皆不忍也,子路除之。此則聖人援事抑情之明例也。記不雲乎毋輕議禮。時玄宗手敕再三,竟加舅服為小功,舅母緦麻,堂姨堂舅袒免。宣宗舅鄭光卒,詔罷朝三日。禦史大夫李景讓上言,人情於外族則深,於宗廟則薄,所以先王制禮,割愛厚親。士庶猶然,況於萬乘親王公主宗屬也?舅氏外族也,今鄭光輟朝日數與親王公主同,非所以別親疏防僣越也。優詔報之,乃罷兩日。夫繇韋述楊仲昌之言,可以探本而尊經。繇崔沔李景讓言,可以察微而防亂。豈非能言之士深識先王之禮,而亦目見武韋之禍思永監於將來者哉?

    宗廟之制始變於漢明帝。服紀之制始變於唐太宗。皆率一時之情,而更三代之禮。後世不學之主踵而行之。

    唐人增改服制

    唐人所議服制似欲過於聖人。嫂叔無服,太宗令服小功。曾祖父母舊服三月增為五月,嫡子婦大功增為期。眾子婦小功增為大功。舅服緦增為小功。[54]新唐書,初太宗嘗以同爨緦而嫂叔乃無服。舅與從母,親等而異服。詔侍中魏徵禮部侍郎令狐德棻等議。舅為母族,姨乃外戚他姓,舅服一等姨乃五月,古人未逹者也。於是服曾祖父母齊衰三月者,增以齊衰五月,適子婦大功增以期,眾子婦小功增以大功,嫂叔服以小功五月,報弟妻及夫兄同舅服緦增以小功。然律疏舅報甥服猶緦。顯慶中長孫無忌以為甥為舅服同從母,則舅宜進同從母報。又古庶母緦,今無服。且庶母之子昆弟也,為之杖齊,是同氣而吉凶異,自是亦改服緦。父在為母服期,高宗增為三年,婦為夫之姨舅無服,玄宗令從夫服。又增舅母緦麻,堂姨舅袒免,而弘文館直學士王元感遂欲增三年之喪為三十六月,[55]舊唐書張柬之傳。何休注公羊傳,言魯文公亂聖人制,欲服喪三十六月。皆務飾其文欲厚於聖王之制,而人心彌澆,風化彌薄。不探其本而妄為之增益,亦未見其名之有過於三王也。是故知廟有二主之非,則叔孫通之以益廣宗廟為大孝者絀矣。知親親之殺禮所繇生。則太宗魏徵所加嫂叔諸親之服者絀矣。唐書禮樂志,言禮之失也,在於學者好為曲說,而人君一切臨時申其私意,以增多為盡禮,而不知煩數之為黷也。子曰道之不明也,賢者過之。夫賢者率情之偏,猶為悖禮,而況欲以私意求過乎三王者哉?[56]記曰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恩之殺也。聖人因殺以制節,此喪之所以三年。賢者不得過,不肖者不得不及,此喪之中庸也。

    宋熙寧五年,中書門下議,不祧僖祖,秘閣校理王介上議曰,夫物有無窮而禮有有限,以有限制無窮,此理之所以起,而天子所以七廟也。今夫自考而上何也?必曰祖。自祖而上何也?必曰曾祖。自曾祖而上何也?必曰高祖。自高祖而上又何也?必曰曾祖及見則聞而知之者也。今欲祖其祖而追之不已,祖之上又有祖,則固有無窮之祖矣。聖人制為之限,此天子所以七廟,自考廟而上至顯祖之外而必祧也。自顯祖之外而祧,亦猶九族至高祖而止也。皆以禮為之界也。五世而斬故也。喪之三年也,報罔極之恩也。以罔極之恩為不足報則固有無窮之報乎?何以異於是,故喪之罔極而三年也,族之久遠而九也,廟之無窮而七也,皆先王之制弗敢過焉者也。記曰品節斯,斯之謂禮。易於節之象曰,君子以制度數議德行,唐宋之君豈非昧於節文之意者哉?

    貞觀之喪服,開元之廟諡,與始皇之狹小先王之宮廷而作為阿房者同一意也。

    報於所為後之兄弟之子若子

    所後者為所後之親,[57]上斬章言所後者是也。鄭注衍一為字。謂所後為出而為後之人。

    為人後者於兄弟降一等,自期降於大功也。兄弟之子報之亦降一等,亦自期為大功也。若子者兄弟之孫報之亦降一等,自小功降而為緦也

    庶子為後者為其外祖父母從母舅無服

    與尊者為一體,不敢以外親之服而廢祖考之祭,故絀其服也。言母黨則妻之父母可知。

    考降

    考父也。既言父又言考者,猶易言幹父之蠱有子考無咎也。降者骨肉歸複於土也。記曰體魄則降,人死則魂升於天,魄降於地。書曰,禮陟配天,陟言升也。又曰放勳乃徂落。落言降也。然曰文王陟降,何也?神無方也,可以兩在而兼言之。

    噫歆

    士虞禮聲三注,聲者噫歆也。將啟戶警覺神也。曾子問祝聲三注,聲噫歆警神也。蓋歎息而言神其歆我乎。猶詩顧予烝嘗之意也。喪之皋某複祭之噫歆,皆古人命鬼之辭。[58]正義曰,直雲祝聲,不知作何聲?論語雲,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檀弓雲,公肩假曰,噫,是古人發聲多雲噫,故知此聲亦謂噫也。凡祭祀神之所享謂之歆,今作聲欲令人歆享故雲歆,警神也。

    既夕禮聲三注,舊說以為噫興也。噫興者,歎息而欲神之興也。噫歆者,歎息而欲神之歆也。

卷八    

    毋不敬

    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修己以敬也。安民哉,修己以安人也。儼若思安定辭。何以安民?子曰,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詩雲,彼都人士,狐裘黃黃,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於周,萬民所望。

    女子子

    女子子謂己所生之子若兄弟之子,言女子者別於男子也。[1]猶左氏言女公子。古人謂其女亦曰子。詩曰,齊侯之子,衛侯之妻。論語曰,以其子妻之,是也。此章言男女之別,故加女子於子之上以明之。下乃專言兄弟者,兄弟至親,兄弟之於姊妹猶弗與同席,同器,而況於姑乎,況於女子子乎?不言從子不言父,據兄弟可知也。喪服小記言女子子在室為父母杖,然則女子子為已所生之子明矣。[2]胡氏謂重言子衍文,黃氏以為女子之子,皆非。

    內則曰,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則不待已嫁而反矣。

    取妻不取同姓

    姓之為言生也,[3]左傳昭四年,問其姓,對曰,餘子長矣。詩曰,振振公姓。天地之化專則不生,兩則生。故叔詹言男女同姓其生不蕃。[4]晉語曰,同姓不昏,懼不殖也。而子產之告叔向雲,內官不及同姓,美先盡矣,則相生疾。晉司空季子之告公子曰,異德合姓。鄭史伯之對桓公曰,先王聘後於異姓,務和同也?????。聲一無聽,物一無文,是知禮不娶同姓者非但防嫌,亦以戒獨也。故曲禮納女於天子曰備百姓。[5]吳語勾踐請一介嫡女執箕帚以賅姓於王宮。而郊特牲注雲,百官公卿以下也,百姓王之親也。[6]呂刑官伯族姓傳族同族姓異姓。易曰男女睽而其志通也。是以王禦不參一族,其所以合陰陽之化而助嗣續之功者微矣。

    古人以異姓為昏姻之稱。大戴曰,南宮絛夫子信其仁以為異姓,謂以兄之子妻之也。周禮司儀時揖異姓。鄭氏注引此。

    姓之所從來本於五帝。五帝之得姓本於五行,則有相配相生之禮。故傳言有媯之後將商於薑。又曰姬姞耦其生必蕃,而後世五音族姓之說自此始矣。晉嵇康論曰,五行有相生,故同姓不昏。[7]舊唐書呂才序宅經謂,五姓之說本無所出。惟堪輿經黃帝對於天老乃有五姓之言。今考漢書王莽傳,蔔者王況謂李焉君姓李,李者數征火也。後漢蘇竟與劉龔書五七之家三十五姓。彭秦延氏不得與焉。李雲上書,高祖受命至今三百六十四歲,君期一周當有黃精代見,姓陳。項虞曰,許氏,不可令此人居太尉太傅典兵之官。五姓之說始見於此。蓋與讖記之文同起於哀平之世。而京房傳房本姓李,推律自定為京氏。白虎通曰,古者聖人吹律定姓,以記其族。爾雅翼曰,古者司商協名姓人始生,吹律合之,定其姓名。易是謀類曰,黃帝吹律定姓。論衡言孔子吹律,,自知殷宋大夫子氏之世。則古人以律吹姓亦必有法。潛夫論言,凡姓之有音也,必隨其本生祖所出也。大皡木精,承歲星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角。神農火精,承熒惑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征。黃帝土精,承填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宮。少昊金精,承太白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商。顓頊水精,承辰而王,夫其子孫鹹當為羽。雖號百變,音形不易。此則五姓所以分屬五音之說,與春秋禆竃史趙史伯諸人之論大抵相同,不可謂其無本。宋時猶尚五音之說。雲麓漫鈔言,永安諸陵皆東南地穹,西北地垂,東南有山,西北無山。角音所利如此。

    春秋時最重族姓。至七國時則絕無一語及之者。正猶唐人最重譜牒而五代以後則蕩然無存,人亦不復問。此百餘年間世變風移,可為長歎也已!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不但分有所不當,而以尊臨卑,則死者之神亦必不安。故其當祭則有代之者矣。此別是一條。說者乃蒙上馂餘不祭之文而為之解,殆以山東人作不徹薑食不多食義即謂不多食薑,同一謬也。[8]此謂平日四時之祭若在喪則祥禫之祭未嘗不行。

    檀弓

    讀檀弓二篇及曾子問,乃知古人於禮服講之悉而辨之如此。漢書言夏侯勝善說禮服。蕭望之從夏侯勝問論語禮。唐開元四部書目喪服傳義疏有二十三部。昔之大儒有專以喪服名家者。其去鄒魯之風未遠也。故蕭望之為太傅以論語禮服授皇太子,宋元嘉末征隱士雷次宗詣京邑,築室於鐘山西巖下,為皇太子諸王講喪服經。齊初何佟之為國子助教,為諸王講喪服。陳後主在東宮引王元規為學士,親授禮記左傳喪服等議。魏孝文帝親為群臣講喪服於清徽堂。而梁書言始興王憺薨,昭明太子命諸臣共議,從明山賓朱異之言,以慕悼之辭宜終服月。[9]梁陳北齊各有皇帝皇后太子王侯下喪服之書,謂之凶儀。夫以至尊在禦,不廢講求喪禮,異於李義府之言,不豫凶事而去國恤一篇者矣。[10]舊唐書李義府傳,初五禮儀注,自前代相沿,吉凶畢舉,太常博士蕭楚材孔志約以皇室凶禮為豫備凶事,非臣子所宜言。義府深然之,於是悉刪而焚焉。裴守真傳,為太常博士。高宗崩時無大行兇儀,守真與同時博士韋叔夏輔抱素等討論舊事創為之。宋史章衡傳,熙寧初,判太常寺建言,自唐開元纂修禮書,以國恤一篇為豫凶事,刪而去之,故不幸遇事,則捃摭墜殘,茫無所據。今宜為厚陵集禮,以貽萬世。從之。

    宋孝宗崩,光宗不能執喪,寧宗嗣服,已服期年喪,欲大祥畢更服兩月。監察禦史胡纮言,孫為祖服已過期矣,議者欲更持禫兩月,不知用何典禮?若曰嫡孫承重,則太上聖躬亦已康復於宮中,自行二十七月之重服,而陛下又行之,是喪有二孤也。詔侍從臺諫給舍集議。時朱熹[11]君前臣名上議,以纮言為非,而未有以折之。後讀禮記正議,喪服小記為祖後者條,因自識於本議之末,其略雲,准五服年月格,斬衰三年。嫡孫為祖,[12]謂承重者。法意甚明,而禮經無文。傳雲,父沒而為祖後者服斬,然而不見本經,未詳何據。但小記雲,祖父卒而後為祖母後者,三年可以傍照。至為祖後者條下疏中所引鄭志,乃有諸侯父有廢疾不任國政,不任喪事之問。而鄭答以天子諸侯之服皆斬之文,[13]儀禮喪服篇不杖章,為君之祖父母下?,亦引此趙商問答。方見父在而承國於祖之服,向日上此奏時無文字可檢,諱闕又無朋友可問,故大約且。歸來稽考,始見此說,方得無疑。乃知學之不講,其害如此。而禮經之文誠有闕略,不無待於後人。向使無鄭康成,則此事終未有斷決。不可直謂古經定制,一字不可增損也。[14]昔人謂讀書未到康成,不敢輕議漢儒以此。嗚呼!若曾子子遊之倫親受學於聖人,其於節文之變辨之如此其詳也。今之學者生於草野之中,當禮壞樂崩之後,於古人之遺文一切不為之討究,而曰禮吾知其敬而已,喪吾知其哀而已,以空學而議朝章,以清淡而幹王政,是尚不足以窺漢儒之裏,而何以升孔子之堂哉?

    論語之言斯者七十,而不言此。檀弓之言斯者五十有三,而言此者一而已。大學成於曾氏之門人,而一卷之中言此者十有九。語音輕重之間而世代之別從可知已。[15]爾雅曰,茲斯此也。今考尚書多言茲,論語多言斯,大學以後之書多言此。

    太公五世反葬於周

    太公汲人也,聞文王作然後歸周,史之所言也。就封於齊矣,其複入為太師。薨而葬於周。事未可知。使其有之,亦古人因薨而葬,不擇地之常爾。記以首丘喻之,亦已謬矣。乃雲比及五世皆反葬於周。夫齊之去週二千餘裏,而使其已化之骨跋履山川。觸冒寒暑,自東徂西,以葬於封守之外。於死者為不仁。古之葬者祖於庭,塴於墓,反哭於其寢,故曰葬日虞,弗忍一日離也。使齊之孤重趼送葬,曠月淹時,不獲遵五月之制,速反而虞於生者為不孝。且也入周之境而不見天子,則不度離其喪次,而以衰绖見則不詳。若其孤不行而使卿攝之則不恭,勞民傷財則不惠,此數者無一而可。禹葬會稽其後王不從,而殽之南陵有夏後皋之墓,豈古人不達禮樂之義哉?體魄則降知氣在上,故古之事其先人於廟而不於墓,聖人所以知幽明之故也。然則太公無五世反葬之事明矣。[16]水經注淄水下有胡公陵。青州刺史傅宏仁言,得銅棺,隸書處。,胡公太公之玄孫,未嘗反葬於周。

    扶君

    扶君,蔔人師扶右,[17]注蔔當為僕。射人師扶左,君薨以是舉,此所謂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也。三代之世,侍禦僕從罔非正人,綴衣虎賁皆惟吉士。與漢高之獨枕一宦者臥異矣。春秋傳曰,公薨於小寢,既安也。魏中山王袞疾病令官屬以時營東堂,堂成輿疾往居之。其得禮之意者與?

    二夫人相為服

    從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為服。從母之夫與謂吾從母之夫者相為服也。舅之妻與謂吾舅之妻者相為服也。上不言妻之姊妹之子,下不言夫之甥,語繁而冗,不可以成文也。聞一知二,吾於孟子以紂為兄之子言之。

    同母異父之昆弟

    同母異父之昆弟不當有服。子夏曰,吾未之前聞也。此是正說。而又曰,魯人則為之齊衰,則多此一言矣。狄儀從而行之,後人踵而效之。今之齊衰狄儀之問也,以其為大賢之所許也。然則魯人之前固未有行之者矣。是以君子無輕議禮。

    廣安遊氏曰,後世所承傳之禮者出三代之末。沿禮之失而為之者。不喪出母,古禮之正也。孔氏喪出母,惟孔子行之,而非以為法。今禮家為出母服齊衰杖期,此後世之為,非禮之正也。同母異父之昆弟,子遊曰為之大功,魯人為之齊衰,亦非禮之正也。昔聖人制禮,教以人倫,使之父子有親,男女有別,然後一家之尊知統乎父,而厭降其母。同姓之親厚於異姓,父在則為母服齊衰期,出母則不為服。後世既為出母制服,則雖異父之子以母之故亦為之服矣。此其故在乎不明父母之辨,一統之尊,不別同姓異姓之親而致然也。及後世而父在升其母三年之服。至異姓之服若堂舅堂姨之類亦相緣而升。夫禮者以情義言也,情義者有所限止不可遍給也。母統於父,嚴於父則不得不厭降於其母,厚於同姓則不得不降殺於異姓。夫是以父尊而母卑,夫尊而婦卑,君尊而臣卑,皆順是而為之也。今子遊欲以意為大功,此皆承世俗之失。失之之源,其來寖遠。後世不考其原,而不能正其失也。

    子卯不樂

    古先王之為後世戒也至矣。欲其出而見之也,故亡國之社以為廟屏。[18]穀梁傳。欲其居而思之也,故子卯不樂,[19]檀弓下。稷食菜羹而大史奉之以為諱惡,[20]王制。鄭氏注,諱先王名,惡子卯日。此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之義也。漢以下人主莫有行之者。[21]惟崔琰諫魏世子田獵曾引此義。後周武帝天和元年五月甲午,詔曰,道德交喪,禮義嗣興,褒四始於一言,美三千於為敬。是以在上不驕,處滿不溢,富貴所以長守,邦國於焉乂安。故能承天靜地,和民敬鬼,明並日月,道錯四時。朕雖庸昧,有志前古。甲子乙卯禮雲不樂。萇弘表昆吾之稔,杜蕢有揚觶之文。自世道喪亂,禮儀紊毀,此典茫然已墜於地。昔周王受命,請聞顓頊廟有戒盈之器,室為複禮之銘,矧伊末學而能忘此?宜依是日省事停樂,庶知為君之難,為臣不易,貽之後昆,殷監斯在。[22]春秋莊公二十二年春王正月,肆大眚,公羊傳作大省。何休注謂,子卯日也。先王常以此日省,吉事不忍舉。又大自省敕,得無有此行乎。

    子甲子也,卯乙卯也,古人省文,但言子卯。翼奉乃謂,子為貪狼,卯為陰賊,是以王者忌子卯。禮經避之,春秋諱焉。此術家之說,非經義也。

    君有饋焉曰獻

    仕而未有祿者君有饋焉曰獻,使焉曰寡君,示不純臣之道也。[23]長樂陳氏曰賓之而弗臣,故有饋焉不曰賜而曰獻。其將命之使,不但曰君而曰寡君。若子思之仕衛,孟子之仕齊是也。注以君有饋為饋於君者,非。故哀公執摯以見周豐,老萊子之於楚王自稱曰僕。[24]荀子周公自言所執贊而見者十人。蓋古之人君有所不臣,故九經之序先尊賢而後敬大臣。尊賢其所不臣者也。至若武王之訪於箕子,變年稱祀,不敢以維新之號臨之,恪舊之心師臣之禮,又不可以尋常論矣。

    邾婁考公

    邾婁考公之喪,徐君使容居來吊含,注考公隱公益之曾孫,考或為定。按隱公當魯哀公之時,傳至曾孫考公,其去春秋已遠。而魯昭公三十年吳滅徐,徐子章羽奔楚,楚沈尹戍帥師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處之。是已失國而為寓公,其尚能行王禮於鄰國乎?定公在魯文宣之時,作定為是。

    因國

    有勝國有因國。周禮媒氏,凡男女之陰訟聽之於勝國之社。喪祝掌勝國邑之社稷之祝號,士師若祭勝國之社稷則為之屍。書序言湯既勝夏,欲遷其社。又言武王勝殷。左傳凡勝國曰滅之[25]文公十五年。是也。[26]左傳哀公十三年,今吳王有墨國勝乎?注國為敵所勝。王制,天子諸侯祭因國之在其地而無主後者。左傳,子產對叔向曰,遷閼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27]昭西元年。齊晏子對景公曰,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太公因之[28]昭公二十年。是也。[29]都宗人注,都或有山川及因國無主九皇六十四民之祀。

    文王世子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不獨文王之孝,亦可以見王季其勤也。為父者未明而衣,則為子者雞鳴而起矣。苟宴安自逸,又何怪乎其子之惰四支而不養也?是以小宛之詩必曰夙興夜寐。而管寧三日晏起自訟其愆,古人之以身行道者如此。

    武王帥而行之

    文王之孝可謂至矣。武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如三朝食上,色憂複膳之節,皆不敢有過於文王。此中庸之行,而凡後人之立意欲以過於前人者,皆有所為而為之也。故樂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惡乎用吾情?

    用日干支

    三代以前擇日皆用幹。郊特牲郊日用辛,社日用甲。[30]書召誥,丁巳用牲於郊。戊午乃社於新邑。而月令擇元日命民社,鄭注謂春分前後戊日則郊,不必用辛,社不必用甲矣。詩吉日維戊,既伯既禱。穀梁傳,六月上甲,始庀牲,十月上甲始系牲。月令,仲春上丁,命樂正習舞釋萊。仲丁,命樂正入學習樂。季秋上丁,命樂正入學習吹。春秋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易蠱卦,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巽九五,先庚三日,後庚三日之類是也。秦漢以下始多用支。如午祖戌臘,三月上己祓除[31]張衡南都賦,於是暮春之禊,元巳之辰。及正月剛卯之類是也。月令,擇元辰躬耕帝藉。盧植說曰,日甲至癸也,辰子至亥也。郊天陽也故以日,藉田陰也故以辰。蔡邕月令章句雲,日幹也,辰支也,有事於天用日,有事於地用辰。此漢儒之說。考之經文,無用支之證。[32]夏小正二月丁亥。萬用入學二月不必皆有丁亥,蓋夏後氏始行此禮之日,值丁亥而用之也。猶郊特牲言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言周人以日至郊,適值辛日,謂以支取亥者,非。

    社日用甲

    月令,擇元日命民社。注祀社日用甲。據郊特牲文日用甲用日之始也。正義曰,召誥戊午乃社於新邑。用戊者周公告營洛諱闕邑位成,非常祭也。墨子雲,吉日丁卯,周代祀社,疑不可信。[33]禮外事用剛日丁卯,非也。漢用午,魏用未,晉用酉,各因其行運。潘尼皇太子社詩,孟月涉初旬,吉日惟上酉。則不但用酉又用孟月。唐武後長壽元年制,更以九月為社。玄宗開元十八年詔,移夏日就千秋節,皆失古人用甲之義矣。

    不齒之服

    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出乎吉則入乎凶。惰遊之士,縞冠垂緌,不齒之人,玄冠縞武。以其為自吉而之凶之人,故被之以不純吉而雜乎凶之服。

    為父母妻長子禫

    禫者,終喪之祭。父母之喪,中月而禫固已。妻與長子何居?夫不有祖父母伯叔父母及昆弟乎?曰夫為妻,父為長子,喪之主也。服除而禫。非夫非父,其誰主之?若祖父母,伯叔父母,及兄弟則各有主之者矣,故不禫。

    父在為母則從乎父而禫。

    為殤後者以其服服之

    為殤後者以其服服之,殤無為人父之道,而有為殤後者。此禮之變也。謂大宗之子未及成人而殤,取殤者之兄弟若兄之子以為後,則以為人後之服而服之。其服不以其殤而殺重大宗也。若魯之閔公八歲而薨,僖為之後是已。夫禮之制殤所以示長幼之節,而殺其思也。大宗重則長幼之節輕,故殤之服而有時不異乎成人,不以宜殺之恩而虧尊祖之義,此所謂權也。若曰服其本服雲爾。記何必言之,而亦烏有為殤後者哉?

    庶子不以杖即位

    古之為杖但以輔病而已,其後以杖為主喪者之用。喪無二主,則無二杖。故庶子不以杖即位。

    夫為妻杖,則其子不杖矣。父為長子杖,則其孫不杖矣。雜記曰,為長子杖,則其子不以杖即位。[34]其子長子之子。

    婦人不為主而杖者

    無杖則不成喪,故女子在室父母死而無男昆弟,則女子杖。其曰一人,明無二杖也。

    姑在為夫杖,必其無子也。母為長子削杖,必其無父也。此二者皆無主之喪,故婦人杖。

    庶姓別於上

    庶姓者子姓也。特牲饋食禮,言子姓兄弟。注曰,所祭者之子孫。言子姓者,子之所生。玉藻喪大記並言子姓,注曰,姓謂眾子孫也。[35]玉藻縞冠玄武,子姓之冠也。正義曰,姓,生也,孫是子之所生,故雲子姓。故詩言公姓以繼公子。而同父之變文則雲同姓,此所雲庶姓別於上者,亦子姓之姓,與周禮司儀之雲土揖庶姓者文同而所指異也。[36]注以始祖為正姓,高祖為庶姓,意亦不殊。然多此兩姓之目。

    愛百姓故刑罰中

    人君之於天下不能以獨治也,獨治之而刑繁矣,眾治之而刑措矣。古之王者不忍以刑窮天下之民也,是故一家之中父兄治之,一族之間宗子治之。其有不善之萌莫不自化於閨之內。而猶有不帥教者,然後歸之士師。然則人君之所治者約矣。然後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義以權之,意論輕重之序,慎測淺深之量以別之。悉其聰明,致其忠愛以盡之。夫然刑罰焉得而不中乎?是故宗法立而刑清,天下之宗子各治其族,以服人君之治,罔攸兼於庶獄而民自不犯於有司。風俗之醇,科條之簡,有自來矣。詩曰,君之宗之。吾是以知宗子之次於君道也。

    庶民安故財用足

    民之所以不安,以其有貧有富。貧者至於不能自存,而富者常恐人之有求而多為吝嗇之計。於是乎有爭心矣。夫子有言,不患貧而患不均。夫惟收族之法行,而歲時有合食之恩,吉凶有通財之義,本俗六,安萬民。三曰聯兄弟。而鄉三物之所興者。六行之條,曰睦日恤。不待王政之施而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矣。此所謂均無貧者,而財用有不足乎?至於葛藟之刺興,角弓之賦作,九族乃離。一方相怨,而瓶罍交恥,泉池並竭,然後知先王宗法之立其所以養人之欲而給人之求,為周且豫矣![37]宋範文正公蘇州義田至今適孫猶守其法,範氏無窮人。

    術有序

    學記術有序注,術當為遂聲之誤也。周禮萬二千五百家為遂。按水經注引此作遂有序。周禮遂人之職五家為鄰,五鄰為裏,四裏為酂,五酂為鄙,五鄙為縣,五縣為遂。皆有地域溝樹之使,各掌其政令。[38]遂人中大夫二人。遂師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旅下士三十有二人,遂大夫每遂中大夫一人。又按月令審媏徑術注,術周禮作遂。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徑小溝也。春秋文公十二年,秦伯使術來聘。公羊傳漢書五行志並作遂。管子度地篇,百家為裏,裏十為術,術十為州。術音遂,此古術遂二字通用之證。陳可大集說改術為州,非也。

    周禮,州長會民射於州序。陳氏禮書曰,州曰序,記言遂有序,何也?周禮遂官有降鄉官一等,則遂之學亦降鄉一等矣。降鄉一等而謂之州長,其爵與遂大夫同,則遂之學其名與州序同可也。

    師也者所以學為君

    三代之世,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學而教之以治國平天下之事。孔子之於弟子也,四代之禮樂以告顏淵,五至三無以告子夏,而又曰雍也可使南面。然則內而聖外而王無異道矣。其系易也曰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故曰,師也者所以學為君也。

    肅肅敬也

    肅肅敬也,雍雍和也。詩本肅雍一字而引之二字者,長言之也。詩雲有洸有潰。毛公傳之曰,洸洸武也,潰潰怒也,即其例也。

    以其綏服

    男子以車為居,以弓矢為器。故其生也,桑弧蓬矢以射天地四方。其死也,設法麗於掔。比葬則弓矢之新沽功有弭飾焉,亦張可也。以射者,男子之事也。如死於道則升其乘車之左轂以其綏服。[39]注改綏為緌,謂旌斾之旄也。以旄複死不切於事。廣陵吳氏曰,此複魂既在車,當是執綏之綏。以車者,男子之居也。[40]晉書祖逖傳,諭災星告釁笠轂徒招用此。升車必正立執綏。[41]徐鉉曰,綏者所執轡之總。以其綏服者,象其行也。象其行所以達其志也。於是有朝聘而終,以屍將事之禮矣。[42]左氏哀公十五年傳。聘禮賓死以棺造朝介將命。宋史章頻傳,為刑部郎中,使契丹,至紫蒙館卒。契丹遣內侍就館奠祭,命接伴副使吳克荷護其喪以錦車駕橐駝,載至中京,斂以銀飾棺具,鼓吹羽葆,吏士衛送至白溝。邾婁複之以矢,猶有殺敵之意焉。此正於禮者之禮也。

    親喪外除兄弟之喪內除

    親喪外除者,祥為喪之終矣,而其哀未忘,故中月而禫。兄弟之喪內除者,如其日月而止。

    十五月而禫

    期之喪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孔氏曰,此言父在為母亦備二祥節也。蓋以十月當大喪之一周,逾月則可以練矣。故曰十一月而練,以十二月當大喪之再周。逾月則可以祥矣。故用十三月而祥。[43]必言十一月十三月者,親喪外除。又加兩月焉,則與大喪之中月同,可以禫矣。故用十五月而禫。

    父在為母,其禫也父主之。則夫之為妻亦當十五月而禫矣。晉孫楚除婦服詩,但以一周而畢,葢不數禫月也。

    其他期喪祥禫之祭皆不在已,則亦以十一月而練,十三月而除,可知。故鄭氏曰,凡齊衰十一月皆可以出吊。

    妻之黨雖親弗主

    姑姊妹其夫死而夫黨無兄弟,使夫之族人主喪。妻之黨雖親弗主。夫若無族矣,則前後家東西家,無有則裏戶主之。此文以姑姊妹發端,以戒人不可主姑姊妹之夫之喪也。夫寧使疏遠之族人與鄰家裏戶,而不使妻之黨為之主。聖人之意葢以逆知後世必有如王莽假母後之權,行居攝之事,而篡漢家之統,而豫為之坊者矣。別內外,定嫌疑,自天子至於庶人一也。或曰主之而附於夫之黨,是惡知禮意哉?

    吉祭而複寢

    禫而從禦,吉祭而複寢,互言之也。鄭注已明,而孔氏乃以吉祭為四時之祭,雖禫之後必待四時之祭訖,然後複寢,非也。禫即吉祭也。豈有未複寢而先禦婦人者乎。

    如欲色然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能以慕少艾之心而慕父母,則其誠無以加矣。[44]正義雲,王肅解欲色為如欲見父母之顏色,鄭何得比父母於女色?馬昭申雲,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是亦比色於德。張融雲,如好色取其甚也,於文無妨。

    先古

    祭義,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先古先祖也。詩曰,以姒以續,續古之人。亦謂其先人也。近曰先,遠曰古。故周人謂其先公曰古公。

    博愛

    先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左右就養無方謂之博愛。

    以養父母日嚴

    故親生之膝下,以養父母日嚴。孩提之童知愛而已,稍長然後知敬,知敬然後能嚴。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故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衣燠寒疾痛苛癢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後而敬扶持之,敬之始也。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敬之終也。日嚴者,與日而俱進之謂。

卷九    

     致知

    致知者,知止也。[1]董文清槐以知止二節合聽訟章為格物傳。知止者何?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是之謂止。知止然後謂之知至。君臣父子國人之交,以至於禮儀三百,威儀三千,是之謂物。

    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孟子曰舜明於庶物,察於人倫。昔者武王之訪,箕子之陳,曾子子遊之問,孔子之答,皆是物也。故曰萬物皆備於我矣。

    惟君子為能體天下之物,故易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記曰,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物。

    以格物為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則末矣。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為急。

    聽訟者與國人交之一事也。

    顧諟天之明命

    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其在於人日用而不知,莫非命也。故詩書之訓有曰,顧諟天之明命。又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又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又曰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而劉康公之言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彼其之子,邦之司直,而以為捨命不渝,乃如之人,懷昏姻也,而以為不知命,然則子之孝臣之忠夫之貞婦之信,此天之所命而人受之為性者也。故曰天命之謂性。求命於冥冥之表,則離而二之矣。

    予迓續乃命於天人事也,理之所至氣亦至焉。是以含章中正而有隕自天,匪正之行而天命不佑。

    祭紂帥天下以暴

    仲虺之誥篇曰,簡賢附勢,實繁有徒。多方篇曰,叨懫日欽,劓割夏邑。此桀民之從暴也。微子篇曰,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奸宄。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獲,小民方興,相為敵讎。此紂民之從暴也。故曰幽厲興則民好暴。古之人所以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而不使民之陷於邪僻者何哉?上無禮,下無學,賤民興,喪無日矣!天保之詩皆祝其君以受福之辭,而要其指歸不過曰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然則人君為國之存亡計者,其可不致審於民俗哉?

    財者末也

    古人以財為末,故舜命九官,未有理財之職。周官財賦之事一皆領於天官塚宰,而六卿無專任焉。漢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祿勳,三衛尉,四太僕,五廷尉,六鴻臚,七宗正,八大農,[2]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農。九少府。[3]應劭曰,少者小也。師古曰,大司農供軍國之用,少府以養天子。大農掌財在後,少府掌天子之私財,又最後。唐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祿,三衛尉,四宗正,五太僕,六大理,七鴻臚,八司農,九太府。大略與漢不殊。而戶部不過尚書省之屬官,故與吏禮兵刑工並列而為六。至於大司徒教民之職,宰相實總之也。罷宰相廢司徒,以六部尚書為二品,非重教化後財貨之義矣。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義者也

    治化之隆,則遺秉滯穗之利及於寡婦。恩情之薄則擾鋤箕帚之色加於父母。故欲使民興孝興弟,莫急於生財。以好仁之君用不肯聚斂之臣,則財足而化行,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矣。

    君子而時中

    記曰,禮時為大,順次之,體次之,宜次之,稱次之。堯授舜,舜授禹,湯放桀,武王伐紂,時也。天地之祭,宗廟之事,父子之道,君臣之義,倫也。社稷山川之事,鬼神之祭,體也。喪祭之用,賓客之交,義也。羔豚而祭,百官皆足。太牢而祭,不必有餘,此之謂稱也。古之聖人內之為尊,外之為樂,少之為貴,多之為美。是故先王之制禮也,不可多不可寡也,惟其稱也。此所謂君子而時中者也。故易曰二簋應有時,損剛益柔有時。[4]舜之大孝,文王之無憂,武王周公之達孝,皆所謂時中也。

    子路問強

    洪範六極六曰弱。鄭康成注,愚懦不毅為弱,故子路問強。

    素夷狄行乎夷狄

    (編者按,刻本無此章。又文中頗有脫誤,今據張繼校依魯抄本改。加()以別之。)

    素夷狄行乎夷狄,然則將居中國而去人倫乎?非也。處夷狄之邦而(不失)吾中國之道,是之謂素夷狄行乎夷狄也。六經所載,帝舜滑夏之咨,殷宗有截之頌,禮記明堂之位,春秋(朝)會之書,凡聖人所以為內夏外夷之防也,如此其嚴也!文中子以元經之帝魏,謂天地有奉,生民有庇,即吾君也。何其語之偷而悖乎!宋陳同甫謂黃初以來陵夷四百餘載,夷狄異類迭起以主中國,而民生常覬一日之安寧於非所當事之人。以王仲淹之賢,而猶為此言,其無以異乎凡民矣。夫(興)亡有迭代之時,而中華(無)不復之日,[5](繼案,亡字上應加興字,魯抄本華下有無字。)若之何以萬古之心胸而區區於旦暮乎![6]楊循吉作金小史序曰,由當時觀之,則完顏氏帝也,盟主也,大國也。由後世觀之,則夷狄也,盜賊也,禽獸也。此所(謂)偷也。漢和帝時侍禦史魯恭上疏曰,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蹲夷踞肆,與鳥獸無別,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污辱善人。夫以亂辱天人之世,而論者欲將毀吾道以殉之,此所謂悖也。孔子有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夫是之謂素夷狄行乎夷狄也。若乃相率而臣事之,奉其令,行其俗,甚者導之以為虐於中國,而藉口於素夷狄之文,則子思之罪人也已!

    鬼神

    王道之大始於閨門。妻子合,兄弟和,而父母順,道之邇也卑也。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道之遠也高也。先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修之為經,布之為政,本於天,殽於地,列於鬼神,達於喪祭射禦冠昏朝聘,而天下國家可得而正也。若舜若文武周公所謂庸德之行,而人倫之至者也。故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人之有父母也,雞鳴問寢,左右就養無方,何其近也。及其既凶,而其容與聲不可得而接,於是或求之陰,或求之陽,然後僾然必有見乎其位。然後乃憑工祝之傳而致賚於孝孫。生而為父母,沒而為鬼神。子曰,為之宗廟以鬼享之。此之謂也。[7]論語,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繇順父母而推之也。

    記曰,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內豎之禦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內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如之。及暮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複膳,然後亦複初。食上必在,視寒暖之節。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應曰諾,然後退。又曰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稱諱如見親,祀之忠也。如見親之所愛,如欲色然,其文王與?詩雲,明發不寐,有懷二人。文王之詩也。夫惟文王生而事親如此孝,故沒而祭如此之忠,而如親之或見也。苟其生無養志之誠,則其沒也自必無感通之理。故曰惟孝子為能饗親。而夫子之告子路亦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是故庸德之行,莫先於父母之順。而郊社之禮,禘嘗之義,緣之以起。明此而天下國家可得而治矣。

    在上位者能順乎親,而後可以事天享帝。在下位者能順乎親而後可以獲上治民。

    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跡也。張子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用以解易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一章,斯為切當。如二子之說,則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者,鬼神也。其可見可聞者亦鬼神也。今夫子但言弗見弗聞,知其為祭祀之鬼神也。

    質諸鬼神而無疑,猶易幹文言所謂與鬼神合其吉凶。[8]謙豐二彖,亦以鬼神與天地人並言。

    期之喪達乎大夫

    喪服自期以下諸侯絕大夫降者,說者以為期已下之喪皆其臣屬,故不服。然制禮之意不但為此,古人有喪不祭。諸侯有山川社稷宗廟之事,不可以曠。故惟服三年而不服期。大夫亦與於其君駿奔在廟之事,但人數多,不至於曠,故但降之而已。此古人重祭之義。後人不知,但以為貴貴而已。[9]正義曰,期之喪達乎大夫,謂旁親所降在大功者,得為期喪還之大功之服。若天子諸侯旁期之親則不服也。

    諸侯亦有期服,如始封之君不臣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諸父而臣昆弟。且亦有大功服,如姑姊妹嫁於國君,尊同則不降。記特舉其大概言之爾。

    三年之喪達乎天子

    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即解上三年之喪達乎天子一句。此舉其重者而言。然三年之喪,不止父母。左氏昭公十五年傳,王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謂穆母與太子王后。謂之三年者,據達子之志而言,其實期也。是天子亦有期喪。

    達孝

    達孝者,達於上下,達於幽明。所謂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無所不通者也。[10]與達道達德之達同義。

    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

    無豐於昵,祖已之所以戒殷王也。自八以下眾仲之所以對魯隱也。以客為臣,子遊之所以規文子也。親親之道賴賢人而明者多矣。漢哀帝聽冷褒段猶之言而尊定陶共皇。唐高宗聽李勣之言而立皇后武氏,不知人之禍且至於斁倫亂紀,而顧可不慎哉!

    人倫之大莫過乎君父,而子夏先之以賢賢易色,何也?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也。

    父子之親,長幼之序,男女之別,非師不明,以教人以禮者師之功也。故曰師無當於五服,五服弗得不親。

    誠者天之道也

    誠者天之道也,故天下雷行物與無妄,而先王以茂對時育萬物。

    天敘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罰有罪五刑五用哉?莫非誠也。故曰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

    肫肫其仁

    五品之人倫莫不本於中心之仁愛,故曰拜稽顙,哀戚之至隱也。稽顙,隱之甚也。又曰其送往也,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其反哭也,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也。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求而無所得之也,入門而弗見也,上堂又弗見也,入室又弗見也,亡矣,喪矣,不可複見已矣!故哭泣辟踴盡哀而止矣!心悵焉愴焉惚焉愾焉,心絕志悲而已矣!此於喪而觀其仁也。喪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又曰,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於人心獨無恔乎?此於葬而觀其仁也。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祭之,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歎息之聲。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絕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又曰祭之明日,明發不寐,饗而致之,又從而思之。祭之日樂與哀半,饗之必樂,已至必哀。此於祭而觀其仁也。自是而推之,郊社之禮,所以仁鬼神也,射饗之禮所以仁鄉黨也。食饗之禮所以仁賓客也。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而天下之大經畢舉而無遺矣。故曰孝弟為仁之本。

    孝弟為仁之本

    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是故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此之謂孝弟為仁之本。

    察其所安

    求仁而得仁,安之也。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安之也。使非所安,則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矣。

    子張問十世

    記曰,聖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立權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其不可得變革者則有矣,親親也,尊尊也,長長也,男女有別,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自春秋之並為七國,七國之並為秦,而大變先王之禮。然其所以辨上下別親疏決嫌疑定是非,則固未嘗異乎先王也。故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自古帝王相傳之統至秦而大變,然而秦之所以亡,漢之所以興,則亦不待讖緯而知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此百世可知者也。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此百世可知者也。

    媚奧

    奧何神哉?如祀灶則迎屍而祭於奧,此即灶之神矣。[11]詩,於以奠之宗室牖下注,牖室西南隅所謂奧也。李氏曰,戶東而牖西,戶不當中而近東,則西南隅所謂也,故謂之奧。而祭祀及尊者常處焉。曲禮,為人子者居不主奧。仲尼燕居,以奧阼並言。是奧本人之所處,祭時乃奉神於此。時人之語,謂媚其召者將順於朝廷之上,不若奉迎於燕退之時也。注以奧比君,以灶比權臣,本一神也,析而二之,未合語意。

    武未盡善

    觀於季劄論文王之樂以為美哉猶有憾,則知夫子謂武未盡善之旨矣。猶未洽於天下,[12]孟子。此文之猶有憾也。天下未寧而崩,[13]史記封禪書。此武之未盡善也。記曰,樂者,象成者也。又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武王當日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而寶龜之命曰有大奸於西土,殷之頑民迪慮不靜,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視舜之從欲以治四方風動者何如哉?故大武之樂雖作於周公,而未至於世變風移之日,聖人之時也,非人力之所能為矣。[14]劉汝佳曰,揖讓征誅,自是聖人所遇,使舜當武之時亦須征伐。孔子曰,唐虞禪,夏後殷周繼,其義一也。性之反之,自其從入之異,及其成功一也。人而天反而性矣。以是而論,樂之優劣,其與以追蠡者何異哉?

    忠恕

    延平先生答問[15]門人朱熹元晦編。曰,夫子之道不離乎日用之間。自其盡己而言則謂之忠,自其及物而言則謂之恕。莫非大道之全體,雖變化萬殊於事為之末,而所以貫之者未嘗不一也。曾子答門人之問,正是發其心爾。豈有二邪?若以為夫子一以貫之之旨甚精微,非門人所可告,姑以忠恕答之,恐聖賢之心不若是之支也。如孟子言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人皆足以知之。但合內外之道,使之體用一原,顯微無間,則非聖人不能爾。朱子又嘗作忠恕說,其大指與此略同。按此說甚明,而集注乃謂借學者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是疑忠恕為下學之事,不足以言聖人之道也。然則是二之,非一之也。

    慈谿黃氏曰,天下之理無所不在,而人之未能以貫通者,己私間之也。盡己之謂忠,推己及人之謂恕。忠恕既盡,己私乃克。此理所在,斯能貫通。故忠恕者所以能一以貫之者也。

    元戴侗作六書故,其訓忠曰,盡己致至之謂忠。語曰,為人謀而不忠乎?又曰,言思忠。記曰,喪禮忠之至也。又曰,祀之忠也,如見親之所愛,如欲色然。又曰瑕不揜瑜,瑜不揜瑕,忠也。傳曰,上思利民,忠也。又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忠之屬也。孟子曰,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觀於此數者,可以知忠之義矣。反身而誠,然後能忠矣。能忠矣,然後由己推而達之家國天下,其道一也。其訓恕曰,推己及物之謂恕。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恕之道也。克是心往以達乎四海矣。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恕也者,大下之達道也。[16]本程子。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17]仲弓問仁,夫子告之亦以敬恕。夫聖人者何以異於人哉?知終身可行則知一以貫之之義矣。

    中庸記夫子言君子之道四,無非忠恕之事。而幹九二之龍德亦唯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謹。然則忠恕君子之道也,何以言違道不遠?曰此猶之雲巧言令色鮮矣仁也。[18]古人語辭雲爾。違道不遠即道也。違禽獸不遠,即禽獸也。孟子已自申之。豈可以此而疑忠恕之有二乎?或曰孟子曰,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何也?曰此為未至乎道者言之也。孟子曰,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仁義豈有二乎?[19]今人謂有聖人之忠恕,有學者之忠恕,非也。盡得忠恕,方是聖人,學者所以學為忠恕。

    朝聞道夕死可矣

    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後已,故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有一日未死之身,則有一日未聞之道。

    夫子之言性與天道

    夫子之教人文行忠信,而性與天道在其中矣。故曰不可得而聞。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是疑其有隱者也。不知夫子之文章,無非夫子之言性與天道,所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子貢之意猶以文章與性與天道為二,故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故可仕可止,可久可速,無一而非天也。恂恂便便,侃侃訚訚,無一而非天也。

    動容周旋中禮者,盛德之至也。孟子以為堯舜性之之事,夫子之文章莫大乎春秋。春秋之義,尊天王攘夷狄,誅亂臣賊子,皆性也,皆天道也。故胡氏以春秋為聖人性命之文,而子如不言則小子其何述為?

    今人但以系辭為夫子言性與天道之書,愚嘗三複其文,如鳴鶴在陰,七爻自天祐之,一爻憧憧往來,十一爻履德之基也,九卦所以教人學易者,無不在於言行之間矣。故曰初率其辭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虗行。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由是而充之,一日克己複禮,有異道乎?今之君子學未及乎樊遲司馬牛,而欲其說之高於顏曾二子,是以終日言性與天道,而不自知其墮於禪學也。

    朱子曰,聖人教人不過孝弟忠信,持守誦習之間。此是下學之本。今之學者以為鈍根,不足留意。其平居道說,無非子貢所謂不可得而聞者。又曰近日學者病在好高,論語未問學而時習,便說一貫。孟子未言梁惠王問利,便說盡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讀系辭。此皆躐等之病。又曰,聖賢立言本自平易,今推之使高,鑿之使深。

    黃氏日鈔曰,夫子述六經,後來者溺於訓沽,未害也。濂雒言道學,後來者藉以談禪,則其害深矣。

    孔門弟子不過四科,自宋以下之為學者則有五科,曰語錄科。

    五胡亂華本於清談之流禍,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談有甚於前代者!昔之清談談老莊,今之清談談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遺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辭其末,不習六藝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綜當代之務,舉夫子論學論政之大端一切不問,而曰一貫,曰無言。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貢。及為石勒所殺,將死,顧而言曰,鳴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虗,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

    變齊變魯

    變魯而至於道者,道之以德,齊之以禮。變齊而至於魯者,道之以政,齊之以刑。

    博學於文

    君子,博學於文,自身而至於家國天下,制之為度數,發之為音容,莫非文也。品節斯斯之謂禮。孔子曰,伯母叔母疏衰踴不絕地。姑姊妹之大功踴絕於地。知此者由文矣哉!由文矣哉!記曰,三年之喪,人道之至文者也。又曰,禮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傳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故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而諡法經緯天地曰文學。弟子之學詩書六藝之文,有深淺之不同矣。

    三以天下讓

    皇矣之詩曰,帝作邦作對,自太伯王季。則泰伯之時周日以強大矣。乃托之采藥,往而不反。當其時以國讓也,而自後日言之,則以天下讓也。[20]猶南宮適謂稷躬稼而有天下。○鄭康成注曰,泰伯周太王之長子,次子仲雍,次子季曆。大王見季曆賢,又生文王有聖人表,故欲立之而未有命。大王疾,泰伯因適吳越采藥。大王沒而不返,季曆為喪主,一讓也。季曆赴之不來奔喪,二讓也。免喪覆過遂斷發文身,三讓也。三讓之美皆隱蔽不著,故人無得而稱焉。當其時,讓王季也。而自後日言之,則讓於文王武王也。有天下者在三世之後,而讓之者在三世之前。宗祧不記其功,彛鼎不銘其跡,此所謂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者也。路史曰,方太王時以與王季,而王季以與文王,文王以與武王,皆泰伯啟之也,故曰三讓。

    泰伯去而王季立,王季立而文武興,雖謂之以天下讓可矣。太史公序吳世家雲,太伯避曆,江蠻是適。文武攸興,古公王跡。甚當。

    高泰伯之讓國者不妨王季,詩之言因心則友是也。述文王之事君者不害武王,詩之言上帝臨女是也。古人之能言如此,今將稱泰伯之德而先以莽操之志加諸太王,豈夫子立言之意哉?朱子作論語或問,不取翦商之說,而蔡仲默傳書武成曰,太王雖未始有翦商之志,而始得民心,王業之成實基於此。仲默朱子之門人,可謂善於匡朱子之失者矣。

    或問曰,大王有廢長立少之意,非禮也。泰伯又探其邪志而成之,至於父死不赴,傷毀發膚,皆非賢之事。就死必於讓國而為之,則亦過而不合於中庸之德矣。其為至德何邪?曰大王之欲立賢子聖孫,為其道足以濟天下,而非有愛憎之間,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而不為狷,王季受之而不為貪。父死不赴,傷毀發膚而不為不孝。蓋處君臣父子之變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為至德也。其與魯隱公吳季子之事蓋不同矣。[21]此說本之伊川先生。

    有婦人焉

    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此陳師誓眾之言,所謂十人皆身在戎行者,而太姒邑薑在宮壸之內,必不從軍旅之事,亦必不並數之以足十人之數也。古人有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方且以用婦人為紂罪矣。乃周之功業必藉於婦人乎?此理之不可通。或文字傳寫之誤。[22]漢博士孔衍言臣祖安國得壁中古文論語,為改今文。闕疑可也。[23]書大誥,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蔡氏亦以為亂臣十人。

    季路問事鬼神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左右就養無方,故其祭也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未知生焉知死。人之生也直,故其死也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24]文信公正氣歌。可以謂之知生矣。孔子成仁,孟子取義,而今而後,庶幾無愧,[25]衣帶贊。可以謂之知死矣。

    不踐跡

    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所謂踐跡也。先王之教,若說命所謂學於古訓,康誥所謂紹聞衣德言,以至於詩書六藝之文,三百三千之則,有一非踐跡者乎?善人者忠信而未學禮,篤實而未日新,雖其天資之美,亦能闇與道合。而卒以不學,無自以入聖人之室矣。治天下者亦然。故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不然則以漢文之幾致刑措,而不能成三代之治矣!

    異乎三子者之撰

    夫子如或知爾之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也?曾點浴沂詠歸之言,素貧賤行乎貧賤,君子無入而不自得也。故曰,異乎三子者之撰。

    去兵去食

    乃積乃倉,乃裹餱糧,於橐於囊。國所以足食,而不待豳土之行也。備乃弓矢,鍛乃戈矛,礪乃鋒刅,無敢不善,國所以足兵,而不待淮夷之役也。苟其事變之來而有所不及備,則耰鋤白挺可以為兵,而不可闕食以修兵矣。糠核草根可以為食,而不可棄信以求食矣。古之人有至於張空弮羅雀鼠而民無二志者,非上之信有以結其心乎?此又權於緩急輕重之間,而為不得已之計也。明此義則國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廟,至於輿臺牧圉之賤,莫不親其上死其長。所謂聖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豈非為政之要道乎?孟子言制挺以撻秦楚,亦是可以無待於兵之意。

    古之言兵非今日之兵,謂五兵也。故曰天生五材,誰能去兵?世本,蚩尤以金作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周禮司右五兵注,引司馬法曰,弓矢圍,殳矛守,戈戟助是也。詰爾戎兵,詰此兵也。踴躍用兵,用此兵也。無以鑄兵[26]左氏僖公十八年傳。鑄此兵也。秦漢以下,始謂執兵之人為兵。如信陵君得選兵八萬人,項羽將諸侯兵三十餘萬,見於太史公之書,而五經無此語也。

    以執兵之人為兵,猶之以被甲之人為甲。公羊傳桓公使高子將南陽之甲立僖公而城魯。[27]閔公二年。晉趙鞅取晉陽之甲以逐荀寅,與士吉射。[28]定公十三年。

    奡蕩舟

    竹書紀年,帝相二十七年澆伐斟鄩,大戰於濰,覆其舟,滅之。楚辭天問,覆舟斟鄩何道取之?正此謂也。漢時竹書未出,故孔安國注為陸地行舟,而後人因之。[29]王逸注天問,謂滅斟鄩氏,奄若覆舟,亦以不見竹書而強為之說。

    古人以左右衝殺為蕩陣,[30]宋書顏師伯傳,單騎出蕩。孔覬傳,每戰以刀楯直蕩。其銳卒謂之跳蕩,別帥謂之蕩主。[31]陳書高祖紀,蕩主戴晃徐宣斧。後周書侯莫陳崇傳,王勇傳,有直蕩都督。楊紹傳有直蕩別將。晉書載記,隴上健兒歌曰,丈八蛇矛左右盤,十蕩十決無當前。唐書百官志,矢石未交,陷堅突眾,敵因而敗者,曰跳蕩。蕩舟蓋兼此義。與蔡姬之乘舟蕩公者不同。[32]左傳僖公三年。

    管仲不死子糾

    君臣之分所關者在一身,夷夏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之於管仲,略其不死子糾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蓋權衡於大小之間,而以天下為心也。夫以君臣之分猶不敵夷夏之防,春秋之志可知矣。

    有謂管仲之於子糾未成為君臣者,子糾於齊未成君於仲,與忽則成為君臣矣。狐突之子毛及偃從文公在秦,而曰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數矣。[33]漢晉以下太子諸王與其臣,皆定君臣之分,蓋自古相傳如此。若毛偃為重耳之臣,而仲與忽不得為糾之臣,是以成敗定君臣也,可乎?又謂桓兄糾弟,此亦強為之說。夫子之意以被發左衽之禍尤重於忘君事讎也。

    論至於尊周室攘夷狄之大功,則公子與其臣區區一身之名分小矣。雖然,其君臣之分故在也,遂謂之無罪,非也。

    予一以貫之

    好古敏求,多見而識,夫子之所自道也。然有進乎是者,六爻之義至賾也,而曰知者觀其彖辭則思過半矣。三百之詩至汎也,而曰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三千三百之儀至多也,而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十世之事至遠也,而曰殷因於夏禮,周因於殷禮,雖百世可知。百王之治至殊也,而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此所謂予一以貫之者也。其教門人也,必先叩其兩端,而使之以三隅反。故顏子則聞一以知十,而子貢切磋之言,子夏禮後之問,則皆善其可與言詩。豈非天下之理殊途而同歸,大人之學舉本以該末乎?彼章句之士,既不足以觀其會通,而高明之君子又或語德性而遺問學,均失聖人之指矣。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疾名之不稱則必求其實矣。君子豈有務名之心哉?是以幹初九之傳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

    古人求沒世之名,今人求當世之名,吾自幼及老見人所以求當世之名者,無非為利也。名之所在,則利歸之,故求之惟恐不及也。苟不求利,亦何慕名?

    性相近也

    性之一字始見於商書,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恆性。恒即相近之義。相近近於善也,相遠遠於善也。故夫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34]人之生也直,即孟子所謂性善。

    人亦有生而不善者,如楚子良生子越椒,子文知其必滅若敖氏是也。然此千萬中之一耳,故公都子所述之三說孟子不斥其非,而但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蓋凡人之所大同,而不論其變也。若紂為炮烙之刑,盜蹠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此則生而性與人殊,亦如五官百骸人之所同,然亦有生而不具者。豈可以一而概萬乎?故終謂之性善也。

    孟子論性,專以其發見乎情者言之。且如見孺子入井亦有不憐者。嘑蹴之食,有笑而受之者。此人情之變也。若反從而善之,吾知其無是人也。

    曲沃衛蒿曰,孔子所謂相近,即以性善而言,若性有善有不善,其可謂之相近乎?如堯舜性者也,湯武反之也,若湯武之性不善,安能反之以至於堯舜邪?湯武可以反之,即性善之說。湯武之不即為堯舜,而必待於反之,即性相近之說也。孔孟之言一也。

    虞仲

    史記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勾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餘家,立為吳太伯。太伯卒,無子,弟仲雍立,是為吳仲雍。仲雍卒,子季簡立。季簡卒,子叔達立。叔達卒,子周章立。是時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後,得周章。周章已君吳,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於周之北故夏墟,是為虞仲,列為諸侯。按此則仲雍為仲雍,而虞仲者仲雍之曾孫也。殷時諸侯有虞國詩,所雲虞芮質厥成者,武王時國滅而封周章之弟於其故墟,乃有虞仲之名耳。論語逸民,虞仲夷逸。左傳,太伯虞仲,文王之昭也,即謂仲雍為虞仲。是祖孫同號,且仲雍君吳,不當言虞。古吳虞二字多通用。[35]史記趙世家,吳廣內其女孟姚。索隱曰,古虞吳音相近,故舜後亦姓吳。詩不吳不敖。漢書武帝紀引,作不虞不驁。衛尉衡方碑辭,不吳不揚作不虞不揚。釋名,吳虞也。公羊傳定公四年,晉士鞅衛孔圉帥師伐鮮虞,虞本或作吳。石鼓文有吳人,注曰虞人也。水經注,吳山在汧縣西,古之汧山也。國語所謂虞矣。楊用修曰,吳古虞字省文,如呼之省為乎,楂之省為柤也。今昆山有浦名大虞小虞,俗謂之大吳小吳。竊疑二書所稱虞仲,並是吳仲之音誤。又考吳越春秋,太伯曰,其當有封者吳仲也。則仲雍之稱吳仲,固有征矣。

    漢書地理志,河東郡大陽吳山在西,上有吳城。[36]史記秦本紀,昭襄王五十三年,伐魏取吳城。周武王封太伯後於此,[37]吳祖太伯故曰太伯後。是為虞公。後漢郡國志,太陽有吳山,上有虞城。[38]水經注亦作虞城。虞城之書為吳城,猶吳仲之書為虞仲也。杜元凱左氏注,亦曰仲雍支子別封西吳。

    聽其言也厲

    君子之言非有意於厲也,是曰是,非曰非。孔穎達洪範正義曰,言之決斷,若金之斬割。

    居官則告諭可以當鞭撲,行師則誓戒可以當甲兵。此之謂聽其言也厲。

    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聖人之道未有不始於灑掃應對進退者也。故曰約之以禮,又曰知崇禮卑。

卷十   

     梁惠王

    史記魏世家,惠王三十六年卒,子襄王立。襄王元年與諸侯會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為王,而孟子書其對惠王無不稱之為王者,則非追尊之辭明矣。司馬子長亦知其不通而改之曰君。[1]通鑒改孟子,作君何必曰利,亦以此。然孟子之書出於當時,不容誤也。杜預左傳集解後序言,哀王於史記襄王之子,惠王之孫也。惠王三十六年卒而襄王立。立十六年卒而哀王立。古書紀年篇,惠王三十六年改元,從一年始至十六年而稱惠成王,卒即惠王也。疑史記誤分惠成之世以為後王年也。哀王二十三年乃卒,故特不稱諡謂之今王。[2]作書時未卒,故謂之今王。今按惠王即位三十六年,稱王改元又十六年卒,而子襄王立。即紀年所謂今王,無哀王也。襄哀字相近,史記分為二人,誤耳。

    秦本紀,秦惠文王四十年更為元年。此稱王改元之證,又與魏惠王同時。

    魏世家襄王五年,予秦河西之地。七年,魏盡入上郡於秦。今按孟子書惠王自言西喪地於秦七百里,乃悟史記所書襄王之年即惠王之後五年後七年也。以孟子證之而自明者也。

    據紀年周慎靚王之二年而魏惠王卒,其明年為魏襄王之元年。又二年,燕王噲讓國於其相子之。又二年,為赧王之元年。齊人伐燕,取之。又二年燕人畔,與孟子之書先梁後齊其事皆合。然孟子在二國皆不久,書中齊事特多,又嘗為卿於齊,當有四五年。若適梁乃惠王之末,而襄王即立,故梁事不多。謂孟子以惠王之三十五年至梁者,誤以惠王之後元年為襄王之元年故也。[3]史記及孟子序說,謂梁惠王之三十五年,孟子至梁。其後二十三年,齊人伐燕,而孟子在齊者,非。衛蒿曰,孟子遊歷先後雖不可考,以本書證之,當是自宋歸鄒,由鄒之任之薛之滕而後之梁之齊。

    孟子為卿於齊,其於梁則客也。故見齊王稱臣,見梁王不稱臣。

    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

    不遺親不後君,仁之效也。其言義何。義者禮之所從生也。昔者齊景公有感於晏子之言,而懼其國之為陳氏也,曰是可若何?對曰,唯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又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晉侯謂女叔齊曰,魯侯不亦善於禮乎?對曰,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有子家羈弗能用也。公室四分,民食於他,恩莫在公,不圖其終。為國君難將及身,不恤其所禮之本末,將於此乎在,而屑屑焉習儀以亟,言善於禮,不亦遠乎?子曰,君子之道辟則坊,與坊民之所不足者也。大為之坊民猶逾之,故君子禮以坊德,刑以坊淫,命以坊欲。古之明王所以禁邪於未形,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者,是必有其道矣。

    不動心

    凡人之動心與否,固在其加卿相行道之時也。枉道事人,曲學阿世,皆從此而始矣。我四十不動心者,不動其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有不為之心也。

    市朝

    若撻之於市朝,即書所言若撻於市,古者朝無撻人之事,市則有之。周禮司市,市刑小刑憲罰,中刑徇罪,大刑撲罰。又曰,胥執鞭度而巡其前,掌其坐作出入之禁令,凡有罪者撻戮而罰之,是也。禮記檀弓,遇諸市朝不反兵而鬥,兵器非可入朝之物。奔喪哭辟市朝,奔喪亦但過市,無過朝之事也。其謂之市朝者,史記孟嘗君傳,日莫之後過市朝者,掉臂不顧。索隱曰,言市之行列有如朝位,故曰市朝。古人能以眾整如此。[4]司市以次敘分地,而經市注,敘肆行列也。後代則朝列之參差有反不如市肆者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

    倪文節思謂當作必有事焉而勿忘,忽忘勿助長也。傳寫之誤,以忘字作正心二字。言養浩然之氣,必當有事而勿忘。既已勿忘,又當勿助長也。疊二勿忘,作文法也。按書無逸篇曰,是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亦是疊一句而文愈有致。今人發言亦多有重說一句者。禮記祭義,見間以俠甒。鄭氏曰,見間當為覸。史記蔡澤傳,吾持梁刺齒肥。索隱曰,刺齒肥當為齧肥。論語五十以學易,朱子以為五十當作卒,此皆古書一字誤為二字之證。

    文王以百里

    湯以七十裏。文王以百里。孟子為此言以證王之不待大爾。其實文王之國不止百里。周自王季伐諸戎疆土日大,文王自歧遷豐其國已跨三四百里之地。伐戎伐密,自河以西舉屬之周。[5]未克商以前無滅國者,但臣屬而已。至於武王而西及梁益,[6]庸蜀羌髳微盧彭濮。東臨上黨,[7]戡黎無非周地。紂之所有,不過河內殷墟。其從之者,亦但東方諸國而已。一舉而克商,宜其如振槁也。書之言文王曰,大邦畏其力,文王何嘗不藉力哉?

    孟子自齊葬於魯

    孟子自齊葬於魯,言葬而不言喪,此改葬也。禮改葬緦事畢而除。故反於齊止於嬴,而充虞乃得承間而問。若曰奔喪而還,營葬方畢,即出赴齊卿之位,而門人未得發言,可謂三月無君則皇皇如也。而身且不行三年之喪,何以教滕世子哉?

    廛無夫裏之布

    有夫布有裏布。《周禮地官》〈載師〉職曰:“凡宅不毛者有裏布。凡田不耕者出屋粟。凡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閭師〉職曰:“凡無職者出夫布。”鄭司農雲:“裏布者,布參印書,廣二寸,長二尺,以為幣貿易物。詩雲,抱布貿絲,抱此布也。或曰布泉也。春秋傳曰,買之百兩一布,[8]昭公六年三十。又廛人職掌斂布之?布、總布、質布、罰布、廛布。”“玄謂宅不毛者,罰以一裏二十五家之泉。”集注未引閭師文,今人遂以布專屬於裏。

    其實皆什一也

    古來田賦之制實始於禹。水土既平,鹹則三壤,後之王者,不過因其成跡而已。故詩曰,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裏,南東其畝。然則周之疆理,猶禹之遺法也。[9]周禮少司徒注,昔夏少康在虞思有田一成,有眾一旅。一旅之眾,而田一成,則井牧之法。先古然矣。孔氏信南山正義引此,則曰丘甸之法禹之所為。孟子乃曰夏後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夫井地之制,一井之地畫為九區,故蘇洵謂萬夫之地葢三十二裏有半。而其間為川為路者一,為澮為道者九,為洫為塗者百,為溝為畛者千,為遂為徑者萬。使夏必五十,殷必七十,周必百,則是一王之興,必將改畛塗,變溝洫、移道路以就之。為此煩擾而無益於民之事也。豈其然乎?[10]周官遂人,凡治野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為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塗,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以達於畿。夫子言禹盡力乎溝洫,而禹之自言亦曰,浚畎澮,距川,知其制不始於周矣。葢三代取民之異在乎貢助徹,而不在乎五十七十百畝,其五十七十百畝,特丈尺之不同,而田未嘗易也。故曰其實皆什一也。古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異度數。故史記秦始皇本紀於改年十月朔上黑之下,即曰數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三代之王其更制改物,亦大抵如此。故王制曰,古者以周尺八尺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為步,而當日因時制宜之法亦有可言。夏人土曠人稀,故其畝特大。殷周土易人多,故其畝漸小。以夏之一畝為二畝,其名殊而實一矣。國佐之對魯人曰,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豈有三代之王而為是紛紛無益於民之事乎?

    莊嶽

    引而置之莊嶽之間,注,莊嶽齊街裏名也。莊是街名,嶽是裏名。左傳襄二十八年,得慶氏之本百車於莊。注雲,六軌之道。[11]昭十年又敗諸莊。哀六年戰於莊敗。注並同。反陳於嶽,注雲嶽裏名。

    古者不為臣不見

    觀乎孔子之見陽貨,而後知逾垣閉門為賢者之過,未合於中道也。然後世之人必有如胡廣被中庸之名,馮道托仲尼之跡者矣。其始也屈己以見諸侯,一見諸侯而懷其祿利,於是望塵而拜貴人,希旨以投時好。此其所必至者。曾子子路之言,所以為末流戒也。故曰君子上交不諂。又曰,上弗援下弗推。後世之於士人,許之以自媒,勸之以幹祿,而責其有恥,難矣!

    公行子有子之喪

    禮,父為長子斬衰三年,故公行子有子之喪,而孟子與右師及齊之諸臣皆往吊。

    為不順於父母

    虞書所載帝曰予聞如何,嶽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是則帝之舉舜在瞽瞍底豫之後。今孟子乃謂九男二女,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舜於畝之中。猶不順於父母,而如窮人無所歸,此非事實。但其推見聖人之心若此,使天下之為人子者處心積慮,必出乎此而後為大孝耳。[12]與答桃應之問同。後儒以為實,然則二嫂使治朕棲之說,亦可信矣。

    象封有庳

    舜都蒲阪而封象於道州鼻亭。[13]水經注王隱曰,應陽縣本泉陵之北部,東裏五有鼻墟,象所封也。山下有象廟。後漢書東平王蒼傳注,有鼻國名,在今永州營道縣北。袁譚傳注,今猶謂之鼻亭。在三苗以南,荒服之地,誠為可疑。如孟子所論親之欲其貴,愛之欲其富,又且欲其源源而來,何以不在中原近畿之處,而置之三千餘裏之外邪?葢上古諸侯之封萬國,其時中原之地必無間土可以封故也。又考太公之於周,其功亦大矣,而僅封營丘。營丘在今昌樂濰二縣界。史言其地瀉鹵,人民寡,而孟子言其儉於百里,又俫夷逼處而與之爭國。夫尊為尚父,親為後父,功為元臣,而封止於此,豈非中原之地無間土,故至薄姑氏之滅而後乃封於太公邪?[14]周時滅一國乃封一國。左傳,成王滅唐而封太叔為是也。竹書紀年,武王十六年秋,王師滅蒲姑。或曰,禹封在陽翟,稷封在武功,何與?二臣者有安天下之大功,舜固不得以介弟而先之,而故象之封於遠,聖人之不得已也。[15]漢高祖封劉仲為代王,乃是棄其兄於邊陲近胡之地,與舜之封象異矣。

    周室班爵祿

    為民而立之君,故斑爵之意天子與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絕世之貴,代耕而賦之祿,故班祿之意君卿大夫士與庶人在官一也,而非無事之食。[16]黃氏日鈔讀王制曰,必本於上農夫者,示祿出於農,等而上之,皆以代耕者也。是故知天子一位之義則不敢肆於民上以自尊。知祿以代耕之義,則不敢厚取於民以自奉。而侮奪人之君常多於三代之下矣。

    費惠公

    孟子費惠公注,惠公費邑之君。按春秋時有兩費,其一見左傳成公十三年,晉侯使呂相絕秦,曰殄滅我費滑。注滑國都於費。今河南緱氏縣。[17]莊公十六年滑伯注同。昭公二十六年王次於滑,注滑周地,本鄭邑。襄公十八年,楚為子馮公子格率銳師侵費滑,葢本一地,秦滅之而後屬晉耳。[18]女叔侯對平公曰,虞虢焦滑霍揚韓魏皆姬姓也。晉是以大。其一僖西元年,公賜季友汶陽之田及費。齊乘費城在費縣北西二十裏,魯季氏邑。[19]漢梁相費汎碑雲,其先季友為魯大夫,有功封費,因以為姓。按隱西元年已有費伯,即費庈父。在子思時滑國之費其亡已久,疑即季氏之後而僣稱公者。魯連子稱陸子謂齊湣王曰,魯費之眾臣甲舍於襄賁,而楚人對頃襄王有鄒費郯邳。殆所謂泗上十二諸侯者邪?

    仁山金氏曰,費本魯季氏之私邑,而孟子稱小國之君。曾子書亦有費君費子之稱,葢季氏專魯,而自春秋以後計必自據其邑,如附庸之國矣。大夫之為諸侯不待三晉而始然,其來亦漸矣。

    季氏之於魯,但出君而不敢立君。但分國而不敢篡位。愈於晉衛多矣。故曰魯猶秉周禮。

    行吾敬故謂之內也

    先王治天下之具五典五禮五服五刑,其出乎身加乎民者,莫不本之於心,以為之裁制。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故孟子答公都子言義而舉酌鄉人敬屍二事,皆禮之周也,而莫非義之所宜。自此道不明,而二氏空虛之教至於捶提仁義,絕滅禮樂從此起矣。自宋以下一二賢智之徒病漢人訓詁之學得其粗跡,務矯之以歸於內,而達道達德九經三重之事置之不論。此所謂告子未嘗知義者也。其不流於異端而害我道者幾希!

    董子曰,宜在我者而後可以稱義,故言義者合我與宜以為一,言以此操之,義之言我也。[20]義字以我兼聲與意。此與孟子之言相發。

    以紂為兄之子

    以紂為弟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王子比幹。並言之則於文有所不便,故舉此以該彼。此古人文章之善。且如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不言後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不言臣妻。先王居梼杌於四裔,不言渾敦窮奇饕餮。後之讀書者不待子貢之明,亦當聞一知二矣。

    才

    人固有為不善之才而非其性也。性者天命之,才者亦天降之。[21]下章言天之降才。是以禽獸之人謂之未嘗有才。

    中庸言能盡其性,孟子言不能盡其才。能盡其才則能盡其性矣。在乎擴而充之。

    求其放心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然則但求放心可不必於學問乎?與孔子之言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者,何其不同邪?他日又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是所存者非空虛之心也。夫仁與禮未有不學問而能明者也。孟子之意葢曰能求放心然後可以學問。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為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為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此放心而不知求者也。然但知求放心而未嘗窮中罫之方,悉雁行之勢,[22]馬融圍棋賦。亦必不能從事於弈。

    所去三

    免死而已矣,則亦不久而去矣,故曰所去三。

    自視欿然

    人之為學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足以朝諸侯有天下,不敢自小也。附之以韓魏之家,如其自視欿然,則過人遠矣。不敢自大也。予將以斯道覺斯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堯舜之澤者,若己推而內之溝中。則可謂不自小矣。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則可謂不自大矣。故自小小也,自大亦小也。今之學者非自小則自大,吾見其同為小人之歸而已。

    士何事

    士農工商謂之四民,其說始於管子。[23]穀梁成西元年傳亦雲。三代之時,民之秀者乃收之鄉序,升之司徒,而謂之士。固千裏之中不得一焉。大宰以九職任萬民,五曰百工,庀飭八材,計亦無多人爾。武王作酒誥之書曰,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此謂農也。肇牽車牛,遠服賈用,孝養厥父母,此謂商也。又曰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爾典聽朕教。則謂之士者大抵皆有職之人矣。惡有所謂群萃而州處四民各自為鄉之法哉?春秋以後,遊士日多。齊語言桓公為遊士八十人,奉以車馬衣裘,多其資幣,使周遊四方,以號召天下之賢士。而戰國之君遂以士為輕重。文者為儒,武者為俠。烏呼,遊士興而先王之法壞矣!彭更之言,王子墊之問,其猶近古之意與!

    飯糗茹草

    享天下之大福者,必先天下之大勞。宅天下之至貴者,必執天下之至賤。是以殷王小乙使其子武丁舊勞於外。知小人之依,而周之後妃亦必服浣濯之衣,修煩辱之事。及周公遭變,陳後稷先公王業之所由者,則皆農夫女工衣食之務也。[24]幹寶晉紀論。古先王之教,能事人而後能使人。其心不敢失於一物之細,而後可以勝天下之大。舜之聖也,而飯糗茹草。禹之聖也,而手足胼胝,面目黧黑。此其所以道濟天下,而為萬世帝王之祖也。況乎其不如舜禹者乎![25]朱子語類言舜之耕稼陶漁,夫子之釣戈,子路之負米,子貢之埋馬,皆賤者之事,而古人不辟也。有若三踴於魯大夫之庭,冉有用矛以入齊軍,而樊須雖少能用命,此執干戈以衛社稷,而古人所不辭也。後世驕侈日甚,反以臣子之職為恥。

    孟子外篇

    史記伍被對淮南王安引孟子曰,紂貴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揚子法言修身篇引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無意而至者也。桓寬鹽鐵論引孟子曰,吾於河廣知德之至也。又引孟子曰,堯舜之道非遠人也,人不思之爾。周禮大行人注引孟子曰,諸侯有王。宋鮑照河清頌引孟子曰,千載一聖猶旦暮也。顏氏家訓引孟子曰,圖影失形。梁書處士傳序引孟子曰,今人之於爵祿,得之若其生,失之若其死。廣韻圭字下注曰,孟子六十四黍為一圭,十圭為一合。以及集注中程子所引荀子,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門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今孟子書皆無其文。豈所謂外篇者邪?[26]史記索隱皇甫謐曰,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人也,恐是舜生諸馮之誤。漢書藝文志孟子十一篇,風俗通曰,孟子作書中外十一篇。詩維天之命傳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無極,而美周之禮也。悶宮傳引孟仲子曰,是禖宮也。正義引趙歧雲,孟仲子孟子從昆弟,學於孟子者也。譜雲孟仲子者,子思弟子,葢與孟軻共事。子思後學於孟軻。注書論詩,毛氏取以為說,則又有孟仲子之說矣。[27]陸璣詩草木疏雲,子夏傳魯人申公,申公傳魏人李克,李克傳魯人孟仲子,孟仲子傳趙人孫卿,孫卿傳魯人大毛公,大毛公傳小毛公。

    孟子引論語

    孟子書引孔子之言凡二十有九。其載於論語者八。[28]學不厭而教不倦。裏仁為美。君薨聽於冡宰。大哉堯之為君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吾黨之士狂簡。鄉原德之賊。惡似而非者。又多大同而小異。然則夫子之言其不傳於後者多矣。故曰仲尼沒而微言絕。

    孟子字樣

    九經論語皆以漢石經為據,故字體未變。孟子字多近今,[29]如知多作智,說多作悅,女多作汝,辟多作避,弟多作悌,強多作強之類。與論語異。葢久變於魏晉以下之傳錄也。然則石經之功亦不細矣。

    唐書言邠州故作豳,開元十三年以字類幽,改為邠。今惟孟子書印邠字。

    容齋四筆言孟子是由惡醉而強酒,見且由不得亟,並作由,今本作猶。是知今之孟子又與宋本小異。

    孟子弟子

    趙岐注孟子,以季孫子叔二人為孟子弟子,季孫知孟子意不欲而心欲,使孟子就之,故曰異哉弟子之所聞也!子叔心疑惑之,亦以為可就之矣。使己為政以下則孟子之言也。又曰告子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嘗學於孟子而不能純徹性命之理。又曰高子齊人也,學於孟子,鄉道而未明。去而學他術。又曰盆成括嘗欲學於孟子,問道未達而去。宋徽宗政和五年,封告子不害東阿伯,高子泗水伯,盆城括萊陽伯,季孫豐城伯,子叔乘陽伯,皆以孟子弟子故也。史記索隱曰,孟子有萬章公明高等,並軻之門人。廣韻又雲,離婁孟子門人。不知其何所本。[30]淮南子,皇帝亡其玄珠,使離朱捷剟索之,注,二人皆皇帝臣。抱撲子有彭祖之弟子離婁公。元吳萊著孟子弟子列傳二卷,今不傳。

    晏子曰,稱西郭徒居布衣之士,盆城括嘗為孔子門人,尤誤。

    荼

    荼字自中唐始變作茶。其說已詳之唐韻正。按困學紀聞,荼有三,誰謂荼苦,苦菜也。有女如荼,茅秀也。以薅荼蓼,陸草也。今按爾雅,荼蒤字凡五見,而各不同。釋草曰,荼苦菜。注引詩誰謂荼苦,其甘如薺。疏雲,此味苦可食之菜。本草一名選,一名遊冬。易緯通卦驗玄圖雲,苦菜生於寒秋,經冬曆春乃成。月令,孟夏苦菜秀是也。葉似苦苣而細,斷之有白汁,花黃似菊,堪食但苦耳。又曰蔈荂荼,注雲,即艻。疏雲,按周禮掌荼,及詩有女如荼,皆雲荼茅秀也,蔈也,荂也,其別名。此二字皆從草從餘。又曰蒤虎杖,注雲,似紅草而大麄有細刺,可以染赤。疏雲,蒤一名虎杖。陶注本草雲,田野甚多,壯如大馬,蓼莖斑而葉圓是也。又曰蒤委,葉注引詩以茠蒤蓼,疏雲,蒤一名委葉。王肅說詩雲,蒤陸穢草。然則蒤者原田蕪穢之草,非苦菜也。今詩本茠作薅,此二字皆從草從塗。釋木曰,槚苦荼。注雲樹小如梔子,冬生,葉可煮作羹飲。今以早釆者為荼,晚取者為茗。一名荈,蜀人名之苦荼。此一字亦從草從餘。今以詩考之,邶穀風之荼苦,七月之釆荼,綿之堇荼,皆苦菜之荼也。[31]詩采苦采苦傳,苦苦菜。正義曰,此荼也。陸機雲,苦菜生山田及澤中,得霜恬胞而美。所謂堇荼如飴。內則雲,濡?包苦用苦菜是也。又借而為荼毒之荼。桑柔湯誥皆苦菜之荼也。夏小正取荼秀,周禮地官掌荼,儀禮既夕禮因著用荼實綏澤焉。詩鴟鸮將荼,傳曰荼萑苕也,正義曰,謂薍之秀穗茅薍之秀,其物相類故皆名荼也。茅秀之荼也,以其白也而象之。出其東門有女如荼,國語吳王夫差萬人為方陳,白常白旗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考工記,望而視之,欲其荼白,亦茅秀之荼也。良耜之荼蓼委葉之蒤也,唯虎杖之蒤與槚之苦荼不見於詩禮。而王褒僮約雲,武陽買荼。張載豋城都白菟樓詩雲,芳荼冠六清。孫楚詩雲薑桂荼荈出巴蜀。本草衍義,晉溫嶠上表,貢荼千斤,茗三百斤。是知自秦人取蜀而後始有茗飲之事。

    王褒僮約,前雲,炰鱉烹荼,後雲武陽買荼。注以前為苦菜,後為茗。

    唐書陸羽傳,羽嗜茶,[32]自此後荼字減一畫為茶。著經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備。天下益知飲茶矣。有常伯熊者,因羽論複廣著茶之功。其後尚茶成風。時回紇入朝,始驅馬市茶。至本朝設茶馬禦史。而大唐新語言右補闕綦母熙性不飲茶,著茶飲序曰,釋滯消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害斯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患則不謂茶災。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宋黃庭堅茶賦亦曰,寒中瘠氣莫甚於茶,或濟之鹽,勾賊破家。今南人往往有茶癖而不知其害,此亦攝生者之所宜戒也。

    鴚

    爾雅舒雁鵝注,今江東呼鴚即鴐字。[33]古加字讀如哥。詩,君子偕老之珈,東山之嘉,並與何為韻。左傳,魯大夫榮鴐鵝。方言,雁自關而東謂之鴚鵝。太玄經,妝次二鴐鵝慘於冰。一作??鵝。司馬相如子虛賦,弋白鵠連鴐鵝,雙鸧下玄鶴加。上林賦,鴻鹔鵠??,鴐鵝屬玉。揚雄反離騷,鳳皇翔於蓬陼兮,豈鴐鵝之能捷?張衡西京賦,鴐鵝鴻鶤。南都賦,鴻鴇鴐鵝。杜甫七歌,前飛鴐鵝後鹙鸧。遼史穆宗紀,獲鴐鵝祭天地。元史武宗紀,禁江西湖廣汴梁私捕鴐鵝。山海經,青要之山是多駕鳥。郭璞雲,末詳。或雲當作鴐。其從馬者,傳寫之誤爾。[34]漢書古今人表,榮鴐鵝,師古曰,鴐音加,今本亦誤作駕。今左傳本亦多作駕,猶詩乘乘駂之誤作鴇也。

    九經

    唐宋取士皆用九經,今制定為五經,而周禮儀禮公羊穀梁二傳並不列於學官。杜氏通典,東晉元帝時,太常賀循上言,尚書被符經制博士一人。[35]晉書荀嵩傳,時簡省博士,其儀禮公羊穀梁及鄭易皆省不置。又多故曆紀,儒道荒廢,學者能兼明經義者少。且春秋三傳俱出聖人,而義歸不同,自前代通儒未有能通得失兼而學之者也。今宜周禮儀禮二經制博士二人,春秋三傳置博士三人,其餘[36]易詩書。則經置一人,合八人。太常荀嵩上疏言,博士舊員十有九人,今五經合九人,准古計今,猶未中半。周易有鄭氏注,其書根源誠可深惜!儀禮一經,所謂曲禮鄭玄於禮特用,皆有證據。昔周之衰,孔子作春秋,左丘明子夏造膝親受。孔子沒,丘明撰其所聞為之傳,微辭妙旨無不精究。公羊高親受子夏,立於漢朝,多可釆用。穀梁赤師徒相傳,諸所發明。或是左氏公羊不載,亦或足有所訂正。臣以為三傳雖同曰春秋,而發端異趣,宜各置一人,以傳其學。遇王敦難不行。[37]按元帝紀雲,太興四年三月,置周易儀禮公羊博士。明年正月,王敦反。是雖置而旋不行也。唐貞觀九年五月,敕自今以後,明經兼習周禮。若儀禮者於本色內量減一選。開元八年七月,國子司業李元璀上言,三禮三傳及毛詩尚書周易等,並聖賢微旨,生人教業。今明經所習,務在出身,鹹以禮記文少,人皆競讀。周禮經邦之軌則。儀禮莊敬之楷模。公羊穀梁歷代宗習。今兩監及周縣以獨學無友四經殆絕,事資訓誘,不可因循。其學生請停各量配作業,並貢人預試之日。習周禮儀禮公羊穀梁。並請帖十通五,許其入第,以此開勸。即望四海均習,九經該備。從之。唐書開元十六年十二月,楊玚為國子祭酒,奏言,今之明經習左氏者十無二三。又周禮儀禮及公羊穀梁殆將廢絕。請量加優獎。於是下制明經習左氏及通周禮等四經者,出身免任散官,遂著於式。古人抱遺經扶微學之心如此其急,而今乃一切廢之。葢必當時之士子苦四經之難習,而主議之臣徇其私意,遂舉歷代相傳之經典棄之而不學也。自漢以來,豈不知經之為五,而義有並存,不容執一,故三家之學並列春秋。至於三禮各自為書,今乃去經習傳,尤為乖理。苟便己私用之幹祿,率天下而欺君負國,莫甚於此。經學日衰,人材日下,非職此之由乎?

    宋史,神宗用王安石之言,士各占治易書詩周禮禮記一經,兼論語孟子。[38]是時儀禮春秋皆不列學官,元祐初始複春秋左傳。朱文公乞修三禮劄子,遭秦滅學,禮樂先壞,其頗存者三禮而已。周官一書,固為禮之綱領,至於儀法度數,則儀禮乃其本經,而禮記郊特牲冠義等篇乃其義說耳。[39]朱子言儀禮是經,禮記是解儀禮。且如儀禮有冠禮,禮記便有冠義。儀禮有昏禮,禮記便有昏義。以至燕射之類,莫不皆然。前此猶有三禮通禮學究諸科,禮雖不行,士猶得以誦習,而知其說。熙寧以來,王安石變舊制,廢罷儀禮,而獨存禮記之科,棄經任傳,遺本宗末,其始失已甚。是則儀禮之廢,乃自安石始之。[40]語類言儀禮舊與五經並行,王介甫始罷去。祖宗廟有開寶通禮科,禮官用此等人為之,介甫一切罷去。至於今朝,此學遂絕。

    朱子又作謝監嶽文集序曰,謝綽中建之政和人。先君子尉政和,行田間,聞讀書聲,入而視之,儀禮也。以時方專治王氏學,而獨能爾,異之。即與俱歸,勉其所未至,遂中紹興三年進士第。在宋已為空穀之足音,今時則絕響矣!

    考次經文

    後魏崔浩為司徒時,著作令史關湛為浩信任,見浩所注詩論書易,遂上疏言馬鄭王賈雖著作六經並名,疏謬不如浩之精微。乞收境內諸書藏之秘府,班浩所注,命天下習業。並求敕浩注禮傳,令後生得觀王義。浩亦表薦湛有著述之才。

    禮記樂記,寬而靜至溫良而慈一節,當在愛者宜歌商之上,文義甚明。然鄭康成因其舊文不敢輒更。但注曰,此文換簡失其次。寬而靜宜在上,愛者宜歌商宜承此。

    書武成定是錯簡,有日月可考。蔡氏亦因其舊而別序一篇。為今考定武成最為得體。

    其他考定經文如程子改易系辭,天一地二一節,於天數五之上。論語必有寢衣一節於齊必有明衣布之下。蘇子瞻改書洪範曰,王省惟歲一節,於五曰歷數之下。改康誥惟三月哉生魄一節,於洛諱闕誥周公拜手稽首之上。朱子改大學康誥曰至止於信於未之有也之下。改詩雲瞻彼淇澳二節於止於信之下。論語誠不以富二句於齊景公有馬千駟一節之下。詩小雅以南陔足鹿嗚之什而下改為白華之什,皆至當無複可議。後人效之,妄生穿鑿。周禮五官互相更調。而王文憲[41]名柏。作二南相配圖,洪範經傳圖,重定中庸章句圖,改甘棠野有死麇何彼秾矣三篇於王風。仁山金氏本此改斂時五福一節於五曰考終命之下,改惟辟作福一節於六曰弱之下。使鄒魯之書傳於今者幾無完篇。殆非所謂畏聖人之言者矣。

    董文清槐改大學知止而後有定二節於子曰聽訟吾猶人也之上,以為傳之四章,釋格物致知,而傳止於九章。則大學之文元無所闕,其說可從。

    鳳翔袁楷謂文言有錯入系辭者,鳴鶴在陰已下七節,自天祐之一節憧憧往來已下十一節,此十九節皆文言也。即亢龍有悔之一節重見,可以明之矣。遂取此十八節屬於天玄而地黃之後,[42]依卦為序。於義亦通。然古人之文變化不拘,況六經出自聖人,傳之先古,非後人所敢擅議也。

卷十一     

    州縣賦稅

    王士性廣志繹曰:天下賦稅,有土地肥瘠,不甚相遠,而征科乃至懸絕者。當是國初草草,未定畫一之制,而其後相沿不敢議耳。如真定之轄五州二十七縣,蘇州之轄一州七縣,無論所轄,即其廣輪之數,真定已當蘇之五,而蘇州糧二百三萬八千石,真定止一十萬六千石。然猶南北異也。若同一北方也,河間之繁富,二州十六縣。登州之貧寡一州七縣。相去殆若莛楹,而河間糧止六萬一千。登州乃二十三萬六千。然猶直隸山東異也。若在同省,漢中二州一十四縣之殷庶,視臨洮二州三縣之沖疲易知也。而漢中糧止三萬,臨洮乃四萬四千。然猶各道異也。若在同道,順慶不大於保寧,其轄二州八縣均也。而順慶糧七萬五千,保寧止二萬。然優兩郡異也。若在一邑,則同一西南充也,而負郭十裏,田以步計,賦以田起。二十裏外則田以絙量,不步矣。五十裏外,田以約計,不絙矣。官賦無定數,私價亦無定估,何其懸絕也。惟是太平日久,累世相傳,民皆安之。以為固然不自覺耳。夫王者制邑居民,則壤成賦,豈有大小輕重不同若此之甚哉?且以所轄州縣言之,真定三十二,西安三十六,開封平陽各三十四,濟南三十,成都三十一,而松江、鎮江、太平止三縣。漢陽興化止二縣。其直隸之州,則如徐州澤州之四縣郴,州之五縣,嘉定之六縣,潼川之七縣,儼然一府也。而其小者,或至於無縣可轄。且國初之制,多因元舊。平陽一路,共領九州,殆據山西之半。至洪武二年,始以澤潞遼沁四州,直隸山西行省,而今尚有五州。若蒲州自古別為一郡,屢次建言,皆為戶部所格。歸德一州向屬開封,至嘉靖二十四年始為分府。天下初定,日不暇給,沿元之弊,遂至二三百年。[1]崔銳言今之郡,大者千裏,屬邑數十。為長者名數且不能悉,奚望其理也。宜令大郡不過四百里,邑百里。然則後之王者,審形勢以制統轄。度輻員以界郡縣。則土田以起,征科乃平。天下之先務,不可以慮始之艱,而廢萬年之利者矣。

    太祖實錄,洪武八年三月,平陽府言,所屬解蒲二州距府闊遠,乞以直隸山西行省為便。未許。至天啟四年,巡按山西李日宣,請以二州十縣,分立河中府,治運城。以運使兼知府事,運同兼清軍,運副兼管糧,運判兼理刑事。下戶部,戶部下山西,山西下河東,河東下平陽府,議之,竟寢不行。[2]按漢河東郡二十四縣,後漢二十城,魏正始八年,分河東汾北十縣為平陽郡。此所謂欲制千金之裘,而與狐謀其皮也。且商雒之於關內,陳許之於大樑,德逮[3]諱禮記孔子閒居引詩作威儀逮逮。之於濟南,潁亳之於鳳陽,自古不相統屬。去府既遠更添司道。於是有一府之地,而四五其司道者。官愈多而民愈擾,職此之由矣。昔仲長統昌言,謂諸夏有十畝共桑之道,遠州有曠野不發之田。範曄酷吏傳,亦言漢制,宰守曠遠,戶口殷大。而後漢馬援傳,既平交阯,奏言西平縣戶有三萬六千,遠界去庭千餘裏,[4]庭,縣庭也。請分為封溪望海二縣,許之。華陽國志,巴郡太守但望[5]字伯門,太山人,見風俗通。上疏言,郡境南北四千,東西五千,屬縣十四,土界遐遠,令尉不能窮詰,奸凶時有賊發,督郵追案,十日乃到,賊已遠逃,蹤跡絕滅。其有犯罪逮捕證驗,文書詰訊,從春至冬,不能究訖。繩憲未加,或遇德令。是以賊盜公行,奸宄不絕。太守行農桑,不到四縣,刺史行部不到十縣,欲請分為二郡,其後遂為三巴。水經注,山陰縣,漢會稽郡治也。永建中,陽羨周嘉上書,以縣遠赴會稽至難,求得分置。遂以浙江西為吳,以東為會稽。此皆遠縣之害,已見於前事者也。北齊書,赫連子悅除林慮守,世宗往晉陽,路繇是郡,因問所不便。子悅答言,臨水武安二縣,去郡遙遠,山嶺重疊,車步艱難。若東屬魏郡,則地平路近。世宗笑曰:卿徒知便民,不覺損幹。子悅答以所言因民疾苦,不敢以私潤負心。嗟乎!今之牧守,其能不徇於私,而計民之便者,吾未見其人矣。

    屬縣

    自古郡縣之制,惟唐為得其中。今考地理志,屬縣之數,京兆河南二府各二十。河中太原二府各十三。魏州十四,廣州十三,鎮州桂州各十一。其他雖大,無過十縣者。此其大小相維,多寡相等,均安之效不可見於前事乎?後代之王,猶可取而鏡也。但其中一二縣之郡,亦有可並。憲宗元和元年,割屬東川六州。制曰:分疆設都,葢資共理。形束壤制,亦在稍均。將懲難以銷萌,在立防而不紊。故賈生之議,以楚益梁。宋氏之規,割荊為郢。酌於前事,宜有變通。此雖一時之言,亦經邦制郡之長策也。

    州縣品秩

    漢時縣制,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五。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唐則州有上中下三等。縣有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品各有差。太祖實錄,吳元年,定縣有上中下三等。稅糧十萬石已下為上縣,知縣從六品,縣丞從七品,主簿從八品。六萬石已下為中縣,知縣正七品,縣丞正八品,主簿從八品。三萬石已下為下縣,知縣從七品,丞簿如中縣之秩。洪武六年八月壬辰,分天下府為三等。糧二十萬石已上者,為上府,秩從三品。二十萬石已下者為中府,秩正四品。十萬石已下者為下府,秩從四品。[6]不知何年始改此制。洪武十四年十月,定考劾法,府以田糧十五萬石已上,州以七萬石已上,縣以三萬石以上,親臨王府上司。軍馬守禦,路當驛道,邊方沖要者為繁。不及此者為簡。後乃一齊其品,而但立繁簡之目。才優者調繁,不及者調簡。古時列爵惟五之意,遂盡亡之類。

    府

    漢曰郡,唐曰州,州即郡也。惟建都之地乃曰府。唐初止京兆河南二府。武後以並州為太原府。玄宗以蒲州為河中府,益州為成都府。肅宗以歧州為鳳翔府,荊州為江陵府。德宗以梁州為興元府。惟興元以德宗行幸於此,其餘皆建都之地也。[7]舊唐書田悅傳,朱滔自稱冀王,悅稱魏王,王武俊稱趙王,又請李納稱齊王。以幽州為範陽府,魏州為大名府,恒州為真定府,鄆州為東平府。李希烈傳,僣號以汴州為大樑府。是則以州稱府者僣也。後樑以汴州為開封府,後唐以魏州為興唐府,鎮州為真定府。[8]冊府元龜載,長興三年,中書省奏,本朝都長安,以京兆府為上。今都雒陽請以河南府為上。其五府舊以風翔府為首。河中成都江陵興元為次。中興初,升魏博為興唐府,鎮州為真定府,皆是創業興王之地,宜升在五府之上合為七府。至宋而大郡多升為府。王明清揮麈錄曰,太祖皇帝以歸德軍節度使創業,升宋州為歸德府,後為應天府。太宗以晉王即位,升並州為太原府。真宗以壽王建儲,升壽州為壽春府。仁宗以升王建儲,升建業為江寧府。英宗以齊州防禦使入繼,以齊州為興德軍。神宗自潁王升儲,升汝陰為順昌府。哲宗自延安郡王升儲,升延州為延安府。徽宗以端王即位,升端州為肇慶府。欽宗自定王建儲,前已升定州為中山府。太上以康王中興,升唐州為德慶府。今上以建王建儲,升建安為建寧府。宣和元年六月,邢州民董世多進狀,以英宗嘗為巨鹿郡公,又知嶽州孫勰進言,英宗嘗為嶽州防禦使,詔加討論,時邢州已升安**,遂以邢州為信德府,嶽州為岳陽軍。是歲十月,又詔以列聖潛邸所領地,再加討論。以真宗嘗為襄王,升襄州為襄陽府。仁宗嘗為慶國公,升慶州為慶陽府。英宗嘗為宜州刺史,以宜州為慶遠軍。神宗嘗為安州觀察使,以安州為德安府。又嘗為光國公,以光州為光山軍。哲宗嘗為東平軍節度使,以鄆州為東平府,嘗為均國公,以均州為武當軍。徽宗嘗為寧國公,以寧州為興寧軍。又嘗為平江鎮江軍節度使,並升為府。又以太宗嘗為睦州防禦使,升睦州為遂昌軍。今上即位之初,升隆興寧國常德諸府,皆以潛藩擁麾之地也。[9]隋煬帝大業九年,詔曰:博陵昔為定州,地居沖要,先皇曆試所基,王化斯遠。故以道冠豳風,義高姚邑。朕巡撫氓庶,爰屆茲邦。瞻望郊壥,懷德思止。可改博陵為高陽郡,赦境內死罪已下,給複一年。於是召高祖時故吏,皆量才授職。此前代升郡故事。然以先皇蒞任之邦,追思舊德,有此特詔。至宋則但列空銜便加恩數矣。玉照新志曰,徽宗嘗封遂寧郡王,升遂州為遂寧府。嘗封蜀國公,升蜀州為崇慶府。沿至於今,無郡不府。而陿小之處,如滁和澤沁靖卭眉之類猶以州名。又有隸府之州,特異其名,而親理民事,與縣尹無別。[10]凡唐宋舊設之州,並有附郭縣,而州不親民事。元初省冗官,令州官兼領。洪武初並附郭縣入州。浦士衡曰,國朝建立府州,多踵勝國。其最異者,則以州統縣,而省縣入州。刺史而下,行縣令之事。所謂名存實異,與宋以前不同者也。縣之隸於州者,則既帶府名,又帶州名。而其實未嘗管攝於州。[11]惟到任繳憑,必繇州轉府,尚有餼羊之意。體統乖而名實淆矣。竊以為宜仍唐制,凡郡之連城數十者,析而二之三之,而以州統縣,唯京都乃稱府焉。豈不畫一而易遵乎?

    鄉亭之職

    漢書百官表,縣令長皆秦官,掌治其縣。萬戶以上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減萬戶為長,秩五百石至三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二百石。[12]宋書百官志,漢制丞一人,尉大縣二人,小縣一人。是為長吏。百石以下有鬥食佐史之秩,是為少吏。[13]武帝紀,元光六年詔曰,少吏犯禁。甯成傳,為少吏必陵其長吏。大率十裏一亭亭有長。[14]宋書五家為伍,伍長主之。二伍為什,什長主之。十什為裏,裏魁主之。十裏為亭,亭長主之。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張章父為長安亭長,失官。是亭長亦稱官也。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15]張敞傳注,師古曰,鄉有秩者,嗇夫之類也。嗇夫遊徼。[16]宋書又有鄉佐。三老掌教化,嗇夫職聽訟,收賦稅,遊徼徼循禁賊盜。[17]宋書鄉佐有秩,主賦稅,三老主教化,嗇夫主爭訟,遊徼主奸非。縣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則減,稀則曠。鄉亭亦如之。皆秦制也。高帝紀,二年二月,令舉民年五十以上,有能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縣令丞尉以事相與教,複勿繇戍。[18]三老為鄉官,故壺關三老茂得上書,言太子。黃霸傳,使郵亭,鄉官皆畜雞?。此其制不始於秦漢也。自諸侯兼併之始,而管仲蒍敖子產之倫,所以治其國者,莫不皆然。[19]管子書曰,擇其賢民,使為裏君。而周禮地宮,自州長以下,有黨正族師,閭胥比長。自縣正以下,有鄙師鄼長,裏宰鄰長。則三代明王之治,亦不越乎此也。夫惟於一鄉之中,官之備而法之詳,然後天下之治,若網之在綱,有條而不紊。至於今日一切蕩然,無有存者。且守令之不足任也,而多設之監司。監司之又不足任也,而重立之牧伯。積尊累重,以居乎其上,而下無與分其職者。雖得公廉勤幹之吏,猶不能以為治,而況托之非人者乎?後魏太和中,給事中李沖上言,宜准古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裏長,五裏立一黨長,長取鄉人強謹者。鄰長複一夫,裏長二,黨長三。所複複征戍。餘若民。三載無愆則陟用。陟之一等。孝文從之。詔曰,鄰里鄉黨之制,所繇來久。欲使風教易周,家至日見,以大督小,從近及遠,如身之使手,幹之總條,然後口算平均,義興訟息。史言立法之初,多稱不便,及事既施行,計省昔十有餘倍,於是海內安之。後周蘇綽作六條,詔書曰,非直州郡之官皆須善人,爰至黨族閭裏正長之職,皆當審擇,各得一鄉之選,以相監統。隋文帝師心變古,開皇十五年,始盡罷州郡鄉官。而唐柳宗元之言曰,有裏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由此論之,則天下之治始於裏胥,終於天子,其灼然者已。故自古及今,小官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20]文獻通考,言唐之初,止有上中下都督府。其後則有節度觀察團練諸使。宋之初止有轉運使,其後則有安撫提刑等官。唐書代宗紀,大暦八年九月癸未,晉州男子郇模,以麻辮發,持竹筐葦席,哭於東市,請獻三十字,一字為一事。其言練者,請罷諸州團練使也。其言監者,請罷諸道監軍使也。興亡之塗罔不由此。

    漢時嗇夫之卑,猶得以自舉其職,故爰延為外黃鄉嗇夫,仁化大行,民但聞嗇夫,不知郡縣。[21]後漢書本傳。而朱邑自舒桐鄉嗇夫,[22]舒縣之鄉官至大司農,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為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後世子孫奉嘗我,不如桐鄉民。[23]師古曰,嘗謂烝嘗之祭。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共為起塚立祠,歲時祠祭至今不絕。[24]漢書循吏傳。二君者,皆其縣人也。必易地而官,易民而治,豈其然哉!

    今代縣門之前,多有榜曰,誣告加三等,越訴笞五十。此先朝之舊制,亦古者懸法象魏之遺意也。今人謂不經縣官,而上訴司府,謂之越訴。是不然。太祖實錄,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壬午,命有司**間高年老人,公正可任事者,理其鄉之詞訟。若戶婚田宅鬬毆者,則會裏胥決之。事涉重者,始白於官。若不繇裏老處分,而徑訴縣官,此之謂越訴也。[25]宣德七年,正月乙酉,陝西按察僉事林時言,洪武中,天下邑裏,皆置申明旌善二亭,民有善惡則書之,以示勸懲。凡戶婚田土,鬬毆常事,裏老於此剖決。今亭宇多廢,善惡不書,小事不繇裏老輒赴上司,獄訟之繁皆由於此。景泰四年詔書,有怠惰不務生理者,許裏老依教民榜例懲治。天順八年三月,詔軍民之家,有為盜賊,曾經問斷不改者,有司即大書盜賊之家四字於其門。能改過者,許裏老親鄰人相保管,方與除之。此亦古者畫衣冠異章服之遺意。惟其大小之相維,詳要之各執,然後上不煩而下不擾。唐至大曆以後,干戈興賦稅煩矣。而劉長卿之題霅溪李明府曰,落日無王事,青山在縣門。葢縣令之職,猶不下侵,而小民得以安其業。是以能延國命百有餘年,迄於僖昭而後大壞。然則鳴琴戴星,有天下者宜有以處之矣。

    洪熙元年,七月丙申,巡按四川監察禦史何文淵言,太祖高皇帝,令天下州縣,設立老人,必選年高有德,眾有信服者,使勸民為善。鄉閭爭訟亦使理斷。下有益於民事,上有助於官司。比年所用多非其人,或出自隸僕,規避差科,縣官不究年德如何,輒令充應,使得憑藉官府,妄張威福,肆虐閭閻。或遇上司官按臨,巧進讒言,變亂黑白,挾制官吏,比有犯者,謹已按問如律。竊慮天下州縣,類有此等,請加禁約。上命申明洪武舊制,有濫用匪人者,並州縣官,皆寘諸法。然自是裏老之選輕,而權亦替矣。[26]英宗實錄,言松江知府趙豫,和易近民,凡有詞訟,屬老人之公正者剖斷,有忿爭不已者,則已為之和解。故民以老人目之。當時稱為良吏。正統以後,裏老往往保留令丞,朝廷因而許之,尤為斃政。見於景泰三年十月庚戌,太僕寺少卿黃仕揚所奏。

    漢世之於三老,命之以秩,頒之以祿。而文帝之詔,俾之各率其意以道民。當日為三老者,多忠信老成之士也。上之人所以禮之者甚優,是以人知自好,而賢才亦往往出於其間。新城三老董公,遮說漢王,為義帝發喪,而遂以收天下。壺關三老茂上書,明戾太子之冤,史冊炳然,為萬世所稱道。本朝之老人,則聽役於官,而靡事不為。故稍知廉恥之人,不肯為此。而願為之者,大抵皆奸猾之徒,欲倚勢以陵百姓者也。其與太祖設立老人之初意悖矣。

    國初以大戶為糧長,掌其鄉之賦稅。多或至十餘萬石,運糧至京,得朝見天子。洪武中,或以人材授官。至宣德五年,閏十二月,南京監察禦史李安,及江西廬陵吉水二縣耆民,六年四月,監察禦史張政,各言糧長之害,謂其倍收糧石,准摺子女,包攬詞訟,把持官府,累經禁飭而其患少息,然未嘗以是而罷糧長也。惟老人則名存而實亡矣。[27]今州縣或謂之耆民,或謂之公正,或謂之約長,與庶人在官者無異。

    巡簡即古之遊徼也。[28]元史,成宗大德十年正月,升巡簡為九品。洪武中尤重之,而特賜之敕,[29]洪武十三年二月丁卯,見禦制文集第七卷。又定為考課之法。[30]二十五年閏十二月辛卯。及江夏侯周德興,巡視福建,增置巡簡司四十有五。[31]二十年四月。自弘治以來,多行裁革,所存不及曩時之半。巡簡裁則總督添矣。[32]崇禎年,至薊州保定各設總督。唐自乾元以後,節度觀察防禦使之設,正與本朝累添總督巡撫兵備相類。何者?巡簡遏之於未萌,總督治之於已亂。

    裏甲

    常熟陳梅曰,周禮,五家為比,比有長。五比為閭,閭有胥。四閭為族,族有師。五族為黨,黨有正。五黨為州,州有長。五州為鄉,鄉有大夫。其間大小相維,輕重相制,綱舉目張,周詳細密,無以加矣。而要之自上而下,所治皆不過五人。葢於詳密之中,而得易簡之意,此周家一代良法美意也。後世人才,遠不如古,乃欲以縣令一人之身,坐理數萬戶口賦稅,色目繁猥,又倍於昔時,雖欲不叢脞,其可得乎?愚故為之說曰,以縣治鄉,以鄉治保,[33]或謂之都。以保治甲,視所謂不過五人者,而加倍焉。亦自詳密,亦自易簡。此斟酌古今之一端也。又曰,一鄉幾保,不妨多少,何也?因民居也,法用圓。十甲千戶,不得增損,何也?稽成數也,法用方。

    掾屬

    古文苑注,王延壽桐柏廟碑人名,謂掾屬皆郡人,可考漢世用人之法。今考之漢碑皆然。不獨此廟,蓋其時唯守相命於朝廷,而自曹掾以下,無非本郡之人。故能知一方之人情,而為之興利除害。其辟用之者,即出於守相。而不似後代之官,一命以上皆由於吏部。故廣漢太守陳寵,入為大司農,和帝問在郡何以為理?寵頓首謝曰,臣任功曹王渙,以簡賢選能,主簿鐔顯,拾遺補闕,臣奉宣詔書而已。帝乃大悅。至於汝南太守宗資,任功曹範滂,南陽太守成瑨,委功曹岑晊,並謠達京師,名標史傳。而鮑宣為豫州牧,郭欽奏其舉錯煩苛,代二千石署吏。是知署吏乃二千石之職,州牧代之尚為煩苛。今以天子而代之,宜乎事煩而日不給。[34]隋文帝開皇二年,罷辟署。令吏部除授品官,為州郡佐官。其時劉炫對牛弘,以為往者州唯置綱紀,郡置守丞,縣置令而已,其餘具僚則長官自辟。是知自辟掾屬,即齊魏之世猶然。宋史選舉志,宋初內外小職任,長吏得自奏辟。熙寧間,悉罷歸選部。然要處職任,如沿邊兵官,防河捕盜,重課額務場之類,尋又立專法聽舉,於是辟置不能全廢也。又其變也。銓注之法,改為掣簽,而吏治因之大壞矣。

    京房傳,房為魏郡太守自請得除用他郡人。因此知漢時掾屬無不用本郡人者。房之此請,乃是破格。杜氏通典,言漢縣有丞尉及諸曹掾,多以本郡人為之。三輔縣則兼用他郡。[35]黃霸傳,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如淳曰,三輔郡得任用他郡人,而卒史獨二百石,所謂尤異者也。及隋氏革選,盡用他郡人。

    唐高宗時,魏玄同為吏部侍郎,上疏言,臣聞傅說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後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理人。昔之邦國,今之州縣,土有常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選英賢。其大臣乃命於王朝耳。秦並天下,罷侯置守,漢氏因之。有沿有革,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已下,其傅相大官,則漢為置之。州郡掾史、督郵從事,悉任之於牧守。爰自魏晉,始歸吏部。遞相祖襲,以迄於今。用刀筆以量才,按簿書而察行,法令之弊,其來已久。蓋君子重因循而憚改作,有不得已者,亦當運獨見之明,定卓然之議。如今選司所行者,非皇上之令典,乃近代之權道。所宜遷革,實為至要。何以言之?夫丈尺之量,所及者蓋短,鐘庾之器,所積者寧多。況天下之大,士人之眾,而可委之數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權衡,明如水鏡,力有所極,照有所窮,銓綜既多,紊失斯廣。又以比居此任,時有非人,豈直愧彼清通,亦將竭其庸妄。情故既行,何所不至。贓私一啟,以及萬端。至乃為人擇官,為身擇利,顧親疏而舉筆,看勢要而措情。加以厚貌深衷,險如谿壑,擇言觀行,猶懼不周,今使百行九能,析之於一面,具僚庶品,專斷於一司,其亦難矣。天祚大聖,比屋可封。鹹以為有道恥賤,得時無怠。諸色入流,歲以千計。群司列位,無複增多。官有常員,人無定限。選集之始,霧積雲屯。擢敘於終,十不收一。淄澠雜混,玉石難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撫即事之為弊,知及後之滋失。夏殷以前,制度多闕,周監二代,煥乎可觀。諸侯之臣,不皆命於天子。王朝庶官,亦不專於一職。故穆王以伯冏為太僕正,命之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便辟側媚,其惟吉士。此則令其自擇下吏之文也。太僕正中大夫耳,尚以僚屬委之,則三公九卿,亦必然矣。周禮,太宰內史,並掌爵祿廢置。司徒司馬,別掌興賢詔事。當是分任於群司,而統之以數職。各自求其小者,而王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責成,君之體也。所委者當,則所用者精。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難,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視其孝友,鄉黨服其誠信。出入觀其志義,憂歡取其智謀。煩之以事,以觀其能。臨之以利,以察其廉。周禮始於學校,諱闕論之州裏,告諸六事,而後貢之王庭,其在漢家尚猶然矣。州郡積其功能,然後為五府所辟。五府舉其掾屬,而升於朝,三公參得除署,尚書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關者眾,一士之進,其謀也詳。故官得其人,鮮有敗事。魏晉反是,所失弘多。子野所論,葢區區之宋朝耳,猶謂不勝其弊,而況於當今乎?臣竊見制書,每令三品五品薦士,下至九品,亦令舉人。此聖朝側席旁求之意也。而褒貶未明,莫慎所舉,且唯賢知賢,聖人篤論。身且濫進,鑒豈知人?今欲務得實才,兼宜擇其舉主。流清以源潔,影端繇表正。不詳舉主之行能,而責舉人之庸濫,不可得已。漢書雲,張耳陳餘之賓客廝役,皆天下俊傑。彼之蕞爾,猶能若斯,況以神皇之聖明,國家之德業,而不建久長之策,為無窮之基,盡得賢取士之術,而但顧望魏晉之遺風,留意周隋之敝事。臣竊惑之。伏願稍回聖慮,時采蒭言,略依周漢之規,以分吏部之選。即望所用精詳,鮮於差失。疏奏不納。

    玄宗時,張九齡為左拾遺。上言,夫吏部尚書侍郎,以賢而授者也。雖知人之難,豈不能拔十得五?今膠以格條,據資配職,無得賢之實。若刺史縣令必得其人,於管內歲當選者,使考才行,可入流品,然後送臺又加擇焉。以所用多寡,為州縣殿最,則州縣慎所舉,可官之才多。吏部因其成,無今日之繁矣。[36]柳渾傳,德宗嘗親擇吏,宰畿邑有效。召宰相語,皆賀帝得人。渾獨不賀,曰此特京兆尹職耳,陛下當擇臣輩,以輔聖德,臣當選京兆尹承大化,尹當求令長聽細事。代尹擇令,非陛下所宜。帝然之。

    都令史

    通典,晉有尚書都令史八人,秩二百石、與左右丞,總知都臺事。宋齊八人,梁五人,謂之五都令史。舊用人常輕,[37]後漢百官志,尚書令史十八人,二百石。然梁冀傳曰,學生桂陽劉常,當世名儒,冀召補令史以辱之,則知此職非士流之所為也。武帝詔曰,尚書五都,職參政要,非但總理眾局,亦乃方軌二丞。頃雖求才,未臻妙簡,可革用士流,以盡時彥。乃以都令史視奉朝請。其重之如此。彼其所謂都令史者,猶為二百石之職,而間用士流為之。然南齊陸慧曉為吏部郎,吏部都令史,曆政以來,咨執選事。慧曉任己獨行,未嘗與語。帝遣人語慧曉曰,都令史諳悉舊貫,可共參懷。慧曉曰,六十之年,不復能咨都令史,為吏部郎也。故當日之為吏部者,多克舉用人之職。自隋以來,令史之任,文案煩屑,漸為卑冗,不參百官。[38]金史,皇統八年,用進士為尚書省令史。正隆二年罷。世宗紀,大定二年二月甲寅,複用進士為尚書省令史。二十三年,閏月戊午,上謂宰臣曰,女直進士,可依漢兒進士,補省令史。夫儒者操行清潔,非禮不行。以吏出身者,自幼為吏,習其貪墨,至於為官,性不能改。政道興廢,實由於此。章宗紀,明昌二年五月戌辰,詔禦史臺令史並以終場舉人充。李完傳,言尚書省令史,正隆間用雜流。大定初,以太師張浩奏請,始統取進士。天下以為當。今乞以三品官子孫,及終場舉人,委臺官辟用,上納其言。選舉志言,終金之代,科目得人為盛,諸宮護衛,及省臺部譯史令史,通事仕進皆列於正班。斯則唐宋以來之所無者。豈非因時制宜,而以漢法為依據者乎?以令史官至宰執者,移刺道,魏子平孟浩梁肅張萬公粘割幹特勒董師中王蔚馬惠迪馬謀楊伯通賈鉉孫鐸孫即康賈益謙皆有傳。至於今世,則品彌卑,權彌重。八柄詔王,乃不在官而在吏矣。

    舊唐書,許子儒居選部,不以藻鑒為意,有令史緱直,[39]新舊書並作句直。句音勾,是宋人減筆字,今據冊府元龜正之。是其腹心,每注官多委令下筆,子儒但高枕而臥,語緱直雲平配,由是補授失序,傳為口實。嗟乎!未若今日之以緱直為當官,以平配為著令也。

    胥史之權,所以日重而不可拔者,任法之弊,使之然也。開誠佈公以任大臣,疏節闊目以理庶事,則文法省而徑竇清,人材庸而狐鼠退矣。

    吏胥

    天子之所恃以賓士天下者,百官也。故曰臣作朕股肱耳目。又曰天工人其代之。今奪百官之權,而一切歸之吏胥,是所謂百官者虛名,而柄國者吏胥而已。郭隗之告燕昭王曰,亡國與役處。籲,其可懼乎!秦以任刀筆之吏而亡天下,此固已事之明驗也。

    唐鄭餘慶為相,有主書滑渙,久司中書簿籍,與內官典樞密劉光琦,相倚為奸。每宰相議事,與光琦異同者,令渙往請必得。四方書幣貲貨,充集其門。弟泳官至刺史。及餘慶再入中書,與同僚集議,渙指陳是非,餘慶怒叱之。未幾罷為太子賓客。其年八月,渙贓汙發,賜死。憲宗聞餘慶叱渙事,甚重之。久之複拜尚書左僕射。[40]唐書本傳。韋處厚為相,有湯銖者,為中書小胥,其所掌謂之孔目房。宰相遇休假,有內狀出,即召銖至延英門付之,送知印宰相。繇是稍以機權自張,廣納財賄。處厚惡之。謂曰,此是半裝滑渙矣,乃以事逐之。[41]冊府元龜。夫身為大臣,而有甘臨之憂,系遁之疾,則今之君子有愧於唐賢多矣。

    謝肇浙曰,從來仕宦法網之密,無如本朝者。上自宰輔,下至驛遞倉巡,莫不以虛文相酬應。而京官猶可,外吏則意甚矣。大抵官不留意政事,一切付之胥曹,而胥曹之所奉行者,不過已往之舊牘,歷年之成規,不敢分毫逾越。而上之人,既以是責下,則下之人,亦不得不以故事虛文應之。一有不應,則上之胥曹又乘隙而繩以法矣。故郡縣之吏,宵旦竭蹶,惟日不足,而吏治卒以不振者,職此之繇也。

    又曰,國朝立法太嚴,如戶部官,不許蘇松浙江人為之,以其地多賦稅,恐飛詭為奸。然弊孔蠹竇,皆繇吏胥,堂司官遷轉不常,何知之有?今戶部十三司,胥吏皆紹興人,可謂目察秋毫而不見其睫者矣。

    法制

    法制禁令,王者之所不廢,而非所以為治也。其本在正人心,厚風俗而已。故曰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周公作立政之書曰,文王罔攸兼於庶言庶獄庶慎。又曰庶獄庶慎文王罔敢知於茲。其丁寧後人之意,可謂至矣。泰始皇之治,天下之事,無大小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而秦遂以亡。太史公曰,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奸偽萌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然則法禁之多,乃所以為趣亡之具,而愚闇之君,猶以為未至也。杜子美詩曰,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時任商鞅,法令如牛毛。又曰,君看燈燭張,轉使飛蛾密。其切中近朝之事乎!漢文帝詔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員,令各率其意以道民焉。夫三老之卑,而使之得率其意,此文景之治,所以至於移風易俗,黎民醇厚而上擬於成康之盛也。

    諸葛孔明開誠心布公道,而上下之交,人無間言,以蕞爾之蜀,猶得小康。魏操吳權,任法術以禦其臣,而篡逆相仍,略無寧歲。天下之事固非法之所能防也。

    叔向與子產書曰,國將亡,必多制。夫法制繁,則巧猾之徒,皆得以法為市。而雖有賢者,不能自用,此國事之所以日非也。善乎杜元凱之解左氏也,曰,法行則人從法,法敗則法從人。[42]宣公十二年傳解。

    前人立法之初,不能詳究事勢,豫為變通之地。後人承其已弊,拘於舊章,不能更革,而複立一法以救之。於是法愈繁而弊愈多。天下之事,日至於叢脞。其究也眊而不行。[43]語出漢書董仲舒傳。師古曰,眊不明也。上下相蒙,以為無失祖制而已。此莫甚於有明之世,如勾軍行鈔二事,立法以救法,而終不善者也。

    宋葉適言,國家因唐五代之弊,收斂藩鎮之權,盡歸於上,一兵之籍,一財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為之也。欲專大利,而無受其大害,遂廢人而用法,廢官而用吏。禁防纖悉,特與古異,而威柄最為不分。雖然,豈有是哉!故人才衰乏,外削中弱,以天下之大而畏人,是一代之法度,又有以使之矣。又曰,今內外上下,一事之小,一罪之微,皆先有法以待之。極一世之人,志慮之所周浹,忽得一智,自以為甚奇,而法固已備之矣。是法之密也。然而人之才不獲盡,人之志不獲伸,昏然俛首,一聽於法度,而事功日隳,風俗日壞,貧民愈無告,奸人愈得志。此上下之所同患,而臣不敢誣也。又曰,萬裏之遠,嚬呻動息,上皆知之。雖然,無所寄任,天下泛泛焉而已。百年之憂,一朝之患,皆上所獨當,而群臣不與也。夫萬裏之遠,皆上所制命,則上誠利矣。百年之憂,一朝之患,皆上所獨當,而其害如之何?此夷狄所以憑陵而莫禦,讎恥所以最甚而莫報也。

    陳亮上孝宗書曰,五代之際,兵財之柄,倒持於下,藝祖皇帝束之於上,以定禍亂。後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故郡縣空虛,而本末俱弱。

    洪武六年,九月丁未,命有司庶務,更月報為季報,以季報之數,類為歲報。凡府州縣輕重獄囚,即依律斷決,不須轉發。果有違枉,從禦史按察司糾劾。令出,天下便之。

    省官

    光武中興,海內人民,可得而數。裁十二三,鄣塞破壞,亭燧絕滅。或空置太守令長,招還流民。帝笑曰,今邊無人,而設長吏治之,如春秋素王矣。以故省並郡國及官僚,屢見於史,而總之曰,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書調役,務從簡寡,至乃十存一焉。以此知省官之故,緣於少事。今也文書日以繁,獄訟日以多,而為之上者,主於裁省,則天下之事,必將叢脞而不勝。不勝之極,必複增官,而事不可為矣。

    晉荀勖之論,以為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蕭曹相漢,載其清靜,民以寧一,所謂清心也。抑浮說,簡文案,略細苛,宥小失,有好變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誅,所謂省事也。此探本之言,為治者識此,可無紛紛於職官多寡之間矣。

卷十二

    選補

    漢宣帝時,盜賊並起,征張敞拜膠東相。請吏追捕有功效者,得一切比三輔尤異。[1]如淳曰,一切,權時也。趙廣漢奏請,令長安遊徼獄吏秩百石。又循吏傳,左馮翊有二百石卒史,此之謂尤異也。天子許之。上命尚書,調補縣令者數十人。是漢時縣令,多取郡吏之尤異者,是以習其事而無不勝之患。今則一以畀之初釋褐之書生,其通曉吏事者十不一二,而愞弱無能者,且居其**矣。又不擇其人之材,而以探籌投鉤,為選用之法,是以百里之命,付之阘茸。不材之人,既以害民,而卒至於自害。於是煩劇之區,遂為官人之陷阱,而年年更代,其弊益深,而不可振矣。然漢時之吏,多通經術,故張敞得而舉之,宣帝得而用之。今天下儒非儒,吏非吏,則吾又不識用之何從也。

    於慎行筆麈,言太宰富平孫公丕揚,患中人請托,難於從違,大選外官,立為掣簽之法。一時宮中相傳,以為至公。下逮閭巷,翕然稱誦。而不知其非體也。古人見除吏條格,卻而不視,以為一吏足矣。奈何衡鑒之地,自處於一吏之職,而無秉成,亦已陋已。至於人才長短,各有所宜,資格高下,各有所便,地方繁簡,各有所合,道裏遠近,各有所准,乃一付之於簽,是掩鏡可以索照,而折衡可以坐揣也。從古以來不聞此法。

    南人選南,北人選北,此昔年舊例。宋政和六年,詔知縣注選,雖甚遠無過三十驛。三十驛者,九百里也。今之選,動涉數千裏,風土不諳,語音不曉,而赴任迎家之費,複不可量。是率天下而路也。欲除銓政之弊,豈必如此,而後為至公邪?夫人主果能開誠佈公,則自大臣已下,至於京朝官,無不可信之人。而銓選之處,有不必在京師者。唐貞觀元年,京師穀貴,始分人於雒州置選。至開耀元年,以關外道裏迢遞,河雒之邑,天下之中,始詔東西二曹,兩都分簡。留放既畢,同赴京師。謂之東選。是東都一掌選也。黔中嶺南閩中,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選擇土人補授。上元[2]高宗三年,八月壬寅,敕自今每年遣五品以上,強明清正官,充南選使。仍令禦史同往注擬。[3]杜子美有送魏司直充嶺南掌選崔郎中判官詩曰,選曹分五嶺,使者曆三湘。儒學傳,仲子陵蜀人,典黔中選補,乘傳過家,西人以為榮。大曆十四年,十二月己亥,詔專委南選使,停遣禦史。是黔中嶺南閩中各一掌選也。[4]新書,張九齡為桂州都督,兼嶺南按察選補使,而九齡又即嶺南之人。李峴傳曰,代宗即位,征峴為荊州節度,江陵尹,知江淮選補使。又曰,罷相為吏部尚書,知江淮選舉,置銓於洪州。劉滋傳曰,興元元年,改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選事。時京師寇盜之後,天下旱蝗,穀價翔貴,選人不能赴調,乃命滋江南典選,以便江嶺之人。是江南又一掌選也。宋神宗詔,川陝福建廣南八路之官罷任,迎送勞苦,令轉運司立格就注,免其赴選。是亦參用唐人之法。[5]建炎南渡,始詔福建二廣闕,並歸吏部,唯四川仍舊。今之議者,必曰如此多請拖之門,而啟受賕之徑。豈唐人盡清廉,而今人皆貪濁邪?夫子之告仲弓曰,舉爾所知。今之取士,禮部以糊名取之,是舉其所不知也。吏部以掣簽注之,是用其所不知也。是使其臣拙於知人,而巧於避事。及乎赴任之後,人與地不相宜,則吏治隳。吏治隳,則百姓畔。百姓畔,則干戈興。於是乎軍前除吏,而並其所為尺寸之法,亦不能守矣。豈若廓然大公,使人得舉其所知,而明試以功,責其成效於服官之日乎?唐太宗謂侍臣曰,刺史朕當自選,縣令宜詔五品已上,各舉一人。[6]玄宗開元九年,敕京官五品以上,外官刺史四府上佐,各舉縣令一人。視其政善惡,為舉者賞罰。本朝正統元年十—月乙卯,敕在京三品以上官,各舉廉潔公正明達事體堪任禦史者一人。在京四品官,及國子監翰林院堂上官,各部郎中員外郎,六科掌科給事中,各道掌道禦史,各舉廉慎明敏寬厚愛民堪任知縣者一人。吏部更加詳察,而擢用之。夫欲救今時之弊,必如此而後賢才可得,政理可興也。

    自南北互選之後,赴任之人,動數千裏。必須舉債方得到官,而土風不諳,語言難曉,政權所寄,多在猾吏。昔唐之季世,嘗暫一行之嶺南矣。文宗開成五年十一月,嶺南節度使盧均諱奏,伏以海嶠擇吏,與江淮不同。若非諳熟土風,即難搜求人瘼。且嶺中往日之弊是南選,今時之弊是北資。臣當管二十二州,唯韶廣二州官僚,每年吏部選授,若非下司貧弱令史,即是遠處無能之流。比及到官,皆有積債,十中無一,肯識廉恥。臣到任四年,備知情狀。其潮州官吏,伏望特循往例,不令吏部注擬,且委本道求才。若攝官廉慎有聞,依前許觀察使奏正。事堪經久,法可施行。敕旨依奏。[7]冊府元龜。唐書,韓初元和中為桂管觀察使。部二十餘州。自參軍至縣令,無慮三百員。吏部所補才十一。餘皆觀察使商才補職。歐陽詹,泉州晉江人。其先皆為本州州佐縣令。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雖能通文書吏事,不肯北宦。此固昔人以為敝法,而改弦者矣。處臺衡者,其可不用讀書人哉!

    掣簽之法未行,選司猶得意為注闕,雖多有為人擇地,亦尚能為地擇人。自新法既行,並以聽之不可知之數,而繁劇之區,有累任不得賢令,相繼褫斥者。夫君子之道,在乎至公。存一避嫌之心,遂至以人牧為嘗試。昔唐皎為吏部侍郎,當引入銓。或雲其家在蜀,乃注與吳。複有言親老,先任江南,即唱之隴右。史書以為譏笑。以此用人,豈能致太平之理哉!實錄言,洪武四年正月壬辰,河南府知府徐麟,以母老居蘄之廣濟,請終養。詔改麟為蘄州府知府,俾就養其母。聖主之興,坦懷待物,其所以勸群臣者至矣。

    萬曆末,常熟顧大韶作竹簽傳。其文仿毛穎傳為之。謂簽對主上言,上而庶吉士科道之選,下而鄉會試取士,一皆用臣,臣乃得展其材。此憤世滑稽之言。然以之曉人,可謂罕譬而喻矣。夫楚王之壓紐,盆子之探符,古之人用以立帝立王,而今日厪厪施之選人乎?

    唐時所謂銓者,有留有放。[8]唐書選舉志,凡取人之法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正。三曰書,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優長。四事皆可取,則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勞.得者為留,不得者為放。總章二年,司列少常伯裴行儉,始設長名榜。宋白曰,長名榜定留放。留者入選,放者不得入選。[9]長安志曰,尚書省之南,別有吏部選院,謂之吏部南院。選人引集之所。其榜列於院外。楊國忠傳,故事歲揭版南院為選式是也。已定注,則過門下侍中給事中按閱。有不可黜之故。放者多而留者少。景雲中,以宋璟為吏部尚書。李乂盧從願為侍郎,皆不畏強禦,請謁路絕。集者萬餘人,留者三銓不過二千。人服其公。宋時此法猶存。孝宗幹道元年五月乙亥詔,未銓試人,毋得堂除。未有若今代之一登科而受祿如持券者也。

    停年格

    今之言停年格者,皆言起於後魏崔亮。今讀亮本傳,而知其亦有不得已也。傳曰遷吏部尚書,時羽林新害張彛之後,靈太后令武官得依資人選。官員既少,應選者多。前尚書李韶,循常擢人,眾情嗟怨。亮乃奏為格制,不問賢愚,專以停解日月為斷。雖複官須此人,停日後者,終於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則先擢用。沉滯者皆稱其能。亮外甥司空咨議劉景安,以書規亮曰,殷周以鄉塾貢士,兩漢由州郡薦才,魏晉因循,又置中正。諦觀在昔,莫不審舉。雖未盡美,足應十收六七。而朝廷貢秀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論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唯辨氏族,不考人才。至於取士之途不博,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屬當銓衡,宜改張易調,如之何反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之士誰複脩厲名行哉?亮答書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時徼幸,得為吏部尚書,常思同升舉直,以報明主之恩,乃其本願。昨為此格,有繇而然。今已為汝所怪,千載之後,誰知我哉!古今不同,時宜須異。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書,尚書據狀,量人授職。此乃與天下群賢共爵人也。吾謂當爾之時,無遺才,無濫舉矣。而汝猶雲十收六七,況今日之選,專歸尚書,以一人之鑒,照察天下。劉毅所雲,一吏部,兩郎中,而欲究竟人物,何異以管窺天,而求其博哉?今勳人甚多,又羽林入選,武夫崛起,不解書計,唯可彍弩前驅,指蹤捕噬而已。忽令垂組乘軒,責以治效,是所謂未曾操刀,而使專割。又武人至多,官員至少,設令十人共一官,猶無官可授,況一人望一官,何由不怨哉?吾近面執,不宜使武人入選,請賜其爵,厚其祿。既不見從,是以權立此格,限以停年耳。昔子產鑄刑書以救敝,叔向譏之以正法。何異汝以古禮難權宜哉!仲尼有言,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猶是也。但令將來君子,知吾意焉。後甄琛元脩義城陽王徽,相繼為吏部尚書,利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賢愚同貫,涇渭無別。魏之失才,自亮始也。[10]辛班為吏部尚書,上言黎元之命,繁於長吏,若使唯取年勞,不簡賢否,義均行雁,次若貫魚,執簿呼名,一吏足矣。數人而用,何謂銓衡。書奏不報。然觀其答書之指,考其時事,由羽林之變,既姑息於前,武人之除,複濫開於後,不得已而為此例。今也,上無陵壓之勳人,下無噪呼之叛黨,何疑何憚,而不復前王之制,乃以停年為斷乎?

    魏書辛雄傳,上疏言,自神龜末來,專以停年為選。士無善惡,歲久先敘,職無劇易,名到授官。執案之吏,以差次日月為功能,銓衡之人,以簡用老舊為平直。且庸劣之人,莫不貪鄙,委鬥筲以共治之重,托碩鼠以百里之命。皆貨賄是求,肆心縱意,禁制雖煩,不勝其欲。致令徭役不均,發調違謬,箕斂盈門,囚執滿道,二聖明詔,寢而不遵。畫一之法,懸而不用。自此夷夏之民,相將為亂,蓋由官授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嗚呼!此魏之所以未久而亡也與!

    北齊書文襄帝紀,攝吏部尚書,魏自崔亮以後,選人常以年勞為制,文襄乃厘改前式,銓擢惟在得人,又沙汰尚書郎,妙選人地以充之,至於才名之士鹹被薦擢。

    通典,唐自高宗麟德以後,承平既久,人康俗阜。求人者眾,選人漸多。總章二年,裴行儉為司列少常伯,始設長名姓曆榜引銓注之法。又定州縣官,資高下升降,以為故事。其後莫能革焉。至玄宗開元十八年,行儉子光庭為侍中,兼吏部尚書。先是選司注官,惟親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遷,或老於下位,有出身二十餘年,不得祿者。又州縣亦無等級,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後遠,皆無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資格。[11]新唐書本傳,初吏部求人,不以資考為限。所獎拔惟其才,往往得俊乂任之。士亦自奮。其後士人猥眾,專務趨競,銓品枉撓,光庭懲之,因行儉長名榜,乃為循資格。凡官罷滿,以若干選而集,各有差等。官高者選少,卑者選多。無問能否,選滿則注,限年躡級,不得越逾。非負譴者,皆有升無降。庸愚沉滯者皆喜,謂之聖書。雖小有常規而掄材之方失矣。其有異才高行,聽擢不次。然有其制,而無其事,有司但守文奉式,循資例而已。自宋以下,年資之制,大抵皆本於光庭也。

    宋孫洙資格論曰,三代以下,選舉之法,其始終一切皆失者,其國家資格之制乎?今賢材之伏於下者,資格閡之也。職業之廢於官者,資格牽之也。士之寡廉鮮恥者,爭於資格也。民之困於虐政暴吏,資格之人眾也。萬事之所以抏弊,百吏之所以廢弛,法制之所以頹爛,決潰而不之救者,皆資格之失也。惟天之生大賢大德也,非以私厚其人,將使之輔生民之治者也。惟人之有大材大智者,非以獨樂其身,將以振生民之窮者也。今小人累日而取貴仕,君子側身而困卑位,賢者戴不肖於上,而愚者役智者於下。爵不考德,祿不授能,故曰賢材之伏於下者,資格閡之也。才足以堪其任,小拘歲月而防之矣。力不足以稱其位,增累考級而得之矣。所得非所求也,所求非所任也。位不度才,功不索實,故曰職業之廢於官者,資格牽之也。今夫計歲閥而爭年勞者,日夜相鬥也。有司躐一名,差一級,則攝衣而群爭訴矣。其甚者,或懷黃敕而置於丞相之前也。其行義去市賈者亡幾耳。故曰士之寡廉鮮恥者,爭於資格也。來而暴一邑,既歲滿矣,又去而虛一州也。非以贓敗,至死不黜,虎吏劘牙而食於民,賢者鬱死於岩穴,而赤子不得愛其父母也。故曰民之困於虐政暴吏者,資格之人眾也。夫資格之法,起於後魏崔亮,而複行之於唐之裴光庭。是二子者,其當世固已罪之,不待後人之譏矣。然而行之前世,不過數十年者也。後得稱職者,矯而更之,故其患不大。今資格之弊,流漫根結,踵為常法,方且世世而遵行之矣。往者不知非,來者不知矯,故曰萬事抏弊,百吏廢弛,法制頹爛,決潰而不之救也。雖然,不無小利也,小便也。利之者蠢愚而廢滯者也,便之者耋老而庸昏者也。而於天下國家焉,則大失矣,大害矣。然而提選部者,亦以是法為簡而易守也。百品千群,不復銓敘人物,而綜核功實。一吏在前,勘薄呼名而授之矣。坐廟堂者,亦以是法為要而易行也。大官大職,列籍按氏,差第日月,遝然而登之矣。上下相冒,而賢材去愈遠,為可大息也。為今之急,誠宜大蠲弊法,簡拔異能,爵以功為先後,用以才為序次,無以積勤累勞者為高敘,無以深資久考者為優選。智愚以別,善否陳前,而萬事不治,庶功不熙者,臣愚未嘗聞也。

    金章宗謂宰臣曰,今之用人,太拘資歷,循資之法,起於唐代,如此何以得人?平章政事張汝霖對曰,不拘資格所以待非常之材。上曰崔祐甫為相,未逾年薦八百人,豈皆非常之材歟?

    銓選之害

    宋葉適論銓選之害曰,夫甄別有序,黜陟不失者,朝廷之要務也。故自一命以上,皆欲用天下之所謂賢者,而不以便其不肖者之人。竊怪人主之立法,常為不肖者之地,而消靡其賢才,以俱入於不肖而已。而其官最要,其害最甚者,銓選也。吏部者,朝廷喉舌之處也。尚書侍郎者,天子貴近之臣也。處之以其地,任之以其官,與之甄別黜陟天下士大夫之柄,而乃立法以付之,曰吾一毫不信汝也。汝一毫不自信也。其人之賢否,其事之罪功,其地之遠近,其資之先後,其祿之厚薄,其闕之多少,則曰是一切有法矣。天下法度之至詳,曲折詰難之至多,士大夫不能一舉措手足者,顧無甚於遷選之法也。嗚呼!與人以官,賦人以祿,生民之命,致治之本,由此而出矣。奈何舉天下之大柄,而自束縛蔽蒙之,乃為天下大弊之源乎!雖然,是幾百年於是矣。其相承者,非一人之故。學士大夫,勤身苦力,誦說孔孟,傳道先王,未嘗不知所謂治道者,非若今日之法度也。及其一旦之為是官,噤舌拱手,四顧吏胥,以問其所當知之法令。吏胥上下其手以視之,其人亦抗然自辯曰,吾有司也,固當守此法而已。嗟夫!豈其人之本若是陋哉。陛下有是名器,為鼓舞群動之具,與奪進退,以敘天下,何忍襲數百年之弊端,汨沒於區區壞爛之法,以消靡天下之人才,而甘心以便其不肖!如此則治道安從出,而治功安從見哉!況自唐中世以前,吏部用人之意,猶有可考。今之所循者,乃其衰亂之餘弊耳!百王之常道,不容於陛下而不復也。

    楊萬裏作選法論,其上篇曰,臣聞選法之弊,在於信吏而不信官。信吏而不信官,故吏部之權,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適足以為吏取富之源,而不足以為朝廷為官擇人之具。所謂尚書侍郎二官者,據案執筆,閉目以書紙尾而已。且夫吏之犯法者必治,而受賕者必不赦,朝廷之意,豈真信吏而不信官者邪?非朝廷之意也,法也。意則信官也,法則未嘗信宮也。朝廷亦不自信也。天子不自信,則法之可否孰決之?決之吏而已矣。夫朝廷之立法,本以防吏之為奸,而其用法也,則取於吏而為決。則是吏之言勝於法,而朝廷之權輕於吏也。其言至於勝法,而其權至重於朝廷,則吏部長貳,安得而不吏之奉哉!長貳非曰奉吏也,曰吾奉法也。然而法不決之於官,而決於吏,非奉吏而何?夫是之謂信吏而不信官。今有一事於此,法曰如是可,如是而不可。士大夫之有求於吏部,有持牒而請曰,我應夫法之所可行,而吏部之長貳亦曰可,宜其為可無疑也。退而吏出寸紙以告之,曰不可。既曰不可矣,宜其為不可無改也,未幾又出寸紙以告之曰可。且夫可不可者,有一定之法,而用可不可之法者,無一定之論,何為其然也?吏也。士大夫之始至也,恃法之所可。亦恃吏部長貳之賢,而不謁之吏。故與長貳面可之,退而問之吏,吏曰法不可也。長貳無以詰,則亦曰然。士大夫於是不決之法,而不請之長貳,而以市於吏。吏曰可也,而勿亟也。伺長貳之遺忘,而畫取其諾。昨奪而今與,朝然而夕不然,長貳不知也。朝廷不訶也。吏部之權,不歸之吏而誰歸?夫其所以至此,其始也有端,其積也有漸,而其成也植根甚固,而不可動搖矣。然則曷為端,其病在於忽大體謹小法而已矣。吏者從其所謹者而中之,並與其所忽者而竊之,此其為不可破也。且朝廷何不思之,曰吾之銓選,果止於謹小法而已,則一吏執筆而有餘也,又焉用天下之賢者以為尚書侍郎也哉?則吾之所以任尚書侍郎者,殆不止於謹小法而已。是故莫若略小法而責大體,使知小法之有所可否,初無系於大體之利害。則吏部長貳得以出意而自決之,要以不失夫銓選之大體,而不害夫立法之大意而已。責大體而略小法,則不決之於吏,而吏之權漸輕。吏權漸輕,然後長貳之賢者得以有為。而選法可以漸革也。其下篇曰,臣聞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亦不異於一吏,夫宰相之於一吏,不待智者而知其懸絕也。既曰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又曰亦不異於一吏者何也?今夫進退朝廷之百官,賢者得以用,而不肖者得以黜,此宰相之權也。注擬州縣之百官,下至於簿尉,而上至於守貳,此吏部之權也。朝廷之百官,自大科異等,與夫進士甲科之首者,未有不由於吏部也。未有不由於吏部而官者。今日之簿尉,未必非他日之宰相。而況今日宰相之所進退者,臺閣之所布列者,皆前日之升階揖侍郎者也。故曰吏部之權不異於宰相。雖然,吏部之所謂注擬,何也?始入官者則得簿尉,自簿尉來者,則得令丞。推而上之,至於幕職。由是法也,又上之至於守貳。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則曰應格,其不宜得者,則曰不應格。曰應格矣,雖貪者,疲愞者,老耋者,乳臭者,愚無知者,庸無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愧,與者不之難也。曰不應格矣,雖真賢實能,廉潔守志之土,皆不得也。不得者莫之怨,不與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愧不怨,吾事畢矣。如幕馬書其役之高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遠近而勞逸之,呼一吏而閱之簿盡矣。此縣令之止小民之爭也。吏部注擬百官,而寄之以天下之民命,乃亦止於止爭而已矣。故曰亦不異於一吏。今吏部亦有所謂銓量者矣,揖之使書,以觀其能書乎否也。召醫而視之,以探其有疾與否也。贊之使拜,以試其視聽之明暗,筋力之老壯也。曰銓量者,如是而已矣。而賢不肖愚知何別焉?昔晉用山濤為吏部尚書,而中外品員多所啟拔。宋以蔡廓為吏部尚書,廓先使人告宰相徐羨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職則拜,不然則否。羨之答雲,黃散以下皆委。廓猶以為失職,遂不拜。蓋古之吏部,雖黃門散騎,皆由吏部之較選,是當時之為吏部者,豈亦止取若今所應格者,而為黃散哉?抑將止取今所謂銓量者,而為黃散邪?[12]宋史蘇紳傳,上言,古者自黃散而下,及隋之六品,唐之五品,皆吏部得專去留。今審官院流內銓,則古之吏部,三班院,古之兵部,不問官職之閑劇,才能之長短,惟以資曆深淺為先後,有司但主簿籍而已。欲賢不肖有別,不可得也。臣願朝廷稍增重尚書之權,使之得以察百官之能否,而與奪之。如丞簿以下,官小而任輕者,固未能人人而察之也。至於縣宰之寄以百里之民者,守貳之寄以一郡之民者,豈不重哉!且天下幾州,一州幾縣,一歲之中,居者待者之外,到部而注擬縣宰者幾人,守貳又幾人?則亦不過三數百而已。以一歲三數百之守貳縣宰,而散之於三百六旬之日,則一日之注擬者,絕多補寡,亦無幾爾。一歲之間,而不能察三數百人之能否,則其為尚書者,亦偶人而已矣。月計之而不粗,歲計之而不精,則其州縣之得人,豈不十而五六哉!雖不五六,豈不十而三四哉!以此較彼,不猶愈乎?或曰尚書之權重,則將得以行其私,奈何?是不然。昔陸贄請令臺省長官,各舉其屬。而德宗疑諸司所舉,皆有情故,或受賕者。贄諫之曰,陛下擇相,亦不出臺省長官之中,豈有為長官,則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相則可擇千百具僚?其要在於精擇長吏。贄之說盡矣。今朝廷百官孰非宰相進擬者?而不疑也。至於吏部長貳之注擬,而獨疑其私乎?精擇尚書,而假之以與奪之權,使得精擇守貳縣宰,而無專拘之以文法。庶乎天下不才之吏可以汰,而天下之治可以復興也與!

    紹興三十二年,吏部侍郎淩景夏言,國家設銓選,以聽群吏之治,其掌於七司,著於令甲所守者法也。今升降於胥吏之手,有所謂例焉。長貳有遷改,郡曹有替移,來者不可複知,去者不能盡告,索例而不獲,雖有強明健敏之才,不復致議。引例而不當,雖有至公盡理之事,不可複伸。貨賂公行,奸弊滋甚。嘗觀漢之公府有辭訟比,尚書有失事比。比之為言,猶今之例。今吏部七司,宜置例冊。凡經申請,或堂白,或取旨者,每一事已命郎官以次擬定,而長貳書之於冊,永以為例。每半歲上於尚書省,仍關禦史臺。如此則巧吏無所施,而銓敘平允矣。淳熙元年,參知政事龔茂良言,法者公天下而為之者也。例者因人而立,以壞天下之公者也。昔之患在於用例破法,今之患在於因例立法。自例行而法廢矣。故諺稱吏部為例部。是則銓政之害,在宋時即已患之,而今日尤甚。所以然者,法可知而例不可知。吏胥得操其兩可之權,以市於下。世世相傳,而雖以朝廷之力,不能拔而去之。甚哉例之為害也,又豈獨吏部然哉![13]古無例字,只作列。禮記服問,罪多而刑五,喪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也。注列,等比也。釋文徐邈音例,即後人例字。至漢何武傳曰,欲除吏,先為科例,以防請托。杜欽傳曰,不為陛下廣持平例。王莽傳曰,太傅平晏,從吏過例。始加人作例。

    寇萊公為相,章聖嘗語兩府,欲擇一人為馬步軍指揮使。公方議其事,吏有以文籍進者,公問何書?對曰例簿也。公曰朝廷欲用一衙官,尚須簡諱例邪?安用吾輩?壞國政者正由此爾。司馬溫公與呂惠卿論新法於上前。溫公曰,三司使掌天下財,不才而黜之可也。不可使兩府侵其事。今為制置三司條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則胥吏足矣。今為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對。

    員缺

    員缺之名,自晉時已有之。晉書王蘊傳,遷尚書吏部郎。每一官缺,求者十輩。[14]世說注,引山濤啟事曰,吏部郎史曜,出缺處當選。魏書元修義傳,遷吏部尚書。時上黨郡缺,中散大夫高居求之。至唐趙憬審官六議,遂有人少闕[15]缺字同多,人多闕少之語。而崔湜以中書侍郎知吏部選事,至逆用三年員闕。令狐咺在吏部,楊炎為侍郎至分闕,以惡闕與炎,其名相傳,至今不改矣。

    舊唐書德宗紀,禦史大夫崔從奏,兵戎未息,仕進頗多,比來每至選集,不免據闕留人。嘗歎遺才,仍招怨望。此亦似今之截留候選也。

    大唐新語,劉思立為考功員外。子憲為河南尉,思立今日亡,明日選人有索憲闕者。載深咨嗟。以為名教所不容。乃書其無行注名籍。其人比出選門,為眾目所視,眾口所訾,亦趑趄而失步矣。朝廷鹹謂載能振理風俗。自今言之,不過索一丁憂之缺,亦何至見擯於清議邪?不知繇是心推之,則有其親未死,而設為機阱以謀奪其處,亦人情之所必至者矣。孟子曰,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苟反是而充之,其亦何所不至邪?願後之持銓衡者,常以正風俗為心,則國家必有得人之慶矣。

    人材

    宋葉適言,法令日繁,治具日密,禁防束縛,至不可動。而人之智慮自不能出於繩約之內。故人材亦以不振。今與人稍談及度外之事,輒搖手而不敢為。夫以漢之能盡人材,陳湯猶扼腕於文墨吏。而況於今日乎?宜乎豪傑之士,無以自奮而同歸於庸懦也。

    使枚乘相如而習今日之經義,則必不能發其文章。使管仲孫武而讀今日之科條,則必不能運其權略。故法令者,敗壞人材之具。以防奸宄,而得之者什三。以沮豪傑而失之者,常什七矣。

    自萬曆以上,法令繁而輔之以教化,故其治猶為小康。萬曆以後法令存,而教化亡,於是機變日增,而材能日減。其君子工於絕纓,而不能獲敵之首。其小人善於盜馬,而不肯救君之患。誠有如墨子所雲,使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倍畔,使斷獄則不中,分財則不均。呂氏春秋所雲,處官則荒亂,臨財則貪得,列近則持諫,將眾則罷怯。又如劉蕡所雲,謀不足以剪除奸凶,而詐足以抑揚威福。勇不足以鎮衛社稷,而暴足以侵害閭裏者。嗚呼!吾有以見徒法之無用矣。

    實錄言宣德五年八月丙戌,上罷朝禦文華殿,學士楊溥等侍,上問庶宮之選,何術而可以盡得其人?溥對曰,嚴薦舉,精考課,何患不得!上曰,近代有罪舉主之法,夫以一言之薦,而欲保其終身,不亦難乎?朕以為教養有道,人才自出。漢董仲舒言,素不養士,而欲求賢,猶不琢玉,而求文采,此知本之論也。徒循三載考績之文,而不行三物教民之典,雖堯舜亦不能以成允厘之治矣。

    保舉

    宋史,元祐初,司馬光為相。奏曰,為政得人則治。然人之才,或長於此而短於彼,雖皋夔稷契,各守一宮,中人安可求備?故孔門以四科取士,漢室以數路得人。若指瑕掩善,則朝無可用之人。苟隨器授任,則世無可棄之士。臣備位宰相,職當選官,而識短見狹,士有恬退滯淹,或孤寒遺逸,豈能周知?若專引知識,則嫌於私,若止循資序,未必皆才。莫若使有位達官,各舉所知,然後克葉至公,野無遺賢矣。欲乞朝廷,設十科舉士。一曰行義純固,可為師表科。[16]有官無官人皆可舉。二曰節操方正,可備獻納科。[17]舉有官人。三曰智勇過人,可備將帥科。[18]舉文武有官人。四曰公正聰明,可備監司科。[19]舉知州以上資序。五曰經術精通,可備講讀科。[20]有官無官,人皆可舉。六曰學問該博,可備顧問科。[21]同上。七曰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22]同上。八曰善聽獄訟,盡公得實科。[23]舉有官人。九曰善治財賦,公私俱便科。[24]同上。十曰練習法令,能斷請讞科。[25]同上。應職事官,自尚書至給舍諫議,寄祿官,自開府儀同三司,至大中大夫,職自觀文殿學士至待詔,每歲須於十科內舉三人,仍具狀保任,中書置籍記之。異時有事須材,即執政案籍,視其所嘗被舉科格,隨事試之。有勞又著之籍。內外官闕,取嘗試有效者,隨科授職。所賜誥命,仍備所舉官姓名。其人任官無狀,坐以謬舉之罪。所貴人人慎重,所舉得才。光又言,朝廷執政,惟**人。若非交舊,無以知其行能。不惟涉循私之嫌,兼所取至狹,豈足以盡天下之賢才?若採訪譽名,則情偽萬端。與其聽遊談之言,曷若使之結罪保舉?故臣奏設十科以舉土,其公正聰明,可備監司。誠知請屬挾私,所不能無,但有不如所舉,譴責無所寬宥,則不敢妄舉矣。

    明主勞於求賢,而逸於任人。韓非子雲,王豋為中牟令,[26]呂氏春秋作任登。言中牟士中章胥已,襄主曰,子見之,我將以為中大夫。其相室曰,中大夫晉重列也。今無功而受,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豋既耳而目之矣,豋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終無已也。此執要之論也。善乎子夏之告樊遲也曰,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唐書,崔祐甫為相,薦舉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日除十數人,未逾年除吏幾八百員。多稱允當。帝謂曰,人言卿擬官多親舊,何邪?對曰,陛下令臣進擬庶宮,夫進擬者必悉其才行,若素不知聞,何由得其實?帝以為然。以德宗之猜忌,而猶能聽之。愈乎近代之人主也。[27]李絳傳,德宗問多公親舊,何邪?祐甫對曰,所問當與不當耳。非臣親舊孰知其才,其不知者,安敢與官,時以為名言。

    正統三年十一月乙未,行在通政司左通政陳恭言,古者擇任庶官,悉由選部。是以責任專而事體一。頃者令朝臣各薦所知,恐開私謁之門,而長奔競之風。乞令杜絕,一歸銓部。事下行在吏部尚書。郭琎等覆奏曰,往時朝廷慮典銓者未盡知人,故敕廷臣各舉所知,其法良矣。脫有徇私,邦憲昭然,誰肯同蹈。今恭聽流言,而尼良法,未見其當也。乞令仍舊。從之。

    關防

    隋書酷吏傳,庫狄士文為貝州刺史,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門。僮僕無敢出外。此今日居官通例,而史以為異常事。豈非當日法制雖嚴,而關防未若今之密乎?末世人習澆訛,防閑日甚,少不禁飭,則奸宄之徒,投間抵隙,無所不至。長吏到官,以防閑為第一義。然愚以為但無至公之心以禦之爾。世說,晉文王親愛阮嗣宗,阮從容言,嘗遊東平,樂其土風,願得為東平太守。文王從其意。阮騎驢徑到郡,至則壞府舍諸壁障,使內外相望,然後教令,一郡清肅。十餘日複騎驢去。唐姚合為武功尉,其縣居詩曰,朝朝門不閉,長似在山時。在曠達之土猶且為之,而況於大賢也。

    大唐新語,薑晦為吏部侍郎,性聰悟,識理體。舊制吏曹舍宇悉布棘,以防令史與選人交通。及晦領選事,盡除之。大開銓門,示無所禁。有私引置者,晦輒知之。召問莫不首伏。初朝廷以晦改革前規,鹹以為不可。竟銓綜得所,賄賂不行,舉朝嘆服。

    太祖實錄,洪武二十年八月壬申,上謂刑部尚書唐鐸、工部侍郎秦逵、都察院左都禦史詹徽等曰,朕初於文籍設關防印記者,本以絕欺蔽,防奸偽,特一時權宜爾。果正人君子,焉用是為?自今六科有關防印記,俱銷之。仍移文諸司,使知朕意。

    封駁

    人主之所患,莫大乎唯言而莫予違。齊景公燕賞於國內萬鐘者三,千鐘者五。令三出而職計莫之從。公怒,令免職計。令三出而士師莫之從。[28]晏子春秋。此畜君之詩,所為作也。漢哀帝封董賢,而丞相王嘉封還詔書。[29]胡三省曰,後世給舍封駁本此。後漢鐘離意為尚書僕射,數封還詔書。自是封駁之事多見於史,而未以為專職也。唐制,凡詔敕皆經門下省,事有不便,得以封還。而給事中有駁正違失之掌,著於六典。[30]唐書,給事中在漢為加官,至唐屬之門下省,使之駁正奏抄,塗竄詔敕之不便。如袁高崔植韋弘景狄兼謨鄭肅韓佽韋溫鄭公輿之輩,並以封還敕書,垂名史傳。亦有召對慰諭,如德宗之於許孟容。中使嘉勞,如憲宗之於薛存誠者。而元和中,給事中李藩在門下,制敕有不可者,即於黃紙後批之。吏請別連白紙,藩曰別以白紙,是文狀也。何名批敕?宣宗以右金吾大將軍李燧為嶺南節度使,已命中使賜之節,給事中蕭仿,封還制書。上方奏樂,不暇別召中使,使優人追之,節及燧門而返。人臣執法之正,人主聽言之明,可以並見[31]德宗時,盧杞量移饒州刺史,制出,給事中袁高執之不下。擢浙東觀察判官齊總為衡州刺史。給事中許孟容封還詔書。憲宗末,皇甫镈奏減內外官俸,以助國用。給事中崔植,封還敕書。穆宗時,授李訓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制書。劉士涇擢太僕卿,給事中韋弘景封還詔書。文宗時,赦官典犯賍者,給事中狄兼謨封還敕書。宣宗時,赦康季榮擅用官錢,給事中封還敕書。懿宗時,貶右補闕王譜,給事中鄭公輿封還敕書。五代廢弛。宋太宗淳化四年六月戊寅,始複給事中封駁。而司馬池猶謂門下雖有封駁之名,而詔書一切,自中書以下,非所以防過舉也。本朝雖罷門下省長官,而獨存六科給事中,以掌封駁之任。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給事中駁正到部,謂之科參。[32]若曰抄出駁之、抄出寢之是也。六部之官,無敢抗科參而自行者。故給事中之品卑而權特重。萬曆之時,九重淵默,泰昌以後,國論紛紜,而維持禁止,往往賴抄參之力。[33]天啟六年,大理寺正許志吉,以請旌母節事,為禮科右給事中張帷一抄參,具疏申辯,奉旨參駁系科臣執掌,許志吉險辭辯飾,著罰俸三個月。今人所不知矣!

    元城語錄曰,王安石薦李定時,陳襄彈之未行。已擢監察禦史裏行,宋次道封還詞頭辭職。[34]清波雜誌,唐制惟給事得封還詔書。富鄭公知制誥曰,封劉從願妻遂國夫人,公乃繳還詞頭。後人遂踵而行之。中書舍人繳還詞頭自此始。罷之。次直呂大臨再封還之。最後付蘇子容,又封還之。更奏複下,至於七八。子容與大臨俱落職奉朝請。名譽赫然!此乃祖宗德澤,百餘年養成風俗,與齊太史見殺三人,而執筆如初者何異!

卷十三

    部刺史

    漢武帝遺刺史周行郡國,省察治狀,黜陟能否,斷治冤獄。以六條問事。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陵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倍公向私,旁諂牟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獄,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任賞,煩擾刻暴,剝削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怙倚榮勢,請托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政令。又令歲終,得乘傳奏事。夫職卑而命之尊,官小而權之重,此小大相制,內外相維之意也。[1]元城語錄,漢元封五年,初置刺史,部十三州。秋分行郡國,秩六百石而得按二千石不法,其權最重。秩卑則其人激昻,權重則能行志。本自秦時,遣禦史監諸郡。史記言,秦始皇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蓋罷侯置守之初,而已設此制矣。[2]漢書百官表,監禦史秦官,掌監郡。漢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部刺史,掌奉詔條察州,秩六百石,員十三人。成帝末,翟方進何武乃言,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准。請罷刺史更置州牧,秩二千石。而朱博以漢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賞厚,鹹勸功樂進。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勝,於是罷州牧複置刺史。[3]後漢書劉焉傳,靈帝政化衰缺,四方兵寇。焉以刺史威輕,建議改為牧伯,請選重臣以居其任,從之。州任之重自此而始。劉昭之論,以為刺史監糾非法,不過六條。傳車周流,匪有定鎮。秩裁六百,未生陵犯之釁。成帝改牧,其萌始大。[4]唐戴叔倫撫州刺史廳壁記雲,漢置十三部刺史,以察舉天下非法,通籍殿中,乘傳奏事,居靡定處,權不牧人。合二者之言觀之,則州牧之設,中材僅循資自全,強者至奪權裂土。[5]新唐書,李景伯為太子右庶子,與太子舍人盧俌議,今天下諸州,分隸都督,專生殺刑賞,使授非其人,則權重釁生,非強幹弱枝之誼。願罷都督,留禦史,以時按察,秩卑任重,以制奸宄便,由是停都督。然後知刺史六條,為百代不易之良法。而今之監察禦史,巡按地方,為得古人之意矣。[6]唐書,監察禦史,掌分察百僚,巡按州縣。又其善者,在於一年一代。夫守令之官,不可以不久也。監臨之任,不可以久也。久則情親而弊生,望輕而法玩。故一年一代之制,又漢法之所不如。而察吏安民之效,已見於二三百年者也。[7]唐李?請十州置禦史一人,以周年為限,使其親至屬縣,或入閭裏,督察奸訛,觀采風俗。此法正本朝所行。若夫倚勢作威,受賕不法,此特其人之不稱職耳。不以守令之貪殘而廢郡縣,豈以巡方之濁亂而停禦史乎?至於秩至七品,與漢六百石制同。王制,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監於方伯之國,國三人。金華應氏曰,方伯者天子所任以總乎外者也。又有監以臨之,葢方伯權重則易專,大夫位卑則不敢肆,此大小相維內外相統之微意也。何病其輕重不相准乎?夫不達前人立法之意,而輕議變更,未有不召亂而生事者。吾於成哀之際,見漢治之無具矣。

    唐自太宗貞觀二十年,遣大理卿孫伏伽,黃門侍郎褚遂良等二十二人,以六條巡察四方。黜陟官吏。帝親自臨決。牧守已下以賢能進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其流罪已下,及免黜者數百人。已後頻遣使者,或名按察,或名巡撫。至玄宗天寶五載正月,命禮部尚書席豫等,分道巡按天下風俗,及黜陟官吏。此則巡按之名所由始也。

    玄宗開元一十三年二月辛亥,置十道採訪處置使。詔曰,言念蒼生,必心遍於天下。自古良牧,福猶潤於京師。所以曆選列城,聿求連率,豈徒刺察,將委戢寧。朝散大夫簡較禦史中丞關內宣諭賑給使上柱國盧絢等,任寄已深,聲實兼茂,鹹通於理道,益純固於公心,或華髮不衰,或白圭無玷,可以軌儀郡國,康濟黎元。間歲已來,數州失稔,頗致流冗,能勿軫懷?而吏或不畏不仁,不安不便,誠須矯過,必在任賢。庶蠲疾苦之源,以協大中之義。若令行一道,利乃萬人,朕所設官,以俟能者。[8]唐開元中,或請選擇守令,停採訪使。姚崇奏十道採訪,猶未盡得人,天下三百餘州,縣多數倍,安得守令皆稱其職。

    於文定筆麈曰,元時風憲之制,在內諸司,有不法者,監察禦史劾之。在外諸司,有不法者,行臺禦史劾之。即今在內道長,在外按臺之法也。惟所謂行臺禦史者,竟屬行臺。歲以八月出巡,四月還治。乃長官差遣,非由朝命。其體輕矣。本朝禦史,總屬內臺,奉命出按,一歲而更,與漢遣刺史法同。唐宋以來皆不及也。[9]唐中宗神龍二年,遣十道巡察使,詔二周年一替。韋忠謙言,禦史一出,當動搖山嶽,震懾州縣,本朝多有其人。

    金史宗雄傳,自熙宗時,遣使廉問吏治得失。世宗即位,凡數歲輒一遣黜陟之。故大定之間,郡縣吏皆奉法,百姓滋殖,號為小康。章宗即位,置九路提刑使。[10]此即今按察使。

    六條之外不察

    漢時部刺史之職,不過以六條察郡國而已。不當與守令事。[11]三國志,司馬宣王報夏侯太初書曰,秦時無刺史,但有郡守長史,漢家雖有刺史,奉六條而已。故刺史稱傳車,其吏言從事,居無常治,吏不成臣。其後轉吏為官司耳。故朱博為冀州刺史,敕告吏民,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各自詣郡。鮑宣為豫州牧,以聽訟所察過詔條,被劾。而薛宣上疏,言吏多苛政,政教煩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條職,舉錯各以其意,多與郡縣事。翟方進傳,言遷朔方刺史,居官不煩苛,所察應條輒舉,自刺史之職下侵,而守令始不可為。天下之事,猶治絲而棼之矣。

    太祖實錄,洪武二十六年四月,諭按治江西監察禦史花綸等,自今惟官吏貪墨鬻法,及事重者,如律逮問,其細事毋得苛求。

    隋以後刺史

    秦置禦史,以監諸郡。漢省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十三州刺史各一人。魏晉以下為刺史,持節都督。[12]魏志言,自漢季以來,刺史總統諸郡賦政於外,非若曩時司察之任而已。漢時止十三州,至梁時南方一偏之地,遂置一百七州。隋文帝開皇三年,罷郡以州統縣。[13]杜氏通典曰,以州治民,職司郡守,無複刺舉之任。自是刺史之名存而職廢。後雖有刺史皆太守之互名,[14]有時改郡為州,財謂之刺史,有時改州為郡,則謂之太守。一也。非舊刺史之職理一郡而已。由此言之,漢之刺史,猶今之巡按禦史,魏晉以下之刺史,猶今之總督。隋以後之刺史,猶今之知府及直隸知州也。[15]新唐書地理志曰,唐興,高祖改郡為州,太守為刺史。

    宋真宗鹹平四年,左司諫知制誥楊億疏言,昔日秦開郡置守,漢以天下為十三郡,命刺史以領之。自後因郡為州,似太守為刺史。降及唐氏,亦嘗變更,曾末數年,又仍舊貫。今多命省署之職,出為知州。又設通判之官,以為副貳。此權宜之制耳,豈可為經久之訓哉!臣欲乞諸州並置刺史,以戶口多少置。其俸祿分下中上緊望雄之等級。品秩之制,率如舊章。與常參官,比視階資,出入更踐,省去通判之目,但置從事之員。建廉察之府以統臨,按輿地之圖而區處。昔太平興國初,詔廢支郡,出於一時。十國為連,周法斯在。一道置使,唐制可尋。至若號令之行,風教之出,先及於府,府以及州,州以及縣,縣及鄉里。自上而下,由近及遠。譬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提綱而眾目張,振領而群毛理。由是言之,支郡之不可廢也明矣!臣欲乞複置支郡,隸於大府,量地理而分割,如漕運之統臨,名分有倫,官業自舉。又睹唐制,內外官奉錢之外,有祿米職田,又給防閣庶僕親事帳內執衣白直門夫,各以官品,差定其數,歲收其課,以資於家。本司又有公廨田食本錢,以給公用。自唐末離亂,國用不充,百官奉錢,並減其半。自餘別給,一切權停。今郡官於半奉之中,已是除陌,又於半奉三分之內,其二以他物給之,鬻於市麈,十裁得其一二,曾糊口之不及,豈代耕之足雲?昔漢宣帝下詔雲,吏能勤事,而奉祿薄,欲其無侵漁百姓難矣!遂加吏奉,著於策書。竊見今之結發豋朝,陳力就列,其奉也不能致九人之飽,不及周之上農。其祿也,未嘗有百石之人,不及漢之小吏。若乃左右僕射,百僚之師長,位莫崇焉。月奉所入,不及軍中千夫之帥,豈稽古之意哉?欲乞今後百宮,奉祿雜給並循舊制,既豐其稍入,可責以廉隅。官且限以常員,理當減於舊費。觀此則今代所循,大抵皆宋之餘弊矣。

    知縣

    知縣者,非縣令,而使之知縣中之事。[16]知猶管也。杜氏通典所謂簡較試攝判知之官是也。唐姚合為武功尉,作詩曰,今朝知縣印,夢裏百憂生。唐人亦謂之知印,其名始於貞元已後。其初尚帶一權字。白居易集,有裴克諒權知華陰縣令,制曰華陰令卒,非選補時。[17]唐制,凡選始於孟冬,終於季春。唐皎傳,貞觀中,官吏部侍郎,先是選集,四時補擬不為限,皎請以冬初集,盡季春止。後遂為法。調租勉農,政不可缺。前鎮**判官試大理評事裴克諒,久佐本府,頗有勤績,屬邑利病,爾必周知,宜假銅墨,試其才理,待有所立,方議正名。是權知者,不正之名也。至於普設知縣,則起自宋初。本朝實事雲,五代任官,凡曹掾簿尉之齷齪無能,以至昏老不任驅策者,始注縣令。故天下之邑,率皆不治。誅求刻剝,猥跡萬狀。至優諢之言,多以令長為笑。[18]魏泰東軒筆錄同。建隆三年,始以朝官為知縣。其間複參用京官,或幕職為之。宋史言,宋初內外所授官,多非本職。惟以差遣為資歷。建隆四年,詔選朝士,分治劇邑。大理正奚嶼知館陶,監察禦史王祐知魏,楊應夢知永濟,屯田員外郎於繼徽知臨清,常參官宰縣自此始。又曰,初州郡多闕官,縣令選尤猥下,多為清流所鄙薄,每不得調。乃詔吏部選幕職官為知縣。自此以後,遂罷令而設知縣,沿其名至今。

    雲麓漫鈔曰,唐制縣令闕,佐官攝令,曰知縣事。李翱任工部志文雲,攝富平尉知縣事是也。今差京官曰知縣,差選人曰令,與唐異矣。

    宋時結銜曰,以某官知某府事,以某官知某州事,以某官知某縣事,以其本非此府此州此縣之正官,而任其事,故然。[19]山堂考索,藝祖開基,召諸鎮會於京師,賜第以留之。分命朝臣,出守列郡,號權知軍州事。軍謂兵,州謂民也。於慎行筆麈曰,宋時大縣四千戶以上,選朝官知。小縣三千戶以下,選京官知。故知縣與縣令不同。以京朝官之銜知某縣事,非外吏也。如建隆三年,冤句令侯陟,以清幹聞,擢左拾遺知縣事,是也。今則直雲某府知府,某州知州,某縣知縣,文複而義舛矣。

    北齊宰縣,多用廝濫。至於士流,恥居百里。[20]北史元文遙傳。五代選令,必有鄙猥之人。自古以來,以社稷民人寄之庸瑣者,有此二敗。以今方古,得無同之。

    知州

    宋葉適言,五代之患,專在於藩鎮。藝祖思靖天下,以為不削節度,則其禍不息。於是姑置通判,以監統刺史,而分其柄。命文臣權知州事。使名若不正,任若不久者,以輕其權。[21]宋敏求曰,凡節度州為三品,刺史州為五品,國初曹翰以觀察使判潁州,是以四品臨五品州也。同品為知,隔品為判。自後唯輔臣宣徽使太子太保僕射為判,餘並為知州。監當知榷稅,都監總兵戎,而太守者[22]即刺史。塊然徒管空城,受詞訴而已。諸鎮皆束手請命,歸老宿衛。昔日節度之害盡去,而四方萬裏之遠,奉尊京城,文符朝下,期會夕報,伸縮緩急,皆在朝廷矣。是宋初本有刺史,而別設知州,以代其權。後則罷刺史而專用知州,以權設之名,為經常之任矣。

    新唐書,元和初,李吉甫為相,病方鎮強恣,為帝從容言,使屬郡刺史得自為政,則風化可成。帝然之,出郎吏十餘人為刺史。宋祖之以京官臨制州縣,葢趙公開其端矣。

    知府

    唐制,京郡乃稱府,至宋則潛藩之地,皆升為府。宋初太宗真宗,皆嘗為開封府尹。後無繼者,乃設權知府一人,以待制以上充。[23]皇朝政略,凡命知府,必帶權字,以翰林為之。翰林學士,及雜學士,若待制則權發遣而已。陸遊渭南集,權知府自李符始。崇寧三年,蔡京乞罷權知府,置牧尹各一員,牧以皇子領,尹以文臣充,是權知府者,所以避京尹之名也。今則直命之為知府,非也。

    守令

    所謂天子者,執天下之大權者也。其執大權奈何?以天下之權,寄之天下之人,而權乃歸之天子。自公卿大夫,至於百里之宰,一命之官,莫不分天子之權,以各治其事,而天子之權乃益尊。後世有不善治者出焉,盡天下一切之權,而收之在上,而萬幾之廣,固非一人之所能操也,[24]沈約宋書論曰,孝建泰始,主威獨運,空制百司,權不外假,而刑政糾雜,理難遍通。而權乃移於法。於是多為之法,以禁防之。雖有奸宄有所不能逾,而賢智之臣,亦無能效尺寸於法之外,相與兢兢奉法,以求無過而已。於是天子之權不寄之人臣,而寄之吏胥。是故天下之尤急者,守令親民之官,而今日之尤無權者,莫過於守令。守令無權,而民之疾苦不聞於上,安望其致太平而延國命乎?書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蓋至於守令日輕,胥吏日重,則天子之權已奪,而國非其國矣。尚何政令之可言耶?削考功之繁科,循久任之成效,必得其人而與之以權,庶乎守令賢,而民事理,此今日之急務也。

    元吳淵穎歐陽氏急就章解後序曰,今之世每以三歲為守令滿秩,曾未足以新一郡之耳目而已去,又況用人不得專辟,臨事不得專議,錢糧悉拘於官,而不得專用,軍卒弗出於民,而不得與聞。蓋古之治郡者,自辟令丞,唐世之大藩,亦多自辟幕府僚屬。是故守一郡之事,或司金穀,或按刑獄,各有分職,守不煩而政自治。雖令之主一邑,丞則贊治,而掌農田水利,主簿掌簿書,尉督盜賊,令亦不勞,獨議其政之可否而已。今自一命而上,皆出於吏部,遇一事公堂完署,甲是乙否,吏或因以為奸,勾稽文墨,補苴罅漏、塗擦歲月,填塞辭款,而益不能以盡民之情狀。至於唐世之賦上供,送使留州,自有定額。兵則郡有都試,而惟守之所調遣。宋之盛時,歲有常貢,官府所在,用度贏餘,過客往來,廩賜豐厚,故士皆樂於其職,而疾於赴功。兵雖不及於唐,義勇民丁,團結什伍,衣裝弓弩,坐作擊刺,各保鄉里。敵至即發,而郡縣固自兼領者也。今則官以錢糧為重,不留贏餘,常俸至不能自給,故多贓吏,兵則自近戍遠,既為客軍尺籍伍符,各有統帥,但知坐食郡縣之租稅,然已不復系守令事矣。夫辟官蒞政,理財用人,郡縣之四權也。而今皆不得以專之。是故上下之體統雖若相維,而令不一。法令雖若可守,而議不一。為守令者,既不得其職,將欲議其法外之意,必且玩常習故,辟嫌礙例,而皆不足以有為。而況三時耕稼,一時講武,不復古法之便易,而兵農益分。遇歲一儉,郡縣之租稅,悉不及額。軍無見食,東那西挾,倉廩空虛,而郡縣無複贏蓄以待用。或者水旱洊至,閭裏蕭然,農民菜色,而郡縣且不能以振救,而坐至流亡。是以言蒞事而事權不在於郡縣,言興利而利權不在於郡縣,言治兵而兵權不在於郡縣,尚何以複論其富國裕民之道哉!必也複四者之權,一歸於郡縣,則守令必稱其職,國可富民可裕,而兵農各得其業矣。

    宋理宗淳祐八年,監察禦史兼崇正殿說書陳求魯奏,今日救弊之策,大端有四。宜采夏侯太初並省州郡之議,俾縣令得以直達於朝廷。用宋元嘉六年為斷之法,俾縣令得以究心於撫字。法藝祖出朝紳為令之典,以重其權。遵光武擢卓茂為三公之意,以激其氣。然後為之正其經界,明其版籍,約其妄費,裁其橫斂。此數言者在今日亦可釆而行之。

    舊唐書烏重傳,元和十三年,為橫海節度使,上言曰,臣以河朔能拒朝命者,其大略可見。蓋刺史失其職,反使鎮將領兵事。若刺史各得職分,又有鎮兵,則節將雖有祿山思明之奸,豈能據一州為叛哉?所以河朔六十年能拒朝命者,祗以奪刺史縣令之職,自作威福故也。臣所管棣景德三州,已舉公牒,各還刺史職事訖。應在州兵,並令刺史收管。從之。由是法制脩立,各歸名分。是後雖幽鎮魏三州,以河北舊風,自相更襲,在滄州一道,獨稟命受代,自重??制置使然也。

    祖宗朝,凡大府知府之任,多有賜敕,然無常例。成化四年六月,廉州府知府邢正將之任,以廉州密邇珠池,喉襟交阯,近為廣西流賊攻陷城邑,生民凋弊,特請賜敕。從之。吉安府知府許聰將之任,以吉安多強宗豪右,詞訟繁興,亦請賜敕俾得權宜處置,從之。

    刺史守相得召見

    兩漢之隆,尤重太守。史言孝宣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繇,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裏,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當日太守常得召見,或賜璽書,堂陛之間,不甚闊絕。文帝謂季布曰,河東我股肱郡,故特召君耳。武帝賜嚴助書曰,久不聞問,具以春秋對,毋以蘇秦縱橫。賜吾丘壽王書,子在朕前之時知略輻湊,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25]師古曰,太守都尉皆二千石,今壽王為都尉,不置太守,故雲四千石也。職事並廢,盜賊縱橫,甚不稱在前時何也?光武勞郭伋曰,賢能太守,去帝城不遠,[26]伋為潁川太守。河潤九裏,冀京師並蒙福也。天下之大,不過數十郡國,而二千石之行能,皆獲簡於帝心,是以吏職脩而民情達,以視後世之寄耳目於監司,飾功狀於文簿者,有親疏繁簡之不同矣。其在唐時,猶存此意。玄宗開元十三年,上自選諸司長官有聲望者十一人為刺史,命宰相諸王餞於雒濱,禦書十韻詩賜之。宣宗時,李行言自涇陽縣令除海州刺史,李君奭自醴泉令除懷州刺史,皆釆之民言,擢以御筆。入謝之日,處分州事,萬裏之遠,如在階前。夫人主而欲親民,必自其親大吏始也。

    冊府元龜,憲宗元和三年二月,敕許新除官及刺史等,假日於宣政門外謝,便進狀辭其授官於朝堂禮謝,並不須侯假開。國朝舊制,凡命都督刺史,皆臨軒冊拜,特示恩禮。近歲雖不冊拜,而牧守受命之後,皆便殿口對賜衣。蓋以親人[27]唐諱民字改曰人。之官,恩禮不可廢也。時宰相李吉甫之舅裴複,新除河南少尹,求速之任,適遇寒食假,吉甫特奏,請遂兼刺史,同有是命,非舊典也。今日則名為陛辭,而不得一見天顏,堂廉內外之分益為邈絕。

    漢令長

    漢時令長於太守雖稱屬吏,然往往能自行其意,不為上官所奪。如蕭育為茂陵令,會課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見責問育為之請。扶風怒曰,君課第六,裁自脫,何暇欲為左右言?及罷出,傳召茂陵令詣後曹,當以職事對。育徑出,曹書佐隨牽育,育案佩刀曰,蕭育杜陵男子,何詣曹也!遂趨出,欲去官。明旦詔召入,拜為司隸校尉。育過扶風府門,官屬掾吏數百人,拜謁車下。陶謙為舒令,太守張磐,同郡先輩與謙父友,意殊親之。而謙恥為之屈。嘗舞屬謙,謙不為起。固強之乃舞,舞又不轉。磐曰,不當轉邪?謙曰不可轉,轉則勝人。如此事在今日,即同列所難堪。而昔人以行之上宮,漢時長吏之能自樹立,可見於此矣。宋史司馬池傳,授永寧主簿,與令相惡,池以公事謁令,令南向倨坐不起,池挽令西向偶坐論事,不為少屈。

    京官必用守令

    通典言晉制,不經宰縣,不得入為臺郎。魏肅宗時,吏部郎中辛雄上疏,以為郡縣選舉,由來共輕,宜改其弊。分郡縣為三等,三載黜陟。有稱職者,方補京官。如不曆守令,不得為內職,則人思自勉。唐張九齡言於玄宗曰,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致理之本,莫若重守令。凡不曆都督刺史,雖有高第,不得任侍郎列卿。不曆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臺郎給舍。都督守令,雖遠者使無十年任外。從之。詔三省侍郎缺,擇嘗任刺史者。郎官缺,擇嘗任縣令者。宣宗大中改元,制曰,古者郎官出宰,郡守入相,所以重親人之官,急為政之本。自澆風久扇,此道寖消。頡頏清塗,便臻顯貴。治人之術,未嘗經心,欲使究百姓艱危,通天下利病,不可得也。軒墀近臣,蓋備顧問,如不知人疾苦,何以膺朕眷求?今後諫議大夫給事中,中書舍人,未曾任刺史縣令者,宰臣不得擬議。宋孝宗時,臣僚言,吏事必曆而後知,人才必試而後見。為縣令者,必為丞簿,為郡守者必為通判,為監司者,必為郡守,皆有差等。未曆親民,不宜驟擢。因定知縣以三年為任,非經兩任不除監察禦史。此開元幹道之吏治,所以獨高於近代也。本月綸扉之地,必取詞林,名在丙科,始分銅墨,於是字人之職輕,而簿書錢穀之司,一歸之俗吏矣。漢諺有雲,取官漫漫,怨死者半。[28]風俗通。而宋神宗嘗謂宰臣曰,朕思祖宗百戰而得天下,今以州郡付之庸人,常切痛心。後之人君其以斯言書之坐右乎!

    貞觀初,馬周上言,古者郡守縣令,皆妙選賢德。欲有所用,必先試以臨人,或由二千石高第,入為宰相。今獨重內官,縣令刺史,頗輕其選。又刺史多武夫勳臣,或京官不稱職,始出補外。折沖果毅,身力強者入為中郎將,其次乃補邊州。而以德行才能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殆由於此。夫以太宗之政,而馬周猶有此言,則知重內輕外,自古之所同患。人主苟欲親民,必先親牧民之官,而後太平之功可冀矣。

    宗室

    漢唐之制,皆以宗親與庶姓參用。入為宰輔,出居牧伯者,無代不有。漢孝昭始元二年,以宗室無在位者,舉茂才劉辟強劉長樂,皆為光祿大夫。辟強守長樂衛尉。孝平元始元年,詔宗室為吏,舉廉佐史,補四百石。[29]師古曰,言宗室為吏者,皆令舉廉,各從本秩。而依廉吏遷之為佐史者,例補四百石。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五月辛醜,命有司選宗子有才者,宗正薦四從叔前奉令知正,四從叔前祁縣令志遠,五從弟雒陽尉遇,六從弟酸棗丞良,五從弟武進尉朏,五從侄鄭縣尉瞻,五從侄前宋州參軍承嗣,皆授臺省官及法官京縣官。詔曰,至公之用,本無偏黨,惟善所在,豈隔親踈。四從叔知正等,鹹有才名,見推公族,秉惟清之操,兼致遠之資。朕每慮同盟,不勤於德,常懸右職,以勸其從。先委宗卿,精為內舉,量能考行,歷任逾時,名數則多,升聞蓋寡,光膺是選,諒在得人,固可擢以清要,遷於臺閣。將觀志於七子,冀籍名於八人。書不雲乎,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凡今懿戚,可不慎與!違道漫常,義無私於王法,修身效節,恩豈薄於他人!期於帥先,勵我風俗,深於自勉,以副明言。天寶三年五月,詔皇五等以下親,及九廟子孫,有材學政理,委宗正寺,揀擇聞薦。[30]憲宗元和三年,詔略同。德宗貞元二年八月,以睦王府長史嗣虢王則之,為左金吾大將軍。謂宰臣曰,朕不欲獨用外戚,故選宗室子有才行者獎拔之。昭宗幹寧二年六月丁亥朔,以京兆尹嗣薛王知柔,兼戶部尚書判度支,兼諸道鹽鐵轉運等使。制曰,支度牢籠之務,弛張經制之宜,當擇通才,俾繼成績。僉曰叔父,膺予簡求,匪私吾宗,示張王室。故終唐之世,有宰相十一人。[31]郇王房有林甫回,鄭王房有程石福,小鄭王房有勉夷簡宗閔,恒山王房有適之,吳王房有峴,惠宣太子房有知柔。而舊史贊之曰,我宗之英,曰皋[32]嗣曹王與勉。宋子京以為周唐任人不疑,得親親用人之道。惟本朝不立此格,於是為宗屬者,大抵皆溺於富貴,妄自驕矜,不知禮義。至其貧者,則遊手逐食,靡事不為。名曰天枝,實為棄物。[33]宋時,凡宗室之不肖者,俗呼為潑撤太尉。曹同所謂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34]六代論。正本朝今日之事也。崇禎時,始行換授之法,而教之無數,舉之無術,未見有卓然樹一官之績者。三百年來,當國大臣,皆畏避而不敢言,至先帝獨斷行之而已晚矣。然則親賢並用,古人之所以有國長世者,後王其可不鑒乎?[35]正統十四年,也先犯京師,詔諸王率兵勤王。已而虜退,詔止之。大理寺丞,薛瑄奏,宜擇諸王最賢者二三人,召來參議大政,匡輔聖明,帝曰不必召。

    光武中興,實賴諸劉之力。乃即位已後,但有續封之典,而無舉賢之詔。明章已下,澤恩教訓,徒先四姓小侯。[36]明帝紀,永平九年,為四姓小侯開立學校,置五經師。注四姓樊氏、郭氏、陰氏、馬氏,其子弟號曰小侯。而不聞加意於宗屬者。然而親踈並用,猶法西京。故靈獻之世,荊表益焉,各專方鎮,而昭烈乘之,以稱帝於蜀。若顛木之有由蘖。其與宋之二王航海奔亡一敗而不振者,不可同年而語矣!

    唐末,屯田郎中李衢,作皇室維城錄。其有感於宗枝之不振乎![37]史言自玄宗以後,諸王不出合,不分房,蓋自永王璘舉兵,而人主疏忌其兄弟矣。使得自樹功名如曹王??者三五人,參錯天下為牧師,亦何至大盜覆都,強臣問鼎,而十六宅諸王,並殲於逆豎之手也!

    宗室自天啟二年開科,得進士一人。朱慎鋆列名奄案,為宗人羞。此不教不學之所致也。崇禎中,得進士十二人,惟朱統鈰起家庶吉士,官至南京國子監祭酒。而其始館選時,尚有以宗生為疑。吏部尚書王永光曰,既可以中翰,即可以庶常。遂取之。其他換授甚多。然當板蕩之際,才略無聞。

    五雜爼,宋時宗室散處各郡縣入籍應試。在京師者,別為玉牒所籍。至紹興十一年,從程克俊言,以所考合格宗室,附正奏名殿試。其後雜進諸科與寒素等,而宦績相業亦相望不絕書。

    張邦基墨莊漫錄,言國朝宗室,例除環衛裕陵,始以非袒免補外官。繼有登科者,然未有為侍從。宣和五年,始除子嵩諱徽猷閣待制。繼而子淔亦除。八年又除子櫟。乃靖康之變,已不旋踵。本朝之事,與宋一轍。

    昔後魏元志為雒陽令,不避強禦。孝文帝謂邢巒曰,此兒竟可謂王孫公子,不鏤自雕。巒曰,露竹霜條,故多勁節。非鸞則鳳,其在本枝也。人主之宗屬,豈必無才能優於庶姓者哉?

    閔管蔡之失道,而作常棣諱之詩,以親其兄弟,此周之所以興。懲吳楚七國之變,而抑損諸王,至於中外殫微,本末俱弱,此西漢之所以亡。[38]宋沈懷文諫孝文曰,陛下既明管蔡之誅,願崇唐衛之寄。深得富辰諫王之指。夫惟聖人以至公之心,處親疏之際,故有國長久,而天下蒙其福矣。

    金史,密國公璹,世宗子,越王永功之子也。天興初,國事危急,曹王出質,璹已臥疾,求入見哀宗於隆德殿。上問叔父欲何言,璹奏曰,聞訛可[39]曹王名。欲出議和,訛可年幼,恐不能辦大事,臣請副之,或代其行。上慰之曰,南渡後[40]宣宗遷汴。國家比承平時,有何奉養?然叔父亦未嘗沾溉,無事則置之冷地,無所顧藉,有急則投之不測,叔父盡忠固可,天下其謂朕何?叔父休矣!於是君臣相顧泣下。金雖夷狄之邦,而其言有足悲者。章宗防制刻削兄弟,而其禍卒至於此,豈非後王之永鑒哉!

    自古帝王為治之道,莫先於親親。而本朝之待親王及其宗屬也,則位重而愈踈,祿多而愈貧。誠有如漢哀帝時,杜業上言,宗室諸侯微弱,與系囚無異者。英宗實錄,載景泰三年七月甲辰,陝西布政司言,秦湣王子,故庶人尚炌男女十人,皆未有室家,請如詔於軍民之家,自擇昏配。從之。時其長女年四十,長子年三十八矣。此去開國**十年。太祖之曾孫,而怨曠之感不得上聞已如此。又況數傳而下者乎?於其請名請昏,無不有費,而不副其意,即部中為之沈閣。

    宋史趙希躍傳,宗姓多貧,而始生有訓名,為人後有過禮,吏受賕亡藝,莫敢自陳。雲麓漫鈔,言宗籍凡袒免親以上皆賜名,乃有寓不典之言,及取怪僻字,但以為戲笑。本朝之弊同此。

    宗室之子,固鮮脩飭,而朝臣視之,若非其同類者。唐書言德宗初政,諸王有官者,皆令出合就班。岳陽等一十縣主,在諸王院久而末適人者,悉命以禮出降。二百年來無有以建中故事為朝廷告者。崇禎中,唐王[41]後為隆武皇帝。作書,述閣老於文定之言曰,唐玄宗十王宅,百孫院,皆在京師。凡有所請,皆賂韓虢而後得。憲宗時,諸王久不出合,亦必厚賂宦官,始得所請。彼以宗室近屬,且聚居都邑,猶不免於夤緣,況以千裏外之藩封,二百年之支屬,有不結納左右,以為倚托哉?嗚呼!文定之言結納左右而得請,猶未褻也。今之懇乞下僚,卑哀吏胥,不如是則終不得請,不愈甚乎?又曰,漢臣之言曰,有白頭老人教臣言,嗚呼!餘繼之矣。夫一夫籲嗟,王道為虧。今且閭閻蔀屋,猶得被**之施,而耳目之所不及,思澤之所不周,未有甚於皇族者。杕杜作而晉微,角弓刺而周替,可以為後王之殷鑒矣。

    藩鎮

    明代之患,大略與宋同。嶽飛說張所曰,國家都汴,恃河北以為固,苟馮據要衝,峙列重鎮,一城受圍,則諸城或撓或救,金人不敢窺河南,而京師根本之地固矣。文天祥言,本朝懲五季之亂,削除藩鎮,一時雖足以矯尾大之弊,然國以寖弱,故敵至一州則一州破,至一縣則一縣殘。今宜分境內為四鎮,使其地大力眾,足以抗敵,約日齊奮,有進無退。彼備多力分,疲於奔命,而吾民之豪傑者,又伺間出於其中,則敵不難卻也。嗚呼!世言唐亡藩鎮,而中葉以降,其不遂並於吐蕃回紇,滅於黃巢者,未必非藩鎮之力。宋至靖康而始立四道,金至元興而始建九公,不已晚乎?

    尹源唐說曰,世言唐所以亡由諸侯之強,此未極於理。夫弱唐者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諸侯維之也。燕趙魏首亂唐制,專地而治,若古之建國,此諸侯之雄者。然皆恃唐為輕重。何則?假王命以相制,則易而順。唐雖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順而聽命,則天下為亂者不能遂其亂,河北不順而變,則奸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泚,李希烈始遂其僣,而終敗亡。田悅叛於前,武俊順於後也。憲宗討蜀平夏,誅蔡夷鄆,兵連四方,而亂不生,卒成中興之功者,田氏稟命,王承宗歸國也。武宗將討劉稹之叛,先正三鎮,絕其連衡之計,而王誅以成。如是二百年,奸臣逆子專國命者有之,夷將相者有之,而不敢窺神器。非力不足,畏諸侯之勢也。及廣明之後,關東無複唐有。方鎮相侵伐者,猶以王室為名。及梁祖舉河南,劉仁恭輕戰而敗,羅氏內附,王镕請盟,於是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舉,而代唐有國,諸侯莫能與之爭,其勢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亂,而田承嗣守魏,王武俊朱滔據趙燕,強相均,地相屬,其勢宜莫敢先動,況非義舉乎?如此,雖梁祖之暴,不過取霸於一方爾,安能強禪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強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或曰,諸侯強則分天子之勢,子何議之過乎?曰秦隋之勢,無分於諸侯,而亡速於唐,何如哉?不獨此也,契丹入大樑,而不能有者,亦以藩鎮之勢重也。王應麟曰,郡縣削弱,則夷狄之禍烈矣。

    宋史,劉平為鄜延路副總管,上言五代之末,中國多事,惟制西戎為得之。中國未嘗遣一騎一卒遠屯塞上,但任土豪為眾所服者,封以州邑,征賦所入,足以贍兵養士。由是無邊鄙之虞。太祖定天下,懲唐末藩鎮之盛,削其兵柄,收其賦入,自節度以下,第坐給俸祿。或方面有警,則總師出討。事已,則兵歸宿衛,將還本鎮。彼邊方世襲,宜異於此。而誤以朔方李彛興、靈武馮繼業,—切亦徙內地。自此靈夏仰中國戍守,千裏饋糧,兵民並困矣。宋初之事,折氏襲而府州存,繼捧朝而夏州失。一得一失,足以為後人之鑒也。

    賈昌朝為禦史中丞,請陝西緣邊諸路守臣,皆帶安撫蕃部之名,擇其族大有勞者為首帥,如河東折氏之比,庶可以為藩籬之固。

    路史封建後論曰,天下之枉,末足以害理,而矯枉之枉常深。天下之弊未足以害事,而救弊之弊常大。方至和之二年,範蜀公為諫院,建言,恩州自皇祐五年秋至去年冬,知州者凡七換。河北諸州,大率如是。**兵馬練習安可得也?伏見雄州馬懷德、恩州劉渙、冀州王德恭,皆材勇智慮,可責辦治,乞令久任。然事勢非昔,今不從其大,而徙舉三二州為之,以一簣障江河,猶無益也。請以昔者河東之折,靈武之李,與夫馮暉楊重勳之事言之。馮暉節度靈武,而重勳世有新秦,藩屏西北。他日暉卒,太祖乃徙其子馮翊,而以近鎮付重勳,於是一方始費朝廷經略。折李二姓,自五代來世有其地。二虜畏之。太祖於是俾其世襲,每謂虜寇內入,非世襲不克守。世襲則其子孫久遠家物,勢必愛吝,分外為防。設或叛渙,自可理討。縱其反噬,原陝一帥禦之足矣。況複朝廷恩信不爽,奚自而他?斯則聖人之深謀,有國之極算,固非流俗淺近者之所知也。厥後議臣,遽以世襲不便。折氏則以河東之功姑令仍世。而李氏遂移陝西,因茲遂失靈夏。國之與郡,其事固相懸矣。議者以太祖之懲五季,而解諸將兵權,為封建之不可複。愚竊以為不然。夫太祖之不隆封建,特不隆封建之名,而封建之實,固已默圖而陰用之矣。李漢超齊州防禦,監關南兵馬,凡十七年,胡人不敢窺邊。郭進以洛州防禦,守西山巡檢,諱累二十年。賀惟忠守易,李謙溥刺隰,姚內斌知慶,皆十餘載。韓令坤鎮常山,馬仁圭守瀛,王彥升居原,趙贊處延,董遵誨屯環,武守琦戍晉,何繼筠牧棣,若張義之守滄景,鹹累任管榷之利,賈易之權,悉以畀之。又使得自誘募驍勇,以為爪牙。軍中之政,俱以便宜從事。是以二十年間,無西北之虞。深機密策,蓋使人由之而不知爾。胡為議者不原其故,遂以兵為天子之兵,郡不得而有之?故自寶元康定,以中國勢力,而不能亢一偏方之元昊。靖康醜虜,長驅百舍,直搗梁師,蕩然無有藩籬之限,卒之橫潰,莫或支持。繇今日言之,奚啻春水之冰?嗚呼!欲治之君不世出,而大臣者,每病本務之不知,此予所以每咎征普,以為唐室我朝之不封建,皆鄭公韓王之不知以帝王之道責難其主,而為是尋常苟且之治也。

    黃氏日抄曰,太祖時不過用李漢超輩,使自為之守,而邊烽之警,不接於廟堂。三代以來,待夷狄之得,未有如我太祖者也。不使守封疆者久任世襲,而欲身制萬裏,如在目睫,天下無是理也。

    藩鎮既罷,而州縣之任,處之又不得其方。真宗鹹平三年,濮州盜夜入城,略知州王守信,監軍王昭度。於是知黃州王禹偁上言,易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自五季亂離,各據城壘,豆分瓜剖七十餘年。太祖太宗削平僣偽,天下一家。當時議者,乃令江淮諸郡,毀城隍收兵甲,撤武備。書生領州,大郡給二十人,小郡十五人,以充常從,號曰長吏,實同旅人,名為郡城,蕩若平地。雖則尊京師而抑郡州,為強幹弱枝之計,亦匪得其中道也。蓋太祖削諸侯跋扈之勢,太宗杜僭偽覬望之心,不得不爾。其如設法救世,久則弊生。救弊之道在乎從宜。疾若轉規,不可膠柱。今江淮諸州大患有三,城池墮圯一也,兵仗不完二也,軍不服習三也。望陛下特紆宸斷,許江淮諸郡,酌民戶眾寡,城池大小,並置守捉軍士,多不過五百人,閱習弓劍,然後漸葺城壁,繕完甲胄,則郡國有禦侮之備,長吏免剽掠之虞矣。嗚呼!人徒見藝祖罷節度,為宋百年之利,而不知奪州縣之兵與財,其害至於數百年而未已也!陸士衡所謂一夫從橫,而城池自夷,豈非崇禎末年之事乎?

    輔郡

    崇禎二年三月,兵部侍郎申用懋上疏,請以昌平通易霸四州為四輔,宿重兵以衛京師。奉旨嘉納,下部議覆,事不果行。魏書言,靈太后時,四中郎將兵寡弱,任城王澄奏,宜以東中帶榮陽郡、南中帶魯陽郡、西中帶恒農郡、北中帶河內郡,選二品三品親賢居之,配以強兵,則深根固本之計也。靈太后將從之,以議者不同而止。及爾朱榮至河陰,遂無一兵拒敵,亦已事之明驗矣。

    金都大樑,貞祐四年,元兵取潼關,次嵩汝間。禦史臺言,兵逾崤澠,深入重地,近抵西郊,彼知京師屯宿重兵,不復叩城索戰,但以遊騎遮絕道路,而分兵攻擊州縣,是亦圍京師之漸也。若專以城守為事,中都之危又將見於今日。[42]元史,太祖三年,分兵三道伐金,河北郡縣盡拔,唯中都、通、順、真定、清、沃、大名、東平、德、邳、海州十一城不下。此臣等所為寒心也。不攻京師,而縱其別攻州縣,是猶火在腹心,撥置於手足之上,均一體也。願陛下察之。契丹[43]後改為遼。太祖將攻幽州,其後述律氏,指帳前樹曰,此樹無皮可以生乎?曰不可。後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猶是爾。吾以三千騎掠其四野,不過數年,困而歸我矣。[44]赫連勃勃稱帝,諸將勸先取關中。勃勃曰,吾天業草創,士眾未多,姚興亦一時之雄,諸將用命,關中末可圖也。我今專固一城,彼必並力於我,眾非其敵,亡可立待。不如以驍騎風馳,出其不意,救前則擊後,救後則擊前,使彼疲於奔命,我則遊食自若。不及十年,嶺北河東,盡為吾有。待興既死,嗣子闇弱,徐取長安,在吾計中矣。古人用兵之智多有出此。夫逾山絕河,深入二三千裏,至於淮岱之間,此不啻幽州之四野,大樑之西郊也。而謀國之臣,竟無一策以禦其來而擊其去,此則郡縣之守不足恃,而調援之兵不足用也明矣。詩曰,無俾城壞,無獨斯畏。後之為國者,盍鑒於斯!

    邊縣

    宋元祐八年,知定州蘇軾言,漢鼂錯與文帝畫備邊策,不過二事,其一曰,徙遠方以實廣虛,其二曰,制邊州以備敵國。今河朔西路被邊州軍,自澶淵講和以來,百姓自相團結,為弓箭社,不論家業高下,戶出一人。又自相推擇,家資武藝,眾所服者,為社頭社副錄事,謂之頭目。帶弓而鋤,佩劍而樵。出入山阪,飲食長技,與北虜同。私立賞罰,嚴於官府,分番巡鑼,鋪屋相望。若透漏北賊,及本土強盜不獲,其當番人皆有重罰。遇有警急,擊鼓集眾,頃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馬,常若寇至,葢親戚墳墓所在,人自為戰,虜甚畏之。先朝名臣帥定州者,如韓琦、龐籍皆加意拊循其人,以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損其約束賞罰。今雖名目具存,責其實用,不逮往日。欲乞朝廷立法,少賜優異,明設賞罰,以示懲勸。奏凡兩上,皆不報。此宋時弓箭社之法,雖承平廢弛,而靖康之變,河北忠義多出於此。有國家者,能於閒暇之時,而為此寓兵於農之計,可不至如先帝之末,課責有司,以修練儲備之紛紛矣。

    宦官

    漢和熹鄧後詔中官近臣,於東觀受讀經傳,以教授宮人。秦苻堅選奄人及女隸有聰識者,置博士授經。若夫巷伯能詩,列於小雅,史遊急就,著在藝文,古固有之,而不限其人也。我太祖深懲前代宦寺之弊,命內官不許識字。永樂以後,此令不行。宣德中乃有內書堂之設。[45]實錄宣德元年七月,以劉翀為行在翰林院脩撰,專授小內使書。四年十月,命行在禮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陳山,專授小內使書。實錄言山為人寡學,急利而昧大體,上薄之。其致仕歸,恩禮一無所及,則其授小內使書,亦賤者之事也。昔隋蔡允恭為起居舍人,帝遣教宮人,允恭恥之,數稱疾。宋賈昌朝為侍講,以編脩資善堂書籍為名,而實教授內侍。諫官吳育奏罷之。以宣廟之納諫求言,而廷臣未有論及此者。馴致秉筆之奄,其尊侔於內閣,而大權旁落,不可複收,得非內書堂階之厲乎?[46]英廟升遐,典璽局局丞王綸,以老事東宮,希圖柄用,而翰林侍讀學士錢溥,以曾奉命教內書館,綸受學焉。遂內外交錯,以謀入閣,已而敗露得罪。綸造溥家,執弟於禮,坐溥上坐,飲至晡而去。周禮寺人,王之正內五人,內豎倍寺人之數。當時??禦之臣,皆是士人,而婦寺之權衰矣。唐太宗詔,內侍省不立三品官,以內侍為之長,階第四,不任以事,惟門合守禦,廷內掃除,稟食而已。武後時稍增其人。至中宗,黃衣乃二千員。玄宗時,宮嬪大率至四萬,宦官黃衣以上三千員。[47]玄宗始置內侍省監二員,秩三品,以高力士、袁思藝為之。是知宦官之盛,由於宮嬪之多,而人主欲不近刑人,則當以遠色為本。

    宋濂大明日曆序,言後妃居中,不預一發之政,外戚亦循理畏法,無敢恃寵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給事掃除之役,其家法之嚴五也。

    王元美筆記曰,高帝時,中人不得預外事,見公侯大臣,叩首惟謹。至永樂初,狗兒諸奄,稍稍見馬上之績,後以倦勤朝事,漸寄筆劄,久乃稱肺腑矣。太監鄭和等,以奉命率舟師下海中諸夷,而中人有出使者矣。西北大將多洪武舊人,意不能無疑,思以腹心參之,而中人有鎮守者矣。王振時上春秋少,不日接大臣,而中人有票旨徑行者矣。

    國史所載,永樂五年六月,內使李進往山西采天花,詐傳詔旨,擅役軍民,此即弄權之漸。仁宗即位,凡差出內臣,限十日內盡撤回京。其見於詔書者,有采寶石、采金珠香貨,采鐵黎木。而太宗實錄,多諱之不書。[48]實錄有十九年十一月辛酉,遣內官楊實。二十年十月癸巳,遣內官韋喬,同禦史察勘兩京,及天下庫藏出納二事。至洪熙元年六月,宣宗即位,而巡按浙江監察禦史尹崇高,奏朝廷近差內官內使,市買諸物,每物置局,有拘集之擾,有供應之煩,朝廷所需甚微,民間所費甚大。宜皆取回,惟令有司買納。詔從之。乃猶有如宣德六年十二月乙末所書,管事袁公。假公務為名,擅差內官內使,陵虐官吏軍民,逼取金銀等物,以至磔死,而其黨十餘人皆斬者。嗚呼!作法於涼,其敝猶貪。至於萬曆中年,礦稅之使,旁午四出,而藉口於祖宗之成例。則外廷之臣,交章爭之,而無可如何矣。是以武王不泄邇。

    中官典兵,亦始於永樂。仁宗實錄,言甘肅總兵官都督費瓛,不能專斷軍政,悉聽中官指使,敕責其低眉俛首,受制於人。宣宗實錄,言交阯左參政馮貴善用人,嘗得土軍五百人,勁勇善戰。貴撫育甚厚,每率之討賊,所向成功。後為中官馮騏奪去,貴與賊戰不利,遂死之。宣德元年三月己亥,敕責中官山壽曰,叛賊黎利,本一窮蹙小寇,若早用心禽捕,如探雀雛。爾乃妄執己見,再三陳奏,惟事招撫,以致養禍遺患。及方政等進討,爾擁官軍一千餘人,坐守乂安,不往來策應,視其敗衄。是則交阯之失,實本於中官。而仁宣二宗,亦但加之譙責而已。王振之專,土木之難,此非其漸乎?

    交阯一事,中官之惡,實錄不盡書。景泰四年,吏科給事中盧祥言,臣思永樂年間,克平交阯,設置郡縣,夷人服從,後因鎮守內臣貪虐,致失人心,竟亡其地。天下至今非議不已。即此數言,可以想見師之上六曰,小人勿用,必亂邦也。豈不信夫!

    成祖天威遠加,無思不服。遏密未幾,遂棄交阯。齊桓首霸,而寺人貂始漏師於多魚,春秋已志之矣。故姤之初六,一陰始生而周公戒之。

    正統九年正月辛未,命成國公朱勇,興安伯徐亨,都督馬亮陳懷等,統兵出境,剿兀良哈三衛。勇同太監僧保,出喜峰口,亨同太監曹吉祥出界嶺口,亮同太監劉永誠,出劉家口,懷同太監但信,出古北口。是時王振擅權,乃有此遣。而後遂以為例。至十四年陽和口之戰,太監郭敬監軍,諸將悉為所制。師無紀律,而宋謙朱冕全軍覆沒矣!

    景泰元年閏正月乙卯,工部辦事吏徐鎮言,刑餘之人,不侍君側。太祖高皇帝懲漢唐之弊,不令預政,不令典兵,但使之守門傳命而已。邇者奸監王振,乘機專政,依勢作威,王爵天憲,悉出其口。生殺予奪,任己憎愛。又多引同類,如郭敬等,以為腹心,出監邊事。皇上臨禦之初,乞監前失,宦官有參預朝政,及監軍鎮守者,悉令還內,各守本職。如此,則宦官無召釁之端,國祚有過曆之兆矣。事寢不行。

    六月乙酉,陝西蘭縣舉人段堅,論宦寺監軍之失。

    庚子,肅府儀衛司餘丁聊讓,請禁抑宦寺。

    三年九月辛卯,南京錦衣衛鎮撫司軍匠餘丁蕭敏,陳內官苦害軍民十事。

    天順八年十一月丙寅,兩京六科給事中王徽等言,正統十四年王振專權,使先帝遠播,宗社幾危。天順年間,曹吉祥專權,舉兵焚闕,欲危宗社。今日牛玉專權,謀出皇后,欺侮陛下。是皆貽笑四夷,取議萬世者也。臣請自今以後,一不許內官與國政。二不許外官與內官私相交結。三不許內官弟侄在外管事並置立產業,自古內官賢良者,萬無一人。無事之時,似為謹慎,一聞國政,便作奸欺。如聞陛下將用某人也,必先賣之以為己功,聞陛下將行某事也,必先泄之以張己勢。人望日歸,威權日重,而內官之禍起矣。此臣等所以勸陛下,不許內臣與聞國政者此也。內官侍奉陛下,朝夕在側,文武大臣,不知廉恥者,多與之交結,有饋以金寶珠玉,加之婢膝奴顏者,內官便以為賢,朝夕在陛下前稱美之。有正大不阿,不行私謁者,內官便以為不賢,朝夕在陛下前非毀之。陛下天縱聖明,固不為惑,日加浸潤,未免致疑。稱美者驟逾顯位,非毀者久屈下僚,怨歸朝廷,恩結宦寺,而內官之禍起矣。臣等所以勸陛下不許外官與內官交結者此也。內官弟侄人等,授職任事,倚勢為非,聚奸養惡,家人百數,貲貨萬餘,田連千頃,馬系千匹。內官因有此家產,所以貪婪無厭,奸弊多端,身雖在內,心實在外。內外相通,而禍亂所由起矣。此臣等所以勸陛下不許內官弟侄在外管事並置立家產者此也。陛下果能鑒彼三人於既往,行此三事於方今,則禍亂自然不作,災害自然不生。倘或不然,則禍起蕭牆,變生肘腋,異日之患有,不可言者矣。然臣等今日之所言,乃舉朝之所諱。臣等雖愚,亦知避禍,但受恩朝廷,無以為報,居官言路,不可苟容。若陛下能行而不疑,即臣等雖死而無悔矣。上責徽等妄言要譽,命吏部俱調州判官。

    中都之變,宦官僨事之前車也。不一年而監守之遣四出,以外廷無人甚也。平陰之役,風沙衛殿。殖綽曰,子殿齊師,國之辱也。先帝以此恥天下之士大夫,而士大夫不以為恥,且群然攻之。廷論雖嘩,上心不信。及暫撤之,而士大夫又果不足用也。於是乎再任宦者,而國事已不可為。昔者唐德宗即位,疏斥宦官,親任朝士,而張涉以儒學入侍,薛邕以文雅豋朝,繼以贓敗。故宦官武將,得以藉口。曰南牙文臣,贓動至巨萬,而謂我曹濁亂天下,豈非欺罔邪?於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嗚呼!我不知今日之攻宦官者,果愈於宦官乎?內廷既不可用,外廷亦遂無人,而國事又將誰屬乎?於時昭王歎息,思良將之已亡,武帝咨嗟,慮名臣之欲盡。而燎原靡撲,過涉終凶,可為痛哭者矣!是以人材非一世之所能成。古先王於多難之時,而得賢臣之助者,以其養之豫,而儲之廣也。傳曰,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子桑有焉。夫有天下而為子孫之慮者,則必在於人才矣。

    金史完顏訛可傳,劉祁曰,金人南渡之後,近侍之權尤甚重。宣宗喜用其人,以為耳目,伺察百官,故奉禦輩採訪民間,號行路禦史。或得一二事,即入奏之。上因責臺官漏泄,皆抵罪。又方面之柄,雖委將帥,又差一奉禦在軍中,號曰監戰。每臨機應變,多為所牽制。遇敵輒先奔,故師多喪敗。哀宗因之不改,終至亡國。論曰,夫以禦治軍,既掣之肘,又信其讒以殺人,失政刑矣。唐之亡,坐以近侍監軍。金蹈其轍,哀哉![49]金時近侍非宦豎也。以世胄或吏員為之,見斜卯愛實傳。

    崇禎十四年十二月戊午,上命禮部,並在內各監局等衙門,官常典制,內外攸分。本職之外,豈宜侵越。我太祖高皇帝,酌古式今,獨嚴近習之防,敕內官毋預外事。一時朝政清明,法紀整肅,拔本澄源,意甚深遠。朕鑒後追前,凜持祖訓,自今神宮等監,各司局庫等衙門,或典禮繕戎,或鳩工莞鑰,或司膳服,或辦文書,都著勤慎小心,料理本等職業,不許違越祖制,干預在外政事。違者即以亂政,參挐處斬。仍詳察舊典,開列職掌具奏。禮部右侍郎蔣德璟疏言,周官內職,不滿百人,糾禁王宮,掌於小宰,古聖垂法,下戒將來,蓋其慎也。[50]天啟元年四月,禦史張捷疏言,請令中官受考察於禮部,定為五年一舉,如京察例。太祖高皇帝實詳監於往代,而取衷焉。其設內官也,監司局庫,各有定員,秩不過四品,俸不過一石。而且糾劾有令,交通有戒,豫政典兵有禁,謹內外之防,杜假竊之漸。至尚論漢唐已事,而三致意焉。淵哉天訓,亙古不易矣。雖二十五年,曾遣太監聶慶童,往諭陝西河州等衛所番族,令其輸馬,以茶給之。然往諭屬番,於軍民無與,且不假事柄,亦暫往即還。終洪武之世,無他特遣,此所以致清明整肅之治,而開萬世太平之基也。乃若列聖纘承,宮府之大防無改,而時事偶異,中外之任間使聞。永樂中,始有遣使外夷,及遣往甘肅巡視者。洪熙中,始有守備南京者。正統中,始有率兵討賊征虜,及各省鎮守者。景泰初,始有分坐十營,或稱監槍者。然仍聽尚書於謙等節制。至正德中,邊關始置內監,且令提督禁兵內操,分坐勇士,四衛軍營,益非祖宗之舊矣。他如監工監器,會同審錄,蘇杭織造,榷稅開礦之遣,皆利少害多。亦旋設旋止,操縱在握,一時暫托權宜,而事任遞遷,易世每多厘正。惟世宗肅皇帝,毅然裁革,獨斷於先,我皇上翦除逆珰,媲美於後。總之稟成於高皇帝訓諭,內臣毋豫政事,外臣毋行交結二語,足括千古治亂之源矣。臣等伏讀寶訓,深溯貽謀,不使有功,自無竊柄之患。嘗令畏法,實杜亂政之階。故委腹心則威福移,寄耳目則羅織啟,遵典章則職守自恪,嚴內外則侵越不生。此實鑒古酌今,可以無弊,而神孫聖祖,於焉一揆者也。謹遵聖諭,備察舊章,將各監局職掌著為令甲,可考見者臚列上呈,恭候聖明裁奪。得旨申飭。[51]奄人之有祠堂,自英宗之賜王振始也。至魏忠賢,則生而賜祠,且遍於天下矣。故聖人戒乎作俑。

    禁自宮

    實錄,成化元年七月丁巳,直隸魏縣民李堂等十一名,自宮以求進,命執送錦衣衛獄罪之,發南海子種菜。祖宗以來,凡閹割火者,必俘虜之奴,或罪極當死者,出其死而生之。葢重絕人之世,不忍以無罪之民,受古肉刑也。景泰以來,乃有自宮以求進者,朝廷雖暫罪之,而終收以為用。故近畿之民,畏避繇役,希覬富貴者,仿效成風,往往自戕其身,及其子孫,日赴禮部投進。自是以後,日積月累,千百成群,其為國之蠹害甚矣。[52]史臣劉吉等之辭。

    實錄,永樂十九年七月丁卯,嚴自宮之禁,犯者皆發充軍。餘冬序錄曰,永樂二十二年,令凡自宮者,以不孝論。軍犯罪及本管頭目總小旗,民犯罪及有司裏老。成化九年,令私自淨身者,本身處死,家發邊遠充軍。正統十二年,天順二年,成化九年,節經申明。弘治五年,自淨身者,本身並下手人俱處死,全家充軍。兩鄰及歇家不舉,有司裏老容隱者,一體治罪。其禁止乎未殘者,法甚嚴也。永樂二十三年,[53]仁宗即位。興州左屯衛軍徐翼,有子自宮,入為內豎。翼奏乞除軍籍。上曰,為父當教子,為子當養親。爾有子不能教,自殘其體,背親恩,絕人道,敗壞風教,皆原於爾,尚敢希除軍籍邪?出其子使代軍役。宣德二年,令自淨身人,軍民各還元伍籍,不許投入王府及官勢家藏隱,躲避差役。若犯,本身及匿藏家處死。該管總小旗裏老鄰佑,一體治罪。正統元年閏六月,時軍民多自宮希進,間有以赦前獲免罪者。刑部請依舊制,不論赦前赦後,但論以不孝重罪。從之。成化十一年二月,順天府永清縣民徐義,自宮其幼子以求進,詔發充廣西南丹衛軍,妻及幼子皆隨往。成化十五年,淨身人令巡城禦史錦衣衛官督逐回籍。弘治元年,令錦衣衛拘送順天府,遞發元管官司點閘,知在不許容縱。十三年,令先年淨身人,曾經發遣,不候收取,私自來京,圖謀進用者,問發邊遠充軍。其戒約於已殘者,法亦非不至也,而貂珰滿朝,金玉塞塗,至今日而益盛,然則法果行乎?

    宋仁宗未有繼嗣,太常博士吳及言,上古之明王,重絕人之世,今宦官之家,競求他子,剿絕人理,以希爵命。童幼何罪,陷於刀鋸,有因而夭死者。夫有疾而夭,治世所矜,況無疾乎?有罪而宮,前王不忍,況無罪乎?臣聞漢永平之際,中常侍四員,小黃門十人爾。唐太宗定制,無得逾百員。今以祖宗時較之,當日宦官幾何人?今幾何人?臣愚以為胎卵刳傷,鳳凰不至。繼嗣未育,殆繇於此。伏願浚發德音,詳為條禁,權罷宦官進獻,有擅宮童幼,寘以重法。若然,則天心必應,繼嗣必廣。召福祥安宗廟之策,無先此者。帝異其言,權罷內臣進養子。

卷十四

    治地

    古先王之治地也,無棄地,而亦不盡地。田間之塗九軌,有餘道矣。遺山澤之分,秋水多得有所休息,有餘水矣。是以功易立而難壞,年計不足,而世計有餘。後之人一以急迫之心為之。商鞅決裂阡陌,而中原之疆理蕩然。宋政和以後,圍湖占江,而東南之水利亦塞。[1]宋史劉韐傳,鑑湖為民侵耕,官田收其租,歲二萬斛。政和間涸以為田,衍至六倍。文獻通考,圩田湖田,多起於政和以來。其在浙間者,隷應奉局。其在江東者,蔡京秦檜相繼得之。大概今之田,昔之湖,徒知湖中之水,可涸以墾田,而不知湖外之田,將胥而為水也。於是十年之中,荒恒六七,而較其所得,反不及於前人。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夫欲行井地之法,則必自此二言始矣。

    鬥斛丈尺

    古帝王之於權量,其於天下則五歲巡狩而一正之。虞書同律度量衡是也。其於國中,則每歲而再正之。禮記月令,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諱衡石,角鬥甬,正權概是也。[2]洪武初,命三月一次較勘斛鬥秤尺。故關石和鈞,大禹以之興夏。謹權量,審法度,而武王以之造周。今北方之量,鄉異而邑不同,至有以五鬥為一鬥?????者。一閧之市,兩鬥竝行。至其土地,有以二百四十步為畆者,有以三百六十步為畆者,有以七百二十步為畆者。[3]大名府志,有以一千二百步為一畆者。其步弓,有以五尺為步,有以六尺七尺八尺為步,此之謂工不信度者也。夫法不一,則民巧生。有王者起,同權量而正經界,其先務矣。後漢書,建武十五年,詔下州郡,簡覈墾田頃畆,及戶口年紀。河南尹張伋及諸郡守十餘人,坐度田不實,下獄死。而隋書趙煚為冀州刺史,為銅鬥鐵尺,置之於肆,百姓便之。上聞令頒之天下,以為常法。儻亦可行於今日者乎。

    地畆大小

    以近郭為上地,遠郊為中地下地,蓋自金元之末。城邑丘墟,人民稀少。先耕者近郭,近郭洪武之冊田也。後墾者遠郊,遠郊繼代之新科也。故重輕殊也。

    廣平府志曰,地有大小之分者,以二百四十步為畆。自古以來,未之有改也。由國初有奉旨開墾,永不起科者。有因洿下鹻薄而無糧者,今一概量出作數,是以元額地少,而丈出之地反多。有司恐畆數增多,取駭於上,而貽害於民,乃以大畝該小畝,取合元額之數。自是上行造報,則用大地以投黃冊。下行徵派,則用小畝以取均平。是以各縣大地,有以小地一畝八分折一畝,遞增之,至八畝以上折一畝。旣因其地之高下而為之差等,又皆合一縣之丈地,投一縣之元額,以一敷縣之糧科,而賦役由之以出。此後人一時之權宜爾。考之它郡,如河南八府,而懷慶地獨小,糧獨重。開封三十四州縣,而杞地獨小,糧獨重。蓋由元末未甚殘破,故獨重於他郡邑。天下初定,日不暇給,度田之令、均丈之法,有所不及詳。[4]解縉大庖西封事,言土田之高下不均,而起科之輕重無別,或膏腴而稅反輕,或瘠鹵而稅反重。是則洪武之時,即已如此。而中原之地,彌望荊榛,亦無從按畝而圖之也。唐陸贄有言,創制之始,不務齊平,供應有煩簡之殊,牧守有能否之異。所在徭賦,輕重相懸,所遣使臣,意見各異。計奏一定,有加無除。此則致弊之端,古今一轍。而井地不均,賦稅不平,固三百年於此矣。故東昌府志,言三州十五縣,步尺參差,大小畝規畫不一,人得以意長短廣狹其間。而大名府志,謂田賦必均,而後可久。除沙茅之地別籍外,請檄諸州縣長吏,畫一而度之,以鈔準尺,以尺準步,以步準畆,以畝準賦,倣江南魚鱗冊式而編次之。舊所籍不齊之額悉罷去,而括其見存者,均攤於諸州縣之間。一切糧草馬稅驛傳均徭裏甲之類,率例視之以差。數百里之間,風土人煙同條共貫矣。則知均丈之議,前人已嘗著之,而今可通於天下者也。

    宋史言,宋時田制不立,甽畝轉易,丁口隱漏,兼幷冒偽,未嘗考按。[5]王洙傳,洙言天下田稅不均,請用郭諮孫琳千步開方法,頒州縣以均其稅。又言宣和中李彥置局汝州,凡民間美田,使他人投牒告陳,指為天荒。魯山闔縣,盡括為公田。焚民故券,使田主輸租,訴者輙加威刑。公田旣無二稅,轉運使亦不為奏除,悉均諸他州。[6]宦者傳。是則經界之不正,賦稅之不均,有自宋已然者,又不獨金元之季矣。

    州縣界域

    自古以來,畫疆分邑,必相比輔,天下皆然。乃今則州縣所屬鄉村,有去治三四百里者,有城門之外,即為鄰屬者,則幅員不可不更也。下邽在渭北,而併於渭南。美原在北山而併於富平。若此之類,俱宜復設。而大名縣距府七裏,可以省入元城,則大小不可不均也。管轄之地,多有隔越,如南宮[7]屬真定。威縣[8]屬廣平。之間,有新河縣[9]屬真定。地。清河[10]屬廣平。威縣之間有冠縣[11]屬東昌。地。鄆城[12]屬兗州。範縣[13]屬東昌。之間有鄒縣[14]屬兗州。地。青州之益都等縣,俱有高苑地。淮安之宿遷縣,有開封之祥符縣地。大同之靈丘廣昌二縣中間,有順天之宛平縣地。或距縣一二百里,或隔三四州縣,藪奸誨逋,恒必繇之。而甚則有如沈丘[15]屬開封。之縣署,地糧乃隷於汝陽[16]屬汝寧。者。則錯互不可不正也。衞所之屯,有在三四百里之外,與民地相錯,浸久而迷其版籍,則軍民不可不清也。水濱之地,消長不常,如蒲州之西門外三裏,即以補朝邑之坍。使陝西之人,越河而佃,至於爭鬪殺傷,則事變不可不通也。[17]洪武十七年八月丙戌,以州之民戶不及三千者,皆改為縣,改者三十七州。周禮形方氏掌制邦國之地域,而正其封疆,無有乖離之地。有王者作,謂宜遣使分按郡邑,圖寫地形,奠以山川,正其經界,地邑民居必參相得,庶乎獄訟衰而風俗淳矣。

    後魏田制

    後魏雖起朔漠,據有中原,然其墾田均田之制,有足為後世法者。景穆太子監國,令曰,周書言,任農以耕事,供九穀。任圃以樹事,貢草木。任工以餘材,貢器物。任商以市事,貢貨賄。任牧以畜事,貢鳥獸。任嬪以女事,貢布帛。任衡以山事,貢其材。任虞以澤事,貢其物。乃令有司課畿內之民,使無牛者,借人牛以耕種,而為之芸田以償之。凡耕種二十二畆,而芸七畆,大略以是為率。使民各標姓名於田首,以知其勤惰。禁飲酒遊戱者。於是墾田大增。高祖太和九年十月丁未,詔曰,朕承乾在位,十有五年,每覽先王之典,經綸百氏,儲蓄旣積,黎元永安。愛暨季葉,斯道陵替。富強者幷兼山澤,貧弱者望絕一廛,致令地有遺利,民無餘財。或爭畆畔以亡軀,或因饑饉以棄業,而欲天下太平,百姓豐足安可得哉?今遣使者,循行州郡與牧守,均給天下之田,勸課農桑,興富民之本。其制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畆,婦人二十畆,民年及課則受田,老免及身沒則還田。諸桑田不在還受之限。男夫人給田二十畆,課蒔餘種,桑五十樹,棗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給一畆,依法課蒔榆棗,限三年種畢,不畢奪其不畢之地。於是有口分世業之制,唐時猶沿之。嗟乎!人君欲留心民事,而創百世之規,其亦運之掌上也已。宋林勳,作本政之書,而陳同父以為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於一變之後,豈非知言之士哉!

    開墾荒地

    國初承元末大亂之後,山東河南,多是無人之地。洪武中,詔有能開墾者,即為己業,永不起科。[18]是時方孝儒,有因其曠土,復古井田之議。至正統中,流民聚居,詔令占籍。景泰六年六月丙申,戶部尚書張鳳等奏,山東河南北直隷幷順天府,無額田地,甲方開荒墾種,乙即告其不納稅糧。若不起科,爭競之塗,終難杜塞。今後但告爭者,宜依本部所奏,減輕起科,則例每畆科米三升三合,每糧一石,科草二束。不惟永絕爭競之端,抑且少助倉稟之積。從之。戶科都給事中成章等,劾鳳等不守祖制,不恤民怨。帝不聽。然自古無永不起科之地,國初但以招徠墾民,立法之過,反以啟後日之爭端。而彼此告訐,投獻王府勳戚,及西天佛子,[19]見實錄成化四年三月。無怪乎經界之不正,賦之不均也。

    蘇松二府田賦之重v

    丘濬大學衍義補曰,韓愈謂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觀之,浙東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蘇松常嘉湖五府,又居兩浙十九也。考洪武中,[20]據諸職掌。天下夏稅秋糧,以石計者,總二千九百四十三萬餘,而浙江布政司二百七十五萬二千餘,蘇州二百八十萬九千餘,松江府一百二十萬九千餘,常州府五十五萬一千餘,是此一藩三府之地,其田租比天下為重,其糧額比天下為多。今國家都燕,歲漕江南米四百餘萬石,以實京師。而此五府者,幾居江西、湖廣、南直隷之半。臣竊以蘇州一府計之,以準其餘。蘇州一府七縣,[21]時未立太倉州。其墾田九萬六千五百餘頃,居天下八百四十九萬六千餘頃田數之中,而出二百八十萬九千石稅糧,於天下二千九百四十餘萬石歲額之內,其科徵之重,民力之竭,可知也已。

    杜宗桓上巡撫侍郎周忱書曰,五季錢氏稅兩浙之田,每畆三鬥。宋時均兩浙田,每畆一鬥。[22]宋淳祐元年,鮑廉作琴川志曰,國初盡削錢氏白配之目,遣右補闕王永高象先,各乘遞馬,均定稅數,只作中下二等,中田一畆,夏稅錢四文四分,秋米八升。下田一畆,錢三文三分,米七升四合。取於民者不過如此。自熙豐更法,崇觀多事,靖炎軍興,隨時增益。然則宋初之額,尚未至一鬥也。元入中國,初定天下田稅,上田每畆稅三升,中田二升半,下田二升,水田五升。[23]元史耶律楚材傳。至於我太祖高皇帝受命之初,天下田稅,亦不過三升五升,而其最下有三合五合者,於是天下之民鹹得其所。獨蘇松二府之民,則因賦重而流移失所者多矣。今之糧重去處,每裏有逃去一半上下者。請言其故,國初籍沒土豪田租,有因為張氏義兵而籍沒者,有因虐民得罪而籍沒者,有司不體聖心,將沒入田地,一依租額起糧,每畆四五鬥七八鬥,至一石以上。民病自此而生。[24]宋史言,建炎元年,籍沒蔡京王黼等莊,以為官田,減租三分。洪武初,未有以此故事上言者。何也?田未沒入之時,小民於土豪處還租,朝往暮回而已。後變私租為官糧,乃於各倉送納,運涉江湖,動經歲月,有二三石納一石者,有四五石納一石者,有遇風波盜賊者,以致累年拖欠不足。[25]王叔英疏,亦言輸之官倉,道路旣遙,勞費不少,收納之際,其獘更多,有甚於輸富民之租者。自洪武時已然矣。愚按宋華亭一縣,即今松江一府,當紹熙時,秋苗止十一萬二千三百餘石。景定中,賈似道買民田以為公田,益糧一十五萬八千二百餘石。宋末官民田地,稅糧共四十五萬二千八百餘石,量加圓斛。元初田稅,比宋尤輕。然至大德間,沒入朱清張瑄田後,至元間,又沒入朱國珍管明等田。一府稅糧,至有八十萬石。迨至季年,張士誠又併諸撥屬財賦府,與夫營圍沙職,僧道站役等田。至洪武以來,一府稅糧,共一百二十餘萬石。租旣太重,民不能堪。於是皇上憐民重困,屢降德音,將天下係官田地,糧額遞減三分二分外。[26]即宣德五年二月癸巳詔書。松江一府稅糧尚不下一百二萬九千餘石。愚歷觀往古,自有田稅以來,未有若是之重者也。以農夫蠶婦,凍而織,餒而耕,供歲不足,則賣兒鬻女。又不足,然後不得已而逃。以至田地荒蕪,錢糧年年拖欠。向蒙恩赦,自永樂十三年至十九年七月之間,所免稅糧,不下數百萬石。永樂二十年至宣德三年,又復七年。拖欠折收輕齊,亦不下數百萬石。折收之後,兩奉詔書勅諭,自宣德七年以前,拖欠糧草,監糧屯種,子粒稅絲,門攤課鈔,悉皆停徵。前後一十八年間,蠲免折收停徵至不可算。由此觀之,徒有重稅之名,殊無徵稅之實。願閣下轉達皇上,稽古稅法,斟酌取捨,以宜於今者而稅之。輕其重額,使民如期輸納。此則國家有輕稅之名,又有徵稅之實矣。

    今按宣廟實錄,洪熙元年閏七月,廣西右布政使周幹,自蘇常嘉湖等府巡視還,言蘇州等處,人民多有逃亡者。詢之耆老,皆雲由官府弊政困民所致。如吳江崑山民田畆,舊稅五升,小民佃租富室田畆,出私租一石。後因沒入官,依私租減二鬥,是十分而取八也。撥賜公侯駙馬等項田,每畆舊輸租一石,後因事故還官,又如私租例盡取之。且十分而取其八,民猶不堪,況盡之乎?盡取則無以給私家,而必至於凍餒,欲不逃亡不可得矣。乞命所司,將沒官之田,及公侯還官田租,俱照彼處官田起科,畆稅六鬥,則田地無拋荒之患,而小民得以安生。下部議。宣德五年二月癸巳,詔各處舊額官田,起科不一,租糧旣重,農民弗勝。自今年為始,每田一畆,舊額納糧自一鬥至四鬥者,各減十分之二。自四鬥一升至一石以上者,各減十分之三,永為定例。六年三月,巡撫侍郎周忱言,松江府華亭上海二縣,舊有官田稅糧二萬七千九百餘石,俱是古額,科糧太重,乞依民田起科,庶徵收易完。上命行在戶部會官議。劾忱變亂成法,沽名要譽,請罪之。上不許。七年三月庚申朔,詔但係官田塘地,稅糧不分古額近額,悉依五年二月癸巳詔書減免,不許故違。辛酉上退朝,禦左順門,謂尚書胡濙曰,朕昨以官田賦重,百姓苦之,詔減什之三,以蘇民力。嘗聞外間有言,朝廷每下詔,蠲除租賦,而戶部皆不准,甚者文移戒約有司,有勿以詔書為辭之語。若然則是廢格詔令,壅遏恩澤,不使下流,其咎若何?今減租之令,務在必行。書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有子曰,百姓不足,君孰與足?卿等皆士人,豈不知此?朕昨有詩述此意,今以示卿,其念之毋忘。濙等皆頓首謝。其詩曰,官租頗繁重,在昔蓋有因。而此服田者,本皆貧下民。耕作旣勞勩,輸納亦苦辛。遂令衣食微,曷以贍其身?殷念惻予懷,故跡安得循?下詔減什三,行之四方均。先王視萬姓,有若父子親。茲惟重邦本,豈曰矜吾仁?英廟實錄,正統元年閏六月丁卯,行在戶部奏,浙江直隷蘇松等處,減除稅糧,請命各處巡撫侍郎,幷同府縣官,用心覈實,其官田每畆秋糧四鬥一升,至二石以上者,減作二鬥七升,二鬥一升以上至四鬥者,減作二鬥,一鬥一升至二鬥者,減作一鬥。明白具疏,送部磨勘。從之。[27]按嘉靖十七年,冊長洲縣田,猶有七鬥以上者,今與民田通均,而猶三鬥七升。是此旨當日未盡奉行也。

    官田自漢以來有之。宋史建炎元年,籍蔡京王黼等官莊以為官田。開禧三年,誅韓胄。明年置安邊所,凡??胄與其他權倖沒入之田,及圍田湖田之在官者皆隸焉。輸米七十二萬一千七百斛有奇,錢一百三十一萬五千緡有奇而已。景定四年,殿中侍禦史陳堯道,右正言曹孝慶,監察禦史虞虙張晞顏等言,乞依祖宗限田議,自兩浙江東西官民戶,踰限之田,抽三分之一,買充公田,得一千萬畆之田。則歲有六七百萬斛之入。丞相賈似道主其議行之。始於浙西六郡,凡田畆起租滿石者,予二百貫,以次遞減。有司以買田多為功,皆謬以七八鬥為石。其後田少,與磽瘠虧租,與佃人負租而逃者,率取償田主。六郡之民,多破家矣。[28]理宗紀,言平江江陰安吉嘉興常州鎮江六郡,已買公田三百五十餘萬畝。而平江之田獨多。[29]似道傳,包恢知平江,督買田至以肉刑從事。元之有天下也,此田皆別領於官。松江府志,言元時苗稅公田外,復有江淮財賦都總管府,領故宋後妃田,以供太后。江浙財賦府,領籍沒朱清張瑄田,以供中宮。[30]元史天曆二年,十月,立平江等處田賦提舉司。稻田提領所,領籍沒朱[31]國珍管[32]明田,以賜丞相脫脫。撥賜莊,[33]在上海十九保。元史至正四年六月己巳,賜脫脫松江田,為立松江等處稻田提領所。領宋親王及新籍明慶妙行二寺等田,[34]又有汪關關滿經歷田。以賜影堂寺院。諸王近臣,又有括入白雲宗僧田,[35]元史成宗紀,大德七年七月,罷江南白雲宗總攝所,其田令依例輸租。仁宗紀,至大四年,禦史臺言,白雲宗總攝所,統江南為僧之有髮者,不養父母,選役損民,乞追收所受璽書銀印,勒還民籍。從之。皆不係州縣元額。而元史所記賜田,大臣如拜住燕帖木兒等,諸王如魯王琱阿不剌,郯王徹徹禿等,公主如魯國大長公主,寺院如集慶萬壽二寺,無不以平江田。而平江之官田又多。至張士誠據吳之日,其所署平章太尉等官,皆出於負販小人,無不志在良田美宅。一時買獻之產,徧於平江,而一入版圖,亦按其租簿沒入之。已而富民沈萬三等,又多以事被籍,是故改平江曰蘇州,而蘇州之官田多而益多。故宣德七年六月戊子,知府況鍾所奏之數,長洲等七縣秋糧,二百七十七萬九千餘石,其中民糧止一十五萬三千一百七十餘石,官糧二百六十二萬五千九百三十餘石。是一府之地土,無慮皆官田,而民田不過十五分之一也。且夫民田僅以五升起科,而官田之一石者,奉詔減什之三,而猶為七鬥,是則民間之田,一入於官,而一畆之糧,化而為十四畆矣。[36]實錄,宣德七年七月己未,行在戶部奏,直隷松江府沒官田,宜準民田例起科,上從之,命各處官田糧俱照此例。此固其積重難返之勢,始於景定,訖於洪武。而徵科之額,十倍於紹熙以前者也。於是巡撫周忱,有均耗之法,有改派金花官布之法,以寬官佃。而租額之重,則一定而不可改。若夫官田之農具車牛,其始皆給於官,而歲輸其稅。浸久不可問,而其稅復派之於田。然而官田官之田也,國家之所有,而耕者猶人家之佃戶也。民田民自有之田也,各為一冊而徵之。猶夫宋史所謂一曰官田之賦,一曰民田之賦,金史所謂官田曰租,私田曰稅者,而未嘗併也。相沿日久,版籍訛脫,疆界莫尋。村鄙之氓,未嘗見冊,買賣過割之際,往往以官作民。而裏胥之飛灑移換者,又百出而不可究。所謂官田者,非昔之官田矣。乃至訟端無窮,而賦不理。[37]景泰二年十一月庚戌,從浙江布政司右布政使楊瓚之言,將湖州府官田重租,分派民田輕租之家,承納及歸併則例。四年五月庚申,詔巡撫直隷侍郎李敏,均定應天等府州縣官民佃。先是正統中,戶都會官議,令江南小戶官田,改為民田起科,而量改大戶民田為官田,以備其數。旣又因禦史徐鬱奏,令所司均配扣算,務使民田量帶官田辦糧,以甦貧困。但行巡撫侍郎周忱清理。然民田多係官豪占據,莫能究竟,其獘仍舊。至是鬱復以為言,戶部請從其議,命敏均定搭派,敢有恃強阻滯者,執治其罪。從之。於是嘉靖二十六年,嘉興知府趙瀛剏議,田不分官民,稅不分等則,一切以三鬥起徵。蘇松常三府,從而效之。自官田之七鬥六鬥,下至民田之五升,通為一則。而州縣之額,各視其所有官田之多少輕重為準。多者長洲至畆科三鬥七升,少者太倉畆科二鬥九升矣。國家失累代之公田,而小民乃代官佃納無涯之租賦,事之不平,莫甚於此。然而為此說者,亦窮於勢之無可奈何,而當日之士大夫,亦皆帖然而無異論。亦以治如亂絲,不得守二三百年紙上之虛科,而使斯人之害,如水益深,而不可救也。[38]惟唐太常鶴徵作武進志,極為惋歎。抑嘗論之,自三代以下,田得買賣,而所謂業主者,即連陌跨阡,不過本其錙銖之直。而直之高下,則又以時為之。地力之盈虛,人事之贏絀,率數百年而一變,奈之何一入於官,而遂如山河界域之不可動也?且景定之君臣,其買此田者,不過予以告牒會子,虛名不售之物,逼而奪之,以至彗出民愁,而自亡其國。[39]宋史言,買公田五千畆以上,以銀半分,官告五分,度牒二分,會子二分半。五千畆以下,以銀半分,官告三分,度牒三分,會子三分半。千畆以下,度牒會子各半。五百畆至三百畆,全以會子。及田事成,每石官給止四十貫,而半是告牒,民持之而不得售,六郡騷然。四百餘年之後,推本重賦之繇,則猶其遺禍也。[40]宋史謂其獘極多,其租極重,及宋亡遺患猶不息,亮哉斯言!而況於沒入之田,本無其直者乎?至於今日,佃非昔日之佃,而主亦非昔日之主,則夫官田者,亦將與冊籍而俱銷,共車牛而盡矣。猶執官租之說以求之,固已不可行。[41]隋書李德林傳,高祖以高阿那肱衞國縣市店八十區,賜德林。車駕幸晉陽,店人上表,稱地是民物,高氏強奪,於內造舍。上命有司料還價直,則是以當代之君,而還前代所奪之地價,古人已有之矣。又考後漢書,譙玄子瑛,奉家錢千萬於公孫述以贖父死。及玄卒,天下平定。玄弟慶以狀詣闕自陳。光武勅所在還玄家錢。則知人主以天下為心,固當如此。而欲一切改從民田,以復五升之額,即又駭於衆而損於國。有王者作,鹹則三壤,謂宜遣使按行吳中,逐縣清丈。定其肥瘠高下為三等。上田科二鬥,中田一鬥五升,下田一鬥。山塘塗蕩,以升以合計者,附於冊後,而槩謂之曰民田。惟學田屯田,乃謂之官田,則民樂業而賦易完。視之紹熙以前,猶五六倍也。豈非去累代之橫征,而立萬年之永利者乎?昔者唐末,中原宿兵所在,皆置營田,以耕曠土。其後又募高貲戶,使輸課佃之。戶部別置官司總領,不隸州縣。梁太祖擊淮南,掠得牛以千萬計,給東南諸州農民,使歲輸租。自是歷數十年,牛死而租不除,民甚苦之。周太祖素知其弊,用張凝李穀之言,悉罷戶部營田,務以其民隷州縣,其田廬牛農器,竝賜見佃者為永業,悉除租牛課。是歲戶部增三萬餘戶。或言營田有肥饒者,不若鬻之,可得錢數萬緡以資國。[42]宋紹興二十三年,知池州黃子遊言,青陽縣苗,七八倍於諸縣。因南唐嘗以縣為宋齊丘食邑,故輸三鬥,後遂為額。詔減苗稅二分有半,科米二分。帝曰利在於民,猶在國也。朕用此錢何為?嗚呼!以五代之君,猶知此義,而況它日大有為之主,必有朝聞而夕行之者矣。

    今存者,惟衞所屯田,學田,勳戚欽賜莊田,三者猶是官田。南京各衙門所管草場田地,佃戶亦轉相典賣,不異民田。蘇州一府,惟吳縣山不曾均為一則,至今有官山私山之名。官山每畆科五升,私山畆科一升五勺。

    今高淳縣之西,有永豐鄉者,宋時之湖田,所謂永豐圩者也。文獻通考,永豐圩自政和五年,圍湖成田,初令百姓請佃。後以賜蔡京,又以賜韓世忠,又以賜秦檜,繼撥隸行宮,今隸總所。[43]宋史,建康府永豐圩租米,歲以三萬石為額。王弼[44]成化十一年進士,溧水知縣。永豐謠曰,永豐圩接永寧鄉,一畆官田三鬥糧。人家種田無厚薄,了得官租身即樂。前年大水平斗門,圩底禾苗沒半分。裏胥告災縣官怒,至今追租如追魂。有田追租未足怪,盡將官田作民賣。富家得田貧納租,年年舊租結新債。舊租未了新租促,更向城中賣黃犢。一犢千文任時估,債家算息不算母。嗚呼!有犢可賣君莫悲,東鄰賣犢兼賣兒。但願有兒在我邊,明年還得種官田。讀此詩,知當日官佃之苦,即已如此。[45]元史閻復傳,言江南公田租重,宜減以貸貧民。而以官作民,亦不始於近日矣。

    元微之集奏狀,右臣當州百姓田地,每畆只稅米九升五合,草四分,地頭榷酒錢,共出二十一文。已下其諸色職田,每畆約稅粟三鬥,草三束,腳錢一百二十文。若是京官上司職田,又須百姓變米,雇車般送。比量正稅,近於四倍。其公廨田官田驛田等,所稅輕重,約與職田相似。是則官田之苦,自唐已然,不始於宋元也。故本朝洪熙宣德中,屢下詔書,令民間有拋荒官田,召人開耕,依民田例起科,又不獨蘇松常三府為然。

    吳中之民,有田者什一,為人佃作者什九。其畆甚窄,而凡溝管道路,皆幷其稅於田之中。歲僅秋禾一熟。一畆之收,不能至三石,[46]凡言石者皆以官斛。少者不過一石有餘。而私租之重者,至一石二三鬥,少亦**鬥。佃人竭一歲之力,糞壅工作,一畆之費可一緡。而收成之日,所得不過數鬥。至有今日完租,而明日乞貸者。故旣減糧額,即當禁限私租,上田不得過八鬥,如此則貧者漸富,而富者亦不至於貧。元史成宗紀,至元三十一年十月辛巳,[47]時成宗即位。江浙行省臣言,陛下即位之初,詔蠲今歲田租十分之三。然江南與江北異。貧者佃富人之田,歲輸其租,今所蠲特及田主,其佃民輸租如故,則是恩及其富室,而不被於貧民也。宜令佃民當輸田主者,亦如所蠲之數。從之。[48]本朝宣德十年五月乙未,刑科給事中年富,亦有此請。大德八年正月己未,詔江南佃戶,私租太重,以十分為率,普減二分,永為定例。前一事為特恩之蠲,後一事為永額之減,而皆所以寬其佃戶也。是則厚下之政,前代已有行之者。

    漢武帝時董仲舒言,或耕豪民之田,見稅十五。唐德宗時陸贄言,今京畿之內,每田一畆,官稅五升,而私家收租,有畆至一石者。是二十倍於官稅也。降及中等,租猶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農夫之所為,而兼幷之徒,居然受利,望令凡所占田,約為條限,裁減租價,務利貧人。仲舒所言,則今之分租。贄所言,則今之包租也。然猶謂之豪民,謂之兼幷之徒。[49]食貨志,豪民侵陵,分田刼假。師古曰,分田,謂貧者無田,而取富人田耕種,共分其所收也。假亦謂貧人賃富人之田也。刼者,富人刼奪其稅,侵欺之也。宋已下則公然號為田主矣。

    豫借

    唐玄宗天寶三載,制曰,每載庸調,八月徵收。農功末畢,恐難濟辦。自今已後,延至九月二十日為限。至代宗廣德二年七月庚子,稅天下地畆青苗錢,以給百官俸。[50]田一畆稅錢十五。所謂青苗錢者,以國用急,不及待秋,方苗青而徵之,故號青苗錢。主其任者為青苗使。[51]此與宋王安石所行青苗錢之法不同,彼則當青黃未接之時,貸錢於貧民,而取其息。本謂之常平錢,民間名為青苗錢耳。遂為後代豫借之始。陸宣公言,蠶事方興,已輸縑稅,農功未艾,遽斂穀租。上司之繩責旣嚴,下吏之威暴愈出。有者急賣而耗其半直,無者求假而費其倍酬。憲宗元和六年二月,制以新陳未接,營辦尤艱,凡有給用,委觀察使以供軍錢。方員借便,不得量抽百姓。故韓文公有遊城南詩雲,白布長衫紫領巾,差科未動是閒身。麥苗桑含穗生葚,共向田頭樂社神。是三四月之間,尚未動差科也。至後唐莊宗同光四年三月戊辰,以軍食不足,勅河南尹豫借夏秋稅。其時外內離叛,未及一月,國亡主滅。明宗即位,頗知愛民,見於文獻通考所載。長興四年,起徵條流,其節候早者,五月十五日起徵,八月一日納足。遞而下之,其尤晚者,六月二十日起徵,九月納足。周世宗顯德三年十月丙子,上謂侍臣曰,近朝徵斂穀帛,多不俟收穫紡績之畢。乃詔三司,自今夏稅以六月,秋稅以十月起徵。是莊宗雖有三月豫借之令,而實未嘗行也。乃後代國勢阽危,未若同光之甚,而春初即出榜開徵,其病民又甚矣。

    詩雲,碩鼠碩鼠,無食我苗。謝君直曰,苗未秀而食之,貪之甚也。今之為豫借者,食苗之政也。有不驅民而適樂郊者乎?

    虞謙,洪武末為杭州府知府,嘗建議僧道民之蠹,今江南寺院田,多或數百頃,而役徭未嘗及之。貧民無田,往往為徭役所困。請為定制,僧道每人田無過十畆,餘用以均平民。初是之,已而遂廢。

    紡織之利

    今邊郡之民,旣不知耕,又不知織,雖有材力,而安於遊惰。華陰王弘撰著議,以為延安一府,布帛之價,貴於西安數倍,旣不獲紡織之利,而又歲有買布之費。生計日蹙,國勢日逋。非盡其民之惰,以無教之者耳!今當每州縣發紡織之具一副,令有司依式造成,散給裏下。募外郡能織者為師。即以民之勤惰工拙,為有司之殿最。一二年間,民享其利,將自為之,而不煩程督矣。計延安一府,四萬五千餘戶,戶不下三女子,固已十三萬餘人,其為利益,豈不甚多?按塩鐵論曰,邊民無桑麻之制,仰中國絲絮而後衣之。夏不釋複,冬不離窟。父子夫婦,內藏於專室土圜之中。崔寔政論曰,僕前為五原太守,土俗不知緝績,冬積草伏臥其中,若見吏以草纏身。令人酸鼻。[52]今大同人多是如此。婦人出草則穿紙袴。真所謂倮蟲者也。吾乃賣儲峙,得二十餘萬,詣雁門廣武,迎織師,使巧手作機,乃紡以教民織。[53]後漢書采入本傳。是則古人有行之者矣。漢志有雲:冬民旣入,婦人同巷相從,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八月載績,為公子裳,豳之舊俗也。率而行之,富強之效,惇龎之化,豈難致哉?

    吳華覈上書,欲禁綾綺錦繡,以一生民之原,豐穀帛之業。謂今吏士之家,少無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戶有一女,十萬家則十萬人。人人織績,一歲一束,則十萬束矣。使四疆之內,同心戮力,數年之間,布帛必積。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綺繡無益之飾。且美貌者不待華釆以崇好,豔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有之無益,廢之無損。何愛而不暫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務,富國之本業。使管晏復生,無以易此。方今纂組日新,侈薄彌甚,斲雕為樸,意亦可行之會乎!

    馬政

    「析因夷奧」,先王之所以處人民也。「日中而出,日中而入」,先王之所以處廄馬也。

    漢晁錯言:「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復卒三人。」文帝從之。故文、景之富,眾庶街巷有馬,仟伯之間成群。乘牝者,擯而不得會聚。若乃塞之斥也,橋桃致馬千匹。於樓煩致馬牛羊數千群。則民間之馬其盛可知。武帝輪臺之悔,乃修馬復令。唐玄宗開元九年,詔天下之有馬者,州縣皆先以郵遞、軍旅之役,定戶復緣以升之。百姓畏苦,乃多不畜馬,故騎射之士減曩時。自今諸州民,勿限有無蔭,能家畜十馬以下,免帖驛郵遞,征行定戶無以馬為貲。」古之人君,其欲民之有馬如此。惟魏世宗正始四年十一月丁未,禁河南畜牝馬。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六月戊申,括諸路馬,凡色目人有馬者三取其二,《實錄》言:永樂元年七月丙戌,上諭兵部臣曰:「比聞民間馬價騰貴,蓋禁民不得私畜故也。漢文、景時,閭裡有馬成群,民有即國家之有。其榜諭天下,聽軍民畜馬勿禁。」又曰:「三五年後,庶幾馬漸蕃息。」此承元人禁馬之後,故有此諭。而洪熙元年正月辛巳,上申諭兵部,令民間畜官馬者,二歲納駒一匹,俾得以餘力養私馬。至宣德六年,有陝西安定衛土民王從義,畜馬蕃息,數以來獻。此則小為之而小效者也,然未及修漢唐復馬之令也。

    驛傳

    《續漢·輿服志》曰:「驛馬三十裏一置。」《史記》:「田橫乘傳詣洛陽,未至三十裏,至屍鄉廄置」是也。唐制亦然,白居易詩:「從陝至東京,山低路漸平。風光四百里,車馬十三程」是也。其行或一日而馳十驛,岑參詩:「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時發咸陽,暮及隴山頭。」韓愈詩:「銜命山東撫亂師,日馳三百自嫌遲」是也。又如天寶十四載十一月丙寅,安祿山反於範陽。壬申,聞於行在所,時上在華清宮,六日而達。至德二載九月癸卯,廣平王收西京。甲辰,捷書至行在,時上在鳳翔府,一日而達。而唐制,赦書日行五百里,則又不止於十驛也。古人以置驛之多,故行速而馬不弊。後人以節費之說,歷次裁併,至有七八十裏而一驛者,馬倒官逃。職此之故,盍一考之前史乎?

    古人以三十裏為一捨。《左傳》:「楚子入鄭,退三十裏而許之平。注以為「退一捨」。而《詩》言:「我服既成,於三十裏」《周禮·遺人》:「三十裏有宿,宿有路室。」然則漢人之驛馬三十裏一置,有自來矣。國初,凡驛皆有倉。洪熙元年六月丙辰,河南新安知縣陶奏:「縣在山谷,土瘠民貧,遇歲不登,公私無措。惟南關驛有儲此一事,而當時儲畜之裕,法令之寬,賢尹益下之權,明主居高之聽,皆非後世之所能及矣。然則驛之有倉,不但以供賓客使臣,而亦所以待凶荒艱厄,實《周禮·遺人》之掌也。帖括後生,何足以知先王之政哉。

    今時十裏一鋪,設卒以遞公文。

    《孟子》所雲「置郵而傳命」,蓋古已有之。《史記》:「白起既行,出咸陽西門十裏,至杜郵。」《漢書·黃霸傳》註:「師古曰:郵亭書捨,謂傳送文書所止處。」

    漕程

    《山堂考索》載:「唐漕制,凡陸行之程,馬日七十裏,步及驢五十裏,車三十裏。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裏,江四十裏,餘水四十五裏;空舟,溯河四十裏,江五十裏,餘水六十裏。沿流之舟則輕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裏,江一百里,餘水七十裏。轉運征斂送納皆准程節其遲速,其三峽、砥柱之類不拘此限。此法可以不盡人馬之力,而亦無逗留之患。今之過淮、過洪及回空之限,猶有此意,而其用車驢則必窮日之力而後止,以至於人畜兩弊,豈非後人之急迫日甚於前人也與,然其效可睹矣。」

    行鹽

    松江李雯論「鹽之產於場,猶五穀之生於地,宜就場定額,一稅之後,不問其所之,則國與民兩利。」又曰:「天下皆私鹽,則天下皆官鹽也。」此論鑿鑿可行。丘仲深《大學衍義補》言復海運,而引杜子美詩:「雲帆轉遼海。更稻來東吳」為證。餘於鹽法亦引子美詩雲:「蜀麻吳鹽自古通。」又曰:「風煙渺吳蜀,舟楫通鹽麻。」又曰:「蜀麻久不來,吳鹽擁荊門。」若如今日之法,各有行鹽地界,吳鹽安得至蜀哉!人人誦杜詩,而不知此故事。所雲「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者也。

    洪武三年六月辛巳,山西行省言:「大同糧儲自陵縣、長蘆運至太和嶺,路遠費重。若令商人於大同倉入米一石,太原倉入米一石三鬥者,俱准鹽一引,引二百斤。商人鬻畢,即以原給引自赴所在官司繳之。如此,則轉輸之費省而軍儲充矣。」從之。此中鹽之法所自始。

    唐劉晏為轉運使,專用榷鹽法充軍國之用。時自許、汝、鄭、鄧之西皆食河東池鹽,度支主之。汴、滑、唐、蔡之東皆食海鹽,晏主之。晏以為鹽吏多則州縣擾,故但於出鹽之鄉置鹽官,收鹽戶所煮之鹽,轉鬻於商人,任其所之。自餘州縣不復置官。其江嶺間去鹽鄉遠者,轉官鹽於彼貯之,或商絕鹽貴,則減價鬻之,謂之常平鹽。官獲其利,而民不乏鹽。始江淮鹽利不過四上萬緡,季年乃六百萬緡。由是國用充足,而民不困弊。今日鹽利之不可興,正以鹽吏之不可罷,讀史者可以慨然有省矣。

    行鹽地分有遠近之不同,遠於官而近於私,則民不得不買私鹽。既買私鹽,則興販之徒必興,於是乎盜賊多而刑獄滋矣。《宋史》言江西之虔州地連廣南,而福建之汀州亦與虔接,虔鹽弗善,汀故不產鹽,二州民多盜販廣南鹽以射利。每歲秋冬,田事才畢,恆數十百為群,持甲兵旗鼓,往來虔、汀、漳、潮、循、梅、惠、廣八州之地。所至劫人穀帛,掠人婦女,與巡捕吏卒鬥格,或至殺傷,則起為盜,依阻險要,捕不能得,或赦其罪招之。元末之張士誠,以鹽徒而盜據吳會。其小小興販,雖太平之世,未嘗絕也。餘少居昆山、常熟之間,為兩浙行鹽地,而民間多販淮鹽,自通州渡江,其色青黑,視官鹽為善。及遊大同,所食皆蕃鹽,堅致精好。此地利之便,非國法之所能禁也。明知其不能禁,而設為巡捕之格,課以私鹽之獲,每季若干,為一定之額,此掩耳盜鍾之政也。

    宋嘉祐中,著作佐郎何鬲、三班奉職王嘉麟上書,請罷茶本錢,縱園戶貿易,而官收租錢,與所在征算,歸榷貨務,以償邊糴之費,可以疏利源而寬民力。仁宗從之。其詔書曰:「歷世之敝,一旦以除,著為經常,弗復更制。」以是雖當王安石之時,而於茶法未有所變,其說可通之於鹽課者也。

卷十六

  財用

  古人制幣,以權百貨之輕重。錢者,幣之一也。將以導利而布之上下,非以為人主之私藏也。食貨志言,民有餘則輕之,故人君斂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輕重斂散之以時,則准平。使萬室之邑必有萬鐘之臧,臧鏹千萬。千室之邑必有千鐘之臧,臧鏹百萬。【原注】孟康曰,鏹,錢貫也。齊武帝永明五年九月丙午詔,以粟帛輕賤,工商失業,良由圜法久廢,上幣稍寡。可令京師及四方出錢億萬,糴米穀絲綿之屬,其和價以優黔首。【原注】南齊豫章王嶷鎮荊州,以穀過賤,聽民以米當口錢,優評斛一百。優評者,增價而取之。唐憲宗時,白居易策言,今天下之錢日以減耗,或積於內府,或滯於私家,若複日月徵收,歲時輸納,臣恐穀帛之價轉賤,農桑之業益傷,十年以後,其弊必更甚於今日。而元和八年四月,敕以錢重貨輕,出內庫錢五十萬貫,令兩市收買布帛,每端匹視舊估加十之一。十二年正月,又敕出內庫錢五十萬貫,令京兆府揀擇要便處開場,依市價交易。今日之銀猶夫前代之錢也。乃歲歲征數百萬貯之京庫,而不知所以流通之術,於是銀之在下者至於竭涸,而無以繼上之求,然後民窮而盜起矣。單穆公有言,絕民用以實王府,猶塞川原而為潢汙也。自古以來,有民窮財盡,而人主獨擁多藏於上者乎?此無他,不知錢幣之本為上下通共之財,而以為一家之物也。詩曰,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師。有子曰,百姓不足,君熟與足?古人其知之矣。【胡氏曰】周之泉府,漢之平凖,宋之均輸市易,截然三法也,計臣附會而一之,遂為天下害。泉府者,物之不售,以官斂之,然後民無滯貨,非以賤故買之也。物不時得,有以資之,然後民無乏用,非以貴故賣之也。斂之使無滯,資之使無匱,皆非牟利也,皆以為民也。平准者,以京師官分主郡國物,郡國亦各有官輸其物京師。郡國之官伺其賤,京師之官伺其貴,使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而物賈不至騰踴。雖與商賈爭利,是其隱衷,而禁物騰踴,尚美其名。均輸者,上供物也。市易者,民間用物也。皆以內府錢貨籠於諸路,籠於京師,使民間一絲一粒一瓦一椽非官莫售,非官莫粥。又以抵當法貸之,而責以息。民所不堪,督以重法,不避睃下之名,不厭爭利之壑矣。此三法同異之辨不可不知也。【姚刑部曰】世言司馬子長因己被罪於漢,不能自贖,發憤而傳貨殖。餘謂不然。蓋子長見其時天子不能以寧靜淡薄先海內,無校於物之盈絀,而以制度防禮俗之末流,乃令其民彷效淫侈,去廉恥而逐利資,賢士困於窮約,素封僭於君長。又念裏巷之徒逐取什一,行至猥賤,而鹽鐵酒酤均輸,以帝王之富親細民之役為足羞也。故其言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又次教誨之,整齊之。夫以無欲為心,以禮教為術,人胡弗安?國奚不富?若乃懷貪欲以競黔首,恨恨焉思所勝之,用刻剝聚斂,無益習俗之靡,使人徒自患其財,懷促促不終日之慮,戶亡積貯,物力凋敝,大亂之故由此始也。故譏其賤以繩其貴,察其俗以見其政,觀其靡以知其敝,此蓋子長之志也。且夫人主之求利者,固曷極哉。方秦始皇統一區夏,鞭箠夷蠻,雄略震乎當世。及其伺睨牧長寡婦之資,奉匹夫匹婦,而如恐失其意。促訾啜汁之行,士且羞之,矧天子之貴乎?嗚呼,敝於物者必逆於行,其可慨矣夫!財聚於上.是謂國之不祥。不幸而有此,與其聚於人主,無寧聚於大臣。昔殷之中年,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總於貨寶,貪濁之風亦已甚矣。有一盤庚出焉,遂變而成中興之治。及紂之身,用乂讎斂,鹿臺之錢、巨橋之粟聚於人主,【原注】史記殷本紀,厚賦稅以實鹿合之錢。而前徒倒戈,自燔之禍至矣。故堯之禪舜,猶曰,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而周公之系易曰,渙,王居無咎。管子曰,與天下同利者,天下持之。擅天下之利者,天下謀之。嗚呼!崇禎末年之事,可為永鑒也。已後之有天下者,其念之哉!【楊氏曰】崇禎之末,有雲見銀尚有數十庫者,有雲其說不者。【柴禦史曰】理財者,使所入足供所出而已。承平日久,供億浩繁,損上益下之念無日不廑於宸衷,而量入為出之規尚似未籌乎至計。禮曰,財用足,故百志成。若少有窘乏,則蠲征平賦恤災厚下之大政俱不得施,遲之又久,則一切苟且之法隨之以起,此非天下之小故也。大學之言理財,曰生、曰食、曰為、曰用。夫生與為、事屬乎下者也,今天下之人皆知致力,上不過董其綱紀而已。食與用,權操乎上者也,非通各直省為計,合三十年之通,俾寬然有餘不可。頃見臺臣請定會計疏,內稱每年所入三千六百萬,出亦三千六百萬,食不可謂寡矣。又直隸修水利。部臣至請捐道府大員,用不可謂舒矣。臣觀往古承平之餘,每以乏財為患。其時之議不過日汰冗兵,省冗員,行節儉。今行伍無虛籍,廩給無枝官,宮府無妄費,是節之無不至也。過此則刻核吝嗇矣。唐宋之稅糧有上供,有送使,有留州,催科有破分。即明萬曆以前,征追亦止以**分為准。至張居正當國,乃以十分考成。今直省錢糧俸餉之外,存留至少。而且地丁有耗羨,關稅有盈餘,鹽課有溢額,是取之亦無不至也,過此則為橫徵暴斂矣。然就今日計之,則所入僅供所出,就異日計之,則所入殆不足供所出。以皇上之仁明,國家之休暇,而不籌一開源節流之法,為萬世無弊之方,是為失時。以臣等身荷厚恩,備官臺省,而不能少竭涓埃,協贊遠謨,是為負國。雖其事至重,斷非弇昧之見所能周悉。然事無有要於此者,固不能默而息也。以臣之計,一曰開邊外之屯田,以養閒散。一曰給數年之俸餉,散遣漢軍。一曰改捐監之款項,以充公費。三者行而後,良法美意可得而舉也。何也?臣聞宋太祖之有天下也,舉中國之兵只十六萬。至英宗治平年間,至百二十萬,國力為之耗竭。神宗思革其弊,於是王安石行保馬之法以汰兵,行市易免役之法以生財,而國事已去。明之宗枝不仕不農,仰給宗祿。至中葉以後,乃共篷而居,分餅而食,男四十不得娶,女三十不得嫁,何也?力不足以給之也。今滿州、蒙古、漢軍各有八旗,其丁口之蕃昌,視順治之時,蓋一衍為十。而生計之艱難,視康熙之時,已十不及五。而且仰給於官而不已,局於五百里之內而不使出。則將來上之弊必如北宋之養兵,下之弊亦必如有明之宗室,此不可不籌通變者也。臣竊以滿洲閒散及漢軍八旗,皆宜設法安頓。查沿邊一帶至奉天等處,多水泉肥美之地,近日廷臣如顧琮等俱曾請開墾。請遣有幹略之大臣前往分道經理,果有可屯之處,特發帑金為之建堡墩,起屋廬,置耕牛農具,分各旗滿洲除正身披甲在京當差外,其家之次丁、餘丁力能耕種者,令前往居住。其所耕之田即付為永業,分年扣完工本,此外更不升科。惟令其農隙操演,則數年之後,皆成勁卒,複可資滿洲之生計。其逐年發往軍臺之人,養贍蒙古,徒資靡費,莫若令其分地捐資效力。此後有願往者,令其陸續前往。此安頓滿洲閒散之法也。至漢軍八旗已奉有聽其出旗之旨,以定例太拘,有力願出者,為例所格。例許出者,多無力之人,恐出旗後無以為生,以故散遣寥寥。今請不論其家之出仕與否,概許出旗。其家見任居官者,各給以三年之俸銀。其無居官者,統給以六年之餉銀。其家產許之隨帶,任其自便。蓋彼在旗百年,勢難徒手而去,若許帶家產,又有並給三年、六年之俸餉,將此一項經營,亦可敵每年所給之餉。則貧富各不失所,而五年以後,國帑之節省無窮。即一時不能盡給,分作數年,以次散遣,帑藏亦不至大絀。其都統以下,章京以上等官,各按品級,陸續改補綠旗提鎮將弁,此安頓漢軍之法也。臣又按,耗羨歸公者,天下之大利。其在今日,亦天下之大弊也。往者康熙年間,法制寬略,州縣於地丁之外,私征火耗,其陋規匿稅亦未盡剔厘,上司於此分肥,京官於此勒索,遊客於此染指。分肥則與為蒙蔽,勒索則與為遊揚,染指則與交通關說。致貪風未泯,帑庾多虧。自耗羨歸公之後,一切弊竇悉滌而清之,是為大利。然向者本出私征,非同經費,其端介有司不肯妄取,上司亦不敢強。其賢且能者則能以地方之財辦地方之事。故康熙年間之循吏多實績可紀,而財用亦得流通。自歸公之後,民間之輸納比於正供,而絲毫之出納悉操內部。地丁之公費,除官吏養廉之外,既無餘剩。官吏之養廉,除分給幕客家丁之修脯工資,事上接下之應酬,輿馬蔬薪之繁費,此外無餘剩。每地方有應行之事,應興之役,捐己資既苦貧窶,請公帑實非容易。於是督撫止題調屬員,便為整頓地方矣,不問其興利除弊也。州縣止料理案牘,便為才具兼優矣,不問農桑教養也。臣不敢泛引,請以近事之確鑿有據者言之。足民莫大於墾荒,而廣東一省,荒田至二萬頃,無有過而問也。足民莫大於水利,而西北各省水道從無疏浚。陝西鄭白二渠,昔人雲溉田六萬頃,今湮塞不及溉百餘頃。湖廣出米,接濟東南,而湖岸之堤工派官派民,究無長策也。足民莫大於平糶,而貴糶則時價不得平,賤糶則采買無所出,紛紜議論,究無定局也。而他可知矣。此皆由於一絲一忽悉取公帑,有司每辦一事,上畏戶工二部之駁詰,下畏身家之賠累,但取其事之美觀而無實濟者,日奔走之以為勤。故曰,此天下之大弊也。夫生民之利有窮,故聖人之法必改。今耗羨歸公之法勢無可改,惟有為地方別立一公項,俾任事者無財用窘乏之患,而後可課以治效之成。臣請將常平倉儲仍照舊例辦理,其捐監一項留充各省之公用,除官俸兵餉之類照常動用正項,其餘若災傷之有拯恤,孤貧之當養贍,河渠水利之當興修,貧民開墾之當借給工本,壇廟祠宇橋樑公廨之當修治,采買倉穀之價值不敷,皆於此項動給,以本地之財供本地之用。如有大役大費,則督撫合全省之項而通融之。又有不足,則移鄰省之項而協濟之。其稽查之權屬之司道,其核減之權操之督撫,內部不必重加切核。則經費充裕,節目疏闊,而地方之實政皆可舉行。或疑複采買則穀貴,不知常平之行二千年矣,最為良法。前者采買與收捐並行,又值各省俱有荒歉,賑貸告糴,雜然並舉,故穀貴,非一常平之買補可致穀貴也。且捐監一項,或銀粟兼收,或豐收本色,歉收折色,皆可以調劑常平之不逮也。或疑此項不歸正供,有司必多侵蝕浮冒。不知巧黷之夫,雖正供亦能耗蠹。廉謹之士,雖暗昧不敢自欺。設官分職,付以人民,只可立法以懲貪,不可因噎而廢食。唐人減劉晏之船料,而漕運不繼。明人以周忱之耗米歸為正項,致逋負百出,路多餓殍。大國不可以小道治,善理財者固不如此也。此捐監之宜充公費也。三法既行,則度支有定。他如關稅鹽課之溢額皆可量加裁減,以裕民力。經費有資,則如好善樂施之類皆可永行停止,以清仕路。民力裕則教化行,仕路清則風俗正。教化行而風俗正,皇上以敬勤之身,總其綱紀,鞏固靈長之業,猶泰山而四維之也。臣日夜思維,以為當今之要務無急於此者。唐自行兩稅法以後,天下百姓輸賦於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原注】舊唐書裴●傳、新唐書食貨志同。元稹狀言,臣伏准前後制敕及每歲旨條,兩稅留州、留使錢外,加率一錢一物,州府長吏並同枉法計贓,仍令出使禦史訪察聞奏。及宋太祖幹德三年,詔諸州支度經費外,凡金帛悉送闕下,無得占留。【原注】宋史食貨志。自此一錢以上皆歸之朝廷,而簿領纖悉特甚於唐時矣。然宋之所以愈弱而不可振者,實在此。【原注】宋史言,宋聚兵京師,外州無留財,天下支用悉出三司,故其費浸多。昔人謂古者藏富於民,自漢以後,財已不在民矣,而猶在郡國,不至盡輦京師,是亦漢人之良法也。後之人君知此意者鮮矣。自唐開成初,歸融為戶部侍郎兼禦史中丞,奏言,天下一家,何非君土?中外之財,皆陛下府庫。而宋元祐中,蘇轍為戶部侍郎,則言,善為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餘,則轉運司常足。【原注】猶今之布政司。轉運司既足,則戶部不困。自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末,欲求富國,而先困轉運司。轉運司既困,則上供不繼。上供不繼,而戶部亦憊矣。兩司既困,【楊氏曰】兩司者,轉運戶部。雖內帑別藏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於算也。是以仁宗時富弼知青州,朝廷欲輦青州之財入京師,弼上疏諫。金世宗欲運郡縣之錢入京師,徒單克寧以為如此則民間之錢益少,亦諫而止之。以餘所見,有明之事,盡外庫之銀以解戶部,蓋起於末造,而非祖宗之制也。王士性廣志繹言,天下府庫莫盛於川中,餘以戊子典試於川,詢之藩司,庫儲八百萬。【原注】銀兩之數。即成都、重慶等府俱不下二十萬,順慶亦十萬。蓋川中無起運之糧,而專備西南用兵故也。兩浙賦甲天下,餘丁亥北上,滕師少松為餘言,癸酉督學浙中,藩司儲八十萬。後為方伯,止四十萬。今為中丞,藩司言不及二十萬矣。十年之間,積貯一空如此。及餘己醜參政廣西,顧臬使問自浙糧儲來,詢之,則雲浙藩今已不及十萬也。廣西老庫儲銀十五萬不啟,每歲以入為出耳。餘甲午參政山東,藩司亦不及二十萬之儲。庚辰入滇,滇藩亦不滿十萬,與浙同,每歲取礦課五六萬用之。今太倉所蓄亦止老庫四百餘萬,有事則取諸太僕寺。餘乙未貳卿太僕時,亦止老庫四百萬,每歲馬價不足用,則取之草料。蓋十年間東倭西哱,所用於二帑者逾二百萬故也。其所記萬歷時事如此。至天啟中,用操江範濟世之奏,一切外儲盡令解京,而搜括之令自此始矣。今錄上諭全文於此,俾後之考世變者得以覽焉。天啟六年四月七日,上諭工部都察院,朕思殿工肇興,所費宏巨,今雖不日告成,但所欠各項價銀已幾至二十萬。況遼東未複,兵餉浩繁,若不盡力鉤稽,多方清察,則大工必至乏誤,而邊疆何日敉寧。殊非朕仰補三朝闕典之懷,亦非臣下子來奉上之誼也。朕覽南京操江憲臣範濟世兩疏所陳,鑿鑿可據。其所管應天、揚州府等處庫貯銀兩,前已有旨盡行起解,到京之日,照數察收。似此急公徇上之誠,足為大小臣工模範。使天下有司皆同此心,朕何憂乎鼎建之殷繁,軍餉之難措哉。範濟世所奏,奉旨已久,其銀兩何尚未解到?爾工部都察院即行文速催,以濟急用。且天之生財止有此數,既上不在官,又下不在民,豈可目擊時艱,忍置之無用之地?朕聞得鹽運司每年募兵銀六千兩,實收在庫約有二十餘萬兩,又鹽院康丕揚在任,一文未取,每年加派銀一萬,約有二十餘萬兩,又故監魯保遺下每年餘銀四萬兩,約有四十餘萬兩。連前院除支銷費過,餘銀約有八十餘萬兩,刷卷察盤可據。又南太僕寺解過馬價餘銀二十六萬兩,見寄在應天等府貯庫。又戶科貯庫餘銀約有七萬兩,寄收應天府。又操江寄十四府餘銀約有十萬兩。又操江寄貯揚州、鎮江、安慶三府備倭餘銀約有三十餘萬兩。北道刷卷禦史可據已上七宗,俱當遵照範濟世所奏事例,徹底清察,就著南京守備內臣劉敬、楊國瑞亟委廉幹官胡良輔、劉文耀,會同該部院撫按官,著落經管衙門察核的確,速行起解。有敢推避嫌怨,隱匿稽遲,懷私抗阻者,必罪有所歸。如起解不完,則撫按等官都不許考滿遷轉。劉敬等亦不許扶同蒙蔽,委法徇私,必須殫力急公,盡心搜括,庶大工、邊務均有攸賴,國家有用之物不至為貪吏侵漁,昭朕裕國恤民德意。又聞南京內庫,祖宗時所藏金銀珍寶皆為魏忠賢矯旨取進。先帝諭中所雲,將我祖宗庫貯,傳國奇珍異寶,盜竊幾至一空者,不知其歸之何所。自此搜括不已,至於加派。加派不已,至於捐助,以訖於亡。由此言之,則搜括之令開於範濟世,成於魏忠賢,而外庫之虛,民力之匱所由來矣。【原注】崇禎元年六月奉旨,範濟世阿逢逆珰,妄報操銀,貽害地方,著冠帶閑住。以英明之主繼之,而猶不免乎與亂同事,然則知上下之為一身,中外之為一體者,非聖王莫之能也。傳曰,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豈不信夫!【胡氏曰】唐以諸州之賦折而三之,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送使留州皆給有司之費,天子不問者也。漢制,山川園池市肆租稅之入,自天子至封君湯沐邑,皆各有私奉養,不領於天子之經費,即其法也。唐之山川諸賦頗入天子矣,故以免庸之錢當古者湯沐之費,以畀有司,不如此不足窒貪墨而養其廉。亡何,德宗之時,李泌請留州之外,悉輸京師。元友直勾檢諸道,稅外物悉入戶部。其後裴泊又以送使之財悉為上供,上供頗益,而不加賦,當時以為善政。其實彼此易名,皆使上供益豐,州支益微,徒知財利之權宜管於上,不復分別傭力之錢義當於下也。且又有不加賦而民已病者。有司百務蕭索,不得不抑配民間,細而鬥斛折變微利亦歸於官。大而飛苞驛篚,囊金櫝帛,以輸權門,行暮夜者盡取諸民。展轉相須,不為限制,則展轉相蒙,不復檢察。一紙之令,使天下之官皆喪其節,天下之民日頃其貲。政之不善,孰過於此?此熙寧以後之覆轍也。立國之道所以貴重貨財者,謂其好用之,則庭實旅百取足其中。以武用之,則堅甲利兵足以備不虞,金湯非粟不守也。人君躬自貶損,與天下共守節制,而不敢渝焉,所以使經費有餘,民間不困征斂也。斂之既盡,有司所負必多,譴責不已,罷斥亦多,奸胥知守長數易而侵盜亦多,有司倦於檢察,抑配平民益多,奸民恐抑配見及,故遲留正賦以伺苟免者亦又多矣。未知何術以處此也,必也上供之外,仍以庸錢與州,然後杜監司脅取之間,塞長吏抑配之竇,俾賢者足以養廉,貪者必於得罪,而後王道可行也。開科取士,則天下之人日愚一日,立限征糧,則天下之財日窘一日。吾末見無人與財而能國者也。然則如之何?必有作人之法而後科目可得而設也,必有生財之方而後賦稅可得而收也。先生讀隋書篇曰,古今稱國計之富者,莫如隋。然考之史傳,則未見其有以為富國之術也。當周之時,酒有榷,鹽池鹽升有禁,入市有稅。至開皇三午,而並罷之。夫酒榷、鹽鐵、市征,乃後人以為關於邦財之大者,而隋一無所取,則所仰賦稅而已。然開皇三年,調絹一匹者,減為二丈。役丁十二番者,減為三十日,則行蘇威之言也。繼而開皇九年,以江表初平,給複十日,自餘諸州並免當年租稅。十年,以宇內無事,益寬徭賦,百姓年五十者輸庸停放。十二年,詔河北河東,今年田租三分減一,兵減半,功調全免。則其於賦稅複闊略如此。然文帝受禪之初,即營新都徙居之,繼而平陳,又繼而討江南、嶺表之反側者,則此十餘年之間,營繕征伐未嘗廢也。史稱帝於賞賜有功,並無所愛。平陳凱旋,因行慶賞,自門外夾道,列布帛之積達於南郭,以次頒給,所費三百餘萬段,則又未嘗嗇於用財也。夫既非苛賦斂以取財,且時有征役以糜財,而賞賜複不吝財,則宜用度之空匱也,而何以殷富如此?考之於史,則言帝躬履儉約,六宮服浣濯之衣,乘輿供禦有故敝者隨令補用,非燕享不過一肉。有司嘗以布袋貯幹薑,以氈袋進香,皆以為費用,大加譴責。嗚呼,夫然後知大易所謂節以制度,不傷財,不害民,孟子所謂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於民有制,信利國之良規,而非迂闊之談也。漢隋二文帝皆以躬履樸儉富其國,漢文師黃老,隋文任法律,而所行暗合聖賢如此。後之談孔孟而行管商者乃曰,苟善理財,雖以天下自奉可也。而其黨遂倡為豐享豫大,惟王不會之說,飾六藝,文奸言,以誤人國家,至其富國強兵之效,不逮隋遠甚,豈不繆哉?【錢氏曰】本馬貴與之說,載在文獻通考。寧人手鈔之意,欲采入日知錄。潘次耕誤讱為顧作,乃以讀隋書為題收入集中。言利之臣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古之人君未嘗諱言財也,所惡於興利者,為其必至於害民也。昔明太祖嘗黜言利之禦史,而謂侍臣曰,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濟其私。欲行道者心存於天下國家,欲濟私者心存於傷人害物。【原注】洪武十三年五月。禦史周姓,實錄不載其名。此則唐太宗責權萬紀之遺意也。又廣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臨水鎮產鐵,請置爐冶。上曰,朕聞治世,天下無遺賢,不聞天下無遺利。且利不在官則在民,民得其利則財源通,而有益於官。官專其利則利源塞,而必損於民。今各冶數多,軍需不乏,而民生業已定,若複設此,必重擾之矣。杖之流海外。【原注】十五年五月。聖祖不肩好貨之意,可謂至深切矣。自萬曆中礦稅以來,求利之方紛紛,且數十年,而民生愈貧,國計亦愈窘。然則治亂盈虛之數從可知矣。為人上者,可徒求利而不以斯民為意與?新唐書字文韋楊王列傳贊曰,開元中,字文融始以言利得幸。於時天子見海內完治,偃然有攘卻四裔之心。融度帝方調兵食,故議取隱戶剩田以中主欲。利說一開,天子恨得之晚,不十年而取宰相。雖後得罪,而追恨融才猶所未盡也。天寶以來,外奉軍興,內蠱豔妃,所費愈不貲計。於是韋堅、楊慎矜、王鉷、楊國忠各以裒刻進,剝下益上,歲進羨緡百億萬,為天子私藏,以濟橫賜,而天下經費自如。帝以為能,故重官累使,尊顯烜赫然。天下流亡日多於前,有司備員不復事。而堅等所欲既充,還用權媢,以想屠滅,四族皆覆,為天下笑。孟子所謂上下交征利而國危者,可不信哉?嗚呼,芮良夫之刺厲王也曰,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三季之君莫不皆然。前車覆而後不知誡,人臣以喪其軀,人主以忘其國,悲夫!讀孔孟之書,而進管商之術,此四十年前士大夫所不肯為,而今則滔滔皆是也。有一人焉可以言而不言,則群推之以為有恥之士矣。上行之則下效之,於是錢穀之任,榷課之司,昔人所避而不居,今且攘臂而爭之。禮義淪亡,盜竊競作,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後之興王所宜重為懲創,以變天下之貪邪者,莫先乎此。先生讀宋史陳遘篇曰,吾讀宋史忠義傳至於陳遘,史臣以其嬰城死節,而經制錢一事為之減損其辭,但雲天下至今有經總制錢名,而不言其害民之罪,又分其咎於翁彥國,愚以為不然。鶴林玉露曰,宣和中,大盜方臘擾浙東,王師討之。命陳亨伯【原注】宋人諱高宗嫌名,稱其字曰亨伯。以發運使經制東南七路財賦。因建議,如賣酒、鬻糟、商稅、牙稅與頭子錢、樓店錢皆少增其數,別曆收系,謂之經制錢。其後盧宗原頗附益之。至翁彥國為總制使,仿其法,又收贏焉,謂之總制錢。靖康初,詔罷之。軍興,議者請再施行,色目浸廣,視宣和有加焉。以迄於今,為卅縣太患。初亨伯之作俑也,其兄聞之,哭於家廟,謂剝民斂怨,禍必及子孫。其後葉正則作外稿久謂必盡去經總錢,而天下乃可為,治平乃可望也。然則宋之所以亡,自經總制錢,而此錢之興始於亨伯。雖其臥守中山,一家十七人為叛將所害,而不足以蓋其剝民之罪也。其初特一時權宜。而遺禍及於無窮,是上得罪於藝祖、太宗,下得罪於生民。而斷脰決腹,一瞑於中山,不過匹夫匹婦之為諒而已,焉得齒於忠義哉!俸祿今日貪取之風,所以膠固於人心而不可去者,以俸給之薄而無以贍其家也。昔者武王克殷,庶士倍祿。王制,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漢宣帝神爵年詔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其毋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原注】如淳曰,律,百石俸月六百。韋昭曰,若食一斛則益五鬥。光武建武二十六年,詔有司增百官俸,其千石以上減於西京舊制,六百石已下增於舊秩。晉武帝泰始三年詔曰,古者以德詔爵,以庸制祿,雖下士猶食上農,外足以奉公忘私,內足以養親施惠。【原注】謂分祿以瞻宗族、昏姻,故人。今在位者,祿不代耕,非所以崇化本也。其議增吏俸。唐時俸錢,上州刺史八萬,中下州七萬。赤縣令四萬五千,畿縣、上縣令四萬。赤縣丞三萬五千,上縣丞三萬。赤縣簿尉三萬,畿縣、上縣薄尉二萬。玄宗天寶十四載,制曰,衣食既足,廉恥乃知。至如資用靡充,或貪求不已,敗名冒法,實此之由。輦轂之下尤難取給,其在西京文武九品已上正員官,【原注】唐時官多,有員外置者,故分別言之。今後每月給俸食、雜用、防閣、庶僕等宜十分率加二分。其同正員官加一分。仍為例程。而白居易為盩厔厚尉詩雲,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其江州司馬廳記曰,唐興,上州司馬秩五品,歲廩數百石,月俸六七萬,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給家。今之制,祿不過唐人什二三,彼無以自贍,焉得而不取諸民乎?昔楊綰為相,承元載汰侈之後,欲變之以節儉,而先益百官之俸,皇甫镈以宰相判度支,請減內外官俸祿,給事中崔植封還詔書,可謂達化理之原者矣。漢書言王莽時,天下吏以不得俸祿,各因官職為奸,受取賕賂,以自共給。五代史言北漢國小民貧,宰相月俸止百緡,節度使止三十緡,自餘薄有資給而已,故其國中少廉吏。穆王之書曰,爵重祿輕,群臣比而戾民,畢程氏以亡。此之謂矣。前代官吏皆有職田,【原注】晉、魏、隋、唐書皆有官品第一至第九職田多少之數。故其祿重。祿重則吏多勉而為廉。如陶潛之種秫,【原注】晉書本傳。阮長之之芒種前一日去宮,【原注】宋書本傳。皆公田之證也。元史,世祖至元元年八月乙巳,詔定官吏員數,分品從官職,【原注】品如正一品、正二品,從如從一品、從二品。給俸祿,頒公田。太祖實錄,洪武十年十月辛酉,制賜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俸祿之數。是國初此制未廢,不知何年收職田以歸之上,而但折俸鈔,【原注】實錄會典皆不載。其數複視前代為輕,始無以責吏之廉矣。【潘氏曰】先師有言,忠信重祿所以勸士。無養廉之具,而責人之廉,萬萬不能。漢制,官最卑者食祿百石,名為百石而月俸十六石,實歲百八十餘石也。唐宋自俸田外,又有職田,春冬衣仗身人役等,以優其力,而縣令圭租有至九百斛者。夫既厚祿之,而猶貪污不法,置之重典,夫複何辭!當今制祿,視前代已薄。兵興以來,又加裁省,官於京師者,輿從衣裘常苦不給。頃奉朝廷特恩,四品以下官秋冬二季准給全俸,仰見體群臣之厚意。更願沛發德音,斟酌古今,增其祿餼,臣下見優恤如此其厚,無不人人感奮,豈非興廉教忠之一道哉。【汝成案】國朝常俸外,倍給養廉銀。顧名思義,臣下宜何如感奮。宣宗實錄,宣德八年三月庚辰,兼掌行在戶部事禮部尚書胡●,奏請文武官七年分俸鈔,每石減舊數,折鈔一十五貫。以十分為率,七分折與官絹,每匹准鈔四百貫。三分折與官綿布,每匹准鈔二百貫。從之。●初建議,與少師蹇義等謀,義等力言不可,曰,仁宗皇帝在春宮久,深知官員折俸之薄,故即位特增數倍,此仁政也,豈可違之。【原注】永樂二十二年十月庚申,月增給在京文武官及錦衣衛將軍總小旗來各五鬥,雜職及吏並各衛總小旗軍力士校尉人等有家屬者米各四鬥,無家屬者各鬥五升,並准俸糧之支鈔者。●初欲每石減作十貫,聞義等言,乃作十五貫。【原注】按洪熙元年閏七月,尹松言,官員俸祿以鈔折米,四方米價貴賤不同,每石四五十貫者有之,六七十貫者有之。則是時折鈔猶准米價。白而行之,而小官不足者多矣。【原注】已上實錄文。大明會典官員俸給條雲,每俸一石該鈔二十貫,每鈔二百貫折布一匹。後又定布一匹折銀三錢,是十石之米折銀僅三錢也。【原注】正統六年十一月丙辰,增給在外文武官吏軍士俸糧,原定糧一石給鈔十五貫,今增十貫,為二十五貫。十二年四月丙辰,乃減為十五貫。景泰七年二月甲辰,令折俸鈔每七百貫與白金一兩。天順元年正月壬辰詔京官,景泰七年折俸鈔俱准給銀,從戶部奏請,以官庫鈔少故也。成化二年三月辛亥,減在京文武官員折俸鈔。先是米一石折鈔二十五貫,後因戶部裁省,定為十五貫。至是尚書馬昂又奏每石再省五貫,從之。時鈔法久不行,新鈔一貫,時估不過十錢,舊鈔僅一二錢,甚至積之市肆,過者不顧。以十貫鈔折俸一石,則是鬥米一錢也。小吏俸薄,無以養廉,莫甚於此。成化七年十月丁醜,戶部請以布一匹,准折文武官員俸糧二十石。舊例,兩京文武官折色俸糧,上半年給鈔,下半年給蘇木、胡椒。至是戶部尚書楊鼎奏,京庫椒木不足,甲字形檔多積綿布。以時估計之,闊白布一匹可准鈔二百貫,請以布折米,仍視折鈔例,每十貫一石。先是折俸鈔米一石鈔二十五貫,漸減至十貫。是時鈔法不行,鈔一貫直二三錢,是米一石僅直錢二三十文。至是又折以布,布一匹時估不過二三百錢,而折米二十石,則是米一石僅直十四五錢也。自古百官俸祿之薄,未有如此者。後遂為常例。蓋國初民間所納官糧皆米麥也,或折以鈔布。百官所受俸亦米也,或折以鈔。其後鈔不行,而代以銀。於是糧之重者愈重,【原注】崇禎中糧一石至折銀二兩。而俸之輕者愈輕,其弊在於以鈔折米,以布折鈔,以銀折布,而世莫究其源流也。正統六年二月戊辰,巡按山東監察禦史曹泰奏,臣聞之書曰,凡厥正人,既富方穀。今在外諸司文臣,去家遠任,妻子隨行。祿厚者月給米不過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鈔。九載之間,仰事俯育之資,道路往來之費,親故問遺之需,滿罷閒居之用,其祿不贍則不免失其所守,而陷於罪者多矣。乞敕廷臣會議,量為增益,俾足養廉。如是而仍有貪污,懲之無赦。事下行在戶部,格以定制,不行。北夢瑣言,唐畢相諴家本寒微。其舅為太湖縣伍伯,【原注】伍伯即今號雜職行杖者。相國恥之,俾罷此役,為除一宮。累遣致意,竟不承命。特除選人楊載宰此邑,參辭日,於私第延坐,與語期為落籍,津送入京。楊令到任,具達臺旨。伍伯曰,某下賤,豈有外甥為宰相邪?楊令堅勉之,乃曰,某每歲公稅享六十緡事例錢,【原注】蓋如今之工食。苟無敗闕,終身優渥,不審相公欲為致何官職?楊令具以聞,相國歎賞,亦然其說,竟不奪其志也。夫以伍伯之役而歲六十緡,宜乎臺皂之微皆知自重。乃信漢書言,趙廣漢奏請令長安遊徼獄吏秩百石,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誠清吏之本務。謂貪澆之積習不可反而廉靜者,真不知治體之言矣。助餉人主之道,在乎不利群臣百姓之有。夫能不利群臣百姓之有,然後群臣百姓亦不利君之有,而府庫之財可長保矣。舊唐書柳渾傳,渾為宰相,奏故尚書左丞田季羔公忠正直,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行旌表門閭,京城隋朝舊第,季羔一家而已。今被堂侄伯強進狀,請貨宅,召市人馬,以討吐蕃。一開此門,恐滋不逞。討賊自有國計,豈資僥倖之徒,且毀棄義門,虧損風教。望少責罰,亦可懲勸。上可其奏。夫以德宗好貨之主而猶能聽宰相之言,不受伯強之獻,後之人君可以思矣。王明清記高宗建炎二年,有湖州民王永從獻錢五十萬緡,上以國用稍集,卻之,仍詔,今後富民不許陳獻。嗟夫,此宋之所以複存於南渡也與?漢武尊蔔式以風天下,猶是勸之以爵。今乃怵之以威,戚畹之家常惴惴不自保,而署其門曰,此房實賣,都城之中十室而五,其不祥孰甚焉。南唐書言後主之世,以鐵錢六權銅錢四。而行至其末年,銅錢一直鐵錢十。比國亡,諸郡所積銅錢六十七萬緡。嗚呼!此所謂府庫財非其財者矣。賊犯京師,史公可法為南京兵部尚書,軍餉告絀,乃傳檄募富人出財助國。其略曰,親郊乃雍容之事,唐宗尚有崇韜。出塞本徼幸之圖,漢武尚逢蔔式。桐城諸生姚士晉之辭也。然百姓終莫肯輸財佐縣官,而神京淪喪,殆於孟子所謂委而去之者,雖多財奚益哉!洪武十五年七月,堂邑民有掘得黃金者,有司以進於朝。上曰,民得金,而朕有之,甚無謂也。命歸之民。【原注】實錄。天啟初,遼事告急,有議及捐助者。朝論以為教猱升木。而六年十二月,兵部主事詹以晉疏請靈鷲廢寺所存田畝變價助工。奉旨,詹以晉垂涎賤價,規奪寺業,可削籍為民,仍令自行修理寺宇,田有變佃為民業者,責令贖還本寺,以為言利錙銖之戒。以權奄之世,而下有此論,上有此旨,亦三代直道之猶存矣。館舍讀孫樵書褒城驛壁,乃知其有沼、有魚、有舟。讀杜子美秦州雜詩,又知其驛之有池、有林,有竹。今之驛舍殆於隸人之垣矣。予見天下州之為唐舊治者,其城郭必皆寬廣,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為唐舊創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時彌近者,制彌陋。此又樵記中所謂州縣皆驛,而人情之苟且十百於前代矣。今日所以百事皆廢者,正緣國家取州縣之財,纖毫盡歸之於上,而吏與民交困,遂無以為修舉之資。延陵季子遊於晉,曰,吾入其都,新室惡而故室美,新牆卑而故牆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原注】說苑。又不獨人情之苟且也。漢制,官寺鄉亭漏敗,牆垣阤壞不治者,不勝任,先自劾。古人所以百廢具舉者以此。街道古之王者,於國中之道路,則有條狼氏滌除道上之狼扈而使之潔清。於郊外之道路,則有野廬氏達之四畿,合方氏達之天下,使之津梁相湊,不得陷絕。而又有遂師以巡其道修,候人以掌其方之道治。至於司險掌九州之圖,以周知其山林川澤之阻,而達其道路。則舟車所至,人力所通,無不蕩蕩平平者矣。晉文之霸也亦曰,司空以時平易道路。而道路若塞,川無舟梁,單子以蔔陳靈之亡。自天街不正,王路傾危,塗潦遍於郊關,污穢鐘於輦轂。詩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眷言顧之,澘焉出涕。其斯之謂與?說苑,楚莊王伐陳,舍於有蕭氏。謂路室之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溝之不浚也?以莊王之霸而留意於一巷之溝,此以知其勤民也。後唐明宗長興元年正月,宗正少卿李延祚奏清止絕車牛,不許於天津橋來往。明制,兩京有街道官,車牛不許入城。官樹周禮野廬氏,比國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樹。國語,單襄公述周制以告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釋名曰,古者列樹以表道,道有夾溝以通水潦。古人於官道之旁必皆種樹,以記裏至,以蔭行旅。是以南土之棠,召伯所茇。道周之杜,君子來遊。固已宣美風謠,流恩後嗣。子路治蒲,樹木甚茂。子產相鄭,桃李垂街。下至隋唐之代,而官槐官柳亦多見之詩篇,猶是人存政舉之效。近代政廢法馳,任人斫伐,周道如砥,若彼濯濯,而官無勿翦之思,民鮮侯旬之芘矣。續漢百官志,將作大匠掌修作宗廟、路寢、宮室、陵園土木之功,並樹桐梓之類,列於道側。是昔人固有專職。【原注】三輔黃圖,長安禦溝謂之楊溝,謂植高楊於其上也。後周書韋孝寬傳,為雍州刺史。先是,路側一裏置一土堠,經雨頹毀,每須修之。自孝寬臨州,乃勒部內當堠處植槐樹代之,既免修復,行旅又得芘蔭。周文帝後問知之,曰,豈得一州獨爾,當令天下同之。於是令諸州夾道一裏種一樹,十裏種三樹,百里種五樹焉。【原注】唐王維詩雲,槐柳陰陰到潼關。冊府元龜,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正月,於兩京路及城中苑內種果樹。【原注】鄭審有奉使巡簡兩京路種果樹事畢入奏詩。代宗永泰二年正月,種城內六街樹。【原注】中朝故事曰,天街兩畔槐木,俗號為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號為柳衙,以其成行排立也。韋應物詩雲,垂楊十二衢,隱映金張室。舊唐書吳湊傳,官街樹缺,所司植榆以補之。湊曰,榆非九衢之玩,命易之以槐。及槐陰成,而湊卒,人指樹而懷之。周禮朝士注曰,槐之言懷也,懷來人於此。【原注】淮南子注同。然則今日之官其無可懷之政也久矣。橋樑唐六典,凡天下造舟之梁四,【原注】河則蒲津、太陽、河陽,洛則孝義。石柱之梁四,【原注】洛則天津、永濟、中橋,灞則灞橋。木柱之梁三,【原注】皆渭水,便橋、中渭橋、東渭橋。巨梁十有一,皆國工修之,【原注】此舉京都之沖要。其餘皆所管州縣隨時營葺。其大津無梁,皆給船人,量其大小難易以定其差等。今畿甸荒蕪,橋樑廢壞,雄莫之間,秋水時至,年年陷絕,曳輪招舟,無賴之徒籍以為利。潞河渡子勒索客錢,至煩章劾。司空不修,長吏不問,亦已久矣。【原注】成化八年九月丙申,順天府府尹李裕言,本府津渡之處,每歲水漲,及天氣寒冱,官司修造渡船,以便往來。近為無賴之徒冒貴戚名色,私造渡船,勒取往來人財物,深為民害,乞敕巡按禦史嚴為禁止。從之。況於邊陲之遠,能望如趙充國治湟狹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從枕席上過師哉。五代史,王周為義武節度使,定州橋壞,覆民租車。周曰,橋樑不修,刺史過也。乃償民粟為治其橋。此又當今有司之所愧也。人聚太史公言,漢文帝時,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原注】史記律書。劉寵為會稽太守,狗不夜吠,民不見吏,龐眉皓發之老未嘗識郡朝。【原注】後漢書循吏傳。史之所稱,其遺風猶可想見。唐自開元全盛之日,姚宋作相,海內升平。元稹詩雲,戍煙生不見,村豎老猶純。此唐之所以盛也。至大暦以後,四方多事,賦役繁興、,而小民奔走官府,日不暇給。元結作時化之篇,謂人民為征賦所傷,州裏化為禍邸。此唐之所以衰也。【原注】宋熙寧中,行新法,蘇軾在杭州作詩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衰敝之政自古一轍。子少時見山野之氓,有自首不見官長,安於畎畝,不至城中者。洎於末造,役繁訟多,終歲之功半在官府,而小民有家有二頃田,頭枕衙門眠之諺。【原注】見曹縣誌。已而山有負嵎,林多伏莽,遂舍其田園,徙於城郭。又一變而求名之士,訴枉之人,悉至京師,輦轂之間易於郊坰之路矣,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五十年來,風俗遂至於此。今將靜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制民之產,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後教化可行風俗可善乎?人聚於鄉而治,聚於城而亂。聚於鄉則土地辟,田野治,欲民之無恒心,不可得也。聚於城則徭役繁,獄訟多,欲民之有恆心。不可得也。昔在神宗之世,一人無為,四海少事。郡縣之人其至京師者,大抵通籍之官,其僕從亦不過三四,下此即一二舉貢與白糧解戶而已。蓋幾於古之所謂道路罕行,市朝生草。【原注】鹽鐵論。彼其時豈無山人遊客幹請公卿,而各挾一藝,未至多人,衣食所須,其求易給。自東事既興,廣行召募,雜流之士哆口談兵,九門之中填馗溢巷,至於封章自薦,投匭告密,甚者內結貂珰,上窺顰笑,而人主之威福且有不行者矣。詩曰,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興言及此,每輒為之流涕。欲清輦轂之道,在使民各聚於其鄉始。訪惡尹翁歸為右扶風,縣縣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於死。收取。人必於秋冬課吏大會中,及出行縣,不以無事時。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所謂收取人,即今巡按禦史之訪察惡人也。武斷之豪,舞文之吏,主訟之師,皆得而訪察之。及乎濁亂之時,遂借此為罔民之事。矯其敝者乃並訪察而停之,無異因噎而廢食矣。傳曰,子產問政於然明,對曰,視民如子,見不仁者誅之,如鷹鹯之逐鳥雀也。是故誅不仁,所以子其民也。說苑,董安於治晉陽,問政於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董安於曰,安忠乎?曰,忠於主。曰,安信乎?曰,信於今。曰,安敢乎?曰,敢於不善人。董安於曰,此三者足矣。鹽鐵論曰,水有猵狚池魚勞,國有強禦齊民消。盜賊課史記酷吏傳,武帝作沈命法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此漢世所名為盜賊課,而為法之敝已盡此數言中矣。漢書言張敝為山陽太守,勃海、遼東盜賊並起,上書自請治之。言山陽郡戶九萬三千,口五十萬以上,訖計盜賊未得者七十七人,【原注】漢紀作十七人。他課諸事亦略如此。久處閑郡,願徙治劇。夫未得之盜猶有七十七人,而以為郡內清治。

  【原注】紀雲,敞為太守,郡內清治。豈非宣帝之用法寬於武帝時乎?然武帝之末至大盜群起,遣繡衣之使持斧斷斬於郡國,乃能勝之。而宣帝之世帶牛佩犢之徒,皆驅之歸於南畝。卒之吏稱其職,民安其業。是則治天下之道,有不恃法而行者,未可與刀筆筐篋之士議也。後漢書光武紀紀,建武十六年,郡國群盜處處並起攻劫,在所害殺長吏。郡縣追討,到則解散,去複屯結。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上乃遣使者下郡國,聽群盜自相糾擿,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吏雖逗留回避故縱者,皆勿問,聽以禽討為效。其牧守令長坐界內盜賊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為負,但取獲賊多為殿最,【原注】注,殿,後也,謂課居後也。最,凡要之首也,謂課居先也。唯蔽匿者乃罪之。於是更相追捕,賊並解散,徙其魁帥於他郡。賦田受稟,使安生業。自是牛馬放牧,邑門不閉。光武精於吏事,故其治盜之方如此。天下之事得之於疏,而失之於密,大抵皆然,又豈獨盜賊課哉!禁兵器王莽始建國二年,禁民不得挾弩鎧,徙西海。隋煬帝大業五年,制民間鐵叉、搭鉤、●刃之類皆禁絕之,尋而海內兵興,隕身失國。元世組至元二十三年二月己亥,敕中外,凡漢民持鐵尺、手撾及杖之有刃者,悉輸於宮。六月戊申,括諸路馬,凡色目人有馬者三取其二,漢民悉入官。二十六年十二月辛巳,括天下馬,一品、二品官許乘五匹,三品三匹,四品、五品二匹,六品以下皆一匹。【原注】陳天祥傳,興**以籍兵器致亂,行省命天祥權知本軍事。天祥命以十家為甲,十甲為長,弛兵器,以從民便,境內遂平。其後代者務更舊政,治隱匿兵者甚急,天祥去未久而興國複變,鄰郡及大江南北諸城邑多乘勢殺其守將以應之。順帝至元三年四月癸酉,禁漢人、南人、高麗人不得執持軍器,凡有馬者拘入官。已而群盜充斥,攻陷城邑。至正十七年正月辛卯,命山東分省團結義兵,每州添設判官一員,每縣添設主薄一員,專率義兵以事守禦。故劉文成有詩曰,他時重禁藏矛戟,今日呼令習鼓鼙。嗚呼,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古之聖王則既已言之矣。漢武帝時,公孫弘奏言,禁民毋得挾弓弩。吾丘壽王難之,以為聖王務教化而省禁防。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宇內日化,方外鄉風。然而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罪,非挾弓弩之過也。誠能明教化之原,而帥之以為善,保家之道,則家有鶴膝,戶有犀渠,適足以誇國俗之強。【原注】舊唐書鄭惟忠傳引吳都賦。而不至導民以不祥之器矣。水利歐陽永叔作唐書地理志,凡一渠之開,一堰之立,無不記之。其縣之下實兼河渠一志,亦可謂詳而有體矣。蓋唐時為令者猶得以用一方之財,興期月之役。而志之所書。大抵在天寶以前者居什之七,豈非太平之世,吏治修而民隱達,故常以百里之官而創千年之利。至於河朔用兵之後,則以催科為急,而農功水道有不暇講求者歟?然自大暦以至鹹通,猶皆書之不絕於冊。而今之為吏,則數十年無聞也已。水日幹而土日積,山澤之氣不通,又焉得而無水旱乎?崇禎時,有輔臣徐光啟作書,特詳於水利之學。而給事中魏呈潤亦言,傳曰,雨者,水汽所化。水利修亦致雨之術也。夫子之稱禹也曰,盡力乎溝洫。而禹自言亦曰,浚畎澮,距川。古聖人有天下之大事,而不遺乎其小如此。自幹時著於齊人,枯濟征於王莽,古之通津巨瀆,今日多為細流,而中原之田夏旱秋潦,年年告病矣。【陳同知曰】三代溝洫之利,其小者民自為也,其大者官所為也。溝洫所起之土,即以為道路。所通之水,即以備旱潦,故溝洫者,萬世之利也。後世慮其棄地之多,而實無多也。一井之步約百有八十丈,其為溝畛者八尺而已。一成之步約萬有八千丈,其為洫與塗者九積十有四丈四尺而已。通計所棄之地,二百分之一而弱也。今更新為之,必有慮其事之難成者,則更非甚難之事也。斌觀圳田之法,一尺之圳,二尺之遂,即耕而即成者也。今蘇湖之田,九月種麥,必為田輪,兩輪中間深廣二尺。其平闊之鄉,萬輪鱗接,整齊均一,彌月悉成。古之遂逕豈有異乎?設計其五年而為溝澮,則合八家之力而先治一橫溝,田首之步之為百八十丈者,家出三人,就地築土,二日而畢矣。明年以八十家之力治洫,廣深三溝,其長十之,料工計日,三日而半,七日而畢矣。又明年以八百家之力為澮,廣深三洫,其長百溝,料工計日,一旬而半,三旬而畢矣。即以三旬之功分責三歲,其就必矣。及功之俱成,民圳田以為利。一歲之中,家修其遂,眾治其溝洫,官督民而浚其澮,有小水旱可以無饑,十分之饑可救其五,故日萬世之利也。百姓一夫失業則饑,十日失穀則殍。此宜其家自為生,人自為力矣。乃終歲墾田,而仍饑以殍者,一則以歲之不時,一則以溝洫之不治也。歲之不時,人所莫能為也。溝洫之不治,農民莫能為,官可齊其力而為之也。其不為者,蓋時無大水旱,則坐視為不必為。及水旱至,而拯恤不逞,又萬萬無可為者。加以民食之盈絀必數年而後見,國家之利病必數年而後見,事無近功,官無嚴課,故吾民之死生饑飽一聽命於不可知之歲,而曾無十一之防,百一之救也。斌謂救荒無善策,為溝洫於未荒之時,此豫救之策也。即為溝洫寸救荒之時,使饑民即功而就食,此一救而兩救之策也。然而土異形,人異習,按方尺之圖,動十萬之眾。如漢武帝之輕用力士,坐廣廈之內,度溪穀之外。如王安石之欲田粱山泊者,則固不可為也。即春議經界,秋議遣使,如宋天禧之提點刑獄並領勸農之職,而仍無纖毫之益於民者,亦名美而不足恃也。故為溝洫,必訪求於鄉耆裏長而總其事於郡守,責其成於縣令,分其任於縣丞主簿,則親而不擾,久而必成。今集四境之耆長,體訪以人情地勢,有灼見其可興溝洫者,准裏計日,具圖以作其功。有廢地可以溝通者,則募其旁近失田之夫為之。官助其不足,田成而授其人,五年而起科,畝十而當一。有溝洫,其業田為永利者,則以任本業之人民實其田。官均其力,春夏作五日,秋作十日,冬作二旬,丞薄親董之,令一作一視,先成者籍而存於官,其未成者簿志之,至來歲續而畢焉。民田一頃,聽溝地半畝,令不當溝塗之道者轉償其鄰田。田不及頃,則任力而不聽。田二十畝以下者,貰其力。蓄泄之利,兩邑共之,則郡守責其兩令。令或代去,則交其簿於受代之人。凡縣令置農田課,郡守察之,其阻成功及借名生擾者黜。蘇湖之民善為水田,春收豆麥,秋收禾稻,中年之入概得三石。而北方之種地者不能半之,則以無為水田者也,凡穀之種,禾稻倍入種稻之田,水田又倍。西北土性高燥,宜麥宜粱。所在低平之田即為下產,以其非粱麥之性,而雨澤一過,水無所注故也。誠能勤行相度,分年規地,仿溝洫之意,備蓄泄以為水田,種禾稻以佐晚熟,則高地之水四注而為害者,必轉以為利矣。且為溝洫,非古之鑿空求利者比也。以民田興民利,不遣使,不起徒,不招流戶,視其大小功力,隨作隨成,有小水旱,此豐而彼歉,則鄰近必有請其法而自為之者,勿憂其事之難於慮始也。【官氏曰】南北異方,高下異勢,燥濕異性,故旱田之不可為水,猶水田之不可為旱也。令必欲以荊揚之物產遍植之雍冀,是第知言水利。而不知因地之利以為利也。且果行遂人溝洫之法,則西北旱田亦利,其何減於東南?何則?西北諸州其地之廣輪既數倍於東南,且穀之種類繁多,有宜五種者,有宜四種者,有宜三種者,周原膴膴,土脈厚而水源深,其肥沃比東南之塗泥又奚翅倍焉,所患者惟水與旱耳。溝洫修而水旱有備,則西北諸州歲之所入非徒不減於東南,且什伯而無算矣。或疑井田既廢,欲複遂人之法,勢有所不行,是又不然。夫善復古者亦師其意而已矣。觀周禮遂人之法,原與稻人之法不同,稻田不可一日無水,故以瀦畜之,以防止之,以遂均之矣,必以列舍之而後以澮寫之焉。旱田則潦之為患者十之六七,旱之為患者十之二三,故遂人五溝之大小不同,其實皆溝也。揆先王為溝洫之本意,第欲使水多之年,水行溝中而不泛。水少之年,又可畜溝中之水以滋田耳。今但相其地之下者以為行水之區,又相其地之最下者以為畜水之所,疏其節,闊其目,不用盡復古溝洫之制,而已獲溝洫之利矣。龍門縣,今之河津也。北三十裏有瓜穀山堰,貞觀十年築。東南二十三裏有十石壚渠,二十三年,縣令長孫恕鑿。溉田良沃,畝收十石。西二十一裏有馬鞍塢渠,亦恕所鑿。有龍門倉,開元二年置,所以貯渠田之入,轉般至京,以省關東之漕者也,此即漢時河東太守番系之策。史記河渠書所謂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償種。而唐人行之,竟以獲利。是以知天下無難舉之功,存乎其人而已。謂後人之事必不能過前人者,不亦誣乎。唐薑師度為同州刺史,開元八年十月詔曰,昔史起溉漳之策,鄭白鑿涇之利,自茲厥後,聲塵缺然。同州刺史薑師度識洞於微,智形未兆。匪躬之節,所懷必罄。奉公之道,知無不為。頃職大農,首開溝洫。歲功猶昧,物議紛如。緣其忠款可嘉,委任仍舊。暫停九列之重,假以六條之察。白藏過半,績用斯多。食乃人天,農為政本。朕故茲巡省,不憚祁寒,將申勸恤之懷,特冒風霜之弊。今原田彌望,畎澮連屬,由來榛棘之所,遍為粳稻之川,倉庾有京坻之饒,關輔致畝金之潤。本營此地,欲利平人,緣百姓未開,恐三農虛棄,所以官為開發,冀令遞相教誘。功既成矣,思與共之。其屯田內先有百姓注籍之地,比來召人作主,亦量准頃畝割還。其官屯熟田,如同州有貧下欠地之戶,自辦功力能營種者,准數給付,餘地且依前官取。師度以功加金紫光祿大夫,賜帛三百匹。【原注】冊府元龜。本傳,師度既好溝洫,所在必發眾穿鑿,雖時有不利,而成功亦多。讀此詔書,然後知無欲速,無見小利二言,為建功立事之本。孫叔敖決期思之水,而灌雩婁之野,莊知其可以為令尹也。【原注】淮南子。魏襄王與群臣飲酒,王為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門豹之為人臣也。【原注】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史起進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畝,鄴獨二百畝,是田惡也。漳水在其旁,西門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興,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盡,何足法也。於是。以史起為鄴令,引漳水溉鄴,以富魏之河內。【原注】史記。按後漢書安帝紀,元初二年正月,修理西門豹所分漳水為支渠以溉民田。則指此為西門豹所開。為人君者,有率作興事之勤,有授方任能之略,不患無叔敖、史起之臣矣。漢書,召信臣為南陽太守,為民作水,約束刻石,立於田畔,以防紛爭。【原注】晉書,杜預都督荊州諸軍事,修召信臣遺跡,分疆刻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此今日分水之制所自始也。洪武末,遣國子生人才分詣天下郡縣,集吏民,乘農隙修治水利。二十八年,奏開天下郡縣塘堰凡四萬九百八十七處,河四千一百六十二處,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處。此聖祖勤民之效。雨澤洪武中,令天下州縣長吏月奏雨澤。蓋古者龍見而雩,春秋三書不雨之意也。承平日久,率視為不急之務。永樂二十二年十月,【原注】仁宗即位。通政司請以四方雨澤奏章類送給事中收貯,上曰,祖宗所以令天下奏雨澤者,欲前知水旱,以施恤民之政,此良法美意。今州縣雨澤章奏乃積於通政司,上之人何由知?又欲送給事中收貯,是欲上之人終不知也。如此徒勞州縣何為。自今四方所奏雨澤,至即封進,朕親閱焉。【原注】今大明會典具載雨澤奏本式。嗚呼,太祖起自側微,升為天子,其視四海之廣猶吾莊田,兆民之眾猶吾佃客也,故其留心民事如此。當時長吏得以言民疾苦,而裏老亦得詣闕自陳。後世雨澤之奏遂以寢廢,天災格而不聞,民隱壅而莫達,然後知聖主之意有不但於祈年望歲者。民親而國治,有以也夫。河渠黃河載之禹貢,東過洛汭,至於大伾。北過洚水,至於大陸。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於海者,其故道也。漢元光中,河決瓠子東南,注巨野,通於淮泗。武帝自臨,發卒數萬人塞之,築宮其上,名曰宣防。導河北行,複禹舊跡,而梁楚之地複寧無水災。自漢至唐,河不為害幾及千年。【閻氏曰】按此說大非,複禹舊跡,無水災,此史記河渠書之文。若溝洫志則續之曰,自塞宣房後,河複北決於館陶,分為屯氏河。地理志魏郡館陶下注雲,河水別出為屯氏河,東北至章武入海是也。雖不知的在何年,要武帝元封二年壬申後,宣帝地節元年壬子以前事。餘嘗謂禹之時,河自碣石入海,至周定王五年,河徙從鄴縣東北入海,此一變也。漢武元封後,宣帝地節前,河又從勃海郡章武縣入海,此又一變也。古今大事,而亭林亦末考及耶?【錢氏曰】田鼢言,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強塞,強塞之未必應天。此老成謀國之言。當時惡鼢者謂鼢奉邑在河北,故沮塞河之役,其實非公論也。五代史,晉開運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決,浸汴、曹、濮、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於汶水,與南旺蜀山湖連,彌漫數百里,河乃自北而東。宋史,熙寧八年七月乙丑,河大決於澶州曹村,北流斷絕,河道南徙,東匯於梁山張澤濼。分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於淮,一合北清河入於海河。又自東而南矣。元豐以後,又決而北。議者欲複禹跡,而大臣力主回東之議。【原注】宋史河渠志序曰,自滑臺、大伾嘗兩經泛溢,複禹跡矣。一時奸臣建議,必欲回之,俾複故流,竭天下之力以塞之,屢塞屢決,至南度而後,貽其禍於金源氏。降及金元,其勢日趨於南而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奪汴,徐州以下奪泗,清口以下奪淮,凡三奪而後注於海。今歲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廟堂之議既視其奪者以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決者以為利,不獨以害民生,妨國計,而於天地之氣運未必不有所關也。丘仲深大學衍義補言禮曰,四瀆視諸侯。謂之瀆者,獨也,以其獨入於海,故江河淮濟謂之四瀆。今以一淮而受黃河之全,蓋合二瀆而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入海,尚能為並河州郡之害,況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汴、【原注】元本作沁,誤。泗、沂三水以同歸於淮也哉。【原注】實錄載天順七年金景輝言,黃河不循故道,並流入洛是為妄行。曩時河水猶有所瀦,如巨野、梁山等處。猶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類。雖以元人排河入淮,而東北之道猶微有存焉者。今則以一淮而受眾水之歸,而無涓滴之滲漏矣。邵國賢作治河論,以為禹之治水至於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謂盛矣。以今觀之,其所空之地甚廣,所處之勢甚易,所求之效甚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遠矣,而所空之地乃狹於禹,所處之勢乃難於禹,所求之功乃大於禹。禹之導河自大伾以下,分播合同,隨其所之而疏之,不與爭利,故水得其性,而無沖決之患。今夫一杯之水舉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勢然也。河自大伾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伾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時,大禹不能,而況他人乎。今河南山東郡縣棋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與水者,今人皆為吾有。蓋吾無容水之地,而非水據吾之地也,固宜其有沖決之患也。故曰所空之地狹於禹。禹之治水隨地施功,無所拘礙。今北有臨清,中有濟寧,南有徐州,皆轉漕要路。而大樑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顧右盼,動則掣肘。使水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隨吾意,況水無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濟吾之事哉?故曰所處之勢難於禹。況禹之治水去其墊溺之害而已,此外無求焉,今則賴之以漕。不及汴矣,又恐壞臨清也。不及臨清矣,又恐壞濟寧也。不及濟寧矣,又恐壞徐州也。使皆無壞也,又恐漕渠不足於運也。了是數者,而後謂之治。故曰所求之功大於禹。【沈氏曰】方輿紀要一段雲,若謂何不使黃淮分背,而乃使淮助河勢,河扼淮勢也?則合流之後,海口即大辟。蓋河不旁決,正流自深,得淮羽翼而愈深,是用淮於河矣。與邱邵諸公之論絕異。繇二文莊之言觀之,則河水南趨之勢已極,而一代之臣不過補苴罅漏,以塞目前之責而已,安望其為斯民計百世之長利哉。至於今日,而決溢之災無歲不告。嗚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汝成案】二文莊之言,自是前明治河得失。禹貢之言治水也,曰播,曰瀦。水之性合則沖,驟則溢。故別而疏之,所以殺其沖也,又北播為九河是也。旁而蓄之,所以節其溢也,大野既瀦是也。必使之有所容而不為暴,然後鐘美可以豐物,流惡可以阜民,而百姓之利,繇是而興矣。【錢氏曰】禹之治水也,使由地中行,無所謂防也。言防而勞費無已,遂為國家之大患矣。河為北條之川,由洚水大陸,播九河,同為逆河以入海者。禹之故跡,今運道臨清至天津者是也。東漢以後,河由千乘入海,即今之大清河也。自唐至宋金,皆由此道。金元之間,河漸南決,始合汴泗淮以入於海,與禹河入海之口相去幾二千裏,而北條之水既為南條矣。其兩岸之堤歲增月益,高於民田廬舍,且與城平矣。水之性就下,不使由地中行,而使出地上,欲其無決溢之害,不亦難乎!今之言河防者,以潘季馴為師。季馴治河之法不過曰清水可蓄不可泄,黃河宜合不宜分而已。夫清水之當蓄固不待言,黃河之宜合則季馴一人之言,非古有是言也。禹之治河,釃為二渠,疏為九道,順其性而導之注海,何嘗不可分乎?塞其支流,束之使歸於一,欲藉河水之力以刷海口之沙,其計固已左矣。古人雲,川壅而潰,傷人必多。謂河不宜分,而增堤以禦之,一朝潰溢,堤不能禦,又糜國帑以塞之,僥倖成功,而官吏轉受重賞,此國之巨蠹也。季馴之法,守之百五十年,而其效如此,謂之習知河務,吾不信也。【周濟曰】禹廝二渠,以引其河北,載之高地,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於海。水性就下,而載之高地何也?曰,水性者,所以為治也善以其性,為治者當謹節而慎用之。若高而驟下,後將無可複下,驟下為妄用其力於無用之地,無可複下,勢必浸淫渙散,歸墟不暢,下壅上潰矣。河至大伾,南岸山勢盡,地平衍,土疏易流,所以數敗也。廝渠載之高地,西迫大山,山根土堅實無敗。而其要尤在節就下之性,不使徑盡,蓄全力以歸墟,疏為九河,所以澄之也。同為逆河,所以激之也,此禹功之所以永久也。近世言治河者,皆主以水攻沙,是但知逆河之說者也。夫水之性固必就下,而下有辨。載水者,地也,而行地者,水也。是故非徒辨地與地之高下也,又必辨水與水之高下。海之處地下於河,不問可知也,而海之水則往往與河之水相平。海水清而渟,河水濁而駛。清則輕而揚,濁則重而墜。河入海輒伏行,伏行則四面皆為海水所距,迅下之力什不存三,是以入海數十裏後,無不中起尖淤,兩旁分泄者,其勢固然也。若能使河水常高於海水,則鋪行海面,而其去勢當益遠矣。即不能,當使其漸下而不驟。即不能,當使其落前勢長,落後路短。勢長則水力全,路短則人力省。此載之高地,同為逆河之指也。近海地既平,河不窄,則入海無力,所以必為逆河。而逆河之上與其益深,毋寧益廣。度全河之水,計其所容,廣必淺,狹必深。深則損地之高以就海,而海之處下分數益減。淺則其高全入海,猶建瓴也。狹則深,深則怒,怒則挾沙多,是毆中國之土入海為尖淤也。廣則淺,淺則澄,澄則挾沙少,是留入海之尖淤以培中國之下地也。此疏為九河之指也。善乎,賈讓通其詞曰,毋與水爭地。又恐人不明於水容之說,而引齊魏各去河二十五裏之堤以證之。夫去河二十五裏之堤,視今日謂遙堤相去遠矣。然則金堤盡而九河接,其遊波寬衍固可知矣。大陸以上,河水不能不濁,與使入海,孰若留培兗州?於是因勢疏之,其數適九。占地既廣,淤益澄,流益清。歷年益久,下地益高,逆河入海將益暢,九河堙為平陸。後人歎禹跡不可複睹,而不知此固禹所禱祀而求計日而待者也。今也不然,堤之、障之、逼之、束之,使之無以容其流,而不得不發其怒,則其不由地中而橫出於原隰之間,固無怪其然也。丘仲深謂以一淮受黃河之全,然考之先朝徐有貞治河,猶疏分水之渠於濮汜之間,不使之並趨一道。自弘治六年,築黃陵岡以絕其北來之道,而河流總於曹單之間,乃猶於蘭陽、儀封各開一口而泄之於南。今複塞之,故河之在今日欲北不得,欲南不得,唯以一道入淮,淮狹而不能容,又高而不利下,則瀕歲決於邳宿以下,以病民而妨運。而邳宿以下,左右皆有湖陂,河必從而入之。吾見劉貢父所雲,別穿一梁山濼者,將在今淮泗之間。而生民魚鱉之憂殆未已也。河政之壞也,起於並水之民貪水退之利,而占佃河旁汀澤之地,不才之吏因而籍之於官,然後水無所容,而橫決為害。賈讓言,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汗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遊波寬緩而不迫,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又曰,內黃界中有澤,方數十裏,環之有堤。往十餘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其中,此臣親見者也。元史河渠志謂,黃河退涸之時,舊水泊汙池多為勢家所據。忽遇泛溢,水無所歸,遂致為害。由此觀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予行山東巨野壽張諸邑,古時瀦水之地,無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為川浸矣。近有一壽張令修志,乃雲梁山濼僅可十裏,其虛言八百里,乃小說之惑人耳。此並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見也。【原注】五代史晉開運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決,浸汴、曹、濮、單,鄆五州之境,環梁山,合於汶水,與南旺蜀山湖連,彌漫數百里。宋史宦者傳,梁山濼,古巨野澤,綿亙數百里,濟鄆數州賴其蒲魚之利。金史食貨志,黃河已移故道,梁山濼水退,地甚廣,遣使安置屯田。沙灣未築以前,徐有貞疏亦言外有八百里梁山濼可以為泄。書生之論,豈不可笑也哉!陸文裕續停驂錄曰,河患有二,曰決、曰溢。決之害間見,而溢之害頻歲有之。使賈魯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補耳。且當歲歲為之,其勞其費可勝言哉。今欲治之,非大棄數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瀦漫波。其次則濱河之處,仿江南圩田之法,多為溝渠,足以容水。然後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潤下之性、必東之勢得矣。按文裕之意,即賈讓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賈讓言,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氾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塚摹以萬數,百姓怨恨。今瀕河十郡,治堤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漢方制萬裏,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無患,故謂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聖人法,然亦救敗術也。嗟夫,非有武帝之雄才大略,其孰能排眾多之口,而創非常之原者哉。平當使領河堤,奏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堤防壅塞之文。宋開寶之詔亦曰,朕每閱前書,詳究經瀆。至若夏後所載,但言導河至海,隨山浚川,未聞力制湍流,廣營高岸。今之言治水者計無出於堤塞二事。箕子答武王之訪,首言鯀堙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後世治河之臣皆鯀也,非其人之願為鯀,乃國家教之使為鯀也,是以水不治而彝倫斁也。【原注】崔瑗河堤謁者箴,導非其導,堙非其堙,八野填淤,水高民居。因河以為漕者,禹也。壅河以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曰河防。聞之先達言,天啟以前,無人不利於河決者。侵克金錢,則自總河以至於閘官,無所不利。支領工食,則自執事以至於遊閑無食之人,無所不利。其不利者,獨業主耳。而今年決口,明年退灘,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而已。於是頻年修治,頻年沖決,以馴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國家之法使然,彼鬥筲之人焉足責哉。不獨此也。彼都人士,為人說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職事,一差遣,未有不計其獲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於公卿大夫,真可謂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義而後利,終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為今日之務正人心,急於抑洪水也。【陳鴻博曰】元明二代,河勢益趨於南,遂會淮於安東入海。淮為黃所奪,流不能駛,因瀦於洪澤湖,為害益甚。明潘季馴始用束淮刷沙法,導洪澤所注淮水,引七分入清口刷黃,分三分由運河以達之江。外修築高家堰,使束淮有力。內設船疏浚,運河深通。自是數十年無水患,亦所謂因勢利導,故奏功獨多。蓋自宋以來,治河之善,無有過之者。自國初防海寇軼入雲梯關,因於關口分列梅花樁,而海口漸淤。自設葦蕩營於淤地,而海口日塞。自引洪澤湖水入高寶湖,而淮弱黃緩,清口亦日壅。迄今又數十年,下流之塞者益多,則上流之決者日甚,勢有必然,無足怪者。邇年河水漲溢,即直注洪澤,於是以一湖而全注黃淮二瀆之水,湖身既不能容,又黃水挾沙淤墊,洪澤益加淺狹,非東溢高寶,即西注微山,淮揚徐海郡縣歲被其害。【又曰】禹之治河也,播九河,釃二渠,以河流湍悍,故分河以殺其勢,導河北行,其所入之水猶少。自是以後,漢有屯氏及東郡渠。唐元和中,開古黃河於黎陽,以決舊河水勢,而滑州遂無水患。由宋及明中葉,河水東南行,而宋分二派,元有三汊。明於濮汜之間,蘭陽、儀封之境,尚各有支渠,不使並行一道。今河流既歸於一,又自中牟以下合汴,徐州以下合泗,清口以下合淮口諸大水,以助其勢,奔騰迅激,自數倍於禹時。乃專恃一海口以為尾閭之泄,而海口又僅存昔日之二三,如是而欲河不為患,是必今之治水者愈於禹而後可也。故欲除河患,必先探其原,悉其委。其發也有自來,則上流當多開引河,以殺其湍。其歸也有所瀦,則下流當廣辟海口,以暢其流。夫河自大伾東走平地二千餘裏,始達於海。合則勢強而衝突,分則力弱而安流,其勢然也。為今之計,當先於河南、山東二省河水經行之地,相度形勢,因其高下,分導其流。引湍悍者陂為支河,捐卑下者瀦為大澤,疏其淤而泄其漲,則上流有所分,而沖決之患自減。至安東海口,雖多淤塞,然今漕標六營,如東海之鶯遊門,佃湖之灌湖口,廟灣之窈港,小關之野潮洋,鹽城之新洋、鬥牛二港,凡諸海口並去河不遠,引而分注,為力甚易。又葦蕩營及黑風口及射陽湖濱皆昔時河流入海之地,今已淤塞數十裏,開之難以施功,聽之貽害無已,當盡舉此數十裏之地委而捐之,撤屯聚之兵民,任河流之氾濫,則海口既複,而下流壅塞之患亦除。然此猶其小者。夫河性無常,南流已六百餘年。今南河日淤,高於北岸矣。水性就下,當順其勢而利導之。河南封邱北岸與直隸、山東犬牙相錯,當先以水準測量,定其高下。其封邱險口,金龍為最,昔時北流舊跡尚有存者。若決金龍口,由大名引而注之漳河,合滹沱諸水,藉以刷沙,達之天津,以複北流故道,南北分流,河患自減矣。【裘文達曰】河非可治也,亦順其自然,導之而已。今之河更無事治也,亦導之使由其應歸之道而已。何者?河合淮,非其所欲也,縱下流多開支河,以殺其勢,而不使別於淮,終為淮之害,而亦非河之利也。故今日之河欲其不害淮而永無患,惟在順其自然以導之。而順其自然,惟在使之別淮,尋其應歸之道以東之。其策惟何?亦曰,改其流,廣其身,深其臀,不與水爭地而已。所謂改其流者,非別開河也。蓋宿遷西境九龍廟東現有小河,分黃水入中河濟運,北直駱馬湖,支流為十字河。自九龍廟至中河之劉老澗,固黃河別淮,由石濩湖東歸之正道也。今將宿遷縣治南河身堵築數丈,建石閘以為運河,使入九龍廟之河,以達中河,則運道之由黃河者不多於清口。河之身則自九龍廟至中河、劉老澗,辟之使與大河等,以達駱馬湖、茆家河、下流六塘河。又將六塘河下流舊石濩湖分為南股北股,二河者開挑為一,以還湖之舊。其南股河口直五丈河,北股河口近義支河與六裏河。即於五丈、義支、六裏三河間開數支流以達海。其最北者經蘆伊山北,由黃家觜歸海。最南者即歸頭圖口改挑直下入海,毋使複入湖河。如此則河永別於淮矣。或曰,自劉家澗、茆家河至桃源之史家集,又經河頭集、大口門至沭陽低村,是為歷年議走之港河。又由低村經唐溝、馬廠、湯家澗、穆家橋以達大漣河歸海,計二百六十餘裏,不較近於石濩湖乎?然港河久堙,僅有故跡。而唐溝以下地形高於石濩湖,又河身不寬,辟之則兩旁居民應遷者無數,路雖近而費過之,固不如石濩湖之為勝也。至所謂廣其身,深其臀者,則無論河流改與未改,均不容已也。廣其身,當視南方大江而稍差之。大江身面窄者或七八裏,寬者或三四十裏。今河身自清河以西,寬不及十裏,窄或僅一二裏,如徐州城北且不及一裏,固宜其水之泛溢不可制也。今欲辟兩涯而侈之,即應始於河委之石濩湖。夫石濩湖三萬四千五百餘頃,固甚廣也。自為南北股二河,其中因有民田,又兩畔間有民舍。夫禹導河必棄地,奈何於湖底為田與舍也。今應將田仍複為湖,而西自沭陽張將軍廟東至海州北魏莊等地民舍,並北股河北之龍溝廟,俱應遷之。北股河北、北皂溝之北隨加挑浚。近北股者輸其土於北皂溝北以為北堤。近南股者輸其上於南股河南之高家溝、沈家集等處以為南堤。如是而湖身廣,即河身廣矣。其下流五丈、義支、六裏三河間所開數支河,即禹貢之九河逆河也,合計之,應共得五六十裏,以達海口,庶河之。委受全河而無迫隘之患。其自石濩湖以西,由宿遷、邳州、銅山至河南鞏縣等處,凡河身窄者皆辟之,俾如十裏、**裏之數,如是而河身不太遠於江,三汛不至橫溢。所謂廣其身,凡以遊之雲爾。深之法本於大禹浚川之遺制。禹之法不可複知矣,今但用搜沙及土方挑土之法,而已可奏功。近日有為百龍搜沙之論者,法用龍舟百艘,各於舵後置五尺之版一,竟版以鐵為逆鱗,版面四隅置環,以系鐵索,舵尾二人守之,令高下提放,以搜積沙。其舟近前兩旁安水輪各一,令二人以足轉之。舟行不論上下,帆風推輪,使逆鱗觸沙,隨流入海。又於海口搜之,使無阻滯。此其法甚良矣,今更因而潤澤之。其法每艘用狎水兵丁八人,百艘八百人,五艘則一武弁督之。今請於春夏秋三時,督令為雁行者十,每日行舟搜沙。於秋末、三冬及春初水未發之時,即督令照土方法挑淤,又沿河每家歲派三工協挑,悉以其土加厚舊堤。如是歲行之以為常,水行地中,不復增堤,河身可無淺淤之患,此又深其臀以容之之策也。三策相濟為用,實萬世無疆之休也。難者或曰,棄南北股二河之田,如虧國課何?不知以湖為田,雖無異漲亦遭淹沒,安從得國課也?且黃淮有故則災及千餘裏,議蠲議賑不下數百萬,今永除此有名無實之額,以一年賑費給所徒之民有餘,而河患既息,將千餘裏禾稼無傷,增穀粟數百萬斛,即可省數百萬之蠲賑,是乃大益國課也。難者又曰,辟河夫役及百龍搜沙之人與舟,費帑得毋太甚?夫每年治河夫役,其數繁矣。今但將一二年合用之役,於水涸時並力興工,其役宜敷於用,且既辟之後不必復辟,所謂一勞永逸者也。至搜沙兵丁工食,不宜從輕,然計每艘給銀三百二十兩,百艘不過三萬二千,夕造舟、修舟及河員俸食銀兩,不及十萬。行之既效,則每年搶修諸費萬省,而沿河冗員可裁。今查江南河庫供搶修名曰部撥協濟者約銀四十七萬六千餘兩,供俸薪兵餉名曰外解河銀柴價者約銀二十二萬六千六百餘兩,二共七十萬二千六百餘兩,皆江南每年常額,河東河庫及興舉大工之費俱在外。今搜沙之費不及十萬,其省帑又何如也?自海口至鞏縣界,河道遼遠,若百舟不足,即倍其數,亦不及二十萬,每年計省常額七八十萬,功費之相懸如此。為國計民生慮者,其以芻蕘之言為可采乎?【又曰】河由六塘河趨南北二股河以歸海,信得其道矣。而六塘河受駱馬湖下流,沂水發時,沭陽、安東、海州常被其害。今複合大河,恐為害彌甚,奈何?曰如南北二股河還石濩湖之舊,又兼辟河之身而深浚之,則雖沂、沐共歸大河,亦無患矣。必欲與大河別,則由茆家河經河頭集北引入港河,稍遷旁居民,加挑寬深,一勞永逸,萬世之利也。曰,此皆主大河由南歸海而言也,必不得已而北,古河故道必擇其一,將從何道可以暢流,並無礙於運乎?臼,必不得已而思北歸次策,要不可引歸天津,以漳、衛、汶三水合,不容複益以河也。由張秋而東阿、禹城以至濱州、陽信、蒲臺、利津、海口,此古大清河,即漢千乘故道也。明帝永平年間,德棣之間河播為八,王景因之以成功。曆漢、唐至後周八百餘年無河患。今尋其故道而疏之,河流通暢,可慶安瀾矣。但八河多堙,重加疏浚,厥功匪易。較之由六塘河歸海,費帑為多耳。至欲無礙於運,此尤未易言。運河由南而北,河從西南過張秋而東北,張秋南北建石閘,南旺湖汶水不能如濟水之穿河而北也。然則自張秋至臨清二百餘裏,皆當引黃水濟運,每年不無疏浚淺淤之工。臨清南建石閘,不可更令黃水入北,以淤北河。如此庶可無礙於運。而南旺迤南多分汶水濟運,亦可永無淺涸之虞。蓋南旺至張秋僅百三十餘裏,不必汶水之大故也。此策欲其有利無害,尤須河委多分支河,不然張秋南北舉受大河之害,運道多梗矣。故曰此次策也。曰,身辟至十裏,東西千餘裏,費帑不貲,雖捐項恐不足以濟,奈何?曰,辟河身非必通身皆辟也。於南北二岸所開挑之處,各輸其土於四五裏外以為厚堤,即以兩堤內為河身,堤內平地較見今河底為低,可以為河,則無俟皆辟,而河身已十裏、**裏不等矣。嗣後每於水落時,近河家賦三工,同水丁八百人,協力開挑,輸其土於堤外,遍植宮柳雜木,數年堤高厚如山阜,草木雜根縱橫蟠結,雖有異漲,不能為患矣。夫戰國時,齊與趙魏作堤,皆去河二十五裏,兩堤內計五十裏。今僅十裏,何可複狹?此法無論南歸北歸,皆為至要。不與水爭地,變鞏縣迤東之河為底柱迤西、龍門迤北之河,策莫良於此。難者曰,兩堤內河身十裏,近河田園廬舍將若之何?曰,欲成大功,雖聖人不能姑息以悅人幹譽也,法在處之得其宜耳。且近河必非良田,河身既廣,近堤水亦不深,遍植蘆葦,亦不至棄民利也。又富民必無近河居者,貧民所居尋丈之地,原非己有,令其徙於堤外,不為過也。曰,堤工穩固,雖不廣河身,亦豈有潰決之患?曰,雖有堅厚石堤能保河之不決,不能保河之不溢也,故徙堤不足恃也。曰,近河居民歲賦三工開挑,得毋怨役之偏重乎?曰,河漲,近河先受其害。果能永無河害,何愛三工也?至沿河沿堤有居民,亦計地以役之。蓋其地屬官,不令出租,雖役之不怨也。【又曰】江北之水為患者河為大,淮次之。故既治河,即不可不治淮。雖然,河不治則淮無由治矣,河既治則淮無事治矣。是故治河即宜治淮,而治淮仍不外於治河。何以言之?治淮之要亦曰無使河合淮而已矣。蓋河合淮,不特沿河之地被其害,即沿淮之民亦無不被合之之害?別淮,不特沿河之地享其利,即沿淮之民亦無不享別之之利。竊嘗論黃淮合清口,築大墩,其害不可勝言也。而其大者有五焉,自清口至雲梯關,淮身為河踞者十去其七,洪澤之南築高堰以防淮之決,其東築大墩直抵中流,以激淮之怒,遏河之南而使之東。夫黃淮水勢無常也,三汛漲溢叵測也。設兩水並強,高堰不守,天長、**等縣居民將化為魚鱉。其害一。鳳陽雖土瘠,前古末聞屢災。自清口為黃流所阻,西起潁壽,東至泗州、盱眙,田園廬舍頻遭水淹,蠲賑無虛歲,流亡轉徙不可數計。其害二。大墩之築,藉清刷黃,河漲則疏之歸海,淮漲則不肯令之竟去,故雖遇尋常之漲,沿淮禾稼亦多損傷。其害三。陽城之潁,天息之汝,浚儀之睢,扶溝之渦,皆以淮為尾間。淮流既壅,則眾水不行,歸德、汝寧、陳、許都郡邑常為澤國。前年常開挑大洪等河矣,然下無所泄,雖加浚治,末如之何。水失其常,禍及鄰省。其害四。泗州東逼洪澤,每春月後,城陷水中,官署寄治盱眙。秋冬水落,州民輸納莫肯至,州守於荒城中設櫃督催且數十年。其害五。總此五害,遷延歲月,費帑病民,無有底止,得不思變計以為之所哉!且夫淮水本非有害也,而害且,則大墩之故也。淮非有需於大墩也,而卒使大墩為害,則河合淮之故也。河合淮,因束淮敵河,斯大墩不得不築,高堰不得不高,而五害遂不可去。故欲去五害,莫如使淮暢流。欲使淮暢流,莫如使河流從宿遷北而別於淮。故曰治河即宜治淮,治淮仍不外於治河也。夫治病必先於受病之源,禦寇必於所經之地。今清口,河淮所經,固病源也。河淮不分,吾不知五害之何由去也。【汝成案】陳氏以潘季馴束淮刷沙法為善,錢氏痛詆之,以為不習河務。然揆厥理勢,似無以易季馴之策,則文達所說為曲中機宜矣。至百龍搜沙之法創於江陰祝氏錦中,亦疏達海口之一說也。

卷十七

    週末風俗

    春秋終於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歲,西狩獲麟。又十四年,為貞定王元年癸酉之歲,魯哀公出奔。二年,卒於有山氏。左傳以是終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歲,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歲,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又五十二年,顯王三十五年丁亥之歲,六國以次稱王,蘇秦為從長。自此之後,事乃可得而紀。自左傳之終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闕軼,考古者為之茫昧。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原注】史記秦本紀,孝公使公子少官率師會諸侯於逢澤以朝王。蓋顯王時。春秋時,猶嚴祭祀,重聘享,而七國則無其事矣。春秋時,猶論宗姓氏族,而七國則無一言及之矣。春秋時,猶宴會賦詩,而七國則不聞矣。春秋時,猶有赴告策書,而七國則無有矣。邦無定交,士無定主,此皆變於一百三十三年之間。史之闕文,而後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並天下,而文武之道盡矣。【原注】李康運命論雲,文薄之弊,漸於靈景。辨詐之偽,成於七國。馴至西漢,此風未改,故劉向謂其承千歲之衰周,繼暴秦之餘弊,貪饕險诐,不閑義理。觀夫史之所錄,無非功名勢利之人,筆劄喉舌之輩,而如董生之言正誼明道者不一二見也。蓋自春秋之後,至東京,而其風俗稍複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變齊至魯之功,而惜其未純乎道也。自斯以降,則宋慶曆、元祐之間為優矣。嗟乎,論世而不考其風俗,無以明人主之功。餘之所以斥週末而進東京,亦春秋之意也。秦紀會稽山刻石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鋪張其滅六王、並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風俗,在泰山則雲,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淨。在碣石門則雲,男樂其疇,女修其業。如此而已。惟會稽一刻其辭曰,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原注】正義曰,豭,牡豬也。左氏定公十四年傳,既定爾婁豬,盍歸我艾豭?寄豭者,謂淫於他室。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原注】邵氏曰,母雲者,母之也。鹹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殺也?考之國語,自越王句踐棲於會稽之後,惟恐國人之不蕃,故令壯者無取老婦,老者無取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壺酒一犬。生女子,二壺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內傳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吳越春秋至謂句踐以寡婦淫泆過犯,皆輸山上。士有憂思者,令遊山上,以喜其意。當其時蓋欲民之多,而不復禁其淫泆。傳至六國之末,而其風猶在。故始皇為之厲禁,而特著於刻石之文。以此與滅六王並天下之事並提而論,且不著之於燕齊,而獨著之於越,然則秦之任刑雖過,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異於三王也。漢興以來。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於秦,即以為亡國之法,亦未之深考乎?【汝成案】先生頗取秦法,其言政事急於綜核名實,稍雜申韓之學。兩漢風俗漢自孝武表章六經之後,師儒雖盛,而大義未明,故新莽居攝,頌德獻符者遍於天下。【楊氏曰】時有翟義諸人,則歲寒之松柏也。光武有鑒於此,故尊崇節義,敦厲名實,所舉用者莫非經明行修之人,而風俗為之一變。至其末造,朝政昏濁,國事日非,而黨錮之流、獨行之輩,依仁蹈義,捨命不渝,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三代以下風俗之美,無尚於東京者。故範曄之論,以為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啟,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強之臣息其窺盜之謀,豪俊之夫屈於鄙生之議。【原注】儒林傳論。所以傾而未頹決而未潰,皆仁人君子心力之為。【原注】左雄傳論。可謂知言者矣。使後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風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獎跅弛之士。觀其下令再三,至於求負污辱之名,見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國用兵之術者,【原注】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十五年春令、十九年十二月令意皆同。於是權詐迭進,奸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謂當今年少不復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遊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求利為先。至正始之際,而一二浮誕之徒騁其智識,蔑周孔之書,習老莊之教,風俗又為之一變。夫以經術之治,節義之防,光武明章數世為之而未足。毀方敗常之俗,孟德一人變之而有餘。後之人君將樹之風聲,納之軌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閻氏曰】按晉世祖泰始元年乙酉,以傅玄為諫官,上疏曰,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放誕盈朝,遂使天下無複清議。是致毀方敗常之俗魏文,非魏武也。清淡之風一盛於王何,再盛於嵇阮,三盛於王樂,而晉亡矣。然其端則自文帝始,此亦論世者之不可不考也。光武躬行儉約,以化臣下。講論經義,常至夜分。一時功臣如鄧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閨門修整,可為世法。貴戚如樊重,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以故東漢之世,雖人才之倜儻不及西京,而士風家法似有過於前代。東京之末,節義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其仕董卓,無守。卓死,驚歎無識。觀其集中濫作碑頌,則平日之為人可知矣。【原注】宋袁淑吊古文,伯喈炫文而求入。以其文采富而交遊多,故後人為立佳傳。嗟乎,士君子處衰季之朝,常以負一世之名,而轉移天下之風氣者,視伯喈之為人,其戒之哉!正始魏明帝殂,少帝【原注】史稱齊王。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則太傅司馬懿殺大將軍曹爽,而魏之大權移矣。三國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時名士風流盛於洛下。乃其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視其主之顛危若路人然,即此諸賢為之倡也。自此以後,競相祖述。如晉書言王敦見衛玠,謂長史謝鯤曰,不意永嘉之末,複聞正始之音。沙門支遁以清談著名於時,莫不崇敬,以為造微之功足參諸正始。宋書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賜名曰鹹、曰粲,謂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餘風。王微與何偃書曰,卿少陶玄風,淹雅修暢,自是正始中人。南齊書言袁粲言於帝曰,臣觀張緒有正始遺風。南史言何尚之謂王球,正始之風尚在。其為後人企慕如此。然而晉書儒林傳序雲,擯闕裏之典經,習正始之餘論,指禮法為流俗,目縱誕以清高。此則虛名雖被於時流,篤論未忘乎學者。是以講明六藝,鄭【原注】玄。王【原注】肅。為集漢之終。演說老莊,王【原注】弼。何【原注】晏。為開晉之始。【原注】幹寶晉紀總論曰,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薄為辨,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以至國亡於上,教淪於下。羌戎互僭,君臣屢易。非林下諸賢之咎而誰咎哉!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魏晉人之清談,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謂楊墨之言,至於使天下無父無君,而入於禽獸者也。【錢氏曰】王安石之新經義亦清談也,神州陸沈,其禍與晉等。昔者嵇紹之父康被殺於晉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時,而山濤薦之入仕。紹時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於人乎。一時傳誦,以為名言,而不知其敗義傷教,至於率天下而無父者也。夫紹之於晉,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當其未死,三十餘年之間,為無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蕩陰之死,何足以贖其罪乎!且其入仕之初,豈知必有乘輿敗績之事,而可樹其忠名以蓋於晚也。自正始以來,而大義之不明遍於天下。如山濤者,既為邪說之魁,遂使嵇紹之賢且犯天下之不韙而不顧。夫邪正之說不容兩立,使謂紹為忠,則必謂王裒為不忠而後可也,何怪其相率臣於劉聰、石勒,觀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動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後知保其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楊編修曰】六朝風氣論者,以為浮薄敗名檢,變風化,固亦有之。然予核其實,複有不可及者數事。曰尊嚴家諱也,矜尚門地也,慎重婚姻也,區別流品也,主持清議也。蓋當時士大夫雖祖尚玄虛,師心放達,而以名節相高風義自矢者,鹹得徑行其志。至於冗末之品,凡瑣之材,雖有陶猗之貲,不敢妄參乎時彥。雖有董鄧之寵,不敢肆志於清流。而朝議之所不及,鄉評巷議猶足倚以為輕重。故雖居偏安之區,當陸沈之後而人心國勢猶有與立,未必非此數者補救之功、維持之效也。自此意浸失,而綱目愈密,名義之防愈疏。禮法日峻,廉恥之途日絀。祖諱不復嚴,而後生輕薄,蔑視前人,於是鬻販宗曾,冒亂族姓。對子罵父,無元方之責言。數典忘祖,多籍談之流失。為可歎也。門地不復尚,而名德後人,降為皂隸。菜傭市儈之子,一朝得志,可以陵轢士流,而清門舊族,式微不振,至不獲庇及嗣息,良可痛也。婚姻不復慎,而伉儷失倫,涇渭莫辨。較量貲財之重輕,則譚邢之族或不如抱布貿絲之氓。趨附一時之炎勢,則子南之左右超乘必不如子暫之出入布幣。尤可恥也。流品不復辨,而士氣不伸,直節多迕,遂有寡廉鮮恥之輩,望坐下拜於閹豎之門,屈節奔走於權幸之室,幹兒義孫,靦顏不顧,氣節之喪自此始矣。清議不復重,而小人無忌憚,君子無所執持。鄉里之所齒,而忝司民社。名教之所不容,而出入化權。背父母桑梓之義,而以砥節奉公,甘嘻笑怒罵之來,而惟知固寵幹進。心術之壞,於斯極矣。使六朝諸賢遺風未泯,猶足以振末流之委靡,回狂瀾於既倒,亦人心風俗之一救也。世有化民成俗之賢,移風易俗之志者,其亦稍留意於此矣。宋世風俗宋史言士大夫忠義之氣,至於五季變化殆盡。宋之初興,範質、王溥猶有餘憾。藝祖首褒韓通,次表衛融,以示意向。真仁之世,田錫、王禹偁、範仲淹、歐陽修、唐介諸賢以直言讜論倡於朝。於是中外薦紳知以名節為高,廉恥相尚,盡去五季之陋。故靖康之變,志士投袂起而勤王,臨難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節相望。【楊氏曰】金人雲,宋之亡唯李侍郎一人。蓋據二帝蒙塵之初而言。嗚呼!觀哀平之可以變而為東京,五代之可以變而為宋,則知天下無不可變之風俗也。剝上九之言碩果也,陽窮於上,則複生於下矣。人君禦物之方,莫大乎抑浮止競。宋自仁宗在位四十餘年,雖所用或非其人,而風俗醇厚,好尚端方,論世之士謂之君子道長。及神宗朝荊公秉政,驟獎趨媚之徒,深鋤異己之輩。鄧綰、李定、舒亶、蹇序辰、王子韶諸奸,一時擢用,而士大夫有十鑽之目。【原注】鑽者,取必入之義。班固答賓戲,商鞅挾三術以鑽孝公。鄧綰傳,以頌王安石得官,謂其鄉人曰,笑罵從汝,好官須我為之。幹進之流,乘機抵隙。馴至紹聖、崇寧,而黨禍大起,國事日非,膏盲之疾遂不可治。後之人但言其農田、水利、青苗、保甲諸法為百姓害,而不知其移人心、變士心為朝廷之害。其害於百姓者,可以一日而更,而其害於朝廷者歷數十百年,滔滔之勢一往而不可反矣。李應中謂,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覺。人趨利而不知義,則主勢日孤。此可謂知言者也。詩曰,毋教猱升木,如塗塗附。夫使慶曆之士風一變而為崇寧者,豈非荊公教猱之效哉。蘇軾傳,熙寧初,安石創行新法,軾上書言,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歷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仁祖持法至寬,用人有序,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德澤在人,風俗知義,故升遐之日,天下歸仁。議者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徠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步可圖,俾常調之人舉生非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近歲樸拙之人愈少,巧進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當時論新法者多矣,未有若此之深切者。根本之言,人主所宜獨觀而三複也。東軒筆錄,王荊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務,而宿望舊人議論不協,荊公遂選用新進,待以不次,故一時政事不日皆舉,而兩禁臺閣內外要權莫非新進之士也。【原注】石林燕語,故事,在京職事官絕少用選人者。熙寧初,稍欲革去資格之弊,始詔選舉到可試用人,並令崇文院校書,以備詢訪差使,候二年取旨,或除館職,或升資任,或只與合入差遣。時邢尚書恕以河南府永安縣主簿首為崇文院校書,胡右丞愈知諫院,猶以為太遽,因請雖選人而未曆外官,與雖歷任而不滿者,皆不得選舉。乃特詔邢恕與堂除近地試銜知縣。近歲不復用此例,自始登第直為禁從矣。及出知江寧府,呂惠卿驟得政柄,有射羿之意。而一時之士見其得君,謂可以傾奪荊公,遂更朋附之,以興大獄。尋荊公再召,鄧綰反攻惠卿,惠卿自知不安,乃條列荊公兄弟之失數事面奏,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荊公。故荊公表有雲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義不足以勝奸,故人人與之立敵。蓋謂是也。既而惠卿出亳州,荊公複相,承黨人之後,平日肘腋盡去,而在者已不可信,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當日唯與其子雱機謀,而雱又死,知道之難行也,於是慨然複求罷去,遂以使相再鎮金陵,未期納節。久之,得會靈觀使。其發明荊公情事,至為切當。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而大戴禮言,有人焉,容色辭氣其入人甚愉,進退周旋其與人甚巧,其就人甚速,其叛人甚易。跡荊公昔日之所信用者,不惟變士習、蠹民生,而己亦不饗其利。【原注】蘇轍疏呂惠卿,比之呂布、劉牢之。書曰,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風俗為重哉!東軒筆錄又曰,王荊公在中書,作新經義以授學者,故太學諸生幾及三千人。又令判監、直講程第諸生之業,處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間傳以為試中、上舍者,朝廷將以不次升擢。於是輕薄書生矯飾言行,坐作虛譽,奔走公卿之門者若市矣。蘇子瞻易傳兌卦解曰,六三,上六,皆兌之小人,以說為事者均也。六三,履非其位,而處於二陽之間,以求說為兌者,故曰來兌,言初與二不招而自來也。其心易知,其為害淺,故二陽皆吉,而六三凶。上六,超然於外,不累於物,此小人之托於無求以為兌者也,故曰引兌,言九五引之而後至也。其心難知,其為害深。故九五孚於剝,雖然其心蓋不知而賢之,非說其小人之實也,使知其實則去之矣,故有厲而不凶。然則上六之所以不光,何也?曰,難進者,君子之事也。使上六引而不兌,則其道光矣。此論蓋為神宗用王安石而發。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讓千乘之國。苟非其人,簞食豆羹見於色。荊公當日處卑官,力辭其所不必辭。既顯,宜辭而不復辭。矯情幹譽之私,固有識之者矣。夫子之論觀人也,曰察其所安。又曰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是則欺世盜名之徒,古今一也,人君可不察哉。陸遊歲暮感懷詩,在昔祖宗時,風俗極粹美。人材兼南北,議論忘彼此。誰令各植黨,更僕而迭起。中更金源禍,此風猶未已。倘築太平基,請自厚俗始。【柴氏曰】奢儉之弊,自古歎之,至近今為尤甚。習俗移人,唯在上者力挽之。吾嘗覽北齊書有禁浮華一詔曰,頃者風俗流蕩,浮競日滋。家有吉凶,務求勝異。婚姻喪葬之費,車服之華,動竭歲資,以營日富。又奴僕帶金玉,姬妾衣羅綺,始以創出為奇,複以過前為麗,上下貴賤,無複等差。今運屬維新,思蠲往弊,反樸還醇,納民軌物,可量事立條式,使儉而獲中。此詔倘施之於今,殊覺曲盡曉切,若讀書有用為救時之賢,當期中流一柱。【陸清獻曰】風俗承明季之衰,其澆侈之習已非一日。愚以為欲反今日之俗,而登之隆古,無他,亦惟以三代所以導民者導之而已。非敢謂三代之法可一一施之今也,然其大體固有不可得而易者。其一則經制宜定也。民之所以不敢厭縱其耳目者,有上之法制為之防耳。苟法制所不及,則何憚而不為?今民間冠昏喪祭之禮,宮室衣服飲食之節,初未嘗有定制也,維其力之能為,則無所不可。富者炫耀,貧者效尤,物力既絀,則繼之以貪詐,故靡麗日益,廉恥日消。誠宜書為定制,使尊卑上下各有差等,不得逾越,庶幾儉樸可興,貪詐可弭。其一則學校宜廣也。民之所以不入於淫蕩,安其樸素者,以其知禮義之可重耳。苟禮義不足動其心,則樸素必不如奢靡之可樂,忠厚必不如淫蕩之可慕。學校者,所以教民禮義也。今惟州縣有學,又止及於生徒。而董其任者亦止掌其冊籍,核其進退,未嘗有所謂禮義之教。人不知以行誼自重,則惟以服美為榮,何怪風俗之日澆日侈乎。選方正有道之士為州縣之師長,重其祿秩。而又仿古裏塾黨庠之制,以農隙教導其民,使知禮義之可重,而無慕乎澆侈。其一則賞罰宜審也。民之所以從上令者,以其賞罰行焉耳。賞罰不行,而欲其從令,不可得也。今朝廷之賞罰亦綦嚴矣,而獨於奢儉淳澆之際未有賞罰行焉。胥吏被文繡,富賈為雕牆,而有司不問。子弟淩父兄,悍僕侵家長,而有司不問。而其忠厚樸素不隨時好者,則徒為笑於鄉里,不聞有所獎勵。如此安望其不為澆侈乎?宜敕有司,以時訪於境內,舉其尤者賞罰之,而即以風俗之淳疵為考成之殿最,庶有司不敢忽,良民知勸,而莠民知懲。凡此者皆所以導民之具,而風俗之本原也。誠一一舉行之,而皇上以恭儉之德端化原於上,公卿大臣樹惇守素、宣德意於下,寰海內外,有不去奢從儉,返樸還淳,共登三代之盛者,未之前聞!倘曰簿書、期會、錢穀、兵師,今日之急務,何暇為此迂闊?愚恐風俗日澆日侈,所謂今日之急務者,亦將理之不勝理也。清議古之哲王所以正百辟者,既已制官刑儆於有位矣,而又為之立閭師,設鄉校,存清議於州裏,以佐刑罰之窮。移之郊遂,載在禮經。殊厥井疆,稱於畢命。兩漢以來猶循此制,鄉舉裏選,必先考其生平,一玷清議,終身不齒。君子有懷刑之懼,小人存恥格之風,教成於下而上不嚴,論定於鄉而民不犯。降及魏晉,而九品中正之設,雖多失實,遺意末亡。凡被糾彈付清議者,即廢棄終身,同之禁錮。【原注】晉書卞壺傳。至宋武帝篡位,乃詔,有犯鄉論清議,贓汙淫盜,一皆蕩滌洗除,與之更始。自後凡遇非常之恩,赦文並有此語。【原注】齊、梁、陳詔並雲洗除先注,當日鄉論清議必有記注之目。小雅廢而中國微,風俗衰而叛亂作矣。然鄉論之汙,至煩詔書為之洗刷,豈非三代之直道尚在於斯民,而畏人之多言猶見於變風之日乎?予聞在下有鰥,所以登庸。以比三凶,不才,所以投畀。雖二帝之舉錯,亦未嘗不詢於芻蕘。然則崇月旦以佐秋官,進鄉評以扶國是,儻亦四聰之所先,而王治之不可闕也。陳壽居父喪,有疾,使婢丸藥,客往見之,鄉黨以為貶議,坐是沈滯者累年。阮簡父喪,行遇大雪,寒凍,遂詣浚儀令,令為他賓設黍臛,簡食之,以致清議,廢頓幾三十年。溫嶠為劉司空使勸進,母崔氏固留之,嶠絕裾而去,迄於崇貴,鄉品猶不過也,每爵皆發詔。謝惠連先愛會稽郡吏杜德靈,及居父憂,贈以五言詩十餘首,文行於世,坐廢不豫榮伍。張率以父憂去職,其父侍伎數十人,善謳者有色貌,邑子儀曹郎顧玩之求聘焉。謳者不願,遂出家為尼。嘗因齋會率宅,玩之為飛書,言與率奸,南司以事奏聞,高祖惜其才,寢其奏,然猶致世論,服闋後久之不仕。官職之升沈本於鄉評之與奪,其猶近古之風乎?天下風俗最壞之地,清議尚存,猶足以維持一二。至於清議亡,而干戈至矣。洪武十五年八月乙酉,禮部議,凡十惡、奸咨詐偽、幹名犯義、有傷風俗及犯贓至徒者,書其名於申明亭,以示懲戒。有私毀亭舍、塗抹姓名者,監察禦史、按察司官以時按視,罪如律。制可。十八年四月辛醜,命刑部錄內外諸司官之犯法罪狀明著者,書之申明亭。此前代鄉議之遺意也,後之人視為文具。風紀之官但以刑名為事,而於弼教新民之意若不相關,無惑乎江河之日下已!名教司馬遷作史記貨殖傳謂,自廊廟朝廷巖穴之士,無不歸於富厚。等而下之,至於吏士舞文弄法,刻章偽書,不避刀鋸之誅者,沒於賂遺。而仲長敖核性賦謂,裸蟲三百,人最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衛。唯賴詐偽,迭相嚼齧。等而下之,至於臺隸僮豎,唯盜唯竊。乃以今觀之,則無官不賂遺,而人人皆吏士之為矣。無守不盜竊,而人人皆僮豎之為矣。自其束發讀書之時,所以勸之者,不過所謂千鐘粟、黃金屋,而一日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懷利以相接,遂成風流,不可複製。後之為治者宜何術之操?曰,唯名可以勝之。名之所在,上之所庸,而忠信廉潔者顯榮於世。名之所去,上之所擯,而怙侈貪得者廢錮於家。即不無一二矯偽之徒,猶愈於肆然而為利者。南史有雲,漢世士務修身,故忠孝成俗。至於乘軒服冕,非此莫由。晉宋以來,風衰義缺。故昔人之言曰名教,曰名節,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義為利,而猶使之以名為利,雖非純王之風,亦可以救積汙之俗矣。【楊氏曰】三代以下,唯恐其不好名,為此也。舊唐書,薛謙光為左補闕,上疏言,臣竊窺古之取士,實異於今。先觀名行之源,考其鄉邑之譽,崇禮讓以厲己,顯節義以標信,以敦樸為先最,以雕蟲為後科,故人崇勸讓之風,士去輕浮之行。希仕者必修貞確不拔之操,行難進易退之規,眾議已定其高下,郡將難誣其曲直。故計貢之賢愚,即州將之榮唇,假有穢行之彰露,亦鄉人之厚顏。是以李陵降而隴西慚,幹木隱而西河美。故名勝於利,則小人之道消。利勝於名,則貪暴之風扇。自七國之季,雖雜縱橫,而漢代求才,猶征百行。是以禮節之士敏德自修,閭裏推高,然後為府寺所辟。今之舉人有乖事實,鄉議決小人之筆.行修無長者之論,策第喧競於州府,祈恩不勝於拜伏。或明制【原注】避武後嫌名,詔改為制。才出,試遣搜敡,驅馳府寺之門,出入王公之第,上啟陳詩,唯希咳唾之澤。摩頂至足,冀荷提攜之恩。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覓者,自求之稱也。夫徇己之心切,則至公之理乖,貪仕之性彰,則廉潔之風薄。是知府命雖高,異叔度勤勤之讓。黃門已貴,無秦嘉耿耿之辭。縱不能挹己推賢,亦不肯待於三命。故選司補置,喧然於禮闈。州貢賓王,爭訟於階闥。謗議紛合,漸以成風。夫競榮者必有爭利之心,謙遜者亦無貪賄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於中人,理由習俗。若重謹厚之士,則懷祿者必崇德以修名。若開趨競之門,則徼幸者皆戚施而附會。附會則百姓罹其弊,修名則兆庶蒙其福。風化之漸,靡不由茲。嗟乎,此言可謂切中今時之弊矣。漢人以名為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為治,故人材衰。【程編修曰】三代以降,士氣之盛,無過於東京。論者謂明章尚道崇儒所積而致,愚則謂儒林一派開自西京,其所由來者漸矣。蓋自武帝立五經學,登用儒士,由秦以來,風氣為之一變,特不能擇取真儒,舍仲舒之醇雅,用平津之矯偽耳。光武明章,遠承末緒,又從而重之,所謂設誠而致行之者,儒術盛而士氣奮矣。由武帝以迄桓靈,三百餘年,積之如此其厚。而上無精明浚哲之君,柄臣椓人,迤邐用事,清議在下,黨禍遂興,舉端人正士一舉而空之,良可惜也。夫國家須才至急,方其求之之始,下之應也且或真少而偽多,苟無術以擇之,必且舍麥菽而取糠稗。及其積之既久,真行著而風俗成,雖複抑之屈之,務使革而從我,而有所不得。賢者果無益於人國也哉。餘論古,每以東京士習之醇,為西漢之所釀而成!明士氣之盛,為兩宋程朱之學所蘊而發。宋範文正上晏元獻書曰,夫名教不崇,則為人君者謂堯舜不足法,桀紂不足畏。為人臣者謂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恥。天下豈複有善人乎?人不愛名,則聖人之權去矣。今日所以變化人心,蕩滌汙俗者,莫急於勸學獎廉二事。天下之士,有能篤信好學,至老不倦,卓然可當方正有道之舉者,官之以翰林國子之秩,而聽其出處,則人皆知向學,而不競於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潔己愛民,以禮告老,而家無儋石之儲者,賜之以五頃十頃之地,以為子孫世業。而除其租賦,複其丁徭,則人皆知自守而不貪於貨賂矣。豈待葘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原注】公孫弘。優孟陳言始錄負薪之允。【原注】公孫敖。而扶風之子特賜黃金。【原注】尹翁歸。涿郡之賢常頒羊酒。【原注】韓福。遂使名高處士,德表具僚,當時懷稽古之榮,沒世仰遺清之澤,不愈於科名爵祿勸人,使之幹進而饕利者哉?以名為治,必自此塗始矣。【楊氏曰】亦不得已而塞其流也。漢平帝元始中,詔曰,漢興以來,股肱在位,身行儉約,輕財重義,未有若公孫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為布被脫粟之飯,奉祿以給故人賓客,無有所餘,可謂減於制度【原注】應劭曰,禮貴有常尊,衣服有品。而率下篤俗者也,與內富厚而外為詭服以釣虛譽者殊科。其賜弘後子孫之次見為適者,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魏志,嘉平六年,朝廷追思清節之士,詔賜故司空徐邈、征東將軍胡質、衛尉田豫家穀二千斛,帛三十束,佈告天下。後魏宣武帝延昌四年詔曰,故處士李謐,屢辭征辟,志守沖素,儒隱之操深可嘉美,可遠傍惠康,近准玄晏。諡曰貞靜處士,並表其門閭,以旌高節。唐六典,若蘊德丘園,聲實明著,雖無官爵,亦賜諡曰先生。【原注】存者賜之以先生之號,歿者則加之以諡。如楊播隱居不仕,至德中,賜號元靖先生是也。宋史同。以餘所見,崇禎中嘗用巡按禦史祁彪佳言,贈舉人歸子慕、朱陛宣為翰林院待詔。唐書,牛僧孺,隋僕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鄉有賜田數頃,依以為生。則知隋之賜田,至唐二百年而猶其子孫守之,若金帛之頒,廩祿之惠,則早已化為塵土矣。國朝正統中,以武進田賜禮部尚書胡●,其子孫亦至今守之。故竊以為獎廉之典莫善於此。廉恥五代史馮道傳論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敗亂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恥尤為要。故夫子之論士,曰行己有恥。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又曰恥之於人大矣,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於悖禮犯義,其原皆生於無恥也。故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閻氏曰】今人動稱廉恥,其實廉易而恥難。如公孫弘布被脫栗,不可謂不廉,而曲學阿世,何無恥也?馮道刻苦儉約,不可謂不廉,而更事四姓十君,何無恥之甚也?蓋廉乃立身之一節,而恥乃根心之大德,故廉尚可矯,而恥不容偽。吾觀三代以下,世衰道微,棄禮義,捐廉恥,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後雕於歲寒,雞鳴不已於風雨,彼昏之日,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頃讀顏氏家訓有雲,齊朝一士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於亂世,猶為此言,尚有小宛詩人之意。彼閹然媚於世者,能無愧哉?羅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務。廉恥者,士人之美節。風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則士人有廉恥。士人有廉恥,則天下有風俗。古人治軍之道,未有不本於廉恥者。吳子曰,凡制國治軍,必教之以禮,勵之以義,使有恥也。夫人有恥,在大足以戰,在小足以守矣。尉繚子言,國必有慈孝廉恥之俗,則可以死易生。而太公對武王,將有三勝,一曰禮將,二曰力將,三曰止欲將。故禮者所以班朝治軍,而兔罝之武夫皆本於文王后妃之化,豈有淫芻蕘,竊牛馬,而為暴於百姓者哉。後漢書,張奐為安定屬國都尉,羌豪帥感奐恩德,上馬二十匹,先零酋長又遺金鐻八枚。奐並受之,而召主簿於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馬如羊,不以入廄。使金如粟,不以入懷。悉以金馬還之。羌性貪而貴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財貨,為所患苦,及奐正身潔已,威化大行。嗚呼,自古以來,邊事之敗,有不始於貪求者哉?吾於遼東之事有感。杜子美詩,安得廉頗將,三軍同晏眠。一本作廉恥將,詩人之意未必及此。然吾觀唐書言,王佖為武靈節度使。先是,吐蕃欲成烏蘭橋,每於河堧先貯材木,皆為節帥遣人潛載之,委於河流,終莫能成。蕃人知佖貪而無謀,先厚遣之,然後並役成橋,仍築月城守之。自是朔方禦寇不暇,至今為患,由佖之黷貨也。故貪夫為帥,而邊城晚開。得此意者,郢書燕說,或可以治國乎?【原注】見韓非子。流品晉宋以來,尤重流品,故雖蕞爾一方,而猶能立國。宋書蔡興宗傳,興宗為征西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常侍如故。被征還都時,右軍將軍王道隆任參國政,權重一時,躡履到興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竟不呼坐。元嘉初,中書舍人狄當詣太子詹事王曇首,不敢坐。其後中書舍人王弘為太祖所愛遇,上謂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當判耳。殷劉【原注】殷景仁、劉湛。並雜,無所益也。若往詣球,可稱旨就席。及至,球舉扇曰,若不得爾。弘還,依事啟聞。帝曰,我便無如此何。五十年中有此三事。張敷傳,遷江夏王義恭撫軍記室參軍。時義恭就文帝求一學義沙門,會敷赴假還江陵,入辭,文帝令以後艑載沙門。敷不奉詔,曰,臣性不耐雜遷。正員郎中書舍人狄當、周赳並管要務,以敷同省名家,欲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便不如不往。當曰,吾等並已員外郎矣,何憂不得其坐。敷先設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酬接甚歡。既而呼左右曰,移吾床遠客!赳等失色而去。世說,紀僧真得幸於齊世祖,嘗請曰,臣出自本縣武吏,遭逢聖時,階榮至此,無所須,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上曰,此由江斆、謝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詣之。僧真承旨詣斆,登榻坐定。斆顧命左右曰,移吾床遠客!僧真喪氣而退,以告世祖。世祖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梁書羊侃傳,有宦者張僧胤候侃,侃竟不前之,曰,我床非閹人所坐。自萬曆季年,搢紳之士不知以禮飭躬,而聲氣及於宵人,【原注】如汪文言一人,為東林諸公大玷。詩字頒於輿皂,至於公卿上壽,宰執稱兒。而神州陸沈,中原塗炭,夫有以致之矣。重厚世道下衰,人材不振。王伾之吳語,鄭綮之歇後,薛昭緯之浣溪沙,李邦彥之俚語辭曲,莫不登諸巖廊,用為輔弼。至使在下之人慕其風流,以為通脫。而棟折榱崩,天下將無所芘矣。及乎板蕩之後而念老成,【原注】大雅蕩。播遷之餘而思耆俊,【原注】文侯之命。庸有及乎?有國者登崇重厚之臣,抑退輕浮之士,此移風易俗之大要也。侯景數梁武帝十失,謂皇太子吐言止於輕薄,賦詠不出桑中。張說論閻朝隱之文,如麗服靚妝,燕歌趙舞,觀者忘疲,若類之風雅則罪人矣。今之詞人率同此病,淫辭豔曲,傳佈國門,有如北齊陽俊之所作六言歌辭,名為陽五伴侶,寫而賣之,在市不絕者,誘惑後生,傷敗風化,宜與非聖之書同類而焚,庶可以正人心術。【沈氏曰】唐禦史大夫杜淹曰,齊之將亡,作伴侶曲。陳之將亡,作玉樹後庭花。其聲哀思,行路聞之,皆悲泣。【錢氏曰】古有儒釋道三教,自明以來,又多一教,曰小說。小說演義之書,士大夫、農工、商賈無不習聞之,以至兒童婦女不識字者亦皆聞而如見之,是其教較之儒釋道而更廣也。釋道猶勸人以善,小說專導人以惡,奸邪淫盜之事,儒釋道書所不忍斥言者,彼必盡相窮形,津津樂道。以殺人為好漢,以漁色為風流,喪心病狂,無所忌憚。子弟之逸居無教者多矣,又有此等書以誘之,曷怪其近於禽獸乎!何晏之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鄧飏之行步舒縱,坐立傾倚。謝靈運之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數人,後皆誅死。而魏文帝體貌不重,風尚通脫,是以享國不永,後祚短促。史皆附之五行志,以為貌之不恭。昔子貢於禮容俯仰之間,而知兩君之疾與亂,夫有所受之矣。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揚子法言曰,言輕則招憂,行輕則招辜,貌輕則招唇,好輕則招淫。四明薛岡謂,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讀世說,未得其雋永,先習其簡傲。推是言之,可謂善教矣。防其乃逸乃諺之萌,而引之有物有恆之域,此以正養蒙之道也。南齊陳顯達語其諸子曰,麈尾蠅拂,是王謝家物,汝不須捉此。即取於前燒除之。【楊氏曰】顯達之燒麈尾別是一意,非教子弟厚重也,不當引入。耿介讀屈子離騷之篇,乃知堯舜所以行出乎人者,以其耿介。同乎流俗,合乎汙世,則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矣。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是則謂之耿介,反是謂之昌披。夫道若大路然,堯桀之分必在乎此。鄉原老氏之學所以異乎孔子者,和其光,同其塵,此所謂似是而非也。蔔君、漁父二篇盡之矣,非不知其言之可從也,而義有所不當為也。子雲而知此義也,反離騷其可不作矣。尋其大指,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其所以為莽大夫與?【梁氏曰】揚雄作太玄准易,作法言准論語,未免妄矣。依仿體例,摹合詞意,與王莽之學大誥金滕何異?東坡譏其以艱深文淺陋,亦不喜之。然有不可解者,蜀秦宓與王商書,謂子雲行參聖師,比之孔子。吳陸績釋玄謂玄經與聖人同趣,雖周公孔子不能過。抱樸子以雄方仲尼,司馬溫公以為大儒,孟荀殆不足擬。曾子固以雄合箕子之明夷。其餘譽之者甚眾,而且力為湔洗。或謂法言安漢公之言,乃怨家所益。或謂太玄疾莽而作。或辨其無美新之事。馮元成以美新為劉棻作。汪琬跋雄傳引楊莊簡公子雲祠堂記言雄不仕莽。而王介甫諸人說上符命、投閣皆穀子雲事,不知何以得此於後人。宋紹興中,陳公輔疏論王安石曰,王莽之篡,揚雄不能死,又仕之,更為劇秦美新之文。安石乃雲,雄之仕合於孔子無可無不可之義。言出王安石,無足論已。孝廉翁承高嘗雲,漢分十三州刺史,莽並朔方入涼州,為十二。雄作州箴十二,獨缺朔方,亦可證其為莽大夫也。卜居、漁父,法語之言也。離騷、九歌,放言也。儉約國奢示之以儉,君子之行宰相之事也。漢汝南許劭,為郡功曹。同郡袁紹,公族豪俠,去濮陽令歸,車徒甚盛,入郡界,乃謝曰,吾輿服豈可使許子將見之?遂以自行車歸家。晉蔡充好學,有雅尚,體貌尊嚴,為人所憚。高平劉整,車服奢麗,嘗語人曰,紗縠,吾服其常耳。遇蔡子尼在坐,而經日不自安。北齊李德林父亡,時正嚴冬,單衰徒跣,自駕靈輿,反葬博陵。崔諶休假還鄉,將赴吊,從者數十騎,稍稍減留,比至德林門,才餘五騎,雲,不得令李生怪人熏灼。李僧伽修整篤業,不應辟命。尚書袁叔德來候僧伽,先減僕從,然後入門。曰,見此賢令,吾羞對軒冕。夫惟君子之能以身率物者如此,是以居官而化一邦,在朝廷而化天下。魏武帝時,毛蚧為東曹掾,典選舉,以儉率人,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唐大暦末,元載伏誅,拜楊綰為相。綰質性貞廉,車服儉樸,居廟堂未數日,人心自化。禦史中丞崔寬,劍南西川節度使寧之弟。家富於財,有別墅在皇城之南,池館臺榭,當時第一,寬即日潛遣毀撤。中書令郭子儀,在邠州行營,聞綰拜相,坐中音樂減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每出入,騶從百餘,亦即日減損,惟留十騎而已。李師古跋扈,憚杜黃裳為相,命一幹吏寄錢數千緡,氈車子一乘。使者到門,未敢送。伺候累日,有綠輿自宅出,從婢二人,青衣襤縷,言是相公夫人。使者遽歸,告師古。師古折其謀,終身不敢改節。此則禁鄭人之泰侈,奚必於三年。變洛邑之矜誇,無煩乎三紀。修之身,行之家,示之鄉黨而已。道豈遠乎哉!大臣記曰,大臣法,小臣廉,官職相序,君臣相正,國之肥也。故欲正君而序百官,必自大臣始。然而王陽黃金之論,時人既怪其奢。公孫布被之名,直士複譏其詐。則所以考其生平而定其實行者,惟觀之於終,斯得之矣。

    【楊氏曰】說在陸放翁之溫公佈被銘。季文子卒,大夫人斂,公在位。宰庀家器為葬備,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無藏金玉,無重器備,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於公室也。相三君矣,而無私積,可不謂忠乎?諸葛亮自表後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孫衣食悉仰於家,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無別調度,隨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及卒,如其所言。夫廉不過人臣之一節,而左氏稱之為忠,孔明以為無負者,誠以人臣之欺君誤國,必自其貪於貨賂也。夫居尊席腆,潤屋華身,亦人之常分爾,豈知高後降之弗祥,民人生其怨詛,其究也乃與國而同敗邪?誠知夫大臣家事之豐約,關於政化之隆汙,則可以審擇相之方,而亦得富民之道矣。【閻氏曰】史稱呂正獻平生以人物為己任,凡當世名賢,無不汲引。餘所尤異者,濂洛關陝諸賢皆為所薦。周茂叔傳,熙寧初,知郴州。用趙抃及呂公著,薦為廣東轉運判官。程伯淳傳,用呂公著,薦為太子中允、監察禦史裏行。程正叔之薦,則與司馬光共疏其行義,詔為西京國子監教授,尋擢崇政殿說書郎。張子厚傳言其有古學,神宗召見,授崇文院校書。子厚弟戩亦薦焉。邵堯夫雖未被薦,公著居洛中,雅敬堯夫,恒相從遊,為市園宅。夫道學諸公之在當世,貴近大臣能不出力排擊詆侮者已難,又從而薦諸朝廷,使皆獲其用。嗚呼,若正獻者,不獨得大臣以人事君之義,其增光吾道何如哉!【又曰】徐文貞當國,畢公在言路,舉朝嚴畢公甚於文貞,議且出畢公於外。文貞曰,諸公畏之耶?皆踧踖曰,豈謂畏之,黃門切直,慮其府禍耳。文貞曰,不然,吾亦畏之。顧念人孰無私,私必害公。有若人在,不敢自縱,可寡過。聞者嘆服。【又曰】韓魏公判大名,上疏極論青苗法。已而文潞公亦以為言,帝曰,吾遣二中使親問民間,皆雲便甚。潞公曰,韓琦,三朝宰相,不信,而信二宦者乎?至哉斯言,真可以為人主之高抬貴手矣。餘因思當仁宗之時,文潞公則能斬史志聰。當英宗之時,韓魏公則能竄任守忠,而天子不以為專,宰相亦不以為嫌。何一再傳之後,二公之人猶故也,宰相之權猶故也,而其言則不能與宦者爭勝負。此無他,人主之敬大臣與不敬大臣而已矣。敬大臣則誠,誠則明,明則左右不得關其說。不敬大臣則疑,疑則闇,闇則左右得以竊其柄。杜黃裳,元和之名相,而以富厚蒙譏。盧懷慎,開元之庸臣,而以清貧見獎。是故貧則觀其所不取,此蔔相之要言。除貪漢時贓罪被劾,或死獄中,或道自殺。唐時贓吏多於朝堂決殺,其特宥者乃長流嶺南。睿宗太極元年四月,制官典,主司枉法,贓一匹已上,並先決一百。而改元及南郊赦文,每曰,大辟罪已下,已發覺未發覺,已結正末結正,系囚見徒,罪無輕重,鹹赦除之。官典犯贓不在此限。然猶有左降遐方,謫官蠻徼者。而盧懷慎重以為言,謂屈法惠奸,非正本塞源之術。是知亂政同位,商後作其丕刑。貪以敗官,夏書訓之必殺。三代之王,罔不由此道者矣。宋初,郡縣吏承五季之習,黷貨厲民,故尤嚴貪墨之罪。開寶三年,董元吉守英州,受贓七十餘萬,帝以嶺表初平,欲懲掊克之吏,特詔棄市。而南郊大赦,十惡故劫殺及官吏受贓者不原。史言宋法有可以得循吏者三,而不赦犯贓其一也。天聖以後,士大夫皆知飾簠簋而厲廉隅,蓋上有以勸之矣。【原注】石林燕語,熙寧中,蘇子容判審刑院,知金州張仲宣坐枉法贓,論當死。故事,命官以贓論死,皆貸命,杖脊黥配海島。子容言,古者刑不上大夫,可殺則殺。仲宣五品官,今杖而黥之,得元辱多士乎?乃詔免黥杖,止流嶺外。自是遂為例,然懲貪之法亦漸以寬矣。於文定【原注】慎行。謂本朝姑息之政甚於宋世,敗軍之將可以不死,贓吏巨萬僅得罷官,而小小刑名反有凝脂之密,是輕重胥失之矣。蓋自永樂時,贓吏謫令戍邊,宣德中改為運磚納米贖罪,浸至於寬,而不復究前朝之法也。【原注】宣德中,都禦史劉觀,坐受贓數千金,論斬。上曰,刑不上大夫,觀雖不善,朕終不忍加刑。命遣戍遼東。正統初,遂多特旨曲宥。嗚呼,法不立,誅不必,而欲為吏者之毋貪,不可得也。人主既委其太阿之柄,而其所謂大臣者皆刀筆筐篋之徒,毛舉細故,以當天下之務,吏治何由而善哉?北夢瑣言,後唐明宗尤惡墨吏。鄧州留後陶玘,為內鄉令成歸仁所論,稅外科配,貶嵐州司馬。掌書記王惟吉,奪歷任告敕,長流綏州。亳州刺史李鄴,以贓穢賜自盡。汴州倉吏犯贓,內有史彥珣舊將之子,又是附馬石敬塘親戚。王建立奏之,希免死。上曰,王法無私,豈可徇親!供奉官丁廷徽,巧事權貴,監倉犯贓,侍衛使張從賓方便救之。上曰,食我厚祿,盜我倉儲,蘇秦複生,說我不得。並戮之。以是在五代中號為小康之世。冊府元龜載,天成四年十二月,蔡州西平縣令李商,為百姓告陳不公,大理寺斷止贖銅。敕旨,李商招愆,俱在案款。大理定罪,備引格條,然亦事有所未圖,理有所未盡。古之立法,意在惜人。況自列聖相承,溥天無事,人皆知禁刑,遂從輕。喪亂以來,廉恥者少。朕一臨寰海,四換星灰,常宣無外之風,每革從前之弊,惟期不濫,皆守無私。李商不務養民,專謀潤己,初聞告不公之事件,決彼狀頭。又為奪有主之莊田,撻其本戶。國家給州縣篆印,祗為行遣公文,而乃將印曆下鄉,從人戶取物。據茲行事,何以當官?宜奪歷任官,杖殺。讀此敕文,明宗可謂得輕重之權者矣。金史,大定十二年,鹹平尹石抺阿沒刺以贓死於獄,上謂其不屍諸市,已為厚幸。貧窮而為盜賊,蓋不得已。三品職官以贓至死,愚亦甚矣。其諸子皆可除名。夫以贓吏而禍及其子,似非惡惡止其身之義。然貪人敗類,其子必無廉清,則世宗之詔亦未為過。漢書言李固杜喬朋心合力,致主文宣,而孝桓即位之詔有曰,贓吏子孫不得詳舉。【閻氏曰】按桓即位於閏六月庚寅,先三日丁亥,李固策免。杜喬為大尉在次年之六月。詔乃即位後四十四日丙戌下,於李、杜皆不相涉。豈非漢人已行之事乎?元史,至元十九年九月壬戌,敕中外官吏,贓罪輕者訣杖,重者處死。有庸吏之貪,有才吏之貪。唐書牛僧孺傳,穆宗初,為禦史中丞。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贓當死,中貴人為之申理。帝曰,直臣有才,朕欲貸而用之,僧孺曰,彼不才者,持祿取容耳。天子制法,所以束縛有才者。安祿山、朱泚以才過人,故亂天下。帝是其言,乃止。今之貪縱者,大抵皆才吏也,苟使之惕於法而以正用其才,未必非治世之能臣也。後漢書稱袁安為河南尹,政號嚴明,然未嘗以贓罪鞫人,此近日為寬厚之論者所持以為口實。乃餘所見,數十年來姑息之政,至於綱解紐弛,皆此言貽之敝矣。嗟乎,範文正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邪?朱子謂近世流俗惑於陰德之論,多以縱舍有罪為仁,此猶人主之以行赦為仁也。孫叔敖斷兩頭蛇而位至楚相,亦豈非陰德之報邪?唐柳氏家法,居官不奏祥瑞,不度僧道,不貸贓吏法。此今日士大夫居官者之法也。宋包拯戒子孫,有犯贓者,不得歸本家,死不得葬大塋。此今日士大夫教子孫者之法也。貴廉漢元帝時,貢禹上言,孝文皇帝時,貴廉潔,賤貪污,賈人贅婿及吏坐贓者皆禁錮,不得為吏。賞善罰惡,不阿親戚。罪白者伏其誅,疑者以與民,【原注】師古曰,罪疑惟輕也。亡贖罪之法。【原注】亡、無同。故令行禁止,海內大化。天下斷獄四百,與刑錯亡異。武帝始臨天下,尊賢用士,辟地廣境數千裏,自見功大威行,遂從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變,使犯法者贖罪,入穀者補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亂民貧,盜賊並起,亡命者眾。郡國恐伏其誅,則擇便巧史書、習於計簿、能欺上府者,以為右職。【原注】師古曰,上府謂所屬之府。右職,高職也。奸軌不勝,則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亡義而有財者顯於世,欺謾而善書者尊於朝,悖逆而勇猛者貴於官。故俗皆曰,何以孝弟為?財多而光榮。何以禮義為,史書而仕宦。何以謹慎為,勇猛而臨官。故黥劓而髡鉗者,猶複攘臂為政於世。行雖犬彘,家富勢足,目指氣使,是為賢耳。【原注】師古曰,動目以指物,出氣以使人。故謂居官而置富者為雄傑,處奸而得利者為壯士。兄勸其弟,父勉其子,俗之敗壞,乃至於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贖罪,求士不得真賢。相守崇財利,【原注】師古曰,相,諸侯相也。守,郡守也。誅不行之所致也。今欲興至治,致太平,宜除贖罪之法。相守選舉不以實及有贓者,輒行其誅,亡但免官。則爭盡力為善,貴孝弟,賤賈人,進真賢,舉實廉,而天下治矣。嗚呼,今日之變有甚於此。自神宗以來,贖貨之風日甚一日,國維不張,而人心大壞,數十年於此矣。書曰,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敘欽。必如是,而後可以立太平之本。禹又欲令近臣自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販賣,與民爭利,犯者輒免官削爵,不得仕宦。此議今亦可行。自萬曆以後,天下水利、碾隱硙、場渡、市集無不屬之豪紳,相沿以為常事矣。禁錮奸臣子孫唐太宗詔禁錮宇文化及、司馬德戡、裴虔通等子孫,不令齒敘。【原注】貞觀七年正月戊子詔,文見舊唐書。武後令楊素子孫不得任京官及侍衛。【原注】新唐書。至德中,兩京平,大赦,惟祿山支黨及李林甫、楊國忠、王鉷子孫不原。【原注】新唐書。宋高宗即位,詔蔡京、童貫、王黼、朱勔、李彥、梁師成、譚稹皆誤國害民之人,子孫更不收敘,【原注】清波雜誌。而章惇子孫亦不得仕於朝。【原注】宋史章悖傳。明太祖有天下,詔宋末蒲壽庚、黃萬石子孫不得仕宦。饕餮之象周鼎、梼杌之名楚書,古人蓋有之矣。竊謂宜令按察司各擇其地之奸臣一二人,王法之所未加,或加而未盡者,刻其名於獄門之石,以為世戒。而禁其後人之入仕,九刑不忘,百世難改,亦先王樹之風聲之意乎?舊唐書太宗紀,貞觀二年六月辛卯詔曰,天地定位,君臣之義以彰。卑高既陳,人倫之道斯著。是用篤厚風俗,化成天下。雖複時經治亂,主或昏明,疾風勁草,芬芳無絕,剖心焚體,赴蹈如歸。夫豈不愛七尺之軀,重百年之命?諒由君臣義重,名教所先,故能明大節於當時,立清風於身後。至如趙高之殞二世,董卓之鴆弘農,人神所疾,異代同憤。況凡庸小豎、有懷凶悖,遐觀典策,罔不誅夷。辰州刺史長蛇縣男裴虔通,昔在隋代,委質晉藩,煬帝以舊邸之情,特相愛幸。遂乃忘蔑君親,潛圖弑逆,密伺間隙,招結群醜。長戟流矢,一朝竊發,天下之惡,孰雲可忍?宜其夷宗焚首,以彰大戮,但年代異時,累逢赦令。可特免極刑。投之四裔,除名削爵,遷配驩州。【原注】虔通歸國,授滁州總管。每自言,身除隋室,以啟大唐。有觖望之色。及得罪,怨憤歲餘而死。唐書太宗紀,貞觀二年七月戊申,萊州刺史牛方裕、絳州刺史薛世良、廣州長史唐奉義、虎牙郎將高元禮,以宇文化及之黨,皆除名,徙於邊。冊府元龜,權萬紀為治書侍禦史。貞觀四年正月,奏宇文智及受隋厚恩,而蔑棄君親,首為弑逆,人臣之所同疾,萬代之所不原。今其子乃任千牛,侍衛左右,請從屏黜,以為懲戒。制可。【原注】大唐新語,楊昉為左丞時,字文化及子孫理資蔭,朝廷以事隔兩朝,且其家親族亦眾,下所司理之。昉判曰,父弑隋主,子訴隋資,生者猶配遠方,死者無宜更敘。時人深賞之。楊元禧傳載,武後制曰,隋尚書令楊素,昔在本朝,早荷殊遇。稟凶邪之德,懷諂佞之才,惑亂君上,離間骨肉。搖動塚嫡,寧惟掘蠱之禍。誘扇後主,卒成請蹯之釁。生為不忠之人,死為不義之鬼。身雖倖免,子竟族誅。斯則奸逆之謀是其庭訓,險薄之行遂成門風。刑戮雖加,枝胤仍在,豈可複肩隨近侍,齒跡朝行。朕接統百王,恭臨四海,上嘉賢佐,下惡賊臣,常欲從容於萬機之餘,褒貶於千載之外,況年代未遠,耳目所存者乎?其楊素及兄弟子孫,並不得令任京官及侍衛。【原注】史言元禧忤張易之,密奏,左貶。然此制自是當時公論。宋末蒲壽庚叛逆之事,皆出於其兄壽●之畫。是時壽●佯著黃冠野服,歸隱山中,自稱處士,以示不臣二姓。而密為壽庚作降表,令人自水門潛出,送款於唆都。其後壽庚以功授平章,富貴冠一時,而壽●亦居甲第。有投詩者雲,劍戟紛紜扶主日,山林寂寞閉門時。水聲禽語皆時事,莫道山翁總不知。【原注】泉州府志。嗚呼,今之身為戎首而外托高名者,亦未嘗無其人也。或欲蓋而彌彰,則無逃於三叛之筆矣。家事孔子曰,居家理,故治可移於官。子木問範武子之德於趙孟,對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無隱情。其祝史陳信於鬼神,無愧辭。子木歸以語王,王曰,宜其光輔五君,以為盟主也。夫以一人家事之理,而致晉國之霸,士大夫之居家豈細行乎!史記之載宣曲任氏曰,富人爭奢侈而任氏折節為儉,力田畜。田畜,人爭取賤賈,任氏獨取貴善。富者數世。然任公家約,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畢,則身不得飲酒食肉,以此為閭裏率。故富而主上重之。漢書載張安世曰,安世尊為公侯,食邑萬戶,然身衣弋綈,夫人自紡績。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內治產業,累積纖微,是以能殖其貨,富於大將軍光。後漢書載樊宏父重曰,世善農稼,好貨殖,性溫厚,有法度。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其營理產業,物無所棄,課役童隸,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財利歲倍。今之士大夫知此者鮮,故富貴不三四傳而衰替也。【李文貞曰】夫世無百年全盛之家,人無數十年平夷之運,興衰激極,存乎其人。吾所閱鄉邦舊家,朝著顯籍多矣,榮華枯隕,曾不須臾,天幸其可徼乎?祖澤其可恃乎?譬之花木,不沖寒犯之,則根可護。譬之爐炎,不當風揚之,則火可宿。收斂約素,和順謙卑,所以護其根而宿其焰也。兩家奴爭道,霍氏奴入禦史府,欲踏大夫門,此霍氏之所以亡也。奴從賓客漿酒藿肉,此董賢之所以敗也。然則今日之官評,其先考之僮約乎?【柴氏曰】覘有家者之興廢,當論其德,如醇謹勤儉者必興,澆薄荒淫者必廢。故高車駟馬,列鼎鳴鐘,良田美宅,歌兒舞女,非興也,興而恒與廢相倚。短布單衣,篳門蓬戶,糟糠不厭,形容枯槁,非廢也,廢而恒與興相伏。但居室有軌範,教子能成立,不必炎炎之勢,將來堂構定自可期。【又曰】閑家之道,必以正身為先,身正而家化之。每見士大夫勢處可為,不自檢括,惟日事聲色貨利,以鳴得志。於是門客借籌,舍人登壟,漁利及於市廛,舞文行乎鄉曲,珍玩充盈,倡樂呼擁,夜飲朝眠,縱恣萬方,致使風節無餘,子孫不肖,故家喬木一旦掃地,可不哀哉!乃知清白吏所遺,正自無涯。而相國曰,令後世賢,師吾儉。甚有味乎言之耳。以正色立朝之孔父,而豔妻行路,禍及其君。以小心謹慎之霍光,而陰妻邪謀,至於滅族。夫綱之能立者鮮矣。戎王聽女樂而牛馬半死。楚鐵劍利而倡優拙,秦王畏之。成帝寵黃門名倡丙疆、景武之屬,而漢業以衰。玄宗造霓裳羽衣之曲,而唐室遂亂。今日士大夫才任一官,即以教戲唱曲為事,官方民隱置之不講,國安得不亡?身安得無敗?【章典籍曰】夫教坊曲裏,非先王法制,乃前代相沿,往往士大夫閑情有寄,著於簡編,禁綱所弛,不以為罪。我朝禮教精嚴,嫌疑慎別,三代以還,未有如是之肅者也。自宮禁革除女樂,官司不設教坊,則天下男女之際無有可以假藉者矣。其有流娼村妓,漁色售奸,並幹三尺嚴條,決杖不能援贖。雖吞舟有漏,未必盡掛爰書。而君子懷刑,豈可自拘司敗。奴僕顏氏家訓,鄴下有一領軍,貪積已甚,家童八百,誓滿一千。唐李義府多取人奴婢,乃敗,各散歸其家。時人為露布雲,混奴婢而亂放,各識家而競入。【原注】潘嶽西征賦曰,混雞犬而亂放,各識家而競入。太祖數涼國公藍玉之罪亦曰,家奴至於數百。今日江南士大夫多有此風,一登仕籍,此輩競來門下,謂之投靠,多者亦至千人。而其用事之人,則主人之起居食息,以至於出處語默,—無一不受其節制。有甘於毀名喪節而不顧者,奴者主之,主者奴之。嗟乎,此六逆之所由來矣。漢書霍光傳,任宣言,大將軍時,百官已下,但事馮子都、王子方等。【原注】皆老奴。又曰,初,光愛幸監奴馮子都,常與計事。【原注】師古曰,監奴,奴之監知家務者也。及顯【原注】光妻。寡居,與子都亂。夫以出入殿門,進止不失尺寸之人,而溺情女子、小人,遂至於此。今時士大夫之僕,多有以色而升,以妻而寵。夫上有漁色之主,則下必有烝弑之臣。清斯濯纓,濁斯濯足,自取之也。是以欲清閨門,必自簡童僕始。【楊氏曰】顯,故婢也。光夫人東閭氏歿,立為妻。嚴分宜之僕永年,號曰鶴坡。張江陵之僕遊守禮,號曰楚濱。【原注】古詩,昔有霍家奴,姓馮名子都。而晉灼引漢語以為馮殷,則子都亦字也。不但招權納賄,而朝中多贈之詩文,儼然與措紳為賓主。名號之輕,文章之唇,至斯而甚。異日媚閹建祠,非此為主嚆矢乎?人奴之多,吳中為甚。【原注】史言呂不韋家童萬人,嫪毐家童數千人。今吳中仕宦之家,有至一二千人者。其專恣暴橫,亦惟吳中為甚。有王者起,當悉免為良而徙之,以實遠方空虛之地。士大夫之家所用僕役,並令出貲雇募,如江北之例。【原注】鄭司農周禮司厲注曰,今之奴婢,古之罪人也。風俗通言,古制本無奴婢,奴婢皆是犯事者。今吳中亦諱其名,謂之家人。則豪橫一清,而四鄉之民得以安枕。其為士大夫者,亦不受制於人,可以勉而為善。訟簡風淳,其必自此始矣。【方侍郎曰】古無奴婢。事父兄者,子弟也。事舅姑者,子婦也。事長官者,屬吏也。惟盜賊之子女,乃為罪隸而役於官。九職臣妾聚斂疏財,質人掌民人之質劑。蓋士大夫之家始有之,如後世宮賜奴婢,亦以罪役耳。戰國秦漢以接,平民始得相買為奴。然寒素儒生,必父母篤老,子婦多事,然後傭僕賃嫗,以助奉養。金陵之俗,中家以上,婦不主中饋、事舅姑,而飲食必鑿,燕遊惟便,縫纴補綴皆取辦於工,仍坐役僕婦及婢女數人,少者亦一二人,婦安焉,子順焉,蓋以母之道奉其妻,而有過矣。餘每見農家婦耕耘樵蘇,佐男子力作,時雨降,脫履就功,形骸若鳥獸。然遭亂離焚剽,則常泰然無虞,蓋其色不足貪也,家無積貨可羨也。雖盜賊奸凶,不能不留農夫野婦耕織,以供戰士。而劫辱系虜斬刈無遺者,則皆通都大邑搢紳家室主子女也。人事之感召,天道之乘除,蓋有確然而不可易者矣。【汝成案】今日此風,不特金陵為然,蓋力作之教微,憜遊之風熾,其積習相沿,已幾於不可改也。聞人顏氏家訓,昔者周公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見七十餘人。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無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待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其門生童僕接於他人,折旋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史記,鄭當時誡門下客至無貴賤,無留門者。後漢書,皇甫嵩折節下士,門無留客。而大戴禮,武王之門銘曰,敬遇賓客,貴賤無二。則古已言之矣。觀夫後漢趙壹之於皇甫規,高彪之於馬融,一謁不面,終身不見。為士大夫者,可不戒哉!後漢書梁冀傳,冀壽共乘輦車遊觀第內,鳴鐘吹管,或連繼日夜。客到門,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者累千金。今日所謂門包,殆昉於此。田宅舊唐書,張嘉貞在定州,所親有勸立田業者,嘉貞曰,吾忝曆官榮,曾任國相,未死之際,豈憂饑餒。若負譴責,雖富田莊何用?比見朝士廣占良田,乃身歿後,皆為無賴子弟作酒色之資,甚無謂也。聞者嘆服。此可謂得二疏之遺意者。若夫世變日新,人情彌險,有以富厚之名而反使其後人無立錐之地者,亦不可不慮也。書又言馬燧貲貨甲天下。既卒,子暢承舊業,屢為豪幸邀取。貞元末,中尉曹志廉諷暢,令獻田園第宅,順宗複賜暢。中貴人逼取,仍指使施於佛寺,暢不敢吝。晚年財產並盡,身歿之後,諸子無室可居,以至凍餒。今奉誠園亭館,即暢舊第也。【原注】白樂天詩,不見馬家宅,今作奉誠園。元微之詩,蕭相深誠奉至尊,舊居求作奉誠園。秋來古巷無人掃,樹滿空牆閉戟門。通鑒作奉成園,又以為馬璘之第,並誤。按馬璘傳,天寶中,貴戚勳家已務奢靡,而垣屋猶存制度,然衛公李靖家廟己為嬖臣楊氏馬廄矣。及安史之亂,法度墮馳,內臣戎帥竟務奢豪,亭館第舍力窮乃止。璘之第經始中堂,費錢二十萬貫。德宗踐阼,條舉格令,第捨不得逾制,仍詔毀璘中堂及內官劉忠翼之第。璘之家園進屬官司,自後公卿賜宴多於璘之山池。子弟無行,家用尋盡。冊府元龜,貞元十八年二月朔,賜群臣會宴於延康裏故馬璘池亭,自後每逢令節皆然。則二馬身後略同。然謂之故馬璘池亭,而不曰奉誠園也。雍錄,奉誠園在安邑坊,本馬燧宅,燧子暢獻之。王鍔家財富於公藏,及薨,有二奴告其子稷改父遺表,匿所獻家財。憲宗欲遣中使詣東都簡括,以裴度諫而止。稷後為德州刺史,廣齎金寶僕妾以行。節度使李全略利其貨而圖之,教本州軍作亂殺稷,納其室女,以伎媵處之。吾見今之大家,以酒色費者居其一,以爭鬩破者居其一,意外之侮奪又居其一,而三桓之子孫微矣。三反今日人情有三反,曰彌謙彌偽,彌親彌泛,彌奢彌吝。召殺巧召殺,忮召殺,吝召殺。南北風化之失江南之士,輕薄奢淫,梁陳諸帝之遺風也。河北之人,鬥很劫殺,安史諸凶之餘化也。南北學者之病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今日北方之學者是也。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好行小慧,難矣哉。今日南方之學者是也。【汝成案】疆域既殊,材質斯異,自非魁瑰,多囿土俗。秦晉僿魯,吳越剽詭,凡有撰述,視彼情性,南北異學,自古然矣。然止偷情機警見黜上聖,尚屬齊民,其於學殖不為增損。自義理明而訓詁廢,考證精而氣節衰,染翰操觚,詞皆掊擊。汗牛充棟,書或破碎。雖雲浩博,奚補用舍?至於智慧自矜,剛愎是用,許鄭程朱不足當其一吷,淵雲甫白奚能敵彼微言。說既佹僪,義複抓摫,或以土羹木胾托為淳古,或以楮葉棘猴目為精確。欲合漢宋,先失師承。欲正風雅,已蹈偽體。即援引奧賾,佐其雄辨,穿穴淵微,伸其新意,亦何益哉。文章經術,日益舛馳,放效誇詡,且先有識。遂乃掎摭利病,詆娸才碩,虛憍之氣中於心術,莫斯甚矣。範文正公史言,範文正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而文正自作●郊友人王君墓表雲,今茲方面,賓客滿坐,鐘鼓在庭,白髮憂邊,對酒鮮樂,豈如圭峰月下,倚高松,聽長笛,欣然忘天下之際乎?馬文淵少有大志,及至晚年,猶思建功邊陲。而浪泊西裏,見飛鳶跕跕墮水中,終思少遊之言。古今同此一轍,【原注】王荊公詩,豈愛京師傳穀口,但知鄉里勝壺頭。阮嗣宗詠懷詩所雲,寧與燕雀翔,不隨黃鵠飛。黃鵲遊四海,中路將安歸者也。若夫知幾之神,處亢之正,聖人當之,亦必有道矣。辛幼安辛幼安詞,小草舊曾呼遠志,故人今有寄當歸。此非用薑伯約事也。吳志,太史慈,東萊黃人也。後立功於孫策,曹公聞其名,遺慈書,以篋封之。發省,無所道,但貯當歸。幼安久宦南朝,未得大用,晚年多有淪落之感,亦廉頗思用趙人之意爾。觀其與陳同甫酒後之言,不可知其心事哉。士大夫晚年之學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學佛。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學仙。夫一生仕宦,投老得閑,正宜進德修業,以補從前之闕,而知不能及,流於異端,其與求田問舍之輩行事雖殊,而孳孳為利之心則一而已矣。宋史呂大臨傳,富弼致政於家,為佛氏之學。【原注】蒙齋筆談,富鄭公少好道,自言吐納長生之術,信之甚篤,亦時為燒煉丹竃事。守亳時,迎潁州僧正容館於書室,親接弟子禮。大臨與之書曰,古者三公無職事,惟有德者居之,內則論道於朝,外則主教於鄉。古之大人當是任者,必將以斯道覺斯民,成己以成物,豈以位之進退、年之盛衰而為之變哉。今大道未明,人趨異學,不入於莊,則入於釋,疑聖人為未盡善,輕禮義為不足學。人倫不明,萬物憔悴、此老成大人側隱存心之時,以道自任,振起壞俗。若夫移精變氣,務求長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獨善其身者之所好,豈世之所以望於公者?弼謝之。以達尊大老而受後生之箴規,良不易得也。唐玄宗開元六年,河南參軍鄭銑、虢州朱陽縣丞郭仙舟投匭獻詩,敕曰,觀其文理,是崇道法。至於時用,不切事情。可各從所好。並罷官,度為道土。士大夫家容僧尼冊府元龜,唐玄宗開元二年七月戊申制曰,如聞百官家多以僧尼、道士為門徒,往還妻子,無所避忌。【原注】今江南尚有門徒之稱。或詭托禪觀,妄陳禍福。爭涉左道,深斁大猷。自今已後,百官不得輒容僧尼道士等至家。緣吉凶要須設齋,皆於州縣陳牒寺觀,然後依數聽去。仍令禦史、金吾明加捉搦。唐制,百宮齋日雖在寺中,不得過僧。張籍寺宿齋詩雲,晚到金光門外寺,寺中新竹隔簾多。齋宮禁與僧相見,院院開門不得過。金史海陵紀,貞元三年,以右丞相張誥、平章政事張暉,每見僧法寶,必坐其下,失大臣體,各杖二十,僧法寶妄自尊大,杖二百。貧者事人貧者不以貨事人,然未嘗無以自致也。江上之貧女,常先而掃室布席。陳平侍裏中喪,以先往後罷為助。古人之風,吾黨所宜勉矣。分居宋孝建中,中軍府錄事參軍周殷啟曰,今士大夫父母在而兄弟異居,計十家而七。庶人父子殊產,八家而五。其甚者乃危亡不相知,饑寒不相恤,忌疾讒害其間,不可稱數。宜明其禁,以易其風。當日江左之風便已如此。魏書裴植傳雲,植雖自州送祿奉母及贍諸弟,而各別資財,同居異爨,一門數竃。蓋亦染江南之俗也。隋盧思道聘陳,嘲南人詩曰,共甑分炊飯,同鐺各煮魚。而地理志言,蜀人敏慧輕急,尤足意錢之戲,小人薄於情禮,父子率多異居。冊府元龜,唐肅宗乾元元年四月,詔百姓中有事親不孝,別籍異財,玷污風俗,虧敗名教,先決六十,配隸磧西。有官品者,禁身聞奏。宋史,太祖開寶元年六月癸亥,詔荊蜀民,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孫不得別財異居。二年八月丁亥,詔川峽諸州,察民有父母在而別籍異財者,論死。太宗淳化元年九月辛巳,禁川峽民父母在出為贅婿。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正月戊辰,詔誘人子弟析家產者,令所在擒捕流配。其於教民厚俗之意,可謂深且篤矣。【原注】遼史,聖宗統和元年十一月,詔民有父母在別籍異居者,坐罪。若劉安世劾章惇,父在,別籍異財,絕滅義禮,則史傳書之,以為正論。馬亮為禦史中丞,上言父祖末葬,不得別財異居。【原注】李元綱厚德錄。乃今之江南猶多此俗人家,兒子娶婦,輒求分異。而老成之士,有謂二女同居,易生嫌競,式好之道莫如分爨者,豈君子之言與?【柴氏曰】累世同居,自古為美談。如楊椿、張公藝、江州陳氏、浦江鄭氏之屬,並見旌異。而袁君載獨雲,每見義居之家,交爭相疾,甚於路人,則甚美反成不美。故兄弟當分,宜早有所定,倘能相愛,雖異居異財,亦不害為孝義也。餘謂一家內外大小,果能同心協力,自當以共居為善,倘其間未免參差,恐難強合,而不相得,不如析箸為愈耳。至於父子別籍,如蔡京、蔡攸之各立門戶,挾詐相傾,則惡之大者。史記言商君治秦,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又言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以為國俗之敝。而陸賈家於好畤,有五男。出所使越得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其生產。陸生常安車駟馬,從歌舞琴瑟侍者十人,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汝約,過汝,汝給吾人馬酒食,極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後人或謂之為達。至唐姚崇遺令,以達宮身後子孫失蔭,多至貧寒。鬥尺之間,參商是競。欲仿陸生之意,預為分定,將以絕其後爭。嗚呼,此衰世之意也。漢桓帝之世,更相濫舉,時人為之語曰,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原注】見抱樸子。當世之俗,猶以分居為恥。若吳之陳表,世為將督。兄修亡後,表母不肯事修母,表謂其母曰,兄不幸早世,表統家事、當奉嫡母。母若能為表屈情承順嫡母者,是至願也。母若不能,直當出別居耳。由是二母感寤雍穆。可以見東漢之流風矣。陳氏禮書言,周之盛時,宗族之法行,故得以此系民而民不散。及秦用商君之法,富民有子則分居,貧民有子則出贅,由是其流及上,雖王公大人亦莫知有敬宗之道。浸淫後世,習以為俗。而時君所以統馭之者,特服紀之律而已。間有糾合宗族,一再傳而不散者,則人異之,以為義門,豈非名生於不足歟?應劭風俗通曰,凡兄弟同居,上也。通有無,次也。讓,其下耳。豈非中庸之行,而今人以為難能者哉?五雜俎言,張公藝九世同居,高宗問之,書忍字百餘以進。其意美矣,而未盡善也。居家禦眾,當令紀綱法度截然有章,乃可行之永久。若使姑婦勃谿,奴僕放縱,而為家長者僅含默隱忍而已,此不可一朝居,而況九世乎?善乎,浦江鄭氏對太祖之言曰,臣同居無他,惟不聽婦人言耳。此格論也,雖百世可也。【汝成案】顏氏家訓,兄弟之際,異於他人,望深則易怨,地親則易弭。譬猶居空,一穴則塞之,一隙則塗之,則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恤,風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僕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雨,甚哉!又曰,娣姒者,多爭之地,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歸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佇日月之相望也。況以行路之人,處多爭之地,能無間者鮮矣。所以然者,以其當公務而執私情,處重責而懷薄義也。又曰,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爾。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使幹蠱。如有聰明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助其不足,必無牝雞晨鳴,以致禍也。此即鄭氏不聽婦言意也。然陰忮性成,侜張百出,女誡雖陳,淄蠹逾甚,即婦言不聽何益哉!昔姚刑部以為出妻之事,後重於古,私昵之情益多,治家之嚴正益衰,女德有所怙而益放,是論亦齊家道也。惟俗狃脫輻,事托蒸梨,或虐威姑,或移寵惑,貧富生嫌,贅餘益憾,不特出無所歸為可矜耳。再適為難,曲容是尚。善乎王伯厚言曰,言行可以欺於人,而不可以欺於家。故家人之象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性質中人,變化斯易。嘻嘻嗃嗃,賢者當反身矣。唐玄宗天寶元年正月敕,如聞百姓有戶高丁多,苟為規避,父母見在,乃別籍異居,宜令州縣勘會。其一家之中有十丁已上者,放兩丁征行賦役,五丁已上放一丁。即令同籍共居,以敦風教。其賦丁孝假與免差科。【原注】謂應賦之丁,遇父母亡,則免差科,謂之孝假。按此後周太祖所制,若罹凶禮,則不征其賦者也。可謂得化民之術者矣。父子異部三國志言,冀州俗,父子異部,更相毀譽。今之江浙之間多有此風,一入門戶,父子兄弟各樹黨援,兩不相下。萬曆以後,三數見之。此其無行誼之尤,所謂惟吊,茲不於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彝大泯亂者矣。生日生日之禮,古人所無。【原注】餘昔年流寓薊門,生日有致饋者。答書雲,小弁之逐子,始說我辰。哀郢之放臣,乃言初度。顏氏家訓曰,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刀尺針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智愚,名之為試兒。親表聚集,因成宴會。自茲以後,二親若在,每至此日,常有飲食之事。無教之徒雖已孤露,【原注】魏晉間,人以父亡為孤露。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少加孤露。趙彥深見母,自陳幼小孤露。亦謂之偏露,唐孟浩然送莫氏甥詩,平生早偏露。其日皆為供頓,酣暢聲樂,不知有所感傷。梁孝元年少之時,每八月六日載誕之辰,嘗設齋講。自阮修容【原注】元帝所生母。薨後,此事亦絕。是此禮起於齊梁之間。逮唐宋以後,自天子至於庶人,無不崇飾。此日開筵召客,賦詩稱壽,而於昔人反本樂生之意,去之遠矣。【楊氏曰】以生日宴百官,始於唐明皇帝之開元十七年。【錢氏曰】古有上壽之禮,無慶生日之禮。漢書,盧綰與高帝同日生,裏中以羊酒賀兩家。是賀生子,非賀生日也。唐中宗景龍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帝誕辰,內殿宴群臣,聯句。冊府元龜載,唐開元十七年八月癸亥,以降誕之日,大置酒張樂,宴百寮於花萼樓下。終宴,尚書左丞相源乾曜、右丞相張說,率文武百官上表,請以八月五日為千秋節,著之甲令,布於天下,鹹令宴樂,休假三日。群臣以是日獻甘露醇酎,上萬歲壽酒。此帝王生日上壽之始。宋史禮志,大中祥符五年十一月,以宰相王旦生日,詔賜羊三十口,酒五十壺,米麵各二十斛,令諸司供帳,京府具衙前樂,許宴其親友,且遂會近列及丞郎、給諫、修史屬官。俄又賜樞密使副參知政事羊三十口,酒三十壺,米麵各二十斛。其後以廢務非便,奏罷會,而賜如故。此大臣生日宴會之始。考容齋三筆載,馮道在晉天福中為上相,詔賜生辰器幣。道以幼屬流離,早喪父母,不記生日,懇辭不受。則宰相生日有賜,不始於宋矣。王明清揮麈錄賜生辰器幣起於唐,以寵藩鎮。五代至遣使命,周世宗眷遇魏宣懿,始以賜之,自是執政為例。禮志載,紹興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賜宰臣秦檜辭免生日賜宴詔,是南渡複有生日賜宴之例也。東坡內制集具載賜生日詔,自宰相、執政而外,又有賜皇叔祖安康郡王宗隱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叔祖華原郡王宗愈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叔祖漢東郡王宗瑗生日禮物口宣、賜皇伯祖高密郡王宗晟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叔揚王顥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弟大寧郡王佖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弟祚國公偲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弟鹹寧郡王俁生日禮物口宣、賜建安郡王宗綽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叔荊王頵生日禮物口宣、賜嗣濮王宗暉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弟遂寧郡王佶生日禮物口宣、賜皇弟普寧郡王似生日禮物口宣、賜濟陽郡王曹佾生日禮物口宣。是宋時親王等生日均有賜禮物之例,不特宰相也。陳思王植陳思王植初封臨菑侯,聞魏氏代漢,發服悲哭,文帝恨之。【原注】魏志蘇則傳。司馬順,【原注】字子忠。宣王第五弟通子,初封習陽亭侯。【原注】魏志杜恕傳注引晉書作龍陽。及武帝受禪,歎曰,事乖唐虞,而假為禪名。遂悲泣。由是廢黜,徙武威姑臧縣。雖受罪流放,守意不移而卒。滕王瓚,隋高祖母弟。周宣帝崩,高祖入禁中,將總朝政。瓚聞召,不從,曰,作隋國公,恐不能保,何乃更為族滅事邪?廣王全昱,全忠之兄。全忠稱帝,與宗戚飲博於宮中。酒酣,全昱忽以投瓊,擊盆中進散,睨帝曰,朱三,汝本碭山一民,從黃巢為盜。天子用汝為四鎮節度使,富貴極矣,奈何一旦滅唐三百年社稷,自稱帝王?行當族滅,奚以博為!帝不懌而罷。夫天人革命,而中心弗願者乃在於興代之懿親,其賢於祼將之土、勸進之臣遠矣。降臣記言,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賁軍之將、亡國之大夫不入。說苑言,楚伐陳,陳西門燔,使其降民修之。孔子過之,不軾。戰國策,安陵君言,先君手受太府之憲,憲之上篇曰,國雖大赦,降城亡子不得與焉。【原注】注,以城降人及亡人之子。下及漢魏,而馬日磾、於禁之流,至於嘔血而終,不敢靦於人世,時之風尚從可知矣。後世不知此義,而文章之士多護李陵,智計之家或稱譙叟。此說一行,則國無守臣,人無植節,反顏事讎,行若狗彘而不之愧也。何怪手五代之長樂老,序平生以為榮,滅廉恥而不顧者乎!春秋僖十七年,齊人殲於遂。穀梁傳曰,無遂則何以言遂?其猶存遂也。故王蠋死而田單複齊,弘演亡而桓公救衛,此足以樹人臣之鵠,而降城亡子不齒於人類者矣。【原注】今浙江紹興府有一種人謂之惰民,世為賤業,不敢與齊民齒。志雲,其先是宋將焦光瓚部曲,以叛宋降金被斥。楚漢之際,有鄭君,【原注】見史記鄭當時傳。失其名。嘗事項籍,籍死屬漢。高祖悉令諸籍臣名籍,【原注】謂不稱項王而斥其名。鄭君獨不奉詔。於是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金哀宗之亡,參政張天綱見執於宋,有司令供狀書金主為虜主,天綱曰,殺即殺,焉用狀為!有司不能屈,聽其所供。天綱但書故主而已。嗚呼,豈不賢於少事偽朝者乎?唐肅宗至德三年正月,大赦詔,自開元已來,宰輔之家不為逆賊所汙者,與子孫一人官。本朝古人謂所事之國為本朝。魏文欽降吳,表言,世受魏恩,不能扶翼本朝,抱愧俯仰,靡所自厝。又如吳亡之後,而蔡洪與刺史周浚書言,吳朝舉賢良是也。顏氏家訓,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業舊山,旅葬江陵東郭。【原注】之推父協,梁湘東王府記室參軍。承聖未,啟求揚都,欲營遷厝。蒙詔賜銀百兩,已於揚州小效蔔地燒磚。值本朝淪沒,流離至此。之推仕曆齊、周及隋,而猶稱梁為本朝,蓋臣子之辭無可移易,而當時上下亦不以為嫌者矣。【楊氏曰】漢時掾史亦謂郡治為本朝。舊唐書,劉昫撰。昫為石晉宰相,而其職官志稱唐曰皇朝、曰皇家、曰國家,經籍志稱唐曰我朝。【楊氏曰】昫於廢帝時監修國史,所謂國史者,唐書也。宋胡三省注資治通鑒,書成於元至元時,注中凡稱宋皆曰本朝、曰我宋,其釋地理皆用宋州縣名。惟一百九十七卷蓋牟城下注曰大元遼陽府路,遼東城下注曰今大元遼陽府,二百六十八卷順州下曰大元順州領懷柔、密雲二縣,二百八十六卷錦州下曰陳元靚曰,大元於錦州置臨海節度,領永樂、安昌、興城、神水四縣,屬大定府路,二百八十八卷建州下曰陳元靚曰,大元建州,領建平、永霸二縣,屬大定府路,以宋無此地,不得已而書之也。書前代官陶淵明以宋元嘉四年卒,而顏延之身為宋臣,乃其作誄,直雲有晉征士。真定府龍藏寺碑,隋開皇六年立,其末雲齊開府長兼行參軍九門張公禮撰。齊亡入周,周亡入隋,而猶書齊官。韓偓自書裴郡君祭文,書甲戌歲,書前翰林學士承旨銀青光祿大夫行尚書戶部侍郎知制誥昌黎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韓偓。是歲朱氏篡唐已八年,猶書唐官,而不用梁年號。宋史劉豫傳,豫改元阜昌,朝奉郎趙俊書甲子不書僭年,豫亦無如之何。

卷十八

    秘史

    天子所藏之,皆令人臣得之。故欲外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有延、、秘室之府。而司太史令,石室金之。向、雄校天。班群,上器其能,以秘之副。京班固、傅毅臺令史,典校。曹褒於撰次事。而安帝永初中,者珍及博士郎四府掾史五十人,校定《五》、子。章之被,香之受,亦得至焉。、宋以下,此典不,左思、王、之流秘,之史。而柳世隆至借二千卷。唐魏徵、虞世南、岑文本、椿遂良、古皆秘,五品以上子工者,手,藏於。而玄宗命弘文士元行,通撰古今目,名《群四》。以城之好,至求集院吏,乃得之。宋有史、昭文、集院,之三,太宗建崇文院,中秘,藏三真本籍卷,置直校理。仁宗覆命校勘,以知政事一人之,成,藏於太清,而範仲淹等提。且求之,代不下,故民之得上之天子,而天子之亦往往之士大夫。自洪武平元,所收多南宋以本,藏之秘府,垂三百年,人得,而昔取士,一史、三史之科又皆停,天下之士於是乎不知古。司之《史》、班固之《》、幹之《》、柳芳之《唐》、竟之《唐春秋》、李煮之《宋》、以流布。至於要、日之,南渡以,士大夫家亦多有之,未禁止。今之,焚草於太液池,藏真於皇史,在朝之臣非篡修,皆不得,而野史、家遂得以孤行於世,天下之士於是乎不知今。是以夫子之,起於今世,夏、殷而,周而又也,其下焉者乎!非密於禁史而疏於作人,工於藏而拙於敷教者邢?遂使帷囊同,空《七略》之名;家壁皆,不睹《六》之字。呼?希矣!

    ○十三疏自以,儒者相,但言《五》。而唐立之官,《九》者,《三》、《三》分而之,故九也。其刻石子,《九》,《孝》、《》、《雅》。宋程、朱大儒出,始取《》中之《大》、《中庸》,及《孟子》以配《》,之《四》。本朝因之,而《十三》之名始立。其先儒之,或曰,或曰,或曰解,或曰,今通之注。《》孔安,《》毛,玄,《周》、《》、《》玄注,《公羊》何休,《孟子》歧注,皆人。《易》王粥注,魏人。《系》,康伯注,人。《》何晏集解,魏人。左氏杜注,《雅》郭璞注,《梁》範甯集解,皆人。《孝》唐明皇禦注。其後儒辨之名曰正,今通之疏。《唐,儒》:「太宗以籍去久,文字多,前中侍郎古考定《五》,於天下。又以儒多,章句繁,子祭酒孔儒撰定《五》疏,凡一百七十卷,名曰《五正》,令天下。」《高宗》:「永徽四年三月壬子朔,孔《五正》於天下。每年明,令依此考。」但有《易》、《》、《》、《》、《左氏春秋》五。永徽中,公始撰《周》、《》疏。《宋史?李至》:「判子,上言:『《五》既已板行,惟《二》、《二》、《孝》、《》、《雅》七疏未修,望令直崔正、、崔等重加校,以刊刻。』之。」今人但知《五正》孔作,不知非一人之也,《新唐》本雲:「初古、司才、章王恭、王判受撰五百篇,其中不能冗,博士嘉正其失,更令裁定,未就,永徽二年,中下子三博士、宏文士考正之,於是尚左射於志、右射行成、侍中高季就加增,始布下。」

    ○本二十一史宋止有十六史,今宋、、金、元四史二十一史。但、金二史向刻本,南北、梁、、周人者亦罕,故前人引多用《南、北史》及《通》,而不及,亦不采、金者,以行世之本少也。嘉靖初,南京於祭酒邦奇等校刻史,欲差官索民古本,部恐滋,上命中十七史板考修,仍取《宋史》板付,、金二史板者,求善本翻刻。十一年七月成,祭酒林文俊等表。至中,北又刻《十三》、《二十一史》,其板南稍工,而士大夫遂家有其,代之事粲然於人矣。然校勘不精,舛甚,且有不知而妄改者,偶一二。如《魏?崔孝芬》:「李彪崔挺曰:『比子帝,旨殊、今群拜。」此《三?群》中事,非僻,今所刻《北史》改雲:「今群耳。」不知群之名,而改「」「」,又倒其文,此已可笑。又如《?》未雲:「始淮南袁甫字公胄,亦好,名。」今本於「始」字句,左方跳行,添列一袁甫名,而再以「淮」字起行。《王同》末雲:「方者,字子回。」此姓名方,即上文所雲南士方,露版,而其人及同答於後耳,今乃跳行添列一「方者」三字名。《唐?李敬玄》末附敬玄弟元素,今以敬玄上文,而弟元素跳行。此不足以彰大之人,而後之笑乎?《十三》中《》尤多,《士昏》「婿授姆曰未教不足也」一十四字。《射》「士鹿中旌以」七字,《士虞》「哭止告事出」七字,《特牲食》「者祭卒拜者答拜」十一字,《少牢食》「以授坐取」七字,此秦火之所未亡,而亡於刻矣。至於官任,必刻一,以充,此亦甚雅,而莽就工,殊不堪。文裕《金臺》曰:「元州皆有田,所人之祖,以供生,餘刻。工大者合之,故校刻有精者,洪武初,悉收上,今南《十六史》地、月、勘校、工役存可也。今既田,不刻,而有司或刻之,然只以供之用,其不工反出坊本下,工者不也。」之宋、元刻皆在院,山主之,通儒之,者互相易而之,故院之刻有三善焉:山事而勤於校,一也;不惜而工精,二也;板不官而易印行,三也。有右文之主出焉,其此非也。而之已劣生刊改者,不可得而正矣。是故信而好古,本不可存;多疑,群亦。此非後之君子之而任哉?《日唐》病其事之,《新唐》病其文之晦,兼二刻之,《二十二史》。如宋、魏既各有,而有《南史》、《北史》,是其例也。

    ○五文字唐人以《文》、《字林》士。其去古未,元以前未改文之日,篆籀之,童而之,今西安府所存唐睿宗景,篆、分法。至於宋人,其去古益,而日以矣,大中,作《五文字》,《文》、《字林》,刊正失,甚有功於者。成中,唐玄度增,作《九字》,石刻在中。向板本,有缺,本可。近代有好事者刻《九字》,生此之,以意之。乃不知此特《五》之文,非所有者不,而妄添外之字,及字中泛博之。予至中,洗刷元石,其有一二可者,所不同,乃知近日者之不肯疑而妄作如此。

    字

    《慢儒林》:「非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字。」近鄙者,今俗用之字;字者,本此字,而彼字也,今人之「白字」,乃音之。山人刻《金石》,於李易安《梭序》:「二年玄月朔。」不知月之出於《雅》,而改「牡丹」。凡以所刻之多「牡丹」之也。

    ○三朝要典《宋史?蹇序辰》:「中,起居郎中舍人,同修史。疏言:『朝廷前日正司光等好,明其罪,以告中外。惟典刑,改法度,宗,脾睨,事考言,彰著,然深秘,包藏心,相去八年之,已不可究。其章疏案,散在有司,若不而存之,久必致失。悉奸臣所言所行,官,人一帙,置之二府,以示天下後世大戒。』遂命序辰及徐,由是招之一得免者。」天中,篡《三朝要典》,正用序辰之法。之人,其立言之指各有所借,章奏之文互有是非。作史者收而存之,後之君子如以照物,所逃其形矣。偏心之加削,於此之存其是者,去其非者;於彼之存其非者,去其是者,於是言者之情,而得以之。且如《要典》一,其言未必非,而其意有所,此之者是也。此之所以未平,百世之下乎其信史也。崇帝批官李明睿之疏曰:「纂修《》之法,惟在事直,是非互。」大哉王言!其世作史之乎?

    ○密疏唐武宗昌元年十二月,中下奏:「宰臣及公卿事,行不行有明,或奏允,必褒;或所乖僻,因有。在藩上表,必有批答;居要官事,自有注。昭然,在人耳目。或取存於堂案,或形於敕。前代史所奏,罔不由此。近《》,多密疏,言不彰於朝,事不於,得自其家,未足信。今後《》所章奏,朝廷共知者,方得述,密疏不。如此理必可法,人皆向公,憎之志不行,褒之言必信。」之。此出於李德裕之私心,然其言不理。自末年,章疏一切留中,抄但揭。天以,慝弘多,言甚。予大臣之子追改其父之疏草而刻之以欺其人者,欲使棺之後,重之文,追於後人,侈先於前事,其罔甚於唐。故志之於,俾作史之君子察而斥之也。

    ○章奏之冗,至、天之而至。一疏而十人,累二三千言不止,皆枝蔓之。崇帝英年禦宇,精治,省之勤,批答之速,近朝未有。乃月之後,亦之,命力之式。即令本官自撮疏中大要,不百字,粘附尾,以便省。此之所由起也。宋得《石林燕》曰:「唐制,降敕有所更改,以之,之,敕用,者亦也。今奏劄子皆白,有意所未,揭其要,以於後,乃之,失之矣。其表章略事目日月道於前及封皮者,又之引。」

    ○注古之人君,左史事,右史言,所以防失而示後王。注之其尚矣。唐太宗通古典,尤重其事。冕言:「中,每日朝退後,大宗宰臣政事,即令起居郎一人。」由是注,政事,及高宗朝,端拱言,有司惟奏二事。其後敬宗、李甫用,多妄奏,恐史官直其短,遂奏令仗便出,不得,因故事。《唐?姚》:「二年,文昌左丞同台平章事。自永徽以後,左右史惟得仗承旨,仗下後,皆不,以帝王不可遂述,若不宣自宰相,史官得,乃表仗下所言政要,宰相一人知撰,『政,每月封送史。宰相之撰政,自始也。」

    ○四五大全自朱於作《大中庸章句或》、《孟子集注》之後,氏有《通》,而采附於朱子章句之下始自真氏,名日《集》,止《大》一,祝氏乃仿而足之,《四附入像有蔡氏《四集疏》,氏《四篡疏》,氏《四集成》。昔之者病其泛溢,於是氏作《四明》,胡氏作《四通入而定字之人倪氏合二一,有正,名曰《四》。自永中命儒臣篡修《四大全》,之官,而皆。倪氏《》今於用章所刻《四通》中。永中所纂《四大全》特小有增,其其或多不如倪氏,《大中庸或》全不,而有外。至《春秋大全》全元人汪克《胡纂疏》,但改其中「愚按」二字「汪氏曰」,及添陵李氏等一二而已。《大全》全元人《通》,而改其中「愚按」二字「安成氏曰」。其三後人皆不,亦未必不因前人也。日儒臣奉旨修《四五大全》,餐,劄,成之日,金秩,所於家者不知凡。此既成,可以章一代教之功,百世儒林之,而取已成之抄一,上欺朝廷,下士子,唐宋之有是事乎?非骨之臣已空於建文之代?而制初行,一人士宋元以所之,上下相蒙,以饕利,而莫之也,呼!之,自此始,往之君子欲而更之,亦乎其力矣。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丙戌,徵儒臣定正宋儒蔡氏《》。上以蔡氏《》日月五星行朱子《》不同,及其他注番季友所亦有未安者,遂徵天下儒臣定正之,命翰林院士三吾等其事。凡蔡氏得者存之,失者正之,又采家之足其未。九月癸醜,成,名《》,命部行天下。今按此若《典》「大左旋,日月五星天而右」,《高宗肜日》「祖庚於高宗之」,《西伯勘黎》是武王,《洛浩》「惟周公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周公成王之七年,皆不易之。每之下系以文及,《音》幹字音、字、字之甚。其中用古人姓字、古名目必具出,兼亦考典故。宋元以,儒之模在,而其此者皆自幼本之,非由八股身之人,故所著之不及先儒,而尚有功於後。至永中修《尚大全》,不惟去,《音》亦不存矣。愚自宋之末造以至有明之初年,人材於斯盛。自八股行而古,《大全》出而亡,十族而臣,洪武、永之,亦世道升降之一矣。

    ○典古之人所以教人之,其行在孝弟、忠信,其在、、退,其文在《》、《》、《》、《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去就、交,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其和中,而英夕外,亦有用之分,然用心於之。自老之行於之,而外者告子也,外天下、外物、外生者子也。於是高明之士薄,以此先王所治天下之糟粕。而佛氏晚人中,其所言清慈悲之,有以乎世人之慕向者。六朝君子而衍之,由清自在之而之,以至於不生不死人於涅,氏之我也。由慈悲利物之而之,以至於普度生,超拔苦海,墨氏之兼也。天下之言不,墨,而佛氏乃兼之矣。其浸盛,後之者遂其典。推其立言之旨,不而外吾儒乎?夫而外吾儒,此自流之,得士人亦雲乎,《氏日》雲:「《?曾子三省章》集注尹氏曰:『曾於守,故必求身,意已足矣。』又氏曰:『子之皆出於人,其後愈而愈失其真,曾子之用心於,故之弊。夫心所以具理而事,正其心者,正欲施之治平天下。』孔未有用心於之也,用心於,近世之耳。像山氏因曾子之是面出,其不;子是外面人去。今於世者,皆外人之,非孔子之真。遂於《》之外,自得不之。凡皆源於氏之也。後有朱子,於集注中去此一。」褚少《滑稽》,以、外家,是以《六》也。儒者以七,《六》外。之文,一之性天道,不可得。而今百世之下,然皆悟其非。今之所,又不在之,而移之氏矣。

    心《氏日》解《尚》「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厥中」一章曰:「此章本命舜之,舜申之以命,禹而加焉耳。之命舜曰:『允厥中。』今舜加『危微精一』之於『允厥中』之上,所以使之而能中者也。此之之也,皆主於之中一而也。之命舜曰:『四海困,天永。』今舜加『稽之言勿,以至敬修其可』於『天永』之上,又『所以警切之,使勿至於困而永者也』,此戒之之也,皆主於之『永』二而也,中之,正也;永之戒,反也。舜以昔所得於之戒其平日所用力而自得之者,以命禹,使知所以中而不至於永耳,言心哉。近世喜言心,全章本旨而人心道心,甚者摭道心二字,而直即心是道,陷於而不自知,其去、舜、禹授受天下之本旨矣。葵九峰之作《》,述朱子之言曰:『古之人以天下人,未不以治之之法而之。』可深得此章之本旨,九峰亦以是明帝王之心,而心者,治平天下之本,其固理之正也。其後此於朝者,乃因以三心。世之者遂指此十六字心之要,而者藉以依矣。」愚按,心不待也,流行天地,古今而不同者,理也。理具於吾心,而於事物。心者,所以宗此理而白其是非。人之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皆於此乎判。此人所以致察於危微精一之,而相以中之道,使一事之不合於理,而有不及之偏者也。以理障,而指其心曰「不立文字,心印」。之,自一心而之天下家之用,非至理之流行,明白洞,人人所同,千而者。何之雲:「俗浸淫,者或不能不用其,故僭其所如此。」《中庸章句》引程子之言曰:「此篇乃孔授心法。」亦是借用氏之言,不可酌。《》一言心者三,曰「七十而心所欲,不逾矩」;曰「回也,其心三月不仁」;曰「食日,所用心」。乃「操存,亡」之,人未之,而於《孟子》。夫未人之操心,而夫心,此即所食日,所用心,而旦之所有牿亡之者矣。唐仁卿答人曰:「自新而名家著,其冒焉以居之者不少,然其言也心而已矣。元古有道,不心;古有好,不好心。心二字,《六》、孔孟所不道。今之言者,心即道也,而元不解也。何也?危微之旨在也,上而不敢言也。今人多怪元言而心,孰若事以不之易了,而元亦可以於事,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又曰:『一日克己。』又已『日乾乾,行事也。』元未能也。孔子,日月至焉,夫子未其好,而乎日至未能也,之不可也。但未知事所者果仁邪?邪?事邪?抑心之邪?外仁、外、外事以言心,事亦知其不可;」事之意必仁事即心也,用力於仁,用力於心也。,心也;行事,行心也。元之不解昨也,之不可也。」又曰:「孳革善者心,孳孳利者亦未必非心。危哉,心乎!判吉凶,人禽,大必防乎其防,而敢言心乎?心者,以心也。以心,是以心性也。心能具性,而不能使心即性也。是故求放心是,求心非;求心非,求於心是。我所病乎心者,其求心也。心果待求,必非我同;心果可,『以制心,以仁存心』之言,毋乃心障!」《》:「仁者安仁。」集:「氏曰:仁者心外、近、精粗之,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此皆、列之言,非吾儒之。太甲曰:「是天之明命。」子曰:「回之人也,乎中庸,得一善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故曰「操存,亡。」不待存而自不亡者何人哉?

    ○林文烙《福州府志》曰:「餘好老前事,或餘言林尚默,方遊序,弟子,即自其才冠海士。然考其,生者文、金文靖二公也。夫尚默所特子耳,而、金二士皆文章宿老,蔚儒宗,尚默乃能必之二公若合符,何哉?是也,出於一,上以是取之,下以是之,譬作者不出,而知四方之合也,工德末,者起,以利後生,使其,儒先,低汪,殆不啻髦矣。由是者然莫知所,欲其恐或主新,其新又不忍遽注也。己不能自必,於人平?呼!士之瑾握瑜,範而不遇者,可道哉!是故射定,羿不能巧;定,遊夏不能工。欲道德一,俗同,其必自大人不倡遊言始。」又曰:「近日之,近理而大真。士附其者皆取名,於是一唱百和,始伐木者呼邪,然徐而叩之,不徽捷於南,而其中莫之能省也。」艾南英《皇明今文待序》曰:「呼!制中始之者,原其始?由一二明才之徒,先儒敬明、理格物之,便而畏束,其端肇於宋南渡之季,而慈湖氏之最著。初,功令密,匪程、朱之言弗遵也。至摘取良知之,而士稍矣,然予其,不友立教明宗而已,未以人制也。其徒溪、山明其之,而又焉,亦未以人制也。溪之不,明、山班班可考矣。衡其文,持矜重,若未始肆然欲自於朱氏之者。然今之此者,之始?吾姑其姓名,而又乙注其文,使者知以宗之糟粕,之偏者自斯人始。呼,降而,於彼教初,其深相去已矣,又附以援儒人墨之,其鄙陋可道哉。今其大旨不曰『耳自天,目自天明』,告子曰生之性』而已。及其理格物之迂而去之,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而已。任其所之而冥行焉,未有不流於小人之忌者,此《中庸》所以言性不言心,《孟子》所以言心而必原之性,《大》所以言心而必曰正其心。吾有所著,而姑言其概如此,者可以然返矣。」又曰:「嘉靖中,姚、江之盛行於世,而士子尚守程、朱,敢以者。自化、亭政尊王氏,於是隆戊辰《程》首宗,此援浸淫,所底止。科文字大半剽王氏人之言,程、朱。」坊刻中有作《致知在格物》一篇,其破曰:「良知者,廓於者也。」按文毅中成化二年士,士,使果有此文,良知之始於彝正,不始於伯安矣。前人作破亦此,以其先朝名臣而借之耳。

    ○破用子《五》「真」字,始於老之。《老子》曰:「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子?父篇》:「孔子愀然曰:『敢何真?』客曰:『真者,精之至也。』」《大宗篇》曰:「而已反其真,而我人猗。」《列子》曰:「精神形,各其真,故之鬼。鬼,也。其真宅。」《?王》曰:「死者,生之化,而物之者也。者得至,化者得,是物各反其真也。」《文》曰:「真,仙人形登天也。」徐氏系曰:「真者,仙也,化也。匕,匕即化也。反人亡,目匕,入其所乘也。」以生寄,以死,於是有真人、真君、真宰之名。秦始皇曰:「吾慕真人。」自「真人」,不「朕」。魏太武改元太平真君,而唐玄宗以四子之之「真」,皆本乎此也。後世相,乃遂假。李斯《上秦王》:「夫叩缶,搏髀,而歌呼快耳目者,真秦之也。」信假王,高帝曰:「大丈夫定侯,即真王耳,何以假!」又更垣曰「真定」。融《上光武》曰:「可背真之主,事奸之人。」而老、之言真亦微其指矣。宋「玄」,以「真」代之,故曰真宗。玄武七宿改「真武」,玄冥改「真冥」,玄挎改「真枵」。《崇文目》《太玄》「太真」,未其本也。隆二年,主考者《五》而喜老,黜而崇新,首《》「子曰由海汝知之乎」一,其程文破雲:「人教者以真知,在不昧其心而已。」《子?大宗篇》:「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列子?仲尼篇》:「知,是真真知。」始明以《子》之言人之文字。自此五十年,所用,非、老之,彗星北斗、文昌,而禦河之水赤血矣,崇,始申日之禁,而士大夫皆幼文,染已久,不之字,,正如康所受舍女巫之邪,非十年不近器,未可得而也。然,以周元公道之宗,而其,有所「之真」者,吾又何乎今之人哉。《孟子》言:「所不而知者,其良知也。」下文明指是敬。若夫因以教敬,因以教,必待而知之者矣。今之者明用《孟子》之良知,暗用《子》之真知。

    ○科禁三十年三月,部尚琦上言:「者皇上都事中之言,正李惑世民之罪,焚其所著,其崇正辟邪,甚盛也。臣惟家以取士,自《五》、《四》、《二十一史》、《通》、性理而外,不列於官,而注又以宋儒所者。此即古人黜百家,尊孔氏之旨。自人文向盛,士浸淳,始而薄平常,稍靡;靡不已,新奇;新奇不已,僻。始附子以立,今且尊二氏以操戈。背孔、孟,非程、朱,惟《南》、西竺之是宗是。以空,以空。以名教桎梏以疣。以放言高神奇,以矩、是非廉大。取佛言心言性略相近者入言,取有空字字者同於教。道既舂,文又不成章。世道於狂,榛莽。臣坊一切新曲,令地方官之。生有引用佛一句者,生停一月,增附不,三句以上降黜。中式墨卷引用佛一句者,勒停一科,不,多者黜革。伏乞天申,在必行。自古有仙佛之世,必不明,世必不。即能其,亦家益,何咳唾之,以自其名利之者乎?夫道之分久矣。自西以,於吾道之外二氏;自南宋以,於吾道之中自分岐;又其後取氏之精,而附於吾道之;又其後氏之名法,而出於吾道之外。非主中建,群工一德同,世之流未知所。」上曰:「祖宗世立教,尊尚孔子。明是非,行,安得忠孝之士朝廷用?卿等奏,深於世教有裨,可列款奏。仙佛原是,宜在山林修,有好尚者任其解官自便。」此稍正,然而染既深,不能;又在位之人多以借士子科名德,亦不甚摘也。至於未年,僻甚。新之,人皆土苴《六》,因而不注,崇三年,浙江「用明俊民用章」。上文「月日易」,曰:「不失其也。」第三名生文,以家「一日十二」之,而取冠本,刻程文。九年,天「『王大之』至『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有「以遏祖莒」,注曰:「『莒』,《》作『旅』,也。」密人侵阮、徂、共之也。第二十三名周天一文,以《春秋》莒人」之莒,亦得中式,部科不磨勘。令之不行至此。

    ○朱子晚年定《宋史?九》:「初,九朱熹湖,所,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之。熹至白鹿洞,九『君子小人喻利』一章,者至有泣下,熹以切中者微深痼之病。至於而大之,往,不置焉。」王文成所《朱子晚年定》,今之者多信之,不知文已之而之矣。其曰:「《朱子定》之,以其中以前所未真,及晚年始克有悟。乃於其三十卷之,摘此三十,其意皆主於向者,以得於既悟之,而其定。斯其所宜亦精矣,第不知所晚年者,以何年定?偶考得何叔京氏卒於淳熙乙未,朱子年方四十有六。慢二年丁酉,而《孟集注或》始成。今有取於答何者四通,以晚年定;至於《集注或八以中年未定之。恐考之欠,而立之太果也。又所取《答直卿》一,本止此是向差,『定本』二字,今所增此二字,而序中又『定』字『』字,未『本』字所指。朱子有《答》一,及定本之,然非指《集注或》也。凡此,愚皆不能疑,未足深。以事天世,而日新不已。向恍若有悟之後,自以《五》、《四子》,沛然若江河而放海;又以精明的,洞然可疑。某固信其非也。然又以於朱子之有相抵悟,揆之於理,容有是邪?他固未敢,《朱子文集》,其第三十二卷皆南答。第四亦自以:『其於似益精明,因取凡之,以及近世老先生之,而之,又一不合。』平日所疑而未白者,今皆不待安排,往往自落,事之所自序者一不相似也,中其所,不不明;而卷未一,提振,尤。以千相之心,殆以出此矣。不知何故,不事所取?亦偶然也邪?若以此二然,《孟集注》、《庸章句或》不容有一般道理;如其以未合,是事精明之,朱子矣!凡此三十者,不姑取之以成高,而所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安知不有豪厘之不同者祟於其,以成抵牾之大隙哉!又事於朱子之後,特推草氏,以之尤真,而取其一,以附三十之後。以草晚年所端的否,以未易知。吾儒昭昭之,氏亦每言之,豪厘之差正在於此。即草所果有合於吾之所昭昭者,安知非其四十年研文之效,殆所真力久而豁然通者也。以明道先生之高明粹,又蚤炙於濂溪,以其吟弄月之趣,亦必反求《六》而後得之。但其所於生知,一以知十,他人力於研者不同耳,又安得以前日之研文非,而以此科臼悔?夫得忘筌,得兔忘蹄可也。矜兔之,而反追咎筌蹄,以多事,其可乎哉?建作《通》,取朱子年、行、文集、及氏兄弟往劄,逐年而之,曰:『朱、早同晚之,二家集具甚明。近世山?方《江右六君子策》乃雲『朱子《答平父》有去短集之言』,湖之至是而有合邪?使其合於晚,其微言精必有契焉,而子既往矣,此朱、早晚同之所萌芽也。程篁墩因之,乃著《道一》,分朱,同三,始焉如冰炭之相反,中焉疑信之相半,焉若之相依。朱、早晚同之,於是乎成矣。王明因之,遂有《朱子晚年定》之,取朱於象山合者,《道一》之正相唱和矣。凡此皆倒早晚,以,而不朱子,後之深。故今年以,而二家早晚之,近儒倒之弊,昭然矣。」又曰:「朱子有朱子之定,像山有象山之定,不可同。,完精神,此象山之定也。主敬涵,以立其本;理,以致其知;身力行,以其,三者交修,此朱子之定也。乃或言涵,或言理,或止言力行,朱子因人之教、因病之也。今乃指言涵者定,以附合於象山,其朱子甚矣!」又曰「山所雲,求朱、生前可同之,而後乃臆料其後之必同,本欲安排早晚同,乃至成生死同,可笑可笑!如此不所以彰朱,平生之未同,自彰其合欺人之弊?奈何近世鹹信之,而莫能察也。昔裴延掩有,指有,以欺人主。公其愚弄朝廷,甚於高指鹿。今篁墩分明掩有,指有,以欺弄後,非吾道中之延哉!」又曰:「昔、惠卿代王安石政,法沙,惠卿法善神。愚近日而者,王明是法沙,程篁墩法善神也。宛平承明所,其意欲借朱子以攻朱子。且吾夫子以天之,不以生知自居,而曰好古敏求,曰多多,曰博文,至老述不休,欲假年《易》。朱子一生法孔子,必在致知,涵必在主敬,德性在是,在是。如以朱子支,晚悔,是吾夫子所好古敏求,多多,博文皆早年之支,必如言、知、能晚年自悔之定也。以此之,『晚年定』之刻,真明舞文之矣。自弘治、正德之,天下之士常喜新,之已有所自,而文成以世之,倡其新,鼓海。嘉靖以後,王氏而朱子者,始接踵於人,而王尚策:『今之者偶有所,欲先儒之而出其上;不借一之言以文其陋;行逃之性命之,以便人不可。』此三言者,日之情事矣。故王高弟泰州、溪二人。泰州之一而山,再而近溪、大洲。溪之一而何心,再而李卓吾、陶石。昔範武子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於桀,以一世之患,代之害重;自之小,迷之罪大。而子瞻李斯天下,至於焚坑儒,皆出於其荀卿高而不者也。《困知之》、《之》,固今日中流之砥柱矣。」《姑志》言姚著一卷,名曰《道》程、朱。少亡後,其友洪人曰:「少於我厚,今死矣,以之,但每《道》,焚。」少之才不下於文成,而不能行其者,少道德一、俗同之日,而文成在世衰道微、邪又作之也。嘉靖二年,策,朱、之以不合,而今之者欲而同之,彼之便,而欲吾朱子之?究其用心,其何澹、亦大相?至之,公肆訾,以求售其私,官祖宗朝故事,燔其而禁斥之,得不可乎!日在朝之臣有能持此者,涓涓不塞,江河,有世道之者,可履霜冰之。以一人而易天下,其流至於百有年之久者,古有之矣。王夷甫之清,王介甫之新,其在於今,王伯安之良知是也。孟子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世反之正,不在於後乎!

    ○李《神宗》:「三十年二月乙卯,科事中疏劾李:『官,晚年削,近又刻《藏》、《焚》、《卓吾大德》等,流行海,惑人心。以不、李智,以李斯才力,以道吏,以卓文君善佳耦,以秦始皇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不足,狂悖戾,不可不。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良遊庵院,妓女,白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法,至有衾枕而宿者,一境如狂。又作《音》一,所音者,皆士人妻女也,後生小子喜其倡狂放肆,相率煽惑,至於明劫人,人,同於禽,而不之恤。士大夫亦有咒念佛,奉僧膜拜。手持珠,以律戒;室妙像,以皈依。不知遵孔子家法,而溺意於教沙者,往往出矣。近且移至通州,通州距都下四十裏、倘一入都,招致惑,又麻城之,望敕部,檄行通州地方官,李解原籍治罪,仍檄行畿及各布政司,刊行,搜其家未刻者,行,令後生,世道幸甚!』得旨:『李敢倡道,惑世民,便令,五城拿治罪。其籍已刻未刻,令所在官司搜,不存留。如有徒曲庇私藏,科道及各有司奏治罪。』已而逮至,罪不食死。」愚按,自古以,小人之忌而敢於叛人者,莫甚於李,然奉旨,而其之行於人自若也。天五年九月,四川道禦史王雅量疏奉旨「李怪不,命巡衙焚,不坊,仍通行禁止。」而士大夫多喜其,往往收藏,至今未。

    惺

    惺字伯敬,景陵人,庚戌士。天初,任福建提副使,大通。丁父去,尚姬妾遊武夷山,而後即路。巡南居益疏劾有雲:「百度逾,《五》地。化子衿,桃李堪羞;登於皋比,成市,公然名教而不,甚至承而冶。疑病狂心,止文人行!」坐是沈於家。乃代之名曰《》,其盛行於世。已而《左》,《史》,《毛》,好行小慧,自立新,天下之士靡然之。而者遂忘其不孝汙之罪,且列之文人矣。餘人言,臣之鬻生自伯敬始。之臣,其於伯敬固如茶肆之,奉利市之神,又何怪其所之。以《》、《》再作者耶?其罪不及李,然亦天下之一人。至於抄佛,至於男女,考至於鬻生,此皆一代之大,不在王莽、安山、豫之下,故其事於《五》之後。呼!「四不,乃亡!」《管子》已先言之矣。

    ○人好以自作之而托古人,霸《百二尚》、宏《序》之是也。以下人有以他人之而己作,郭象《子注》、何法盛《中》之是也。若有明一代之人,其所著非而已。《世》曰:「初注《子》者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於注外解,妙析奇致,大玄。唯《秋水》、《至》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遂零落,然有本。郭象者,人薄行,有才。秀不於世,遂以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二篇,又易《蹄》一篇,其篇或定文句而已,後秀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其一也。」今代之人但有薄行而才,不能通作者之意,其所成之,必不如元本,名何!《唐》:「姚班以其曾祖察所撰《篡》多後之注《》者名字,己,班乃撰《》四十卷,以明,行於代。」吾有明宏治以後解之,皆古人名字,己者也。

    ○勘凡勘必用能之人。偶《焦氏易林》刻,有曰「倚Θ」,乃「堵」之。注雲:「疑作『』。」「『井堙水刊」,乃「木刊」之,注雲:「刊疑作『利』。」失之矣。幸其出於前人,不而遵守本文,不敢改。苟如近世之人,臆改之,文益晦,益舛,而之後日有善者,亦茫然可求矣。然今之坊刻不其人,而委之勘,不大害乎!梁文帝《安道》:「金椎抵,道向宜春。」是用《?山》:「以金椎,以青松,道之至於此。」《三》:「安十二,三洞,以金椎,周以林木,左出右人,往之。」今作「金槌」,而又改「椎」。唐朝《送金城公主西著》:「公主,嫁?辱檀王。」是用《?》:「河西王?辱檀」。今作「耨檀」,而又改「褥」,比於「金根」之改「金」,而又甚焉者矣。《子》:「生,石而能言。」一本作「所」。魏以後,多有作草者,故以「所」而「石」也。

    ○改《坡志林》曰:「近世人以意改,鄙之人好多同,故而和之者,遂使古日就舛,深可忿疾。孔子曰:『吾及史之文也。』自予少,前皆不敢改,故蜀本大字皆善本。」《?文志》曰:「古者必同文,不知,故老。至於衰世,是非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及史之文也,今亡矣夫。』其浸不正。」是知穿之弊自已然,故有行改臺漆,以合其私者矣。,人多好改古,人心之邪,之,自此而始。且如王《徐敬武氏檄》,本出《唐》。其曰:「朝武氏」者,敬起兵在光宅元年九月,武氏但朝而未革命也。近刻古文,改作「周武氏」,不察檄中所雲「包藏心,脾睨神器」,乃是未篡之,故有是言。其中宗陵王,而立相王皇帝,故曰「君之子,幽之於」也。不知其人,不其世,而改其文,流,至今未已。又近日盛行《》一,尤妄。魏文帝《短歌行》:「吟永,思我考。」考其父武帝也,改「老」,之曰:「老字奇。」《唐》李泌宗言:「天後有四子,曰太子宏,而仁明孝悌。天後方制,乃之,以雍王太子。自知不免,二弟日侍於父母之,不敢明言,乃作《臺瓜》,令工歌之,冀天後悟而哀湣。其曰:『瓜台下,瓜熟子。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尚可,四摘抱蔓。』而太子天後所逐,死於黔中。」其言四摘者,以四子也,以非四之所能,而改「摘」。此皆不考古而肆臆之,非小人而忌者哉!

    易林

    《易林》疑是以後人撰,而托之焦延者,延在昭、宣之世。其《左氏》未立官,今《易林》引《左氏》甚多,又往往用《》中事,如曰「彭,之上庸」,事在武帝元鼎元年;曰「城既立,四夷服,交和好,昭君是福」,事在元帝竟元年;曰「火入井口,芒生角,犯天,太微,登上玉床」,似用《李》;曰「新作初陵,逾陷登」,似用成帝起昌陵事;又曰「季怒,命子」,又曰「「大蛇路,使季畏」,又非人所宜言也。

卷十九

    ○文須有益於天下文之不可絕於天地間者,曰明道也,紀政事也,察民隱也,樂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於天下,有益於將來,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亂神之事,無稽之言,剿襲之說,諛佞之文,若此者,有損於己,無益於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損矣。

    ○文不貴多二漢文人所著絕少,史於其傳末每雲:所著凡若干篇。惟董仲舒至百三十篇,而其餘不過五六十篇,或十數篇,或三四篇。史之錄其數,蓋稱之,非少之也。乃今人著作則以多為富,夫多則必不能工,即工亦必不皆有用於世,其不傳宜矣。西京尚辭賦,故《漢書?藝文志》所載止詩、賦二家。其諸有名文人,陸賈賦止三篇,賈誼賦止七篇,枚乘賦止九篇,司馬相如賦止二十九篇,兒寬賦止二篇,司馬遷賦止八篇,王褒賦止十六篇,楊雄賦止十二篇,而最多者則淮南王賦八十二篇,枚皋賦百二十篇。而於《枚皋傳》雲:“皋為文疾,受詔輒成,故所賦者多。司馬相如善為文而遲,故所作少而善於皋。皋賦辭中自言為賦不如相如,其文委,曲隨其事,皆得其意,頗詼笑,不甚閑靡,凡可讀者不二十篇,其尤戲不可讀者尚數十篇。”是辭賦多而不必善也。東漢多碑誄書序論難之文;又其時崇重經術,複多訓詁。凡傳中錄其篇數者四十九人,其中多者如曹褒、應劭、劉陶、蔡邕、荀爽、王逸各百餘篇,少者盧植六篇,黃香五篇、劉餘、崔烈、曹眾,曹朔各四篇,桓彬三篇,而於《鄭玄傳》雲:“玄依《論語》作《鄭志》八篇,所注諸經百餘萬言,通人頗譏其繁。”是解經多而不必善也秦延群說《堯典》篇目兩字之說十餘萬言,但說“日若稽古”三萬言,此顏之推《家訓》所謂鄴下諺雲“博士買驢,書券三紙,未有驢字”者也。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以二漢言之,東都之文多於西京,而文衰矣。以三代言之,春秋以降之文多於《六經》,而文衰矣。《記》曰:“天下無道,則言有枝葉。”《隋志》載古人文集,西京惟劉向六卷,楊雄、劉歆各五卷,為至多矣,他不過一卷、二卷。而江左梁簡文帝至八十五卷,元帝至五十二卷,沈約至一百一卷,所謂雖多亦奚以為?

    ○著書之難子書自盂、荀之外,如老、莊、管、商、申、韓,皆自成一家言。至《呂氏春秋》、《淮南子》,則不能自成,故取諸子之言匯而為書,此子書之一變也,今人書集一一盡出其手,必不能多,大抵如《呂覽》、《淮南》之類耳。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後世之所不可無,而後為之,庶乎其傳也與?宋人書如司馬溫公《資治通鑒》、馬貴與《文獻通考》,皆以一生精力成之,遂為後世不可無之書。而其中小有舛漏,尚亦不免。若後人之書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傳,所以然者,其視成書太易,而急於求名故也。伊川先生晚年作《易傳》,成,門人請授,先生曰:“更俟學有所進。子不雲乎: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足也,?免焉日孳孳,斃而後己。”

    ○直言張子有雲:“民吾同胞。今日之民,吾與達而在上位者之所共也。救民以事,此達而在上位者之責也;救民以言,此亦窮而在下位者之責也。”“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然則政教風俗苟非盡善,即許庶人之議矣。故《盤庚之誥》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而國有大疑,蔔諸庶民之從逆。”子產不毀鄉校,漢文止輦受言,皆以此也。唐之中世,此意猶存。魯山令元德秀遣樂工數人連袂歌於,玄宗為之感動;白居易為尉,作樂府及詩百餘篇,規諷時事,流聞禁中,憲宗召入翰林。亦近於陳列國之風,聽輿人之誦者矣。詩之為教,雖主於溫柔敦厚,然亦有直斥其人而不諱者。如曰“赫赫師尹,不平謂何”;如曰“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如曰“皇父卿士,番維司徒,家伯家宰,仲允膳夫,聚子內史,蹶維趣馬,禹維師民,豔妻煽方處”;如曰“伊誰雲從,維暴之雲”,則皆直斥其官族名字,古人不以為嫌也。《楚辭?離騷》:“餘以蘭為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王逸章句謂:“懷王少弟司馬子蘭。”“椒專佞以慢?舀兮。”章句謂:“楚大夫子椒。”洪興祖補注:“《古今人表》有令尹子椒。”如杜甫《麗人行》:“賜名大國虢與秦,慎莫近前丞相嗔。”近於《十月之交》詩人之義矣。孔稚《北山移文》明斥周容,劉孝標《廣絕交論》陰譏到溉。袁楚客規魂元忠有十失之書,韓退之諷陽城作爭臣之論。此皆古人風俗之厚。立言不為一時天下之事,有言在一時,而其效見於數十百年之後者。《魏志》:“司馬朗有複井田之議,謂往者以民各有累世之業,難中奪之。今承大亂之後,民人分散,土業無主,皆為公田,宜及此時複之。”當世未之行也,及拓跋氏之有中原,令戶絕者墟宅桑榆盡為公田,以給授而口分,世業之制自此而起,迄於隋唐守之。《魏書》:“武定之初,私鑄濫惡。齊文襄王議,稱錢一文,重五銖者,聽人市用,天下州鎮郡縣之市各置二稱,懸於市門,若重不五銖,或雖重五銖而雜鉛,並不聽用。”當世未之行也。及隋文帝之有天下,更鑄新錢,文日“五銖”,重如其文。置樣於關,不如樣者沒官銷毀之。而開通元寶之式自此而准,至宋時猶仿之。《唐書》:“李叔明為劍南節度使,上疏言道佛之弊,請本道定寺為三等,觀為二等:上寺留僧二十一,上觀道士十四,每等降殺以七,皆擇有行者,餘還為民。德宗善之,以為可行之天下。詔下尚書省議,己而罷之。”至武宗會昌五年,並省天下寺觀,敕上都、東都兩街各留二寺,每寺留僧三十人。天下節度觀察使治所及同、華、商、汝州各留一寺,分為三等:上等留僧二十人,中等留十人,下等五人,凡毀寺四千六百餘區,歸俗僧尼二十六萬五百人,大秦穆護祆僧二千餘人。而有明洪武中亦稍行其法。《元史》:““京師恃東南運糧,竭民力以航不測。泰定中,虞集建言:‘京東數千裏,北極遼海,南濱青、齊,萑葦之場,海潮日至,淤為沃壤,用浙人之法,築堤捍水為田。聽富民欲得官者,合其眾而授以地:能以萬夫耕者,授以萬夫之田,為萬夫長;千夫、百夫亦如之。三年視其成,以地之高下定為征額;五年有積畜,命以官,就所儲給以祿;十年佩之符印,得以傳子孫,如軍官之法。如此,可以寬東南之運,以紓民力,而遊手之徒皆有所歸,’事不果行。”及順帝至正中,海運不至,從丞相脫脫言,乃立分司,農司於江南,召募能種水田及修築圍堰之人各一千名為農師,歲乃大稔,至今水田遺利猶有存者,而戚將軍繼光復修之薊鎮,是皆立議之人所不及見。而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天下之理固不出乎此也。孔子言行夏之時,固不以望之魯之定、哀,周之景、敬也,而獨以告顏淵。及漢武帝太初之元,幾三百年矣,而遂行之。孔子之告顏淵,告漢武也。孟子之欲用齊也,曰:“以齊王猶反手也,若膝則不可用也,”而告文公之言亦未嘗貶於齊,梁,曰:“有王者起,必來取法。”是為王者師也。鳴呼,天下之事,有其識者,不必遭其時;而當其時者,或無其識,然則開物之功,立言之用,其可少哉。朱子作《詩傳》,至於秦《黃烏》之篇,謂其初特出於戎翟之俗,而無明王賢伯以討其罪,於是習以為常,則雖以穆公之賢,而不免論其事者,亦徒閔三良之不幸,而歎秦之衰。至於王政不綱,諸侯擅命,殺人不忌,至於如此,則莫知其為非也。歷代相沿,至先朝英廟始革千古之弊。伏讀正統四年六月乙酉書與祥符王有爝曰:“周王薨逝,深切痛悼,其存日嘗奏,葬擇近地,從儉約,以省民力。自妃夫人以下,不必從死。年少有父母者,各遣歸其家。”蓋上禦極之初,即有感於憲王之奏,而亦朱子《詩傳》有以發其天聰也。嗚呼,仁哉!

    ○文人之多唐宋以下,何文人之多也!固有不識經術,不通古今,而自命為文人者矣。韓文公《符讀書城南詩》曰:“文章豈不貴,經訓乃。潢潦無根源,朝滿夕己除。人不通古今,馬牛而襟裾。行身陷不義,況望多名譽,”而宋劉摯之訓子孫,每曰:“士當以器識為先,一號為文人,無足觀矣。”然則以文人名於世,焉足重哉。此揚子雲所謂“摭我華,而不食我實”者也。黃魯直言:“數十年來,先生君子但用文章提獎後生,故華而不實。”本朝嘉靖以來亦有此風,而陸文裕所記劉文靖告吉士之言,空同大以為不平矣。《宋史》言:歐陽永叔與學者言,未嘗及文章,惟談吏事。謂文章止於潤身,政事可以及物。

    ○巧言《詩》雲:“巧言如簧,顏之厚矣。”而孔子亦曰:“巧言令色,鮮矣仁。”又曰:“巧言亂德,”夫巧言不但言語,凡今人所作詩賦、碑狀足以悅人之文,皆巧言之類也。不能不足以為通人,夫惟能之而下為,乃天下之大勇也,故夫子以剛毅木訥為近仁。學者所用力之途在此,不在彼矣。天下不仁之人有二:一為好犯上好作亂之人,一為巧言令色之人。自幼而不孫弟,以至於弑父與君,皆好犯上好作亂之推也。自脅肩謅笑,未同而言、以至於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皆巧言令色之推也。然而二者之人常相因以立於世。有王莽之篡弑,則必有揚雄之美新;有曹操之禪代,則必有潘{曰助}之九錫。是故亂之所由生也,犯上者為之魁,巧言者為之輔。故大禹謂之巧言令色孔壬而與兜、有苗同為一類。甚哉,其可畏也。然則學者宜如之何?必先之以孝弟,以消其悖逆陵暴之心;繼之以忠信,以去其便辟側媚之習。使一言一動皆出於其本心,而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夫然後可以修身而治國矣。世言魏忠賢初不知書,而口含天憲,則有一二文人代為之。《後漢書》言梁冀裁能書計,其誣奏太尉李固時,扶風馬融為冀章草。《唐書》言李林甫自無學術,僅能秉筆,而郭慎微、苑鹹,文士之茸者代為題尺。又言高駢上書,肆為醜悖,脅邀天子,而吳人顧雲以文辭緣澤其奸。《宋史》言章用事,嘗曰:“元初司馬光作相,用蘇軾掌制,所以能鼓動四方。”乃使林希典書命,逞毒於元諸臣,嗚呼,何代無文人,有國者不可不深惟華實之辨也,

    ○文辭欺人古來以文辭欺人者,莫若謝靈運,次則王維,靈運身為元勳之後,襲封國公。宋氏革命,不能與徐廣、陶潛為林泉之侶。既為宋臣,又與廬陵王義真款密。至元嘉之際,累遷侍中。自以名流,應參時政,文帝惟以文義接之,以致觖望。又上書勸伐河北,至屢嬰罪劾,興兵拒捕。乃作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及其臨刑,又作詩曰:“龔勝無餘生,李業有終盡。”若謂欲效忠於晉者,何先後之矛盾乎!史臣書之以逆,不為苛矣。王維為給事中,安祿山陷兩都,拘於普施寺,迫以偽署。祿山宴其徒於凝碧池,維作詩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賊平,下獄,或以詩聞於行在,其弟刑部侍郎縉請削官以贖兄罪,肅宗乃特宥之,責授太子中允。襄王僭號,逼李拯為翰林學士。拯既汙偽署,心不自安。時朱玫秉政,百揆無敘。拯嘗朝退,駐馬國門,為詩曰:“紫宸朝罷綴鵬鸞,丹鳳樓前立馬看。惟有終南山色在,晴明依舊滿長安。”吟已,涕下。及王行瑜殺朱玫,襄王出奔,拯為亂兵所殺。二人之詩同也,一死一不死,而文墨交遊之士多護王維,如杜甫謂之“高人王右丞”,天下有高人而仕賊者乎?今有顛沛之餘,投身異姓,至擯斥不容,而後發為忠憤之論,與夫名汙偽籍而自托乃心,比於康樂、右丞之輩,吾見其愈下矣。末世人情彌巧,文而不慚,固有朝賦《采薇》之篇,而夕有捧檄之喜者。苟以其言取之,則車載魯連,鬥量王矣。曰:是不然,世有知言者出焉,則其人之真偽即以其言辨之,而卒莫能逃也。《黍離》之大夫,始而搖搖,中而如噎,既而如醉,無可奈何,而付之蒼天者,真也;汨羅之宗臣,言之重,辭之複,心煩意亂,而其詞不能以次者,真也;栗裏之征士,淡然若忘於世,而感憤之懷有時不能自止,而微見其情者,真也。其汲汲於自表暴而為言者,偽也。《易》曰:“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失其守者其辭屈。”《詩》曰:“盜言孔甘,亂是用啖。”夫鏡情偽,屏盜言,君子之道,興王之事,莫先乎此。

    ○修辭典謨、爻象,此二帝三王之言也。《論語》、《孝經》,此夫子之言也。文章在是,性與天道亦不外乎是。故曰:有德者必有言。善乎!遊定夫之言曰:“不能文章而欲聞性與天道,譬猶築數仞之牆,而浮埃聚沫以為基,無是理矣。”後之君子,於下學之初即談性道,乃以文章為小技,而不必用力。然則夫子不曰:“其旨遠,其辭文”乎?不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遠”乎?曾子曰:“出辭氣,斯遠鄙倍矣。”嘗見今講學先生從語錄入門者,多不善於修辭,或乃反子貢之言以譏之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可得而聞,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聞也。”楊用修曰:“文,道也。詩,言也,語錄出而文與道判矣,詩話出而詩與言離矣。”自嘉靖以後,人知語錄之不文,於是王元美之《劄記》、範介儒之《膚語》,上規子雲,下法文中,雖所得有淺深之不同,然可謂知言者矣。

    ○文人摹仿之病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極詣,況遺其神理而得其皮毛者乎。且古人作文,時有利鈍,梁簡文《與湘東王書》雲:“今人有效謝樂康、裴鴻臚文者,學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師裴則蔑棄其所長,惟得其所短。”宋蘇子瞻雲:“今人學杜甫詩,得其粗俗而已。”金元裕之詩雲:“少陵自有連城壁,爭奈微之識賦。”文章一道,猶儒者之末事,乃欲如陸士衡所謂“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者,今且未見其人,進此而窺著述之林,益難之矣。效《楚辭》者,必不如《楚辭》;效《七發》者,必不如《七發》。蓋其意中先有一人在前,既恐失之,而其筆力複不能自遂,此壽陵餘子學步邯鄲之說也。洪氏《容齋隨筆》曰:“枚乘作《七發》,創意造端,麗辭腴旨,上薄騷些,故為可喜。其後繼之者如傅毅《七激》,張衡《七辯》,崔?《七依》,馬融《七廣》,曹植《七啟》,王粲《七釋》,張協《七命》之類,規仿太切,了無新意。傅玄又集之,以為《七林》,使人讀未終篇,往往棄之幾格。柳子厚《晉問》乃用其體,而超然別立機杼、激越清壯,漢晉諸文士之弊於是一洗矣。東方朔《答客難》,自是文中傑出,揚雄擬之,為《解嘲》,尚有馳騁自得之妙,至於崔?《達旨》,班固《賓戲》,張衡《應間》,皆章摹句寫,其病與《七林》同。及韓退之《進學解》出,於是一洗矣。”其言甚當,然此以辭之工拙論爾,若其意則總不能出於古人範圍之外也。如楊雄擬《易》而作《太玄》,王莽依《周書》而作《大誥》,皆心勞而日拙者矣,《曲禮》之訓“毋剿說,毋雷同”,此古人立言之本。

    ○文章繁簡韓文公作《樊宗師墓銘》曰:“維古於辭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後皆指前公相襲,從漢迄今用一律。”此極中今人之病。若宗師之文,則懲時人之失而又失之者也。作書須注,此自秦漢以前可耳;若今日作書而非注不可解,則是求簡而得繁,兩失之矣。子曰:“辭達而已矣。”辭主乎達,不論其繁與簡也,繁簡之論興,而文亡矣,《史記》之繁處必勝於《漢書》之簡處,《新唐書》之簡也,不簡於事而簡於文,其所以病也。“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此不須市見而意已明。“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問其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嘗有顯者來。吾將間良人之所之也。’”“有饋生魚於鄭子產,子產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悠然而逝。’子產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謂子產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須重疊而情事乃盡,此孟子文章之妙。使人《新唐書》,於齊人則必曰:“其妻疑而間之”,於子產則必曰:“校人出而笑之”,兩言而已矣,是故辭主乎達,不主乎簡。劉器之曰:“《新唐書》敘事好簡略其辭,故其事多鬱而不明,此作史之病也。且文章豈有繁簡邪?昔人之論謂如風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出於自然,而有意於繁簡,則失之矣。當日《進〈新唐書〉表》雲:“其事則增於前,其文則省於舊。”《新唐書》所以不及古人者,其病正在此兩句上,《黃氏日鈔》言:“蘇子由《古史》改《史記》,多有不當。如《樗裏子傳》,《史記》曰:‘母,韓女也。樗裏子滑稽多智。’《古史》曰:‘母,韓女也,滑稽多智。’似以母為滑稽矣,然則‘樗裏子’三字其可省乎?《甘茂傳》,《史記》曰:‘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舉,學百家之說。’《古史》曰:‘下蔡史舉學百家之說。’似史舉自學百家矣,然則‘事’之一字其可省乎?以是知文不可以省字為工,字而可省,太史公省之久矣。”

    ○文人求古之病《後周書?柳虯傳》:“時人論文體有今古之異,虯以為時有今古,非文有今古。”此至當之論。夫今之不能為《二漢》,猶《二漢》之不能為《尚書》、《左氏》。乃虯取《史》、《漢》中文法以為古,甚者獵其一二字句用之於文,殊為不稱。以今日之地為不古,而惜古地名;以今日之官為不古,而借古官名;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者,皆文人所以自蓋其俚淺也。《糖書》:鄭餘慶奏議類用古語,如“仰給縣官馬萬蹄”,有司不曉何等語,人訾其不適時。宋陸務觀《跋前漢通用古字韻》曰:“古人讀書多,故作文時偶用一二古字,初不以為工,亦自不知孰為古、孰為今也。近時乃或鈔掇《史》、《漢》中字入文辭中,自謂工妙,不知有笑之者。偶見此書,為之太息,書以為後生戒。”元陶宗儀《輟耕錄》曰:“凡書官銜,俱當從實,如廉訪使、總管之類,若改之曰‘監司’、‘太守’,是亂其官制,久遠奠可考矣。何孟春《詩冬序錄》曰:“今人稱人姓必易以世望,稱官必用前代職名,稱府州縣必用前代郡邑名,欲以為異,不知文字間著此,何益於工拙?此不惟於理無取,且於事複有礙矣。李姓者稱‘隴西公’,杜曰‘京兆’,王曰‘琅邪’,鄭曰‘滎陽’,以一姓之望而概眾人,可乎?此其失,自唐未五季間孫光憲輩始。《北夢瑣言》稱馮涓為‘長樂公’,《冷齋夜話》稱陶毅為‘五柳公’,類以昔人之號而概同姓,尤是可鄙。官職郡邑之建置,代有沿革,今必用前代名號而稱之,後將何所考焉?此所謂於理無取,而事複有礙者也。”於慎行《筆麈》曰:“《史》、《漢》文字之佳本自有在,非謂其官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名以施於今,此應為古人笑也。《史》、《漢》之文如欲復古,何不以三代官名施於當日,而但記其實邪?文之雅俗固不在此,徒混淆失實,無以示遠,大家不為也。予素不工文辭,無所模擬,至於名義之微,則不敢苟。尋常小作,或有遷就金石之文,斷不敢於官名地名以古易今。前輩名家亦多如此。”

    ○古人集中無冗復古人之文不特一篇之中無冗複也,一集之中亦無冗複。且如稱人之善,見於祭文,則不復見於志;見於志,則不復見於他文:後之人讀其全集,可以互見也。又有互見於他人之文者,如歐陽公作《尹師魯志》,不言近日古文自師魯始,以為範公祭文已言之,可以互見,不必重出。蓋歐陽公自信己與範公之文並可傳於後世也,亦可以見古人之重愛其言也。劉夢得作《柳子厚文集序》曰:“凡子厚名氏與仕與年暨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又可見古人不必其文之出於己

    ○書不當兩序《會試錄》、《鄉試錄》主考試官序其首,副柱考序其後,職也。凡書亦猶是矣。且如國初時,府州縣誌書成,必推其鄉先生之齒尊而有文者序之,不則官於其府州縣者也。請者必當其人,其人亦必自審其無可讓而後為之。官於是者,其文優,其於是書也有功,則不讓於鄉矣。鄉之先生,其文優,其於是書也有功,則官不敢作矣。義取於獨斷,則有自為之而不讓於鄉與官矣。凡此者,所謂職也。故其序止一篇,或別有發明,則為後序。亦有但紀歲月而無序者。今則有兩序矣,有累三四序而不止者矣。兩序非體也,不當其人非職也,世之君子不學而好多言也。凡書有所發明,序可也;無所發明,但紀成書之歲月可也。人之患在好為人序。唐杜牧《答莊充書》曰:“自古序其文者,皆後世宗師其人而為之。今吾與足下並生今世,欲序足下未已之文,固不可也。”讀此言,今之好為人序者可以止矣。婁堅《重刻〈元氏長慶集〉序》曰:“序者,敘所以作之指也。蓋始於子夏之序《詩》,其後劉向以校書為職,每一編成,即有序,最為雅馴矣。左思賦三都成,自以名不甚著,求序於皇甫謐。自是綴文之士,多有托於人以傳者,皆汲汲於名,而惟恐人之不吾知也,至於其傳既久,刻本之存者,或漫漶不可讀,有繕寫而重刻之。則人複序之,是宜敘所以刻之意可也,而今之述者非追論昔賢,妄為優劣之辨,即過稱好事,多設遊揚之辭,皆我所不取也。”讀此言,今之好為古人文集序者可以止矣。

    ○古人不為人立傳列傳之名始於太史公,蓋史體也。不當作史之職,無為人立傳者考。故有碑、有志、有狀而無傳。梁任《文章緣起》言傳始於東方朔作《非有先生傳》,是以寓言而謂之傳。《韓文公集》中傳三篇:大學生何蕃、圬者王承福、毛穎。《柳子厚集》中傳六篇:宋清、郭橐駝、童區寄、梓人李赤,負版,何蕃,僅采其一事而謂之傳,王承福之輩皆微者,而謂之傳;毛穎、李赤、負版則戲耳,而謂之傳,蓋比於稗官之屬耳。若段太尉,則不曰傳,曰逸事狀,子厚之不敢傳段太尉。以不當史任也。自宋以後,乃有為人立傳者,侵史官之職矣。《太平禦覽》書目列古人別傳數十種,謂之別傳,所以別於史家。

    ○志狀不可妄作志狀在文章家為史之流,上之史官,傳之後人,為史之本。史以記事,亦以載言。故不讀其人一生所著之文,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公卿大臣之位者,不悉一朝之大事,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曹署之位者,不悉一司之掌故,不可以作;其人生而在監司守令之位者,不悉一方之地形土俗,因革利病,不可以作,今之人未通乎此,而妄為人作志;史家又不考而承用之,是以抵牾不合。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其謂是與?名臣碩德之子孫,不必皆讀父書;讀父書者不必能通有司掌故。若夫為人作志者,必一時文苑名士,乃不能詳究,而曰:“子孫之狀雲爾,吾則因之。”夫大臣家可有不識字之子孫,而文章家不可有不通令之宗匠,乃欲使籍談、伯魯之流為文人任其過,嗟乎,若是則盡天下而文人矣。

    ○作文潤筆《蔡伯喈集》中為時貴碑誄之作甚多,如胡廣、陳各三碑,橋玄、楊賜、胡碩各二碑,至於袁滿來年十五、胡根年七歲,皆為之作碑。自非利其潤筆,不至為此,史傳以其名重,隱而不言耳。文人受賕,豈獨韓退之諛墓金哉。王《野客叢書》曰:“作文受謝,非起於晉宋。觀陳皇后失寵於漢武帝,別在長門宮,聞司馬相如天下工為文,奉黃金百斤為文君取酒,相如因為文,以悟主上,皇后複得幸。此風西漢已然,”杜甫作《八哀詩》,李豈一篇曰:“幹謁滿其門,碑版照四裔,豐屋珊瑚鉤,麒麟織成毯,紫騮隨劍幾,義取無虛歲。”劉禹錫《祭韓愈文》曰:“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價,輦金如山。”可謂發露真贓者矣。昔揚子雲猶不肯受賈人之錢,載之《法言》,而杜乃謂之“義取”,則又不若唐寅之直以為利也。《戒庵漫筆》言:“唐子畏有一巨冊,自錄所作,文簿面題曰‘利市’。”《新唐書?韋貫之傳》言:“裴均子持萬縑,請撰先銘。答曰:‘吾寧餓死,豈能為是?’”今之賣文為活者可以愧矣。《司空圖傳》言:“隱居中條山,王重榮父子雅重之,數饋遺,弗受。嘗為作碑,贈絹數千,圖置虞鄉,市人得取之,一日盡,”既不有其贈,而受之何居,不得已也,是又其次也。《元史》:“姚燧以文就正於許衡,衡戒之曰:‘弓矢為物,以待盜也,使盜得之,亦將待人。文章固發聞士子之利器,然先有能一世之名將何以應人之見役者哉。非其人而與之,與非其人而拒之,均罪也,非周身斯世之道也。吾觀前代馬融,懲於鄧氏,不敢複違忤勢家,遂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將軍西第頌》,以此頗為正直所羞。徐廣為祠部郎時,會稽王世子元顯錄尚書,欲使百僚致敬,臺內使廣立議,由是內外並執下官禮,廣常為愧恨。陸遊晚年再出,為韓詫胄撰《南園閱古泉記》,見譏清議。朱文公嘗言其能太高,跡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晚節。是皆非其人而與之者也。夫禍患之來,輕於恥辱,必不得己,與其與也寧拒。至乃儉德含章,其用有先乎此者,則又貴知微之君子矣。”少年未達,投知求見之文亦不可輕作。《韓昌黎集》有《上京兆尹李實書》,曰:“愈來京師,於今十五年。所見公卿大臣不可勝數,皆能守官奉職,無過失而已。未見有赤心事上,憂國如家如閣下者。今年以來,不雨者百有餘日,種不入土,野無青草,而盜賊不敢起,價不敢貴,百坊百二十司六軍二十四縣之人皆若閣下親臨其家,老好宿贓,銷縮摧沮,魂亡魄喪,影滅跡絕,非閣下條理鎮服,布宣天於威德,其何能及此。”至其為《順宗實錄》,書貶京兆尹李實為通州長史,則曰:“實諂事李齊運,驟遷至京兆尹,恃寵強腹,不顧文法。是時春夏旱,京畿乏食,實一不以介意,力務聚斂徵求,以給迸奉。每奏對輒曰:‘今年雖旱、而儀甚好。’由是租稅皆不免,人窮至壞屋賣瓦木,貸麥苗以應官。陵轢公卿已下,隨喜怒,誣奏遷黜,朝廷畏忌之。嘗有詔免畿內逋租,實不行,用詔書征之如初,小勇於殺害,人吏不聊生。至譴,市里歡呼,皆袖瓦礫,遮道伺之,實由間道獲免。”與前所上之書迥若大淵矣。豈非少年未達,投知求見之文,而不自覺其失言者邪?後之君子,可以為戒。

    ○假設之辭古人為賦,多假設之辭。序述往事,以為點綴,不必一一符同也。子虛、亡是公、烏有先生之文,已肇始於相如矣。後之作者實祖此意,謝莊《月賦》“陳王初喪應、劉,端憂多暇,”又曰:“抽毫進牘,以命仲宣。”按王粲以建安二十一年從征吳,二十二年春道病卒。徐、陳、應、劉一時俱逝,亦是歲也。至明帝太和六年,植封陳王,豈可椅掖史傳,以議此賦之不合哉。庚信《枯樹賦》既言殷仲文出為東陽太守,乃複有桓大司馬,亦同此例。而《長門賦》所雲,陳皇后複得幸者,亦本無其事。徘諧之文不當與之莊論矣。陳後複幸之雲,正如馬融《長笛賦》所謂“屈平適樂國,介推還受祿”也。

    ○古文未正之隱陸機《辨亡論》,其稱晉軍,上篇謂之“王師”,下篇謂之“強文信國《指南錄序》中“北”字皆“鹵”字也。後人不知其意,不能改之,謝皋羽《西臺慟哭記》,本當雲“文信公”,而謬雲“顏魯公”,本當雲“季宋”,而雲“季漢”。凡此皆有待於後人之改正者也。胡身之注《通鑒》,至二百八十卷石敬瑭以山後十六州賂契丹之事,而雲“自是之後遼滅晉,金破宋”,其下闕文一行,謂蒙古滅金取宋,一統天下,而諱之不書,此有待於後人之補完者也,漢人言《春秋》所貶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者,其事皆見於書,故定、哀之間多微辭矣,況於易姓改物,制有華夏者乎。孟子曰:“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習其讀而不知,無為貴君子矣。”鄭所南《心史》書文丞相事,言公自序本末,未有稱彼曰“大國”、曰“丞相”,又自稱“天祥”,皆非公本語,舊本皆直斥彼酋名。然則今之集本或皆傳書者所改。《金史?紇石列牙吾塔傳》“北中亦遣唐慶等往來議和”,《完顏合達傳》“北中大臣以輿地圖指示之”,《完顏賽不傳》“按春自北中逃回”。“北中”二字不成文,蓋“鹵中”也,修史者仍金人之辭未改。《晉書》劉元海、石季龍,作史者自避唐諱,後之引書者多不知而襲之,惟《通鑒》並改從本名。

卷二十

    ○非三公不得稱公

    《公羊傳》曰:“天子三公稱公,王者之後稱公。”天子三公稱公,周公、召公、畢公、毛公、蘇公是也。王者之後稱公,宋公是也。杜氏《通典》曰:“周制,非二王之後,列國諸侯其爵無至公者。春秋有虞公、州公,或因殷之舊爵,或嘗為天子之官,子孫因其號耳,非周之典制也。東遷而後,列國諸侯皆僭稱公。”夫子作《春秋》而筆之於書,則或公或否。生不公,葬則公之;列國不公,魯則公之,於是天子之事與人臣之禮並見於書,而天下之**昭矣。漢之西都有七相五公,而光武則置三公,之文如鄧公禹、吳公漢、伏公湛、宋公宏、第五公倫、牟公融、袁公安、李公固、陳公寵、橋公玄、劉公寵、崔公烈、胡公廣、王公龔、楊公彪、苟公爽、皇甫公嵩、董公卓、曹公操,非其在三公之位,則無有書公者:《三國志》若漢之諸葛公亮、魏之司馬公懿、吳之張公昭、顧公雍、陸公遜,《晉書》若衛公、張公華、王公導、庾公亮、陶公侃、謝公安、桓公溫、劉公裕之類,非其在三公之位,則無有書公者。史至於唐而書公,不必皆尊官。泊乎今日,志狀之文,人人得稱之矣。籲,何其濫與!何其偽與!

    《大雅古公直父》箋曰:“諸侯之臣稱君曰公。”《白虎通》曰:“臣子於其國中皆褒其君為公,《詩》曰“‘乃命魯公,俾侯於東。”公者,魯人之稱;侯者,周室之爵。

    《秦誓》:“公曰:嗟我士聽無嘩。”夫《秦誓》之書“公”,與《春秋》之書“秦伯”,不已異乎?曰:《春秋》以道名分,五等之爵冊之天子,不容僭差。若《秦誓》本國之書,孔子因其舊文而已。“公之媚子,從公於狩。”亦秦人之詩也。

    平王以後,諸侯通稱為公,則有不必專於本國者矣,《碩人》之詩曰:“譚公維私。”《左傳》鄭莊公之言曰:“無寧茲許公,複奉其社稷。”

    周之盛時,亦有群公之稱,見於康王之浩及詩之《雲漢》,此猶五等之君,《春秋》書之,通日諸侯也。

    《左傳》自王卿而外無書公者,惟楚有之,其君已僭為王,則臣亦潛為公,《宣十一年》所謂“諸侯縣公皆慶寡人”者也。傳中如集公、析公、申公、鄖公、蔡公、息公,商公、期思公,並邊中國,白公邊吳,蓋尊其名以重邊邑。而秦有キ公,吏失其姓名。”楚漢之際有膝公、戚公、柘公、薛公、郯公、蕭公、陳公、魏公、留公、方與公,高祖初稱沛公,太上皇父稱豐公,皆楚之遺名。此縣公之公也。

    有失其名而公之者,《史記秦始皇紀》侯公,《項羽紀》樅公、侯公,《高祖紀》單父人呂公、新城三老董公,《孝文紀》太倉令淳於公,《天官書》甘公,《封禪書》申公、齊人丁公,《曹相國世家》膠西蓋公,《留侯世家》東園公,夏黃公,《穰侯傳》其客宋公,《信陵君傳》毛公、薛公,《賈生傳》河南守吳公,《張敖傳》中大夫泄公,《黥布傳》故楚令尹薛公,《季布傳》母弟丁公,《晁錯傳》謁者僕射鄧公,《鄭當時傳》下わ翟公,《酷吏傳》河東守勝屠公,《貨殖傳》朱公、任公,《漢書?高帝紀》終公,《藝文志》蔡公、毛公、樂人竇公、黃公、毛公、皇公,《張耳陳餘傳》範陽令徐公、甘公,《劉欲傳》魯國桓公、趙國貫公,《周昌傳》趙人方與公,《武五子傳》瑕丘江公,《王褒傳》九江被公,《於定國傳》其父於公,《翟方進傳》方進父翟公,《儒林傳》免中徐公、博士江公、食子公,淄川任公、皓星公,《遊俠傳》故人呂公、茂陵守令尹公,皆失其名而公之,若鄭君、盧生之比。本朝《實錄》於孝慈高皇后之父亦不知其名,謂之馬公,是史之闕文,非正書也。

    大史公者,司馬遷稱其父談,故尊而公之也。

    有尊老而公之者,《戰國策》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史記》文帝謂馮唐:“公柰何眾辱我”是也。《漢書?溝洫志》“趙中大夫白公”,師古曰:“蓋相呼尊老之稱。”《項籍傳》“南公服”,虔曰“南方之老人也。”《眭宏傳》“東平贏公”,師古曰:“長老之號。”《元後傳》“元城建公”,服虔曰:“年老者也。”《吳志?程普傳》“普最年長,時人皆呼程公。”《方言》:“凡尊老,周、晉、秦,隴謂之公。”《晉書?樂志》:“項伯語項莊曰:‘公莫,古人相呼曰公。’”

    《漢書何武傳》:“號為煩碎,不稱賢公,”《後漢書?李固傳》:“京師鹹歎曰:是複為李公矣。”《宦者傳》:種為司徒,告賓客曰:“今身為公,乃曹常侍力焉,”《魏志?王粲傳》:蔡邕聞粲在門,倒屐迎之,曰:“此王公孫也。”《晉書?陳騫傳》:對父矯曰:“主上明聖,大人大臣,今若不合意,不過不作公耳。”《魏舒傳》:夜聞人問:“寢者為誰?”曰:“魏公舒。”舒自知當為公矣。《陸曄傳》:從兄機每稱之曰:“我家世不乏公矣。”《王猛傳》父老曰:“王公何緣拜也?”《北史?鄭述祖傳》:少時在鄉,單馬出行,忽有騎者數百,見述祖皆下馬,曰:“公在此。”陶淵明《孟長史傳》:從父太常夔嘗問光祿大夫劉耽:“孟君若在,當已作公否?”答雲:“此本是三司人。”是知南北朝以前人語,必三公方得稱公也。《周書?姚僧垣傳》:宣帝嘗從容謂僧垣曰:“嘗聞先帝呼公為姚公,有之乎?”對曰:“臣曲荷殊私,實如聖旨。”帝曰:“此是尚齒之辭,非為貴爵之號。朕當為公建國開家,為子孫永業。”乃封長壽縣公,邑一千戶。

    孔融告高密縣為鄭玄特立一鄉,曰鄭公鄉。以為公者,仁德之正號,不必三事大夫。此是曲說。據其所引,皆史失其名之公,而太史公,又父子之辭也。

    《戰國策》:“陳軫將之魏,其子陳應止其公之行。”《史記?留侯世家》:“吾惟豎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此皆謂父為公。《宋書?顏延之傳》:“何偃路中遙呼延之曰:“顏公延之。”答曰:“身非三公之位,又非田舍之公,又非君家阿公,何以見呼為公?”《北齊書?徐之才傳》:鄭道育嘗戲之才為師公,之才曰:“既為汝師,又為汝公,在三之義,頓居其兩。”

    陸雲作《祖父誄》曰“吳丞相陸公”,誄曰“維赤烏八年二月粵乙卯,吳故使持節郢州牧左都護丞相江陵郡侯陸公薨”;曰“故散騎常侍陸府君”,誄曰“維太康五年夏四月丙申,晉故散騎常侍吳郡陸君卒”。王沈祭其父曰“孝於沈敢昭告烈考東郡君”。張說作其父《贈丹州刺史先府君墓誌》,每稱必曰“君”。然則雖己之先人,亦不一概稱公,古人之謹於分也。

    《史記晁錯傳》:錯父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人口議多怨公者。”是以父而呼子為公。徐孚遠曰:“禦史大夫,三公也。錯父呼錯為公,蓋以官稱之。”

    沙門亦有稱公者,必以其名冠之。深公,法深也;林公,道林也;遠公,惠遠也;生公,道生也;猷公,道猷也;隆公,慧隆也;志公,寶志也;澄公,佛圖澄也;安公,道安也;什公,鳩摩羅什也。當時之人嫌於直斥其名,故加一“公”字,梁,陳以下,僧乃有字,而人相與字之,字之則不復公之矣。

    《宋史》豐稷駁宋用臣《諡議》曰:“凡稱公者,須著宿大臣及鄉黨有德之士,然則今之宦豎而稱公,亦不可出於士大夫之口。

    ○古人不以甲子名歲

    《爾雅》疏曰:“甲至癸為十日,日為陽;寅至醜為十二辰。辰力陰。”此二十二名,古人用以紀日,不以紀歲。歲則自有閼逢至昭陽十名為歲陽,攝提格至赤奮若十二名為歲名。後人謂甲子歲、癸亥歲,非古也。自漢以前,初不假借。

    《史記曆書》太初元年,年名焉逢攝提格。月名畢聚。日得甲子。夜半、朔旦、冬至。其辨晰如此。若《呂氏春秋?序意篇》:“維秦八年,歲在灘,秋甲子朔。”賈誼《賦》:“單閼之歲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服集予舍。”許氏《說文》後敘:“粵在永元固頓之年,盂陬之月,朔日甲子。”亦皆用歲陽歲名,不與日同之證。《漢書?郊祀歌》:“天馬徠,執徐時。”謂武帝太初四年,歲在庚辰,兵誅大宛也。自經學日衰,人趨簡便,乃以甲子至癸亥代之,子曰:“觚不觚。”此之謂矣。

    宋劉恕《通鑒外記目錄序》曰:“庖犧前後逮周厲王,疑年茫昧,借日名甲子以紀之。”是則歲之稱甲子也,借也。何始乎?自亡新始也。王莽下書言始建國五年,歲在壽星,填在明堂,倉龍癸酉,德在中宮。又言天鳳七年,歲在大樑,倉龍庚辰。厥明年,歲在實沈,倉龍辛已。《隋書?律曆志》:“王莽《銅權銘》曰:“歲在大樑,龍集戊辰。”又曰:“龍在己已,歲次實沈”是也。自此《後漢書?張純傳》言“攝提之歲,蒼龍甲寅”,《朱穆傳》言“明年丁亥之歲”,苟悅《漢紀》言“漢元年,實乙未也”,《曹娥碑》亦雲“元嘉元年,青龍在辛卯”,《蜀郡造橋碑》雲:“維延熹龍在甲辰”,而張角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以自土書京城寺門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矣。

    以甲子名歲,雖自東漢以下,然其時制詔章奏符檄之文皆未嘗正用之,其稱歲必曰元年、二年,其稱日乃用甲子、乙丑,如己亥格、庚戌制,王午兵之類,皆日也。惟《晉書》王е上疏言:“臣以王申歲見用為鄱陽內史”。按懷帝以永嘉五年辛未為劉聰所執,湣帝以建興元年癸酉即位,中間一年無主,故言壬申歲也。後代之人無大故而效之,非也。

    自三國鼎立,天光分曜,而後文人多舍年號而稱甲子。魏程曉贈傅休奕詩:“龍集甲於,四時成歲。”晉張華《感婚賦》:“方今歲在己巳,將次四仲。”陸機《湣懷太子誄》:“龍集庚戌,日月改度。”陶潛《祭從弟敬遠文》:“歲在辛亥,月惟仲秋。”《自祭文》:“歲維丁卯,律中無射。”後周庚信《哀江南賦》:“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而梁陶隱居《真誥》亦書“己卯歲”。至杜預《左傳集解後序》則追言魏哀王二十年,大歲在王戌矣。

    晉惠帝時,廬江杜嵩作《王子春秋》。壬子,元康二年,賈後弑楊太后於金塘城之歲。

    唐人有以豫書而不稱年號者。們日唐書禮儀志》曰:“請以開元二十六年己卯四月,至辛已年十月;至甲申年四月又,至丙戌年十月又;至己醜年四月又諦,至辛卯年十月又。”其辛已以下不言開元某年。又《博古圖》載《唐鑒銘》曰:“武德五年,歲次王午,八月十五日甲子,楊州總管府造青銅鏡一面,充癸未年元正朝貢。”其癸未亦不言武德六年者,當時屢改年號故也。此一鑒而有正書、有豫書之不同,亦變例也。

    史家之文必以日系月,以月系年。鐘鼎之文則不盡然,多有月而不年,日而不月者。

    《商母乙卣》其文曰:“丙寅,王錫◎貝朋用作母乙彝。”丙寅者,日也。

    《博古圖》乃謂商建國始於庚戌,曆十六年而有丙寅,在仲壬即位之三年,則鑿矣。豈非迷於後世之以甲子名歲,而欲以追加之古人乎?

    《春秋》之世,各國皆自紀其年。發之於言,或參互而不易曉,則有舉其年之大事而為言者。若曰“會於沙隨之歲”,“叔仲惠伯會成子於承匡之歲”,“鑄刑書之歲”,“晉韓宣於為政,聘於諸侯之歲”是也。又有舉歲星而言,若曰“歲五及鶉火”、“歲及大樑”、“歲在娜訾之口”者。從後人言之,則何不曰甲子也、癸亥也,是知古人不用以紀歲也。

    《大祖實錄》自吳元年以前皆書干支,不合古法。大祖當時實奉宋小明王之號,故有言當紀龍鳳者。考之《史記》,高帝之初不稱楚懷王元年,而稱秦二年、三年。又太祖禦制《滁州龍潭碑》文雲:“元末帝至正十有四年”,竊意其時天下尚是元之天下,書至正,正合《史記》書秦之例。又有兼書者,《漢書?功臣侯表序》:“漢興,自秦二世元年之秋,楚陳之歲”是也。

    ○史家追紀月日之法

    或曰:“‘鑄《刑書》之歲’,是則然矣,其下雲:‘齊燕平之月’,又曰‘其明月’,則何以不直言正月、二月乎?”曰:此正史家文字縝密處;史之文有正紀,有追紀。其上曰:“春王正月,暨齊平。”“二月戊午,盟於儒上。”正紀也。此曰“齊燕平之月。王寅,公孫段卒。其明月,子產立公孫泄及良止以撫之。”追紀也。追紀而再雲正月、二月,則嫌於一歲之中而有兩正月、二月也,故變其文而雲。古人史法之密也。

    《左傳》追紀之文不止此,如《襄公六年傳》:鄭子國之來聘也。四月,晏弱城東陽而遂圍萊。甲寅,堙之,環城,傅於諜。及杞桓公卒之月。乙未,王湫帥師及正輿子棠人軍齊師,齊師大敗之。丁未,入萊,萊共公浮柔奔棠,正輿子、王漱奔莒,莒人殺之。四月,陳無字獻萊宗器於襄宮。晏弱圍棠。十一月丙辰,而滅之。《七年傳》:鄭僖公之為太子也,於成之十六年與子罕適晉,不禮焉。又與子豐適楚,亦不禮焉。及其元年,朝於晉,子豐欲訴諸晉而廢之,於罕止之。

    《十九年傳》:於四月丁未,鄭公孫蠆卒.赴於晉大夫,《二十五年傳》:會於夷儀之歲,齊人城郟。其五月,秦晉為成。《二十六年傳》:齊人城郟之歲,其夏,齊烏餘以廩丘奔晉。《三十一年傳》:公薨之月,於產相鄭伯以如晉。《昭公七年傳》:齊師還自燕之月,罕朔殺罕。又晉韓宣子為政、聘於諸侯之歲,周合生子,名之日元。皆是追紀。又如《書金?》:“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亦追紀也。

    ○史家月日不必順序

    占人作史,取其事之相屬,不論月日,故有追書,有競書。《左傳成公十六年》鄢陵之戰,先書甲午晦,後書癸已。甲午為正書,而癸已則因後事而追書也。《昭公十三年》平丘之盟,先掃甲戌,後書癸酉。甲成為正書,而癸酉則因後事而追書也。《昭公十三年》楚靈王之弑,先書五月癸亥,後書乙卯、丙辰。乙卯、丙辰為正書,而五月癸亥則因前事而竟書也,蓋史家之文常念為月日所拘,而事不得以相連屬,故古人立此變例。

    有先書以起事者。《通鑒》唐文宗太和九年十一月,先書是月戊辰,王守澄葬於滬水,於壬戌、癸亥之前是也。

    ○重書日

    《春秋桓公十二年》書:“丙戌,公會鄭伯,盟於武父。”“丙戌,衛侯晉卒。”重書日者,二事皆當系日。先書公者,先內而後外也。後人作史,凡一日再書,則雲“是日”。

    ○古人必以日月系年

    自《春秋》以下,紀載之文必以日系月,以月系時,以時系年,此史家之常法也。《史記伍子胥傳》:“己卯,楚昭王出奔。”“庚辰,吳王人郢。”則不月而日。《刺客傳》:“四月丙子,光伏甲士於窟室中。”則不年而月,史家之變例也。蓋二事已見於吳、楚二《世家》,故其文從省。

    《楚辭》“攝提貞於孟陬兮,維庚寅吾以降。”攝提,歲也;孟陬,月也;庚寅,日也。屈子以寅年寅月庚寅日生。王逸《章句》曰:“太歲在寅日攝提格。孟,始也。正月為陬。言己以太歲在寅正月始春庚寅之日下母之體而生。”是也。或謂攝提,星名。《天官書》所謂直鬥杓所指,以建時節者,非也。豈有自述其世系生辰,乃不言年而止言月日者哉。

    ○古無一日分為十二時

    古無以一日分為十二時之說。《洪範》言歲月日,不言時。《周禮馮相氏》掌十有二歲,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不言時。屈子自序其生年月日,不及時。呂才《祿命書》亦止言年月日,不及時。

    古無所謂時。凡言時若《堯典》之“四時”,《左氏傳》之“三時”皆謂春夏秋冬也。故士文伯對晉侯,以歲、時、日、月、星、辰謂之六物。《荀子》曰:“積微,月不勝日,時不勝月,歲不勝時。”亦謂春夏秋冬也。自漢以下,曆法漸密,於是以一日分為十二時。蓋不知始於何人,而至今遵用不廢。

    一日之中所以分紀其時者,曰日中,曰晝日,曰日昃,見於《易》;曰“東方未明”,曰“會朝”,曰“日之方中”,曰“昏”,曰“夕”,曰“宵”,見於《詩》;曰“昧爽”,曰“朝”,曰“日中昃”,見於《書》;曰“朝時”,曰“日中”,曰“夕時”,曰“雞初鳴”,曰“旦”,曰“質明”,曰“大聽”,曰“晏朝”,曰“昏”,曰“日出”,曰“日側”,曰“見日”,曰“逮日”,見於《禮》;曰“雞鳴”,曰“日中”,曰“晝”,曰“日下昃”,曰“日旰”,曰“日入”,曰“夜”,曰“夜中”。見於《春秋傳》,曰“晁”,日“薄暮”,曰“黃昏”,見於《楚辭》。紀晝則用日,《史記?項羽紀人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呂後紀》:八月庚申旦,平陽侯見相國產計事,日時,遂擊產,《彭越傳》: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

    《淮南王安傳》:旦受沼,日食時上,《漢書五行志人日中時食,從東北,過半哺時複;哺時食從西北,日下晡時複。《武五子昌邑王傳》: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賀發,晡時至定陶,《東方朔傳》:微行,以夜漏下十刻乃出,旦明人山下是也,紀夜則用星,《詩》之言“三星在天”,“三星在隅”,“三星在戶”,《春秋傳》之言“降婁中而旦”是也。不辨星則分言其夜曰“夜中”曰“夜半”,曰“夜鄉晨”是也。分言其夜而不詳,於是有五分其夜,而言甲、乙、丙、丁、戊者。《周禮?司寐氏》“掌夜時”注:“夜時謂夜晚早,若今甲乙至戊。”

    們又書西域傳》杜飲曰:“斥侯士五分,夜擊刁鬥自守。”《天文志》:“本始元年四月壬戊,甲夜;地節元年正月戊午,乙夜;六月戊戌,甲夜。”

    《三國志曹爽傳》:“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晉書?趙上倫傳》:“期四月三日丙夜一籌,以鼓聲為應”是也,五分其夜而不詳,於是有言漏上幾刻者。《五行志》:“晨漏未盡三刻,有兩月重見。”又雲:“漏上四刻半,乃頗有光。”《禮儀志》:“夜漏未盡七刻,鐘嗚受賀。”《東方朔傳》:“微行以夜,漏上十刻西出。”《上尊傳》:“漏上十門刻行臨到。”《外戚傳》:“晝漏上十刻而崩。”又雲:“夜漏上五刻,持兒與舜會東交掖門。”自《南北史》以上皆然。故《素問》曰:“一日一夜,五分之。”《隋志》曰:“晝有朝有禺,有中有晡,有夕夜,有甲乙丙丁戊,而無十二時之目也。”唯《曆書》雲:“雞三號卒明,撫十二節卒於醜”,而下文卻雲:“朔旦冬至正北”,又雲“正北正西正南正東“,不直言子西午卯。《漢書?五行志》言“日加辰已”,又言“時加未”,《翼奉傳》言“日加申”,又言“時加卯”。《王莽傳》:“天文郎按┉於前,日時加某,莽旋席隨鬥柄而坐。”而《吳越春秋》亦雲:“今日甲子,時加於巳。”《固髀經》亦有加卯、加西之言。若紀事之文,無用此者。

    《左氏傳》:“蔔楚丘曰:‘日之數十,故有十時。’”而杜元凱注則以為十二時,雖不立十二支之目,然其日夜半者即今之所謂子也,雞鳴者醜也,平旦者寅也,日出者卯也,食時者辰也,隅中者巳也,日中者午也,日失者未也,晡時者申也,日入者百也,黃昏者戌也,人定者亥也。一日分為十二,始見於此,考之《史記?天官書》曰:“旦至食,食至曰失,日失至,至下,下訕至日人。《素問?藏氣法時論》有曰“夜半”,曰“平旦”,曰“日出”,曰“日中”,曰“日失”.曰“下脯”。《吳越春秋》有曰“時加日出”,“時加雞鳴”,“時加日失”,“時加禺中”,則此十二名古有之矣。《史記?孝景紀》:“五月丙戌,地動。其蚤食時,複動。”《漢書?武五子廣陵王晉傳》:“奏酒,至雞鳴時罷。”《王莽傳》:“以雞鳴為時。”《後漢書?隗囂傳》:“至昏時遂潰圍。”《齊武王傳》:“至食時,賜陳潰。”《耿升傳》:“人定時,步果引去。”《來歙傳》:“臣夜人定後,為何人所賊傷?”《竇武傳》:“自旦至食時,兵降略盡。”《皇甫嵩傳》:“夜勒兵,雞鳴,馳赴其陳。戰至哺時,大破之。”《晉書?戴洋傳》:“永昌元年四月庚辰,禺中時,有大風起自東南,折木。”《宋書?符瑞志》:“延康元年九月十日,黃昏時,月蝕,熒惑過。人定時,熒惑出營室,宿羽林。”皆用此十二時。

    《淮南子》“日出於陽穀,浴於鹹池,拂於扶桑,是謂晨明。登於扶桑之上,愛始將行,是謂フ明,至於曲阿,是謂朝明。臨於曾泉,是謂早食。次於桑野,是謂宴食。臻於衡陽,是謂禹中,對於昆吾,是謂正中。靡於鳥次,是謂小遷。至於悲穀,是謂晡時。回於女紀,是謂大遷。經於泉隅,是謂高春。頓於連石,是謂下春,愛止和,爰息六螭,是謂懸車。薄於虞泉,是謂黃昏。渝於蒙穀,是謂定昏。”按此自晨明至定昏為十五時,而蔔楚蔔以為十時。未知今之所謂十二時者,自何人定之也。

    《素問》中有言歲甲子者,有言寅時者,皆後人偽撰入之也。

    ○年月朔日子

    今人謂日,多曰日子。日者,初一,初二之類是也。子者,甲子、乙丑之類是也。《周禮職內》注曰:“若言某月某日某甲詔書,或言甲,或言子,一也。”《文選。陳琳?檄吳將校部曲文》“年月朔日子”,李周翰注:“日子,發檄時也。”漢人未有稱夜半為子時者,誤矣,古人文字,年月之下必系以朔,必言朔之第幾日,而又系之干支,故曰朔日子也。如魯相瑛《孔子廟碑》雲:“元嘉三年三月丙子朔,甘七日王寅”,又雲“永興元年六月甲辰朔,十八日辛酉”。史晨《孔子廟碑》雲“建寧二年三月癸卯朔,七日己酉”。樊毅《複華下民租碑》雲“光和二年十二月庚午朔,十三日壬午是也。此日子之稱所自起。若史家之文,則有子而無日,《春秋》是也然在朔言朔,在晦言晦,而“旁死魄”、“哉生明”之文見於《尚書》,則有兼日而書者矣。

    《宋書禮志》“年月朔日甲子,尚書令某甲下”,此古文移之式也,陳琳檄文但省一“甲”字耳。

    《南史》:“劉之遴與張纘等參校古本《漢書》,稱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已酉,郎班固,而今本無上書年月日子。”《隋書》袁充上表稱:“寶曆之元改元仁壽,歲月日子,還共誕聖之時。”

    時有十二,而但稱“子”,猶之干支有六十,而但稱“甲子”也。

    漢人之文,有即朔之日而必重書一日者。廣漢太守沈子據《綿竹江堰碑》雲:“嘉平五年五月辛酉朔,一日辛酉。”《綏民校尉熊君碑》雲:“建安計一年十回月丙寅朔,一日丙寅。”此則繁而無用,不若後人之簡矣。

    ○年號當從實書

    正統之論,始於習鑿齒,不過帝漢而偽魏、吳二國耳。自編年之書出,而疑於年號之無所從,而其論乃紛壇矣。夫年號與正朔自不相關,故周平王四十九年,而孔子則書之為魯隱公之元年、何也,《春秋》,魯史也,據其國之人所稱而書之,故元年也。晉之《乘》存,則必以是年為鄂侯之二年矣。楚之《杌》存,則必以是年為武王之十九年矣。觀《左傳文公十七年》:鄭子家與晉韓宣子書曰:“寡君即位三年”,而其下文曰“十二年”,“十四年”,“十五年”,則自稱其國之年也。《襄公二十二年》少正公孫僑對晉之辭曰:“在晉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於是即位”,而其下文遂曰“我二年”,“我四年”,則兩稱其國之年也,故如《三國志》則漢人傳中自用漢年號,魏人傳中自用魏年號,吳人傳中自用吳年號。推之南北朝。五代、遼、金並各自用其年號,此之謂從實。且王莽篡漢,而班固作傳,其於始建國、天鳳、地皇之號,一一用以紀年,蓋不得不以紀年,非帝之也。後人作書,乃以編年為一大事,而論世之學疏矣。

    《春秋傳》亦有用他國之年者。齊襄公之二年,叟阝瞞伐齊,注雲:“魯桓公之十六年。”僖之四年,子然卒;簡之元年,士子孔卒,注雲:“鄭僖四年,魯襄六年,鄭簡元年,魯襄八年。”

    漢時諸侯王得自稱元年。《漢書諸侯王表》:“楚王戊二十一年,孝景三年”,“楚王延壽三十二年,地節元年”之類是也。《淮南?天文訓》:“淮南元年冬,太一在丙子。”謂淮南王安始立之年也。注者不達,乃曰淮南王作書之元年,又曰淮南工僭號,此為未讀《史記人們又書》者矣。趙明誠《金石錄》有《楚鐘銘》“惟王五十六祀”之論,正同此類。

    又考漢時不獨王也,即列侯於其國中亦得自稱元年。《史記高祖功臣侯年表》:“高祖六年,平陽懿侯曹參元年”;“孝惠六年,靖侯元年”;“孝文後四年,簡侯奇元年”是也。呂氏《考古圖?周陽侯钅複銘》曰:“周陽侯家銅三習钅複,容五鬥,重十八斤六兩。侯治五年五月國鑄第四。”《文選?魏都賦》劉良往:“文昌殿前有鐘。其銘曰:惟魏四年,歲次丙申,龍次大火,五月丙寅,作蕤賓鐘。”魏四年者,曹操為魏公之四年,漢獻帝之建安二十一年也。《元史?順帝紀》:至正二十八年,乃明洪武元年也。直書二十八年”。自是以下,書日“後一年”,曰“又一年,四月丙戌,帝殂於應昌”,是時明太祖即位三年,而猶書元主曰“帝”,且不以明朝之年號加之,深得史法。疑此出於聖裁,不獨宋、王二分之能守古法也。

    英宗命儒臣修《續通鑒綱目》,亦書“元順帝至正二十七年”.不書“吳元年”。

    ○史書一年兩號

    古時人主改元,並從下詔之日為始,未嘗追改以前之月日也。《魏志三少帝紀》上書“嘉平六年十月庚寅”,下書“正元元子十月壬辰”,《吳志?三嗣主傳》上書“‘太平三年十月己卯”,下書“永安元年十月壬午”。《晉書?武帝紀》上書“魏鹹熙三年十一月”,下書“泰始元年十二月景寅”。《宋書“武帝紀》上書“晉元熙二年六月甲子”,下書“永初元年六月丁卯”。《文帝紀》上書“景平二年八月丙申”,下書“元嘉元年八月丁酉”。《明帝紀》上書“永光元年十二月庚申朔”,下書“泰始元年十二月丙寅”。《唐書?高宗紀》上書“顯慶六年二月乙未”,下書“龍朔元年三月丙申朔”。《中宗紀》上書“神龍三年九月庚子”,下書“景龍元年九月甲辰”。《睿宗紀》上書“景龍四年七月己巳”,下書“景雲元年七月己巳”,《玄宗紀》上書“先天二年十二月庚寅朔”,下書“開元元年十二月己亥”。韓文公《順宗實錄》上書“貞元二十一年八月庚子”,下書“永貞元年八月辛醜”。若此之類,並是據實而書。至司馬溫公作《通鑒》,患其棼錯,乃創新例,必取末後一號冠諸春正月之前,當時已有識之者。

    《春秋定西元年》不書正月,杜氏曰:“公即位在六月,故正義曰公未即位,必不改元。而於春夏即稱元年者,未改之日必承前君之年,於是春夏當名此年為昭公三十三年。及六月,既改之後方以元年紀事。及史官定策,須有一統,不可半年從前,半年從後,雖則年初亦統此歲,故入年即稱元年也。”漢魏以來,雖於秋冬改元,史於春夏即以元年冠之,是有因於古也。按溫公《通鑒》是用此例,然有不可通者。《春秋》於昭公三十三年之春而即書“定西元年”者,昭公已薨於上年之十二月矣。若漢獻帝延康元年十月始禪於魏,而正月之初,漢帝尚存,即加以魏文黃初之號,則非《春秋》之義矣。豈有舊君尚在,當時之人皆稟其正朔,而後之為史者顧乃追奪之乎!

    史家變亂年號,始自《隋書》:大業十二年十一月景辰,唐公人京師,辛酉,遙尊帝為太上皇,立代王侑為帝,改元義寧。而下即書雲:“二年三月,右屯衛將軍字文化及等作亂,上崩於溫室。”按此大業十三年,煬帝在江都,而蒙以代王長安之號,甚為無理。作史者唐臣,不得不爾。然於《煬帝紀》書十三年,於《恭帝紀》書二年,兩從其實,似亦未害。

    明朝《太宗實錄》上書“四年六月己巳”,下書“洪武三十五年六月庚午”,正是史臣實書,與前代合,但不明書建文年號,後人因謂之革除耳。

    《英宗實錄》上書“景泰八年正月辛巳”,下書“天順元年正月壬午旬有六日”,而不沒其實。且如萬曆四十八年八月以後為泰昌元年,若依溫公例取泰昌之號,冠於四十八年春正月之前,則詔令文移一一皆當追改,且上誣先皇矣。故紀年之法,從古為正,不以一年兩號、三號為嫌。

    ○年號古今相同

    《水經注水下》“千金曷”前雲“太和五年”,曹魏明帝之太和也;俊雲“朝廷太和中”,元魏孝文帝之太和也。

    ○割並年號

    唐朝一帝改年號者十餘,其見於文必全書,無割取一字用之者。至宋始有“熙豐”、“政宣”、“建紹”、“幹淳”之語,已是不敬,然猶一帝之號自相連屬,無合兩帝而稱之者。又必用上一字,惟“元豐”以“元”字與“元枉無別,故用下字,本朝文人有稱“永宣”、“成宏”、“嘉隆”,合兩帝之號而為一稱。疏稱正統、正德為“二正”,奉旨“列聖年號昭然,如何說二正?”近又有去上字而稱“慶曆”、“啟禎”,更為不通矣。

    地名割用一字,如“登萊”、如“溫臺”,則可;如“真順“、“廣大”,則不通矣。然漢人己有之。《史記?大官書》:“勃碣海岱之間,氣皆黑。”《貨殖傳》:“夫燕亦勃褐之間一都會也。”注雲:”勃海、碣石。”《漢書?王莽傳》:“成命於巴宕。”注雲:“巴郡宕渠縣。”魏晉以下始多此語。常琚《華陽國志》:“分巴割蜀,以成健廣。”是鍵為、廣漢二郡,左思《蜀都賦》:“跨躡犍。”是鍵為、二郡。《魏都賦》:“恒碣パФ於青霄。”是恒山,碣石二山。

    人名割用一字者,《左傳》以太、濟水為“濟”,《史記》以黃帝,老子為“黃老”,以王喬、赤松子為“喬松”,以伊尹、管仲為“伊管”,以絳侯、灌嬰為“絳灌”。

    ○孫氏西齋錄

    唐人作書無所回避。孫樵所作《西齋錄》,乃是私史。至於起王氏已廢之魂,上配天皇;條高後擅政之年,下系中宗,大義凜然。視孔子之溝昭墓道,不書定正,而抑且過之矣。

    此說本之沈既濟《駁吳兢史議》,謂當並天後於《孝和紀》,每歲書某年春正月,皇帝在房陵,太后行某事,改某制,則紀稱孝和而事述太后,名禮兩得。至於姓氏名諱,人宮之由,曆位之資,及才藝智略,年辰崩葬,別纂人《皇后傳》,列於廢後上庶人之下,題其篇曰《則天順聖武皇后》雲。事雖不行,而史氏稱之。

    ○通鑒書改元

    《晉書載記》:十六國時,嗣位改元者皆在本年,此史家取便序事,連屬書之,其實皆改明年元也,不容十六國之中,數十王皆不逾年而改元者也。亦必有逾年而稱元者,直史家不考耳。

    《金石錄》據趙橫山《李君神碑》石虎建武六年,歲在庚子,與《載記》合。若從帝紀,則建武六年當是己亥,今此碑與《西門豹詞殿基記》皆是庚子,以此知帝紀之失,此是差一年之證。然《載記》亦不盡合,昔人作史,但存其年號而已,初不屑屑於歲月也。

    《續綱目》景炎三年五月以後為帝祥興元年,非也。黃氵晉《番禺客語》:“改元在明年正月己酉朔。”蓋亦是即位之初改明年元耳,史家省文,即系於前年月日之下,日“改元祥興”。以此推十六國事,必當同此。

    ○後元年

    漢文帝後元年,景帝中元年、後元年,當時只是改為元年,後人追紀之為中為後耳。若武帝之後元元年則自名之為“後”;光武之中元元年,梁武帝之中大通元年,中大同元年,則自名之為“中”,不可一例論也。

    元順帝至元元年,重用世祖之號,後人追紀之,則曰“後至元元年”。

    ○李茂貞稱秦王用天年號

    《通鑒》後唐莊宗同光二年,封岐王李茂貞為秦王,比得薛昌序所撰《鳳翔法門寺碑》,天十九年建,而其文已稱秦王,則前乎同光之二年矣,蓋必茂貞所自稱。又史言茂貞奉天年號,此碑之未亦書“天十九年”,而篇中曆述前事,則並以天複紀年,至天複二十年止,亦與史不合。

    《五代史李彥威傳》:“是時昭宗改元天,遷於東都,為梁所迫。而晉人、蜀人以為天之號非唐所建,不復稱之,但稱天複”。《前蜀世家》則雲“建與唐隔絕而不知,故仍稱天複”。其說不同。按此碑則歧人亦稱天複,史失之也。

    又今陽城縣有後周顯德二年徐綸撰《龍泉禪院記》內述天十九年。按此地本屬梁,此記乃追削梁號,而改稱天者。

    ○通鑒書葬

    《通鑒》書外國之葬,如《晉紀》義熙六年九月下雲:“甲寅,葬魏主外於盛樂金陵。”不言“魏葬”,而言“葬魏”。或以為仿《春秋》之文,愚以為非也。《春秋》書“葬宋穆公”、“葬衛桓公”之類,皆魯遣其臣會葬,故為此文。若南北朝時,本國自葬,則當書“魏葬”,如《宋紀》:“景平元年十二月庚子,魏葬明元帝於金陵。”“元嘉二十九年三月辛卯,魏葬太武皇帝於金陵。”則得之矣。

    ○通鑒書閏月

    《通鑒》書閏月而不著其為何月,謂仿《春秋》之法,非也。春秋時,間未有不在歲終者。自《太初曆》行,每月皆可置閏,若不著其為何月,或上月無事,則後之讀者必費於追尋矣。《新唐書》亦然,惟高宗顯慶二年正月無事,乃書曰:“閏正月壬寅,如洛陽宮。”

    ○史書人君未即位

    史書人君未即位之例,《左傳》晉文公未入國,稱“公子”。己人國稱“公”;《史記》漢高帝未帝稱“漢王”,未王稱“沛公”。五年,將戰垓下,而曰“皇帝在後,絳侯、柴將軍在皇帝後”,至其下文乃曰“諸侯及將相相與共請,尊漢王為皇帝”,於言為不順矣。

    沈約作《宋書》,於本紀第十卷,順帝升明三年四月壬申,始書“進齊公爵為齊王”,而前第八卷明帝泰始四年七月庚申,已書“以驍騎將軍齊王為南充州刺史”,自此以下,齊王之號累見於篇,此言之不順也。

    ○史書一人先後曆官

    《漢書溝恤志》先稱“博士許商”,次稱“將作大匠許商”,後稱“河堤都尉許商”,此書一人而先徑曆官不同之法。《書?君》:“我聞在昔,成湯既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於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伊尹、保衡,一人也,湯時未為保衡,至太甲時始為此官,故變文以稱之也。

    ○史書郡縣同名

    漢時,縣有同名者,大抵加“東”、“西”、“南”、“北”、“上”、“下”字以為別。蓋本於《春秋》之法。燕國有二,則一稱北燕;邾國有二,則一稱小邾,是其例也,若郡縣同名而不同地,則於縣必加一“小”字,沛郡不治沛,治相,故書沛縣為“小沛”;廣陽國不治廣陽,治薊,故書廣陽縣為“小廣陽”;丹陽郡不治丹陽,治宛陵,故書丹陽縣為“小丹陽”。後人作史多混書之,而無別矣。

    ○郡國改名

    《後漢書光武紀》“建武六年春正月丙辰,改春陵鄉為章陵縣。”“十六年冬十月甲申,幸章陵,修園廟,詞舊宅。”又雲:“乃悉為春陵宗室起詞堂。”上言“章陵”,見名也;下言“春陵”,本春陵候之宗室,不可因縣名而追改之也。此史家用字之密也。

    《史記》“南越王尉佗者,真定人也。”此未當,當日東垣人。《盧綰傳》“高帝十一年冬,更東垣為真定。”《儒林傳》“漢興,田何以齊田徙杜陵。”師古曰:“初徙時未為杜陵,蓋史家追言之也。”

    《漢書,夏侯勝傳》“夏侯勝,字長公。初,魯共王分魯西寧鄉以封子節侯,別屬大河,大河後更名東平,故勝為東平人。”《趙廣漢傳》“趙廣漢,字子部,涿郡蠡吾人也,故屬河間。”《後漢書?黨錮傳》:劉YY,中山安國人也,安國後別屬博陵。”夏候湛《東方朔畫像贊》“大夫諱朔,字曼倩,平原厭次人也。魏建安中,分厭次以為樂陵郡,故又為郡人焉。”此郡國改名之例。

    ○史書人同姓名

    《史記》漢高帝時有兩韓信,則別之曰“韓王信”。《漢書》王莽時有兩劉歆,則別之曰“國師劉歆”。此其法本於《春秋?左氏傳》:襄公二十五年,齊崔杼弑其君光事,中有兩賈舉,則別之曰“侍人賈舉”。

    《金史》有二訛可,日草火訛可、日板子訛可;有三婁室,日大婁室、曰中婁室、曰小婁室。

    ○述古

    凡述古人之言,必當引其立言之人。古人又述古人之言,則兩引之,不可襲以為己說也。《詩》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程正叔傳《易?未濟》三陽皆失位,而曰:“斯義也,聞之成都隱者。”是則時人之言,而亦不敢沒其人,君子之謙也,然後可與進於學。

    ○引古必用原文

    凡引前人之言必用原文。《水經注》引盛宏之《荊州記》曰:“江中有九十九洲,楚諺雲:‘洲不百,故不出王者。’桓玄有問鼎之志,乃增一洲,以充百數。僭號數旬,宗滅身屠。及其傾敗、洲亦消毀,今上在西,忽有一洲自生,沙流回薄,成不淹時。其後未幾,龍飛江漢矣。”注乃北魏酈道元作,而記中所指今上則南宋文帝,以宜都王即帝位之事,古人不以為嫌。

    ○引書用意

    《書泰誓》:“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

    《左傳》引之則曰:“《太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眾也。”《淮南子》:“舜釣於河濱,期年而漁者爭處湍瀨,以曲隈深潭相予。”《爾雅》注引之,則曰:“漁者不爭喂。”此皆略其文而用其意也。

    ○文章推服古人

    韓退之文起八代之衰,於駢偶聲律之文宜不屑為。而其《滕王閣記》推許王勃所為序,且曰:“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李大白《黃鶴樓詩》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所謂自古在昔,先民有作者也。今之好譏河古人,翻駁舊作者,其人之宅心可知矣。宋洪邁從孫倬丞宣城,自作題名記:“邁告之曰:他文尚可隨力工拙下筆,如此記豈宜犯不韙哉?”蓋以韓文公有《藍田縣丞廳壁記》故也。夫以題目之同於文公,而以為犯不韙,昔人之謹厚何如哉。

    ○史書下兩曰字

    注疏家凡引書,下一“曰”字;引書之中又引書,則下一“雲”字。雲、曰一義,變文以便讀也,此出於《論語》“牢曰”,“子雲”是也。若史家記載之辭,可下兩“曰”字,《尚書?多方》“周公曰”,“王若曰”是也。

    ○書家凡例

    古人著書,凡例即隨事載之書中。《左傳》中言“凡”者,皆凡例也,《易》幹、坤二卦用九、用六者,亦凡例也。

    ○分題

    古人作書,於一篇之中有分題,則標篇題於首而列分題於下。如《爾雅》“釋天”一篇,下列四時、祥災、歲陽、歲名、月陽、月名、風雨、星名、祭名、講武、旌旗。《呂氏春秋》“孟春紀第一”下,列正月紀、本生、重己、貴公、去私是也。疏家謂之題上事,謂標題上文之事。若《周公踐昨》及《詩》篇章句,皆篇末題之,故此亦爾。今按《禮記?文王世子篇》有曰:“文王之為世子也”,有曰“教世子”,有曰“周公踐阼”;《樂記篇》有曰“子貢問樂”,亦同此例,後人誤連於本文也。又如《漢書?禮樂志?郊祀歌》:“練時日一”、“帝臨二”,凡十九首,皆著其名於本章之末。《安世房中歌》“桂華”、“美芳”二題,傳寫之誤,遂以冠後。

    《爾雅釋親》一篇,石經本“宗族”二字在“弟兄也”之後“母黨”二字在“從母姊妹”之後,“妻黨”二字在“為姒婦”之後,“昏姻”二字在“吾謂之甥也”之後,今國子監刻本皆改之。

卷二十一

  作詩之旨舜曰:“《詩言志》。”此詩之本也。《王制》:“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此詩之用也,荀子論《小雅》曰:“疾今之政以思往者,其言有文焉,其聲有哀焉。”此詩之情也。故詩者王者之跡也。建安以下泊乎齊、梁,所謂辭人之賦麗以淫,而於作詩之旨失之遠矣。

  唐自居易《與無微之書》曰:“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又自敘其詩,關於美刺者謂之諷諭詩,自比於梁鴻《五噫》之作,而謂:“好其詩者,鄧魴、唐衢俱死,吾與足下又困躓,豈六義四始之風,天將破壞不可支持邪?又不知大意不欲使下人病苦聞於上邪?”嗟乎,可謂知立言之旨者矣。

  晉葛洪《抱樸子》曰:“古詩刺過失,故有益而貴;今詩純虛譽,故有損而賤。”

  詩不必人人皆作古人之會君臣朋友,不必人人作詩。人各有能有不能,不作詩何害?若一人先倡而意已盡,則亦無庸更續。是以虞廷之上。皋陶庚歌,而禹、益無聞,古之聖人不肯為雷同之辭、駢拇之作也。柏梁之宴,金穀之集,必欲人人以詩鳴,而蕪累之言始多於世矣。

  堯命曆而無歌,文王演《易》而不作詩,不聞後世之人議其劣於舜與周公也。孔子以斯文自任,上接文王之統,乃其事在《六經》,而所自為歌止於“龜山”、“彼婦”諸作,何寥寥也。其不能與?夫我則不暇與?

  宋邵博《聞見後錄》曰:“李習之與韓退之、孟東野善。習之於文,退之所敬也。退之與東野唱酬傾一時,習之獨無詩,退之不議也。尹師魯與歐陽永叔、梅聖俞善,師魯於文,永叔所敬也;永叔與聖俞唱酬傾一時,師魯獨無詩,永叔不議也。”

  《五子之歌》適得五章,以為人各一章,此又後人之見耳。

  《胃陽》,秦世子送舅氏也,而晉公子無一言。尹吉甫作《嵩高》之詩以贈申伯,《民》之詩以贈仲山甫,《韓奕》之詩以贈韓侯;而三人者不聞其有答,是知古人之詩不以無和答為嫌。

  詩題三百篇之詩人,大率詩成,取其中一字、二字、三四字以名篇,故十五國並無一題,雅頌中間一有之。若《常武》,美宣王也,若《勺》、若《賚》、若《般》,皆廟之樂也。其後人取以名之者一篇,曰《巷伯》。自此而外無有也。五言之興,始自漢魏,而十九首並無題,郊祀歌、鐃歌曲各以篇首字為題。又如王、曹皆有《七哀》,而不必同其情;六子皆有《雜詩》,而不必同其義,則亦猶之十九首也,唐人以詩取士,始有命題分韻之法,而詩學衰矣。

  杜子美詩多取篇中字名之,如“不見李生久”,則以《不見》名篇;“近聞犬戎遠遁逃,”則以《近聞》名篇;“往在西京時”,則以《往在》名篇;“歷歷開元事,”則以《歷歷》名篇;“自平宮中呂太一”,則以《自平》名篇;“客從南溟來”,則以《客從》名篇。皆取首二字為題,全無意義,頗得古人之體。

  古人之詩,有詩而後有題;今人之詩,有題而後有詩。有詩而後有題者,其詩本乎情;有題而後有詩者,其詩徇乎物。

  古人用韻無過十字《三百篇》之詩,句多則必轉韻。魏、晉以上亦然。宋、齊以下,韻學漸興,人文趨巧,於是有強用一韻到底者,終不及古人之變化自然也。古人用韻無過十字者,獨《悶宮》之四章乃用十二字,使就此一韻引而伸之,非不可以成章,而於義必有不達,故末四句轉一韻。是知以韻從我者,古人之詩也;以我從韻者,今人之詩也。自杜拾遺、韓吏部,未免此病也。

  葉少蘊《石林詩話》曰:“長篇最難,魏晉以前詩無過十韻者,蓋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序事傾盡為工。至老杜《述懷》、《北征》諸篇,窮極筆力,如太史公紀、傳,此固古今絕唱。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尊稱之,不敢議,如李邕、蘇源明詩中極多累句,餘嘗痛刊去,僅各取其半,方為盡善。然此不可為不知者言也。”

  詩主性情,不貴奇巧。唐以下人有強用一韻中字幾盡者,有用險韻者,有次人韻者,皆是立意以此見巧,便非詩之正格。

  且如孔子作《易象象傳》,其用韻有多有少,未嘗一律,亦有無韻者。可知古人作文之法,一韻無字則及他韻,他韻不協則竟單行。聖人無必無固,於文見之矣。

  詩有無韻之句詩以義為主,音從之。必盡一韻無可用之字,然後旁通他韻,又不得於他韻,則寧無韻。其義之至當,而不可以他字易,則無韻不害。漢以上往往有之。“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兩韻也,至當不可易。下句雲:“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則無韻矣,亦至當不可易。古辭《紫騮馬歌》中有“春持作飯,采葵持作羹”二句無韻。李大白《天馬歌》中有“自雲在青天,丘陵遠崔嵬”二句無韻。《野田黃雀行》首二句“遊莫逐炎洲翠,棲莫近吳宮燕”無韻。《行行且遊獵篇》首二句“邊城兒生年,不讀一字書”,無韻。

  五經中多有用韻古人之文化工也,自然而合於音,則雖無韻之文而往往有韻,其不然,則雖有韻之文而時亦不用韻,終不以韻而害意也,《三百篇》之詩,有韻之文也,乃一章之中有二三句不用韻者,如“瞻彼洛矣,維水泱泱”之類是矣。一篇之中有全章不用韻者,如《思齊》之四章、五章,《召》之四章是矣。又有全篇無韻者,《周頌清廟》、《維天之命》、《吳天有成命》、《時邁》、《武》諸篇是矣。說者以為當有餘聲;然以餘聲相協而不入正文,此則所謂不以韻而害意者也。孔子《贊易》十篇,其《彖象傳》、《雜卦》五篇用韻,然其中無韻者亦十之一。《文言》、《系辭》、《說卦》、《序卦》五篇不用韻,然亦間有一二,如“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幹道成男,坤道成女。”“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此所謂化工之文,自然而合者,固未嘗有心於用韻也。《尚書》之體本不用韻,而《大禹漠》:“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伊訓》:“聖漠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太誓》:“我武惟揚,侵於之疆。取彼兇殘,我伐用張,於湯有光。”《洪範》:“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玉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皆用韻。又如《曲禮》:“行前朱鳥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禮運》:“玄酒在室,醴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磐鐘鼓。修其祝嘏,以降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大之祜。”《樂記》:“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昌,疾不作而無妖祥,此之渭大當。然後聖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中庸》:“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孟子》:“師行而糧食,饑者弗食,勞者弗息,胥讒,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飲食若流,流連荒亡,為諸侯憂。”凡此之類,在秦漢以前諸子書並有之。太史公作贊,亦時一用韻,而漢人樂府詩反有不用韻者。

  易韻《易》之有韻,自文王始也,凡卦辭之繁者時用韻。《蒙》之“瀆”、“告”,《解》之”複”、“夙”,《震》之“”、“啞”,《艮》之“身”、“人”是也。至周公則辭愈繁,而愈多用韻。疑古卜辭當用韻,若《春秋傳》所載懿氏之“鏘”“薑”、“卿”、“京”,驪姬之“渝”、“俞”、“蕕”、“臭”,伯姬之“”、“貺”、“償”、“相”、“姬”、“旗”、“師”,“丘”、“孤”、“弧”、“姑”、“逋”、“家”、“虛”,鄢陵之“蹙”’、“目”,孫文子之“陵”、“雄”,衛侯之“羊”、“亡”,“竇”、“逾”。又如《國語》所載晉獻公之“骨”、“猾”、“ㄏ”,《史記》所載漢文帝之“庚”、“王”、“光”,《漢書元後傳》所載晉史之“雄”、“乘”,“崩”、“興”,皆韻也。故孔子作《彖象傳》用韻,蓋本經有韻而傳亦韻,此見聖入述而不作,以古為師而不也。

  《彖象傳》猶今之箋注者,析字分句以為訓也;《系辭》、《文言》以下猶今之箋注於字句明白之後,取一章一篇全書之義而通論之也,故其體不同。古詩用韻之法古詩用韻之法大約有三:首句、次句連用韻,隔第三句而於第四句用韻者,《關雎》之首章是也,凡漢以下詩及唐人律詩之首句用韻者源於此;一起即隔句用韻者,《卷耳》之首章是也,凡漢以下詩及唐人律詩之首句不用韻者源於此;自首至末,句句用韻者,若《考》、《清人》、《還》、《著》、《十畝之間》、《月出》、《素冠》諸篇,又如《卷耳》之二章、三章,四章,《車攻》之一章、二章、三章、七章,《長髮》之一章、二章、三章、四章、五章是也,凡漢以下詩若魏文帝《燕歌行》之類源於此。自是而變則轉韻矣。轉韻之始亦有連用、隔用之別,而錯綜變化不可以一體拘。於是有上下各自為韻,若《兔》及《采薇》之首章,《魚麗》之前三章,《卷阿》之首章者。有首末自為一韻,中間自為一韻,若《車攻》之五章者。有隔半章自為韻,若《生民》之卒章者。有首提二韻,而下分二節承之,若《有替》之篇者。此皆詩之變格,然亦莫非出於自然,非有意為之也。

  先生《音學五書》序曰:《記》曰:“聲成文謂之音。”夫有文斯有音,比音而為詩,詩鹹然後被之樂,此皆出於天而非人之所能為也。三代之時,其文皆本於六書,其人皆出於族黨庫序,其性皆馴化於中和,而發之為音,無不協於正。然而《周禮》大行人之職,“九歲屬瞽史,諭書名,聽聲音”,所以一道德而同風俗者,又不敢略也。是以《詩》三百五篇,上自商頌,下逮陳靈,以十五國之遠,千數百年之久,而其音未嘗有異。帝舜之歌,皋陶之賡,箕子之陳,文王、周公之系,無弗同者。故三百五篇,古人之音書也。魏晉以下,去古日遠,詞賦日繁,而後名之曰韻,至宋周容、梁沈約,而《四聲之譜》作。然自秦漢之文,其音已漸戾於古,至東京益甚,而體文作譜,乃不能上據雅、南,旁摭騷、子,以成不刊之典,而僅按班、張以下諸人之賦,曹、劉以下諸人之詩所用之音,撰為定本。於是今音行而古音亡,為音學之一變。下及唐代,以詩賦取士,其韻一以陸法言《切韻》為准,雖有“獨用”、“同用”之注,而其分部未嘗改也。至宋景之際,微有更易,理宗末年,平水劉淵始並二百六韻為一百七韻。元黃公紹作《韻會》因之,以迄於今。於是宋韻行而唐韻亡,為音學之再變,世日遠而傳日訛,此道之亡蓋二千有徐歲矣。炎武潛心有年,既得《廣韻》之書,乃始發悟於中而旁通其說,於是據唐人以正宋人之之失,據古經以正沈氏、唐人之失,而三代以上之音,部分秩如,至賾而不可亂。乃列古今音之變而究其所以不民為《音論》二卷;考正三代以上之音,注三百五篇,為《詩本音》十卷;注《易》為《易音》三卷;辯沈氏部分之誤,而一一以古音定之,為《唐韻正》二十卷;綜古音為十部,為《古音表》二卷。自是而《六經》之文乃可讀,其他諸子之書離合有之,而不甚遠也。天之未喪斯文,必有聖人複起,舉今日之音而還之淳古者。

  古人不忌重韻杜子美作《飲中八仙歌》用三“前”、二“船”、二“眠”、二“天”。宋人疑古無此體,遂欲分為八意,以為必分為八而後可以重押韻無害也,不知《柏梁臺詩》三“之”、三“治”、二“哉”、二“時”、二“來”、二“材”已先之矣。“東川有杜鵑,西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雲安有杜鵑”,求其說而不得,則疑以為題下注,不知古人未嘗忌重韻也。故有四韻成章成唯用二字者,“胡為乎株林,從夏南;匪適株林,從夏南“是也。有二韻成章而惟用一字者,“大人占之,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是也。有三韻成章而惟用一字者,“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也。

  如《采薇》首章連用二“獫狁之故”句,《正月》一章連用二“自口”字,《十月之交》首章連用二“而微”字,《車犖》三章連用二“庶幾”字,《文王有聲》首章連用二“有聲”字,《召》卒章連用二“百里”字。又如《行露》首章起用“露”字,未用“露”字,又如《簡兮》卒章連用三“人”字,《那》連用三“聲”字。其重一字者,不可勝述。漢以下亦然。如《陌上桑詩》三“頭”字,二“隅”字,二“餘”字,二“夫”字,二“須”字。《焦仲卿妻作》三“語”字,三“言”字,二“由”字,二“母”字,二“取”字,二“子”字,二“歸”字,二“之”字,二“君”字,二“門”字,又二“言”字。蘇武《骨肉緣枝葉》一首,二“人”字,《結發為夫婦》一首二“時”字。陳思王《棄婦詞》二“庭”字,二“靈”字,二“鳴”字,二“成”字,二“寧”字。阮籍《詠懷詩灼灼西頹日》一首,二“歸”字。張協《雜詩黑戾躍重淵》一首二“生”字。謝靈運《君子有所思行》二“歸”字。梁武帝撰《孔子正言競述懷詩》二“反”字。任《哭範僕射詩》二“生”字,三“情”字。沈約《鐘山詩》二“足”字。然則重韻之有忌,其在隋、唐之代乎?

  諸葛孔明《梁父吟》雲:“間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又雲:“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用二“子”字。古人但取文理明當而已,初不避重字也。今本或改作“田疆古冶氏”,失之矣。

  潘嶽《秋興賦》:“宵耿介而不寐兮,獨展轉於華省。悟時歲之遒盡兮,慨俯首而自省。”用二“省”字。

  初唐詩最為嚴整,而盧照鄰《長安古意》:“別有豪華稱將相,轉日回天不相讓。意氣由來排灌夫,專權判不容蕭相。”用二“相”字,今人謂必字同而義異者方可重用,若此詩之二“相”固無異義也。且《詩》曰:“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其下文又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有何異義哉!

  李太白《高陽歌》二“杯”字,《廬山謠》二“長”字;杜子美《織女詩》二“中”字,《奉先縣詠懷》二“卒”字,《兩當縣吳十侍禦江上宅》二“白”字,《八哀詩》張九齡一首二“省”字,二“境”字,《園人送瓜》二“草”字,《寄狄明府》二“濟”字,《宿鑿石浦》二“系”字;韓退之《此日足可惜詩》二“光”字,二“鳴“字,二“更”字、二“城”字,二“狂”字,二“江”字。詩有以意轉而韻須重者,如“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兮,猶求友聲。”“有杖之杜,其葉萋萋。王事靡監,我心傷悲。卉木萋止,汝心悲止。”於論鼓鐘,於樂辟。於論鼓鐘,於樂辟。”又若“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此皆承上文而轉者,不容別換一字。七言之始昔人謂《招魂》、《大招》去其“些”、“只”,即是七言詩。餘考七言之興,自漢以前,固多有之。”《靈樞經剌節真邪篇》、“凡刺小邪日以大,補其不足乃無害,視其所在迎之界。凡刺寒邪日以溫,徐往徐來致其神,門戶已團氣不分,虛實得調其氣存。”宋玉《神女賦》:“羅紈綺繪盛文章,極服妙彩照萬方。”此皆七言之祖。

  《素問八正神明論》:“神乎神,耳不聞,目明心開而志,慧然獨悟,口弗能言,傑視獨見適若昏,昭然獨明,若風吹雲,故曰神,三部九侯為之原,九針之論不必存。”其文絕似荀子《成相篇》。

  一言《緇衣》三章,章四句,非也,“敝”字一句,“還”字一句。若曰“敝予還予”,則言之不順矣,且何必一言之不可為詩也?《吳志》:曆陽山石文:“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楚”字一句,“吳”字一句,亦是一言之詩。古人未有之格語助之外,止用四字成詩,而四字皆韻,古未之有也,始見於《莊子》“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是也。三章,章各二句,而合為一韻,古未之有也,始見於《孟嘗君傳》“長鐵歸來乎,食無魚;長鋏歸來乎,出無車;長鐵歸來乎,無以為家”是也。

  古人不用長句成篇古詩有八言者,“胡瞻爾庭有懸兮”是也。書》:“盧群在吳少誠席上作歌調之曰:“祥瑞不在鳳凰麒麟,太平須得邊將忠臣。但得百僚師長肝膽,不用三軍羅綺金銀。’”此則通首八言。又如李長吉“酒不到劉伶墳上土”之類,則不過一二句而已。有九言者,“凜乎若朽索之馭六馬”是也。然無用為全章者,不特以其不便於歌也,長則意多冗,字多懈,其於文也亦難之矣。以是知古人之文可止則止,不肯以一意之冗、一字之懈而累吾作詩之本義也。知此義者不特句法也,章法可知矣。七言排律所以從來少作,作亦不工者。何也?意多冗也,字多懈也。為七言者必使其不可裁而後工也,此漢人所以難之也。

  詩用疊字詩用疊字最難。《衛詩》:“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え穢穢,鮪發發,葭揭揭,庶薑孽孽。”連用六疊字,可謂複而不厭、賾而不亂矣。《古詩》:“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連用六疊字,亦極自然,下此即無人可繼。

  屈原《九章悲回風》:“紛容容之無經兮,罔芒芒之無紀。軋洋洋之無從兮,馳逶移之焉止。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遙遙其左右。汜其前後兮,伴張弛之信期。”連用六疊字。宋玉《九辯》:“乘精氣之摶摶兮,鶩諸神之湛湛。駿白霓之習習兮,曆群靈之豐豐。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蒼龍之瞿瞿。屬雷師之闐闐兮,通飛廉之衙衙。前輕京之鏘鏘兮,後輜乘之從從。載雲旗之委蛇兮,扈屯騎之容容。”連用十一疊字,後人辭賦亦罕及之者。

  次韻令人作詩動必次韻,以此為難,以此為巧。吾謂其易而拙也。且以律詩言之,平聲通用三十韻之中,任用一韻,而必無他韻可易;一韻數百字之中,任押五字,而必無他字可易。名為易,其實難矣。先定五字,而以上文湊足之,文或未順則曰牽於韻耳,意或未滿則曰束於韻耳。用事遣辭小見新巧,即可擅場。名為難,其實易矣。夫其巧於和人者,其胸中本無詩,而拙於自言者也。故難易巧拙之論破,而次韻之風可少衰也,、嚴滄浪《詩話》曰:“和韻最害人詩,古人酬唱不次韻,此風始盛於元白、皮陸,本朝諸賢乃以此而鬥工,至往復有**和者。”

  按唐元稹《上令狐相公啟》曰:“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為詩,就中愛驅駕文字,窮極聲韻,或為千言,或為五百言律詩,以相投寄,小生自審不能有以過之,往往戲排舊韻,別創新詞,名為次韻,蓋欲以難相挑耳。江湖間為詩者或相仿效,或力不足,則至於顛倒語言,重複首尾,韻同意等,不異前篇,亦目為元和詩體。而司文者考變雅之由,往往歸咎於稹。”是知元、白作詩次韻之初,本自以為戲,而當時即已取譏於人。今人乃為之而不厭,又元、白之所鄙而不屑者也。

  歐陽公《集古錄》論唐薛蘋倡和詩曰:其問馮宿,馮定、李紳皆唐顯人,靈澈以詩名後世,然詩皆不及蘋,蓋倡者得於自然,和者牽於強作。”可謂知言。朱子《答謝成之書》謂:“淵明詩所以為高,正在不待安排,胸中自然流出,東坡乃篇篇句句依韻而和之,雖其高才,似不費力,然已失其自然之趣矣。”凡詩不束於韻而能盡其意,勝於為韻束而意不盡,且或無其意而牽人他意以足其韻千萬也。故韻律之道,疏密適中為上,不然則寧疏無密。文能發意,則韻雖疏不害。

  柏梁臺詩漢武《柏梁臺詩》本出《三秦記》,雲是元封三年作,而考之於史,則多不符,按《史記》及《漢書孝景紀》:“中六年夏四月,梁王薨。”《諸侯王表》:“梁孝王武立,三十五年,薨。孝景後元年,共王買嗣,七年,薨。建元五年,平王襄嗣,四十年,薨。”《文三王傳》同。又按《孝武紀》:“元鼎二年春,起柏梁臺。”是為梁平王之二十二年,而孝王之薨至此已二十九年,又七年始為元封三年。又按平王襄,元朔中以與太母爭樽,公卿請廢為庶人。天子曰:“梁王襄無良師傅,故陷不義,乃削梁八城,梁餘尚有十城,又按平王襄之十年為元朔二年,來朝;其三十六年為太初四年,來朝,皆不當元封時。又按《百官公卿表》:“郎中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祿勳。典客,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行令,武帝大初元年更名大鴻臚。治粟內史,景帝後元年更名大農令,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農。中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執金吾。內史,景帝二年分置左內史、右內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左內史更名左馮翊。主爵中尉,景帝中六年更名都尉,武帝大初元年更名右扶風。凡此六官,皆太初以往之名,不應預書於元封之時,又按《孝武紀》:“太初元年冬十一月乙酉,柏梁臺災。”夏五月,正曆以正月為歲首,定官名,則是柏梁既災之後,又半歲而始改官名,而大司馬,大將軍青則薨於元封之五年,距此已二年矣。反復考證,無一合者。蓋是後人擬作,剽取武帝以來官名及《梁孝王世家》乘輿駟馬之事以合之,而不悟時代之乖舛也。按《世家》“梁孝王二十九年十月入朝,景帝使使持節,乘輿駟馬迎梁王於闕下。”臣聯曰:“天子副車駕駟馬,此一時異數,平王安得有此?”

  詩體代降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辭,楚辭不能不降而漢、魏,漢、魏之不能不降而六朝,六朝之不能不降而唐也,勢也。用一代之體則必似一代之文,而後為合格。

  詩文之所以代變,有不得不變者。一代之文沿襲已久,不容人皆道此語。今且千數百年矣,而猶取古人之陳言一一而摹仿,以是為詩,可乎?故不似則失其所以為詩,似則失其所以為我。李、杜之詩所以獨高於唐人者,以其未嘗不似,而未嘗似也。知此者,可與言詩也已矣。

  書法詩格南北朝以前,金石之文無不皆八分書者,是今之真書不足為字也。姚鉉之《唐文粹》,呂祖謙之《皇朝文鑒》,真德秀之《文章正宗》,凡近體之詩皆不收,是今之律詩不足為詩也?今人將由真書以窺八分。由律詩以學古體,是從事於古人之所賤者,而求其所最工,豈不難哉!

  鄞人薛千仞岡曰:“自唐人之近體興,而詩一大變,後學之士可兼為而不可專攻者也。近日之弊,無人不詩,無詩不律,無律不七言。”又曰:“七言律,法度貴嚴,對偶貴整,音節貴響,不易作也,今初學後生無不為七言律,似反以此為人門之路,其終身不得窺此道藩籬無怪也。”

  詩人改古事陳思王上書:“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注謂:“赦盜馬,秦穆公事,秦亦趙姓,故互文,以避上‘秦’字也。”趙至《與嵇茂齊書》:“梁生適越,登嶽長謠。”梁鴻本適吳,而以為越者,吳為越所滅也。謝靈運詩:“弦高犒晉師,仲連卻秦軍。”弦高所犒者秦師而改為晉,以避下“秦”字,則舛而陋矣。李大自《行路難》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安足道。”杜子美《諸將詩》:“昨日玉魚蒙葬地,早時金碗出人間。”改“黃犬”為“蒼鷹”,改“玉碗”為“金碗”,亦同此病。

  自漢以來,作文者即有回避假借之法。太史公《伯夷傳》:“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本當是附夫子耳,避上文雷同,改作驥尾。使後人為之,豈不為人譏笑?謂高祖也。

  庾子山賦誤庾子山《枯樹賦》雲:“建章三月火。”按《史記》:“武帝太初元年冬十一月乙酉,柏梁臺災。春二月,起建章宮。”《西京賦》:“柏梁既災,越巫陳方,建章是經,用厭火祥。”是災者柏梁,非建章,而三月火;又秦之阿房,非漢也。《哀江南賦》雲:“栩陽亭有離別之賦。”《夜聽搗衣曲》雲:“栩陽離別賦。”按《漢書藝文志》:“別栩陽賦五篇。”詳其上下文例,當是人姓名,姓別,名栩陽也。以為“離別”之別,又非也。

  於仲文詩誤隋於仲文詩:“景差方人楚,樂毅始遊燕。”按《漢書高帝紀》:“徙齊、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懷氏、齊田氏五姓關中,與利田宅。”王逸《楚辭章句》:“三閭之職掌王族三姓,日昭、屈、景。”然則景差亦楚之同姓也。而仲文以為人楚,豈非梁、陳已下之人,但事辭章,而不祥典據故邪?

  梁武帝天監元年,詔曰:“雉兔有刑,薑宣致貶。”此用孟子“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而不知宣王乃田氏,非薑後也,與此一類。

  李太白詩誤李大白詩:“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關道,天涯去不歸。”按《史記》言,匈奴左方王將直上穀以東,右方王將直上郡以西,而單于之庭直代雲中。《漢書》言呼韓邪單于自請留居光祿塞下,又言天子遣使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後單于競北歸庭。乃知漢與匈奴往來之道,大抵從雲中、五原、朔方,明妃之行亦必出此。故江淹之賦李陵,但雲“情往上郡,心留雁門”。而玉關與西域相通,自是公主嫁烏孫所經,太白誤矣。《顏氏家訓》謂:“文章地理必須愜當。”其論梁簡文《雁門太守行》,而言“日逐康居、大宛、月氏”,蕭子暉《隴頭水》,而雲“北注黃龍,東流白馬”。沈存中論白樂天《長恨歌》“峨眉山下少人行”,謂峨眉在嘉州,非幸蜀路。文人之病蓋有同者。

  梁徐徘《登琅邪城》詩:“甘泉警烽侯,上穀抵樓蘭。”上穀在居庸之北,而樓蘭為西域之國,在玉門關外。即此一句之中,文理已自不通,其不切琅邪城又無論也。

  郭璞賦誤郭璞《江賦》:“總括漢、泗,兼包淮、湘。”淮、泗並不入江,豈因盂於而誤邪?

  陸機文誤陸機《漢高帝功臣頌》“侯公伏軾,皇媼來歸。”乃不考史書之誤。《漢儀注》“高帝母,兵起時,死小黃,後於小黃作陵廟。”《本紀》“五年,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追尊先媼為昭靈夫人。”則其先亡可知。而十年有太上皇後崩,乃太上皇崩之誤,文重書而未刪也。侯公說羽,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九月,歸大公、呂後,並無皇溫。

  字春秋以上言文不言字,如《左傳》“於文止戈為武”,“故文反正為乏”,“於文皿蟲為蠱”。及《論語》“史闕文”,《中庸》“書同文”之類,並不言字。《易》:“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詩》:“牛羊排字之。”《左傳》:“其僚無子,使字敬叔。”皆訓為乳。《書康浩》:“於父不能字厥子。”《左傳》:“樂王鮒,字而敬,小事大,大字小。”亦取愛養之義,唯《儀禮士冠禮》“賓字之”,《禮記.郊特牲》“冠而字之,敬其名也”,與文字之義稍近,亦未嘗謂文為了也,以文為字乃始於《史記》。秦始皇琅邪臺石刻曰:“同書文字。”《說文》序雲:“依類象形,謂之文;形聲相益,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孳乳而生。”《周禮》:“外史掌達書名於四方。”注雲:“古曰名,今曰字。”《儀禮聘禮》注雲:“名,書文也,今謂之字。”此則字之名自秦而立,自漢而顯也與?

  許氏《說文》序:“此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十三文,解說凡十三萬三千四百四十一字。”以篆書謂之文,隸書謂之字。張揖《上博雅表》“凡萬八千一百五十文。”唐玄度《九經字樣》序:“凡七十六部,四百計一文。”則通謂之文。

  三代以上,言文不言字。李斯、程邈出,文降而為字矣。二漢以上,言音不言韻,周容、沈約出,音降而為韻矣。

  古文古時文字不一。如漢汾陰宮鼎其蓋銘曰:“汾陰供官銅鼎蓋二十枚。”二十字作“十十”。鼎銘曰:“汾陰供官銅鼎二十枚。”二十字作“亍”。其未曰:“第二十三。”二十字作“廿”。一器之銘三見而三不同。自唐以往,文字日繁,不得不歸一律,而古書之不復通者多矣。

  說文自隸書以來,其能發明六書之指,使三代之文尚存於今日,而得以識古人製作之本者,許叔重《說文》之功為大,後之學者一點一畫莫不奉之為規矩。而愚以為亦有不盡然者。且以《六經》之文,左氏、公羊、梁之傳,毛萇、孔安國、鄭眾、馬融諸儒之訓,而未必盡合;況叔重生於東京之中世,所本者不過劉欲、賈逵,杜林,徐巡等十驚人之說,而以為盡得古人之意,然與否與?一也,《五經》未遇蔡邕等正定之先,傳寫人人各異,今其書所收率多異字,而以今經校之,則《說文》為短,又一書之中有兩引而其文各異者,後之讀者將何所從?二也。流傳既久。豈無脫漏?即徐鉉亦謂篆書湮替日久,錯亂遺脫,不可悉究。今謂此書所闕者必古人所無,別指一字以當之,改經典而就《說文》,支離回互,三也。今舉其一二評之。如秦、宋、薛皆國名也。“秦”從禾,以地宜禾,亦已迂矣,“宋”從木為居,“薛”從辛為罪,此何理也?《費誓》之費改為“{北米}”,訓為惡米。武王“載旆”之旆改為“”,訓為土。“威”為姑,也為女陰。“”為擊聲。“困”為故廬。“普”為日無色。此何理也?“貉”之為言惡也,視“犬”之字如畫狗,“狗,叩也”,豈孔子之言乎?訓“有”則曰“不宜有也”,《春秋書》“曰有食之”。訓“郭”則曰“齊之郭氏善善不能迸,惡惡不能退,是以亡國”,不幾於剿說而失其本指乎?“居”為法古,“用”為蔔中,“童”為男有罪,“襄”為解衣耕,“吊”為人持弓會《區支》禽,“辱”為失耕時,“臾”為束縛ㄏ扌世,“罰”為持刀罵詈,“勞”為火燒門,“宰”為罪人在屋下執事,“冥”為十六日月始虧,“刑”為刀守井,不幾於穿鑿而遠於理情乎!武空師之而制字,荊公廣之而作書,不可謂非濫觴於許氏者矣,若夫訓“參”為商星,此天文之不合者也;訓“毫”為京兆社陵亭,此地理之不合者也。書中所引樂浪事數十條,而他經籍反多闕略,此采摭之失其當者也,今之學者能取其大而棄其小,擇其是而違其非,乃可謂善學《說文》者與?《王莽傳》:“‘劉’之為字卯、金,刀也,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又曰:“受命之日丁卯。丁,火,漢氏之德也。卯,劉姓所以為字也。”光武告天祝文引《讖記》曰:“卯金修德,為天子。”公孫述引《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謂西方太守而乙絕卯金也。是古未嘗無劉字也。魏明帝太和初,公卿奏言:“夫歌以詠德,舞以象事,於文文武為‘斌’,臣等謹制樂舞名曰《章斌之舞》。”魏去叔重未遠,是古未嘗無“斌”字也。

  《說文》原本次第不可見,今以四聲列者,徐鉉等所定也。切字,鉉等所加也。

  旁引後儒之言,如杜預、裴光遠、李陽冰之類,亦鉉等加也,又雲:“諸家不收,今附之字韻末”者,亦鉉等加也。“始”字《說文》以為“女之初”也,已不必然,而徐鉉釋之以“至哉坤元,萬物資始”,不知經文乃是“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若用此解,必從男乃合耳。

  說文長箋萬曆末,吳中趙凡夫宦光作《說文長箋》,將自古相傳之《五經》肆意刊改,好行小慧,以求異於先儒。乃以“青青子衤今”為淫奔之詩,而謂“衤今”即“衾”字,如此類者非一。其實《四書》尚未能成誦,而引《論語》“虎兕出於柙”,誤作《孟子》“虎豹出虧◆”然其於《六書》之指不無管窺,而適當喜新尚異之時,此書乃盛行於世。及今不辯,恐他日習非勝是,為後學之害不淺矣,故舉其尤刺謬者十餘條正之。

  《舊唐書文宗紀》:“開成二年,宰臣判國子監祭酒鄭覃進石壁《九經》一百六十卷。”九經者,《易》、《詩》、《書》、《三禮》、《春秋》三傳,又有《孝經》、《論語》、《爾雅》、其實乃十二經。又有張參《五經文字》,唐玄度《九經字樣》,皆刻之於石,今見在西安府學,凡夫乃指此為“蜀本石經”。又雲:“張參《五經文字》、唐彥升《九經字樣》亦附蜀本之後,但可作蜀經字法。”今此石經末有年月一行,諸臣姓名十行,大書“開成二年丁巳歲”。凡夫豈未之見而妄指為孟蜀邪?

  又雲:“孫忄面《唐韻》文、殷二韻三聲皆分,獨上聲合一;鹹嚴、洽業二韻平入則分,上去則合。”按今《廣韻》即孫忄面之遺文,殷上聲之合則有之,鹹嚴、洽業則四聲並分,無並合者。

  切者,兩字相摩以得其音,取其切近。今改為盜竊之“竊”。於古未聞,豈凡夫所以自名其學者邪?

  “瓜分”字見《史記虞卿傳》、《漢書賈誼傳》。“灶突”字見《漢書霍光傳》。今雲瓜當作“瓜”,突當作“突”,然則鮑昭《蕪城賦》所謂“竟瓜剖而豆分”,魏玄同疏所謂“瓜分、瓦裂者”,古人皆不識字邪?按張參《五經文字》雲:“突,徒兀反。作{穴┧}者訛,”

  顧野王,陳人也,而以為晉之虎頭,陸龜蒙,唐人也,而以為宋之象山。王筠,梁人也,而以為晉。王禹,宋人也,而以為南朝。此真所謂不學牆面者與?“晉獻帝醉,虞侍中命扶之。”按《晉書虞嘯父傳》:“為孝武帝所親愛,侍飲大醉,拜不能起。帝顧曰:‘扶虞侍中。’嘯父曰:‘臣位未及扶,醉不及亂,非分之賜,所不敢當。’帝甚悅。”傳首明有孝武帝字,引書者未曾全讀,但見中間有貢獻之“獻”,適與“帝”字相接,遂以為獻帝,而不悟晉之無獻帝也。萬曆間人看書,不看首尾,只看中間兩三行,凡夫著書之人乃猶如此!“恂”字箋:“漢宣帝諱。”而不知宣帝諱“詢”,非詢也。“衍”字箋:“漢平帝諱。”而不知平帝諱“衍”非衍也。

  《後漢書劉虞傳》:“故吏尾敦,於路劫虞首歸葬之。”引之雲:“後漢尾敦路,劫劉虞首歸之莽。”若以敦路為人名,而又以“葬”為“莽”,是劉幽州之首竟歸之於王莽也。

  《左氏成六年傳》:“韓獻子曰:‘易覯則民愁,民愁則墊隘。’”。《說文》{執}、墊二字兩引之,而一作厄者,古隘、厄二字通用也。箋乃雲:“未詳何出。”“野”下引《左傳》“身橫九野”,不知其當為“九畝”;又《梁傳》之文,而非左氏也。

  “鵲臭,其飛也。”此《爾雅釋鳥》文,箋乃曰:“訓詞未詳,然非後人語。”“燕馬,白州也。”本之《爾雅釋畜》“白州,燕。”注:“州,竅也。謂馬之白尻者。”箋乃雲:“未詳,疑誤。”

  中國之稱夏尚矣,今以為起於唐之夏州,地鄰於夷,故華夷對稱曰華夏。然則《書》言“蠻夷猾夏”,《語》雲“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其時已有夏州乎?又按夏州本朔方郡、赫連勃勃建都於此,自號曰夏,後魏滅之,而置夏州,亦不始於唐也。

  雲:“唐中晚詩文始見‘簿’字,前此無之。”不知孟子言“孔子先簿止祭器”,《史記李廣傳》“急責廣之莫府對簿”,《張湯傳》“使使八輩簿責湯”,《孫寶傳》“禦史大夫張忠署寶主簿”,《續漢輿服志》“每出,太僕奉駕上鹵簿”,《馮異傳》“光武署異為主簿”,而劉公詩已雲“沈迷簿領書,回回目昏亂”

  “”字雲:“字不見經。”若言《五經》則不載者多矣,何獨字。若傳記史書則此字亦非隱僻,《晉語》“被羽先升”注:“系於背,若今將軍負矣。”《魏略》:“劉備性好結。”《吳志甘寧傳》:“負帶鈴。”梁劉孝儀《和昭明太子詩》:“山風亂采,初景麗文轅。”“禰衡為鼓吏,作《漁陽撾摻》。摻乃‘操’字。”按《後漢書》:“衡方為《漁陽參撾》,蹀◆而前。”注引《文士傳》作“漁陽參槌”。王僧孺詩雲:“散度廣陵音,參寫漁陽曲。”自注雲:“參,音七紺反。乃曲奏之名,後人添手作‘摻’。”後周庚信詩:“玉階風轉急,長城雪應暗,新緩始欲縫,細錦行須,聲煩《廣陵散》,杵急《漁陽摻》。”隋煬帝詩:“今夜長城下,雲昏月應暗。誰見倡樓前,心悲不成摻。”唐李頎詩:“忽然更作《漁陽摻》,黃雲蕭條白日暗。”正音七紺反。今以為“操”字,而又倒其文,不知漢人書操固有借作“摻”者,而非此也。“叩,京兆藍田鄉。”箋雲:“地近京口,故從口。”夫藍田乃今之西安府屬,而京口則今之鎮江府,此所謂風馬牛不相及者。凡此書中會意之解,皆“京口”之類也。

  寸,十分也。《漢書律曆志》:“一黍為一分,十分為一寸。”本無可疑,而增其文曰:“析寸為分,當言十分尺之一。”夫古人之書,豈可意為增改哉?五經古文趙古則《六書本義》序曰:“魏晉及唐能書者輩出,但點畫波折,逞其姿媚,而文字破碎,然猶賴《六經》之篆未易。至天寶間,詔以隸法寫《六經》,於是其道盡廢。”以愚考之,其說殆不然。按《漢書藝文志》曰:“《尚書》古文經四十六卷。”又曰:“《孝經》古孔氏一篇,皆出孔氏壁中。”又曰:“有中古文《易經》。”而不言其所出。又曰:“《禮》古經五十六卷,《春秋》古經十二篇,《論語》古二十一篇。”但言古,不言文。而赤眉之亂,則已焚燒無遺,《後漢書杜林傳》曰:“林前於西州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卷,常寶愛之,雖遭艱困,握持不離身。出以示衛宏、徐巡曰:‘林流離兵亂,常恐斯經將絕,何意東海衛子,濟南徐生複能傳之,是道竟不墜於地也,古文雖不合時務。然願諸生無悔所學。’宏、巡益重之,於是古文遂行。”是東京古文之傳惟《尚書》而已。《晉書衛恒傳》言:“魏初傳古文者,出於邯鄲淳。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經,轉失淳法,因科鬥之名,遂效其形。”未知所立幾經。而唐初魏徵等作《隋書經籍志》,但有三字石經《尚書》五卷,三字石經《春秋》三卷,則他經亦不存矣。《冊府元龜》:“唐玄宗天寶三載,詔曰:‘朕欽惟載籍,討論墳典,以為先王令範,莫越於唐虞;上古遺書,實稱於訓誥。雖百篇奧義,前代或亡;而六體奇文,舊規猶在。但以古先所制,有異於當今;傳寫浸訛,有疑於後學,永言刊革,必在從宜,’”《尚書》應是古體文字,並依今字繕寫施行,其舊本乃藏之書府。是玄宗所改亦止於古文《尚書》,而不聞有他經也。夫諸經古文之亡,其已久矣。今謂《五經》皆有古文,而玄宗改之以今,豈其然乎?

  孔安國《書》序曰:“科鬥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為隸古定,更以竹簡寫之。”是則西漢之時所雲古文者,不過隸書之近古,而共王所得科鬥文字久已不傳;玄宗所謂六體奇文,蓋正始之書法也。

  宋晁公武《古文尚書》序曰:“餘抵少城,作《石經考異》之餘,因得此古文全篇於學宮,乃延士張{卣火},仿呂氏所鏤本書,丹刻諸石。方將配《孝經》、《周易》經文之古者,附於石經之列。”今其石當已不存,而摹本亦未見傳之人間也。世無好古之人,雖金石其能保與?

  急就篇漢魏以後,童子皆讀史遊《急就篇》。晉夏侯湛抵疑鄉曲之徒,一介之士,曾諷《急就》習甲子。《魏書》崔浩表言:“太宗即位,元年,敕臣解《急就章》,劉芳撰《急就篇續注音義證》三卷,陸擬《急就篇》為《悟蒙章》,又書家亦多寫《急就篇》。《魏書崔浩傳》:“浩既工書,人多托寫《急就章》。從少至老,初不憚勞,所書蓋以百數。”《儒林傳》:“劉蘭始入小學,書《急就篇》,家人覺其聰敏。”《北齊書》:李繪六歲未入學,伺伯姊筆牘之閑,輒竊用,未幾,遂通《急就章》;李鉉九歲入學,書《急就篇》月餘,便通。自唐以下,其學漸微。

  千字文《千字文》原有二本。《梁書周興嗣傳》曰:“高祖以三橋舊宅為光宅寺,敕興嗣與陸亻垂制碑。及成,俱奏,高祖用興嗣所制者,自是《銅表銘》、《柵塘碣》、《北伐檄》、《次韻王羲之書千字》,並使興嗣為之。”《蕭子範傳》曰:“子範除大司馬南平王戶曹屬從事中郎,使制《千字文》,其辭甚美,命記室蔡注釋之。”《日唐書經籍志》:“《千字文》一卷,蕭子範撰;又一卷,周興嗣撰。”是興嗣所次者一千字文,而子範所制者又一千字文也。乃《隋書經籍志》雲:“《千字文》一卷,梁給事郎周興嗣撰;《千字文》一卷,梁國子祭酒蕭子雲注。”《梁書》本傳謂子範作之,而蔡為之注釋;今以為子雲注。子雲乃子範之弟,則異矣。《宋史李至傳》言:“《千字文》乃梁武帝得鐘繇書破碑千餘字,命周興嗣次韻而成。”本傳以為王羲之,而此又以為鐘繇,則又異矣。

  《隋書》、《舊唐書》志又有《演千字文》五卷,不著何人作。《淳化帖》有漢章帝書百餘字,皆周興嗣《千字文》中語。《東觀餘論》曰:“此書非章帝,然亦前代人作,但錄書者集成千字中語耳。歐陽公疑以為漢時學書者多為此語,而後村劉氏遂謂《千字文》非梁人作,誤矣。”黃魯直跋章草《千字文》曰:“章草言可以通章奏耳,非章帝書也。”

  草書褚先生補《史記三王世家》曰:“至其次序分絕,文字之上下,簡之參差長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謹論次其真草詔書,編於左方。”是則褚先生親見簡策之文,而孝武時詔即已用草書也。《魏志劉е傳》:“轉五官將文學,文帝器之,令е通草書,”則漢魏之間箋啟之文有用草書者矣。故草書之可通於章奏者謂之章草。趙彥衛《雲麓漫鈔》言:“宣和中,右人發地得木簡,字皆章草,乃永初二年發夫討畔羌檄。”米元章帖言:“章草乃章奏之章。”今考之既用於檄,則理容概施於章奏。蓋小學家流,自古以降,日趨於簡便,放大篆變小篆,小篆變隸。比其久也,複以隸為繁,則章奏文移悉以章草從事,亦自然之勢。故雖曰草,而隸筆仍在,良由去隸未遠故也。右軍作草,猶是其典型,故不勝為冗筆。逮張旭、懷素輩出,則此法掃地矣。

  北齊趙仲將學涉群書,善草隸,雖與弟書,字皆楷正。雲:“草不可不解,若施之於人,似相輕易,若與當家中卑幼,又恐其疑,是以必須隸筆。”唐席豫性謹,雖與子弟書疏及吏曹簿領,未嘗草書。謂人曰:“不敬他人,是自不敬也。”或曰:“此事甚細,卿何介意?”豫曰:“細猶不謹,而況巨邪!”柳仲郢手抄《九經》、《三史》,下及魏、晉、南北諸史,皆楷小精真,無行字。宋劉安世終身不作草字書,尺牘未嘗使人代。張觀平生書必為楷字,無一行草,類其為人。古人之謹重如此。《舊唐書》:“王君廓為幽州都督,李玄道為長史。君廓入朝,玄道附書與其從甥房玄齡,君廓私發之,不識草字,疑其謀己,懼而奔叛。玄道坐流雋州。”夫草書之釁乃至是邪!

  金石錄《金石錄》有宋公亦饣束鼎銘雲,按《史記世家》,宋公無名亦者,莫知其為何人,今考《左傳》,宋元公之太子欒嗣位,為景公。《漢書古今人表》有宋景公兜欒,則《史記宋世家》元公卒,子景公頭曼立。是兜欒之音訛為頭曼,而宋公亦即景公也。

  宗均之誤為“宋”,不必證之碑及《黨錮傳》,即《南蠻傳》雲:“會援病卒,謁者宗均聽悉受降,為置吏司,群蠻遂平。”事與本傳合,而《南蠻傳》作“宗”,本傳作“宋”,其誤顯然,注未及正,房彥謙高祖法壽,自宋歸魏,封壯武候,子孫承襲。魏、隋、唐三書皆同,獨碑作“莊武”。按漢膠東國有壯武縣,文帝封宋昌為壯武侯。正義曰:“《括地志》雲:‘壯武故城在萊州即墨縣西六十裏。’《後漢志》:“壯武,故夷國。’《左傳隱元年》‘紀人伐夷,是也。”《賈複傳》:“封膠東侯,食鬱、秩、壯武等六縣。”晉張華亦封壯武侯,字並作“壯”,獨此碑與《左傳》杜氏注作“莊”。

  鑄印作減筆字太原府徐溝縣有同戈驛,其名本取洞渦水,此水出樂平縣西四十裏陡泉嶺,經平定州壽陽、榆次至徐溝縣入汾,今徐溝縣北五裏洞渦河,其陽有洞渦村是也。《水經》:“洞渦水出沾縣北山,西過榆次縣南,又西到晉陽縣南西入於汾。”酈道元注:“劉琨之為並州也,劉淵引兵邀擊之,合戰於洞渦,即是水也。”《舊唐書昭宗紀》:“天複元年四月,氏叔琮營於洞渦驛。”《新唐書。地理志》:“太原郡有府十八,其一曰洞渦,”《宋史曹彬傳》:“為前軍都監,戰洞渦河北。”《漢世家》:“李繼勳敗繼恩兵於洞渦河。”後人減筆借書“同戈”字,而今鑄印遂作“同戈”,以減借之字登於印文,又不但馬文淵所言成皋印點畫之訛而已。

  今驛多用古地名者。洪武九年四月壬辰,以天下驛傳之名多因俚俗,命翰林考古正之,如揚州府曰廣陵驛,鎮江府曰京口驛,凡改者二百三十二,徐溝無古地名,故以水名之。

  畫古人圖畫皆指事為之,使觀者可法可戒。上自三代之時,則周明堂之四門墉,有堯舜之容,桀紂之象,有周公相成王,負斧,南面以朝諸侯之圖。楚有先王之廟及公卿祠堂,圖畫天地山川神靈,琦瑋亻亻危,及古賢聖怪物行事。秦漢以下見於史者,如《周公負成王圖》,《成慶畫》,《紂醉踞妲己圖》,屏風圖畫列女,《宋公傳》。戴逵畫《南都賦圖》之類,未有無因而作,逮乎隋唐,尚沿其意。唐《藝文志》所列漢王元昌畫《漢賢王圖》;閻立德畫《文成公主降蕃圖》,《五華宮圖》,《鬥雞圖》,閻立本畫《秦府十八學士圖》,《淩煙閣功臣二十四人圖》;範長壽畫《風俗圖》,《醉道士圖》;王定畫《本草訓戒圖》;檀智敏畫《遊春戲藝圖》;殷《攴》、韋無忝畫《皇朝九聖圖》,《高祖及諸王圖》,《太宗自定輦上圖》,《開元十八學士圖》;董萼畫《ひ車圖》;曹元廓畫後周、北齊、梁、陳、隋、武德貞觀永徽間《朝臣圖》,《高祖太宗諸子圖》,《秦府學士圖》,《淩煙圖》;楊畫《望賢宮圖》;安祿山、真張萱畫《妓女圖》,《乳母將嬰兒圖》,《按羯鼓圖》,《秋千圖》;談皎畫《武惠妃舞圖》,《佳麗寒食圖》,《佳麗妓女圖》;韓畫《龍朔功臣圖》,《姚宋及安祿山圖》,《相馬圖》,《玄宗試馬圖》,《寧王調馬打球圖》;陳宏畫《安祿山圖》,《玄宗馬射圖》,《上黨十九瑞圖》;王象畫《鹵簿圖》;田琦畫《洪崖子桔木圖》;竇師綸畫《內庫瑞錦對雉鬥羊翔鳳遊麟圖》;韋畫《天竺胡僧渡水放牧圖》;周畫《撲蝶》、《按箏》、《楊真人降真五星》等圖各一卷。《唐文粹》有王藹《記漢公卿祖二疏圖》,舒元輿《記桃源圖》。《通鑒》:蜀嘉州司馬劉贊獻《陳後主三閣圖》、皆指事象物之作。《王維傳》:“人有得《奏樂圖》,不知其名。維視之,曰:‘此霓裳第三疊第一拍也。’好事者集樂工按之,無差,”自實體難工。空摹易善,於是白描山水之畫興,而古人之意亡矣。

  宋邵博《聞見後錄》雲:”觀漢李翕、王稚子、高貫方墓碑,多刻山林人物,乃知顧愷之、陸探微、宗處士輩尚有其遺法。至吳道玄絕藝入神,然始用巧思,而古意少減矣。況其下者。”此可為知者道也。

  宋徽宗崇寧三年,立畫學,考畫之等,以不仿前人,而物之情態形色俱若自然,筆韻高簡為工。此近於空摹之格,至今尚之。

  謝在杭《五雜俎》曰:“自唐以前,名畫未有無故事者,蓋有故事便須立意結構,事事考訂,人物衣冠制度宮室規模大略,城郭山川形勢向背,皆不得草草下筆。非若今人任意師心,鹵莽滅裂,動輒托之寫意而止也。餘觀張僧繇、展子虔、閻立本輩,皆畫神佛變相,星曜真形。至如石勒、竇建德、安祿山有何足畫,而皆寫其故實。其他如懿宗射兔,貴妃上馬,後主幸晉陽,華清宮避暑,不一而足。上之則神農播種,堯民擊壤,老子度關,宣尼十哲;下之則商山采芝,二疏祖道,元達钅巢諫,葛洪移居。如此題目,今人卻不肯畫,而古人為之,轉相沿仿。蓋由所重在此,習以成風,要亦相傳法度,易於循習耳。

  古器洪氏《隨筆》謂:“彝器之傳,春秋以來固已重之,如郜鼎、紀之類,歷歷可數。不知三代逸書之目,湯有典寶,武有分器,而春官有典庸器之職,祭祀而陳之,則固前乎此矣。故夏後氏之璜,封父之繁弱,密須之鼓,闕鞏之甲,班諸魯公、唐叔之國,而赤刀,弘壁、天球、河圖之屬,陳設於成王之顧命者,又天子之世守也。然而來去不恒,成虧有數。是以寶出河,九鼎淪泗,武庫之劍穿屋而飛,殿前之鐘感山而響,銅人入夢,鐘ね生毛,則知曆世久遠,能為神怪,亦理之所必有者。《隋書》:‘文帝開皇九年四月,毀平陳所得秦、漢三大鐘,越二大鼓。十一年正月丁西,以平陳所得古器多為禍變,悉命毀之。’而《大金國志》載:海陵正隆三年,詔毀平遼、宋所得古器,亦如隋文之言。蓋皆恣睢不學之主,而古器之銷亡為可惜矣。”

  讀李易安《題金石錄》,引王涯、元載之事,以為“有聚有散,乃理之常;人亡人得,又胡足道?”未嘗不歎其言之達。而元裕之作《故物譜》,獨以為不然,其說曰:“三代鼎鐘,其初出於聖人之制,今其款識故在,不曰‘永用享’,則曰‘子子孫孫永寶用’,豈聖人者超然遠覽,而不能忘情於一物邪?自莊周、列禦寇之說出,遂以天地為逆旅,形骸為外物,雖聖哲之能事,有不滿一叫者,況外物之外者乎?然而彼固未能寒而忘衣,饑而忘食也。則聖人之道,所謂備物以致用,守器以為智者,其可非也邪?《春秋》之於寶玉、大弓,竊之書,得之書。知此者,可以得聖人之意矣。”

卷二十二

  ○四海《書》正義言天地之勢,四邊有水。鄒衍書言九州之外,有大瀛海環之,是九州居水內,故以州為名。然《五經》無西海、北海之文,而所謂四海者,亦概萬國而言之爾。《爾雅》:“九夷八蠻六戎五狄,謂之四海。”《周禮校人》:“凡將有事於四海山川。”注:“四海猶四方也。”則海非真水之名。《易》卦兌為澤,而不言海。《禮記鄉飲酒義》曰:“祖天地之左海也,”則又以見右之無海矣。《虞書》禹言:“予決九川,距四海,”據《禹貢》,但有一海,而南海之名,猶之西河即此河爾。

  《禹貢》之言海有二:“東漸於海”,實言之海也;“聲教訖於四海”,概言之海也。

  宋洪邁謂海一而已,地勢西北高,東南下,所謂東北南三海,其實一也,北至於青、滄,則曰北海;南至於交、廣,則曰南海;東漸吳、越,則曰東海;無繇有所謂西海者。《詩》、《書》、《禮經》之稱四海,蓋引類而言之。至於《莊子》所謂窮發之北有冥海,及屈原所謂指西海以為期,皆寓言爾。程大昌謂條支之西有海,先漢使固嘗見之,而載諸史。後漢班超又遣甘英輩親至其地,而西海之西又有大秦,夷人與海商皆常往來,霍去病封狼居胥山,其山實臨瀚海。蘇武、郭吉皆為匈奴所幽、置諸北海之上,而《唐史》又言,突厥部北海之北有骨利幹國,在海北岸。然則《詩》、《書》所稱四海,實環華裔而四之,非寓言也。然今甘州有居延海,西寧有青海,雲南有滇海,安知漢、唐人所見之海非此類邪?

  ○九州九州之名始見於《禹貢》《周禮職方氏》疏曰“自神農以上,有大九州:柱州、迎州、神州之等;至黃帝以來,德不及遠,惟於神州之內分為九州。”蓋天下有九州,古之帝者皆治之,後世德薄,止治神州。神州者,東南一州也。此謊誕之說,固無足采。然中國之大,亦未有窮其涯域者,尹耕《兩鎮志》引《漢書地理志》,言黃帝方制萬裏,畫野分州,得百里之國萬區,而疑不盡於禹九州之內。且曰:以今觀之,涿鹿,東北之極陬也,而黃帝以之建都;釜山,塞上之小山也,而黃帝以之合符,則當時藩國之在其西北者可知也。秦、漢以來,匈奴他部如爾朱宇文之類,往往祖黃帝,稱昌意後,亦一證也。厥後昌意降居,帝摯遜位,至於洪水之災,天下分絕,而諸侯之不朝者有矣,以《書》考之,禹別九州;而舜又肇十一州,其分為幽、並、營者,皆在冀之東北,必其前閉而後通,前距而後服者也。而此三州以外,則舜不得而有之矣。此後世幅員所以止於禹跡九州之內,而天地之氣亦自西北而趨於東南,日荒日辟,而今猶未已也。騶子之言雖不盡然,亦豈可謂其無所自哉。

  幽、並、營三州,在《禹貢》九州之外,先儒謂以冀、青二州地廣而分之,殆非也。幽則今涿、易以北,至塞外之地。並則今忻、代以北,至塞外之地,營則今遼東大寧之地。其山川皆不載之《禹貢》,故靡得而詳,然而益、稷之書謂“弼成五服,至於五千”,則冀方之北不應僅數百里而止。《遼史地理志》言幽州在渤、碣之間,並州北有代、朔、營州,東暨遼海。《營衛志》言冀州以南,曆洪水之變,夏後始制城郭,其人士著而居。並、營以北,勁風多寒,隨陽遷徙,歲無寧居,曠土萬裏。或其說之有所本也。劉三吾《書》傳謂孔氏以遼東屬青州,隔越巨海,道裏殊遠,非所謂因高山大川以為限之意,蓋幽、並、營三州皆分冀州之地,今亦未有所考。

  禹畫九州在前,舜肇十二州在後。肇,始也。昔但有九州,今有十二州,自舜始也。然則謂《禹貢》九州為盡虞、夏之疆域者,疏矣。

  夏。商以後,沿上世九州之名,各就其疆理所及而分之,故每代小有不同。《周禮量人》:“掌建國之法,以分國為九州,”曰“分”,則不循於其舊可知矣。

  州有二名。《舜典》“肇十有二州”,《禹貢》“九州”,大名也。《周禮大司徒》:“五黨為州。”《州長》注:“二千五百家為州。”《左傳僖十五年》:“晉作州兵,”《宣十一年》:“楚子入陳鄉,取一人焉以歸,謂之夏州,”《昭二十二年》:“晉籍談、荀躒帥九州之戎。”《哀四年》:“士蔑乃致九州之戎。”《十七年》:“衛侯登城以望見戎州。”《國語》:“謝西之九州如何?”並小名也。陳祥道《禮書》:“二百一十國謂之州,五黨亦謂之州;萬二千五百家謂之遂,一夫之間亦謂之遂;王畿謂之縣,五鄙亦謂之縣,”○六國獨燕無後春秋之時,楚最強,楚之官,今尹最貴,而其力令尹者皆同姓之親。至於六國已滅之後,而卒能自立以亡秦者、楚也。嘗考夫七國之時,人主多任其貴戚,如孟嘗、平原、信陵三公子;毋論楚之昭陽,昭奚恤、昭睢,韓之公仲、公叔,趙之公子成、趙豹,趙奢,齊之田嬰、田忌、田單,單之功至於複齊國,至秦則不用矣,而徑陽、高陵之輩,猶以擅國聞。獨燕蔑有。子之之於王噲,未知其親疏。自昭王以降,無一同姓之見於史者。及陳、項兵起,立六國後,而孫心王楚,儋王齊,咎王魏,已而歇王趙,成王韓,惟燕人乃立韓廣,豈王喜之後無一人與?不然,燕人之哀太子丹,豈下於懷王,而忍亡之也?蓋燕宗之不振久矣,嗚呼!楚用其宗而立懷王者,楚也;燕用非其宗而立韓廣者,燕也。然則晉無公族而六卿分,秦無子弟而閻樂弑,魏削藩王而陳留篡於司馬,宋卑宗子而二帝辱於金人,皆是道矣。《詩》曰:“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人君之獨也,可不畏哉!

  ○郡縣《漢書地理志》言:“秦並兼四海,以為周制微弱,終為諸侯所喪,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為郡縣,蕩滅前聖之苗裔,靡有孑遺。”後之文人祖述其說,以為廢封建,立郡縣,皆始皇之所為也,以餘觀之,殆不然。《左傳僖公三十三年》:“晉襄公以再命命先茅之縣賞胥臣。”《宣公十一年》:“楚子縣陳。”《十二年》:“鄭伯逆楚下之辭曰:‘使改事君夷於九縣。’”《十五年》:“晉侯賞士伯以瓜衍之縣。”《成公六年》:“韓獻子曰:‘成師以出,而敗楚之二縣。’”《襄公二十六年》:“蔡聲子曰:‘晉人將與之縣,以比叔向。’”《三十年》:“絳縣人或年長矣。”《昭公三年》:“二宣子曰:‘晉之別縣,不惟州。’”《五年》:“啟疆曰:‘韓賦七邑,皆成縣也’”又曰:“因其十家九縣,其餘四十縣。”《十年》:“叔向曰:陳人聽命,而遂縣之。”《二十八年》:“晉分祁氏之田以為七縣,分羊舌氏之田以為三縣。”《哀公十七年》:“子曰:‘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為令尹,實縣申息。’”《晏子春秋》:“昔我先君桓公,予管仲狐與其縣十七。”《說苑》:“景公令吏致千家之縣一於晏子。”《戰國策》:“智過言於智伯曰:‘破趙則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史記秦本紀》:“武公十年,伐邦冀戎,初縣之。十一年,初縣杜、鄭。”《吳世家》:“王餘祭三年,予慶封朱方之縣。”則當春秋之世,滅人之國者,固已為縣矣。

  《史記》:“吳王發九郡兵伐齊,”範對楚王曰:“楚南塞厲門而郡江東。”甘茂謂秦王曰:“宜陽,大縣。”名曰縣,其實郡也。春申君言於楚王曰:“淮北地邊齊,其事急,請以為郡便。”《匈奴傳》言趙武靈王置雲中、雁門、代郡,燕置上穀、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又言魏有河西上郡,以與戎界邊。則當七國之世,而固已有郡矣。

  吳起為西河守,馮亭為上黨守,李伯為代郡守,西門豹為鄴令,荀況為蘭陵令,城渾說楚新城令,衛有蒲守,韓有南陽假守。魏有安邑令。蘇代曰:“請以三萬戶之都封太守,千戶封縣令。”而齊威王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則六國之未入於秦,而固已先為守令長矣。故史言樂毅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而齊王遺楚懷王書曰:“四國爭事秦,則楚為郡縣矣。”張儀說燕昭王曰:“今時趙之於秦,猶郡縣也。”安得謂至始皇而始罷侯置守邪?傳稱禹會諸侯,執玉帛者萬國,至周武王僅千八百國,春秋時見於經傳者百四十餘國,又並而為十二諸侯,又並而為七國,此固其勢之所必至。秦雖欲復古之制,一一而封之,亦有所不能。而謂罷侯置守之始於秦,則儒生不通古今之見也。

  秦分天下為三十六郡,其中西河、上郡則因魏之故,雲中、雁門、代郡則趙武靈王所置,上穀、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則燕所置。《史記》不志地理,而見之於匈奴之傳。孟堅《志》皆謂之秦置者,以漢之所承者秦,不言魏、趙、燕爾。

  秦始皇議封建,實無其本。假使用淳於越之言,而行封建,其所封者不過如穰侯、徑陽、華陽、高陵君之屬而已,豈有建國長世之理。

  ○秦始皇未滅二國古封建之國其未盡滅於秦始皇者,《衛世家》言:“二世元年,廢衛君角為庶人。”是始皇時衛未嘗亡也。《越世家》言:“越以此散,諸族子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秦始皇本紀》言:“二十五年,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漢興,有東海王搖、閩越王無諸之屬,是越未嘗亡也。《西南夷傳》又言:“秦滅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然則謂秦滅五等而立郡縣,亦舉其大勢然耳。

  ○漢王子侯漢王子侯之盛,無過哀、平之間。《王莽傳》:五威將帥七十二人,還奏事,漢諸侯王為公者悉上璽緩為民。《後漢光武紀》:“建武二年十二月戊午,詔曰:惟宗室列侯為王莽所廢,先靈無所依歸,朕甚憫之,其並複故國。若侯身已沒,屬所上其子孫,見名尚書封拜。”是皆絕於莽而複封於光武之時。然《漢書》表、傳中往往言“王莽篡位,絕”,而《表》言安眾侯崇,居攝元年舉兵,為王莽所滅。侯寵,建武二年,以崇從父弟紹封。十三年,侯松嗣,今見。”師古曰:“作《表》時見為侯也。”《表》言“今見”者止此一人,是光武之時侯身已沒者,其子孫亦但隨宜封拜而已。惟安眾之以故國紹封者,褒崇之忠,非通例也。又《莽傳》雲:“嘉新公國師,以符命力予四輔。明德侯劉龔、率禮侯劉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獻天符,或貢昌言,或捕告反寇,諸劉與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罷,賜姓曰王。唯國師公以女配莽子,故不賜姓。”《武五子傳》:“廣陽王嘉以獻符命,封扶美侯,賜姓王氏,”《諸侯王表》:“魯王閔獻神書,言莽德封列侯,賜姓王。”“中山王成都獻書,言莽德,封列侯,賜姓王。”《王子侯表》:“新鄉侯佟,元始五年,上書言莽宜居攝,莽篡位,賜姓王。”若此之類,光武豈得而複封之乎?又《王子侯表》序曰:“元始之際,王莽攝朝,偽褒宗室侯及王之孫焉。居攝而愈多,非其正,故弗錄,旋踵亦絕。”又可見莽攝位之所封者,光武皆不紹封也。夫惟於親親之中而寓褒忠之意,則於安眾之封見之。史文雖略,千載之下可以情測也。此一代之大典,不可不論。

  《武五子傳》:“昌邑王賀,廢封為海昏侯,薨。元帝複封賀子代宗為海昏侯。傳子至孫,今見為侯。”《表》雲:“賀以神爵三年薨,坐故行淫辟,不得置後,初元三年,厘侯代宗,以賀子紹封,傳至孫原侯保世嗣,傳至曾孫侯會邑嗣,免,建武複封。”是光武之複封有此二人,安眾以褒忠,海昏以嘗居尊位故與?

  《功臣表》:“蕭何九世孫禹,王莽始建國元年更為蕭鄉侯。莽敗,絕。”“曹參十世孫宏,舉兵佐軍,詔封平陽侯,十一世侯曠嗣,今見。”非光武之薄於◆侯而厚於平陽也,非有功不侯,高帝法也。

  紅陽侯王泓,以與諸劉結恩,父丹降為將軍,戰死。富平侯張純,以先來詣闕,皆得紹封,而杜憲、趙牧並以先降梁王,不得嗣,光武命功之典如此。○漢侯國《漢書地理志》,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並無侯國,以在畿內故也。然《功臣侯表》有陽陵侯傅寬、高陵侯王虞人,《恩澤侯表》有高陵侯翟方進,並左馮翊縣名。《功臣侯表》平陵侯蘇建、平陵侯範明友,右扶風縣名。而高陵下曰“琅琊”,二平陵下曰“武當”,則知此鄉名之同於縣者,而非三輔也。若後漢則新豐侯單超、新豐侯段、京兆縣夏陽侯馮異、櫟陽侯景丹、臨晉侯楊賜,並左馮翊縣。好侯耿、槐裏侯萬修,槐裏侯竇武、槐裏侯皇甫嵩、邑侯宋弘、侯董卓,並右扶風縣。而嵩傳雲:“食槐裏、美陽兩縣,八千戶。”蓋東都之後,三輔同於郡國矣。

  《地理志》侯國有注有不注,殆不可曉意者,班史亦仍前人之文,止據其時之見在者而書之乎?

  ○都《詩》毛氏傳:“下邑曰都,”後人以為人君所居,非也。考之經,則《書》之雲“大都小伯”,《詩》之雲“在浚之都”,“作都於向”者,皆下邑也。《左傳》曰:“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又曰:“邑有宗廟、先君之主曰都,無曰邑。”故晉二五言於獻公曰:“狄之廣莫於晉為都。”謂蒲也、屈也。士伯謂叔孫昭子曰:“將館子於都。”謂箕也。公孫朝謂季平子曰:“有都以衛國也。”謂成也。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謂後阝也、費也、成也。萊章曰:“往歲克敵,今又勝都。”謂廩丘也。《孟子》:“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謂平陸也。《韓子》:“衛嗣君以一都買一胥靡。”謂左氏也。《史記》趙良勸商君歸十五都,灌園於鄙。秦王謂藺相如:召有司按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齊王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眾以伐燕。張儀說楚王,請效萬家之都以為湯沐之邑。而陳恢見沛公亦曰:“宛,大郡之都也。”其名始於《周禮小司徒》:“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而王之子弟所封,及公卿之采邑在焉,於是乎有都宗人、都司馬,其後乃為大邑之稱耳。故《詩》雲:“彼都人士。”《禮記月令》:“命農勉作,毋休於都。”而宰夫掌群都縣鄙之治。商子言百都之尊爵厚祿,《史記》信陵君之諫魏王,謂所亡於秦者,大縣數十,名都數百。則皆小邑之稱也。三代以上,若湯居毫,太王居,並言居,不言都。至秦始皇始言:“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而項羽分立諸侯王,遂各以其所居之地為都。王莽下書言周有東都、西都之居,而以洛陽為新室東都,常安為新室西部,後世因之,遂以古者下邑之名為今代京師之號,蓋習而不察矣。《史記商君傳》:“築冀闕、宮庭於咸陽,秦自雍徙都之。而集小都鄉邑聚為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上都,國都之都;下都,都鄙之都。史文兼古今語。

  《漢書晁錯傳》言:“憂勞百姓,列侯就都。”是以所封國邑為都。《後漢書安帝紀》:“徙金城郡,都襄武。”《龐參傳》:“燒當羌種號多等皆降,始複得還都令居。”是以郡治為都。而《食貸志》言:“長安及五都。”以洛陽,邯鄲、臨淄、宛、成都為五都,而長安不與焉,此又所謂通邑大都居一方之會者也。若後世國都之名,專於天子,而諸侯王不敢稱矣。

  《史記》:“孝景中三年,軍東都門外。”此時未有東都,其曰東都門,猶言東郭門也。《三輔黃圖》:“長安城東出北頭第一門曰宣平門,民間所謂東都門。”

  ○鄉里以縣統鄉,以鄉統裏,備書之者《史記》:“老子,楚苦縣曆鄉曲仁裏人”;“樗裏子室在昭王廟西,渭南陰鄉樗裏”是也。書縣裏而不言鄉:《史記》:“高祖沛豐邑中陽裏人。“聶政,軹深井裏人。”“淳於意師臨淄元裏公乘陽慶。”《漢書》:“衛太子亡至湖泉鳩裏”是也。亦有書鄉而不言裏:《史記》:“陳丞相平,陽武戶牖鄉人。”“王翦,頻陽東鄉人”是也。

  古時鄉亦有城。《漢書朱邑傳》:“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

  ○都鄉《集古錄宋宗愨母夫人墓誌》:“涅陽縣都鄉安眾裏人。”又雲:“◆於秣陵縣都鄉石泉裏。”都鄉之制,前史不載。按都鄉蓋即今之坊廂也。《漢濟陰太守孟鬱堯廟碑》:“成陽仲氏屬都鄉高相裏。”

  ○都鄉侯後漢封國之制,有鄉侯,有都鄉侯。傳中言都鄉侯者甚多,皇甫嵩封槐裏侯,忤中常侍趙忠、張讓,削戶六千,更封都鄉侯。具珍有罪,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緩,詔貶為都鄉侯。是都鄉侯在列侯之下也。趙忠以與誅梁冀功,封都鄉侯。延嘉八年,貶為關內侯。是都鄉侯在關內侯之上也。良賀卒,帝封其養子為都鄉侯,三百戶。是都鄉侯所食之戶數也”梁冀得罪,徙封比景都鄉侯,是都鄉侯亦必有所封之地,而不言者,史略之也。鄉侯,都亭侯,亭侯,或言地,或不言地,亦同此。

  ○封君七國雖稱王,而其臣不過稱君,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是也。秦則有稱侯者,如穗侯、應侯、文信侯,而蔡澤但為剛成君。漢興,列侯曰侯,關內侯曰君。孔霸以師賜爵關內侯,號褒成君。其薨也,溢日烈君。

  宋時《登科錄》必書某縣某鄉某裏人。《蕭山縣誌》曰:“改鄉為都,改裏為圖,自元始。”《嘉定縣誌》曰:“圖即裏也,不曰裏而曰圖者,以每裏冊籍首列一圖,故名曰圖。”是矣。今俗省作“‘◆”。謝少連作《歙志》,乃曰:“◆音鄙。《左傳》都鄙有章,即其立名之始。”其說鑿矣。

  ○亭秦制:十裏一亭,十亭一鄉。以今度之,蓋必有居舍,如今之公署。鄭康成《周禮遺人》注曰:“若今亭有室矣。”故霸陵尉止李廣宿亭下。張禹奏請平陵肥牛亭部處,上以賜禹,徙亭它所,而《漢書》注雲:“亭有兩卒:一為亭父,掌開閉掃除;一為求盜,掌逐捕盜賊”是也。如今之村堡。《韓非子入“吳起為魏西河守。秦有小亭,臨境。起攻亭,一朝而拔之,”《漢書》“息夫躬歸國,未有第宅,守居丘亭,奸人以為侯家富,常反守之。”《匈奴傳》“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叫麥漢書公孫瓚傳》“卒逢鮮卑數百騎,乃退人空亭”是也。又必有人民,如今之鎮集。漢封功臣有亭侯是也,亦謂之下亭,《風俗通》:“鮑宣州牧行部,多宿下亭”是也。其都亭則如今之關廂。司馬相如往臨邛,舍都亭。嚴延年母止都亭,不肯入府。何並斬王林卿奴頭,並所剝建鼓,置都亭下。《後漢書》:“陳王寵有強弩數千張,出軍都亭。會稽太守尹興使陸續於都亭賦民饣粥。酒泉龐娥刺殺仇人於都亭。《吳志》:魏使邢貞拜權為吳王,權出都亭候貞”是也。京師亦有都亭。《後漢書》:張綱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竇武召會北軍五校士屯都亭,何進率左右羽林五營士屯都亭。王喬為葉令,帝迎取其鼓置都亭下是也。蔡質《漢儀》:洛陽二十四街,街一亭;十二城門,門一亭,人謂之旗亭。《史記三代世表》,諸先生言:“與方士考功會旗亭下”是也。後代則但有郵亭、驛亭之名,而失古者居民之義矣。

  ○亭侯《通典》:“獻帝建安初,封曹操為費亭侯。亭侯之制自此始也。”恐不然。靈帝以解讀亭侯人繼。《桓帝紀》:封單超等五人為縣侯,尹勳等七人為亭侯。列傳中為亭侯者甚多,大抵皆在章和以後。丁言能薄功微,得鄉亭厚矣。樊宏願還壽張,食小鄉亭。則建武中似已有亭侯矣。

  ○社社之名起於古之國社、裏社,故古人以鄉為社。《大戴禮》:“千乘之國,受命於天子,通其四疆,教其書社。”《管子》:“方六裏名之曰社”是也。《左傳昭公二十五年》:“齊侯唁公曰:‘自莒疆以西,請致千社。’”注:“二十五家為社,千社二萬五千家。”《哀公十五年》:“齊與衛地自濟以西、禚媚杏以南書社五百。”《晏子》:“景公予魯君地山陰數百社。”又曰:“景公祿晏予以平陰與槁邑反市者十一社。”又曰:“昔吾先君桓公,以書社五百封管仲,不辭而受。”《荀子》:“與之書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拒,”《戰國策》:“秦王使公子他謂趙王曰:‘大國不義,以告敝邑,而賜之二社之地。’”《商子》:“湯武之戰,士卒坐陳者,裏有書社,”《呂氏春秋》:“武王勝殷,諸大夫賞以書社。”又曰:“衛公子啟方以書社四十下衛。”又曰:“越王請以故吳之地,陰江之浦書社三百以封墨子。”今河南、太原、青州鄉鎮猶以社為稱。古者春秋祭社,一鄉之人無不會集,《三國志》注:“蔣濟為太尉,嘗與桓範會社下”是也。《漢書五行志》“兗州刺史浩賞禁民私所自立社。”臣瓚曰:“舊制二十五家為一社,而民或十家、五家共為田社,是私社。”《隋書禮儀志》“百姓二十五家為一社。其舊社及人稀者不限。”後人聚徒結會亦謂之社,萬曆末,士人相會課文,各立名號,亦曰某社某社。崇禎中,有陸文升奏訐張溥等複社一事,至奉旨察勘,在事之官多被降罰。《宋史薛顏傳》“耀州豪姓李甲,結客數十人,號沒命社。”《曾鞏傳》“章丘民聚黨村落間,號霸王社。”《石公粥傳》“揚州群不逞為俠於閭裏,號亡命社。”而隋末譙郡城有黑社、白社之名。《元史泰定帝紀》:“禁饑民結扁擔社,傷人者杖一百。”不知今之士人何取而名此也。天啟以後,士子書刺往來,社字猶以為泛,而曰盟,曰社盟,此《遼史》之所謂刺血友也。

  今日人情相與,惟年、社、鄉、宗四者而已。除卻四者,便然喪其天下焉。○歷代帝王陵寢宋太祖幹德四年十月癸亥,詔歷代帝王陵寢,太昊以下十六帝,各給守陵五戶,蠲其他役,長吏春秋奉祀;商中宗以下十帝,各給三戶,歲一享;秦始皇以下十五帝,各給二戶,三歲一祭;周桓王以下三十八帝,州縣常禁樵采;仍詔吳越國王錢淑修奉禹墓。其時天下未一,而首發此詔,可謂盛德之事。惜當日儒臣考之不審,以致傳訛後世,如雲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並葬京兆咸陽縣者,按劉向曰:“文、武、周公葬於畢。”《皮記周本紀》“太史公曰:畢在鎬東南杜中。”《皇覽》曰:“文王、武王、周公家皆在京兆長安鎬聚東杜中。”郭璞《山海經》注同。《書》序:“周公亮,成王葬於畢。”傳曰:“不敢臣周公,故使近文、武之墓。”正義曰:“按《帝王世紀》雲:“文,武葬於畢,畢在杜南。”《晉書地道記》亦雲:“畢在杜南,與畢陌別。”

  《史記周本紀》正義引《括地志》曰:“文王、武王墓在雍州萬年縣西南二十八裏畢原上。”此其在渭水之南杜縣之中甚明。而今乃祭於渭北咸陽縣之北十五裏,蓋據顏師古《劉向傳》注:“畢陌在長安西北四十裏”之誤。按《史記秦本紀》集解引《皇覽》曰:“秦武王塚在扶風安陵縣西北畢陌中大塚是也,人以為周文王塚,非也,周文王塚在杜中。”又《秦始皇本紀》未正義曰:“《括地志》雲:秦惠文王陵在雍州咸陽縣西北一十四裏。”又雲:“秦悼武王陵在雍州咸陽縣西十裏,俗名周武王陵,非也。”是昔人已辯之甚明。今祭周之文王、武王而於秦惠文王、悼武王之墓,不亦誣乎!至雲後魏孝文帝氏陵在耀州富平縣東南,尤謬。《魏書》言:帝孝於文明大後,乃於永固陵東北裏餘營壽宮,遂有終焉之志。及遷洛陽,乃自表氵厘西,以為山陵之所,而方山虛宮,號曰萬年堂雲。其曰方山者,代都也。氵厘西者,洛陽也。孝文自代遷洛,安得葬富平哉。葬富平者,西魏之文帝,乃孝文之孫,名寶炬,以南陽王,為字文泰所立,在位十七年,葬永陵。《魏書》出於東朝,不載其事。而《北史》為立本紀,且曰:“嘗登逍遙觀,望嵯峨山,謂左右曰:‘望此令人有脫屣之意。’”然則今富平縣東南三十裏之陵即永陵也。

  上有宋碑,乃謬指為孝文之葬,而歷代因之,豈非五代喪亂之餘,在朝罕淹通之士,而率爾頒行,不遑尋究,以至於今日乎?嗟乎,近事之著在史書灼如此,而世之儒生且不能知,乃欲與之考橋山,訂蒼梧,其茫然而失據也宜矣!又考《冊府元龜》:“唐高宗顯慶二年二月,帝在洛陽宮,遣使以少牢祭漢光武、後魏孝文帝陵。”則孝文之祭在洛陽,於唐時未誤。又曰:“憲宗元和十四年正月,詔以周文王、武王柯在咸陽縣,俾有司修飾。”則似已在渭北矣。《魏書》:“孝文太和二十一年五月,遣使者以太牢祭周文王於澧、武王於鎬。”《隋書》“把周文王、武王於澧、渭之郊。”《舊唐書》“周文王、大公配祭於澧,周武王、周公、召公配祭於鎬。”並與《皇覽》之言合,自古所傳當在渭南。又韓文公《南山詩》“前尋徑杜墅,堂蔽畢原陋。”亦謂其在杜中。韓即元和間人,或其遺跡未泯。憲宗之詔言詞不言墓,非一地也。

  幹德四年詔,誤以魏孝文、文帝為一人。《淳化閣帖》誤以梁高祖武帝為二人。

  ○堯家靈臺《漢書地理志》“濟陰成陽有堯塚靈臺。”《後漢書章帝紀》“元和二年二月,東巡狩,使使者詞唐堯於成陽靈臺。”《安帝紀》“延光三年二月庚寅,使使者祠唐堯於成陽。”《皇覽》雲:“堯塚在濟陰成陽。”皇甫謐《帝王世紀》雲:“堯葬濟陰成陽西北四十裏,是為穀林,”《水經注》“城陽西二裏有堯陵,陵南一裏有堯母慶都陵,於城為西南,稱日靈臺。鄉日崇仁,邑號修義,皆立廟,四周列水潭而不流。水澤通泉,泉不耗竭,至豐魚筍,不敢采捕。廟前並列數碑,括柏成林。二陵南北列,馳道徑通,皆以磚砌之,尚修整。堯陵東城西五十徐步,中山夫人詞,堯妃也,石壁階墀仍舊,南西北三面長櫟聯蔭,扶疏裏餘。中山夫人洞南有仲山甫塚,塚西有石廟,羊虎破碎略盡。於城為西南,在靈臺之東北,”《宋史》“神宗熙寧元年七月已卯,知催州韓鋒言:‘堯陵在雷澤縣東林山,陵南有堯母慶都靈臺廟。請敕本州春秋致祭,置守陵五戶,免其租,奉灑掃,從之。”而《集古錄》有漢堯祠及堯母詞碑,是廟與碑宋時猶在也。然開寶之詔,帝堯之祠乃在鄆州,意者自石晉開運之初,黃河決於曹、濮,堯陵為水所浸,乃移之高地乎?而後代因之,不復考正矣。

  舜涉方乃死,見於《書》。禹會諸侯於塗山,見於《傳》。惟堯不聞有巡狩之事。《墨子》曰:“堯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陰。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已之市。禹東教乎九夷,道死,葬會稽之山。”此戰國時人之說也。自此以後,《呂氏春秋》則曰“堯葬於林”,太史公則曰“堯作遊成陽”,劉向則曰“堯葬濟陰”,《竹書紀年》則曰“帝堯八十九年作遊宮於陶,九十年帝遊居於陶,一百年帝涉於陶”。《說文》“陶,再成丘也,在濟陰有堯城,堯嘗所居,故堯號陶唐氏。”而堯之家始定於成陽矣,但堯都、平陽相去甚遠,毫期之年,禪位之後,豈複有巡遊之事哉?囚堯愜朱之說,並出於《竹書》,而鄄城之跡亦複相近。《詩》、《書》所不載,千世之遠,其安能信之?

  《山海經海外南經》“狄山,帝堯葬於陽。”注:“《呂氏春秋》曰:堯葬和林。”今成陽縣西。東阿縣城次鄉中、儲陽縣湘亭南皆有堯塚。”

  《臨汾縣誌》曰:“堯陵在城東七十裏,俗謂之神林。高一百五十尺,廣二百徐步,旁皆山石,惟此地為平土,深丈餘,其廟正殿三間,龐十間,山後有河一道,有金泰和二年碑記。竊考舜涉方乃死,其後在九疑。禹會諸侯於江南,計功而崩,其陵在會稽。惟堯之巡狩不見經傳,而此其國都之地,則此陵為堯陵無疑也。”按志所論,似為近理;但自漢以來,皆雲堯葬濟陰成陽,未敢以往人之言為信。

  ○主飼《漢書萬石君傳》“石慶為齊相,齊人為立石相祠。”《於定國傳》“父於公為縣獄吏,郡中為之立生飼,號曰於公洞。”《漢紀》“奕布為燕相,有治跡,民為之立生詞。”此後世生祠之始。

  今代無官不建生飼,然有去任未幾而毀其像、易其主者。川日唐書》“狄仁傑為魏州刺史,人吏為立生祠。及去職,其子暉為魏州司功參軍,貪暴,為人所惡,乃毀仁傑之祠。”則唐時已有之矣。《後漢書》“張翁為越太守,有遺愛。其子湍複為太守,蠻人歡喜,奉迎道路,曰:‘郎君儀貌類我府君。’後湍頗失其心,有欲叛者,諸蠻耆老相曉語曰:‘當為先府君故。’遂以得安。”然則魏人之因數而毀其父祠,曾越售蠻人之不若邪。

  ○主碑《西京雜記》“平陵曹敞,其師吳章為王莽所殺,人無敢收葬者,弟子皆更名他師。敞時為司徒椽,獨稱吳章弟子,收葬其屍。平陵人生為立碑於吳章墓側。”此生立碑之始縣。

  《晉書》“南陽王模為公師藩等所攻,廣平太守丁紹率眾救模,模感紹德,敕國人為紹生立碑。”“唐彬為使持節監幽州諸軍事,百姓追慕彬功德,生為立碑作頌。”史之所書,居官而生立碑者,有此二事。

  唐武後聖曆二年,制州縣長吏,非奉有敕旨,毋得擅立碑。劉禹錫《高陵令劉君遺愛碑序》曰:“太和四年,高陵人李仕清等六十三人,具前令劉君之德,詣縣,請以金石刻,縣令以狀申於府,府以狀考於明法吏,吏上言。謹按寶應詔書,凡以政績將立碑者,具所紀之文上尚書考功,有司考其詞,宜有紀者乃奏。明年八月庚午,詔曰:可。”們日唐書鄭瀚傳》“改考功員外郎。刺史有驅迫人吏上言政績,請刊石紀德者,瀚探得其情,條責廉使,巧跡遂露。人服其敏識。”是唐時頌官長德政之碑必上考功,奉旨乃得立。《宋史》言:“太祖建隆元年十月戊子,詔諸道長貳,有異政請立碑者,委參軍驗實以聞。”今世立碑不必請旨,而畢袞之權操之自下,不但溢美之文無以風勸,而植於道旁,亦無過而視之者,不旋睡而與他人作鎮石矣。

  《冊府允龜眾“宋為相,奏言:‘臣伏見韶州奏事雲:廣州與臣立遺愛頌。夫碑所以頌德紀功,臣在郡日,課無所稱,倖免罪戾。一介俗吏,何足書能,濫承恩施?見在樞密,以臣光寵,成彼諂諛。欲革此風,望自臣始,請敕廣府即停。’從之。時鄭州百姓亦為前刺史孟溫禮樹碑,因是亦命罷之。”

  張籍《送裴相公赴鎮太原詩人“明年塞北清蕃落,應建生柯請立碑。”以晉公之勳名而頌祝之辭止此,當日碑詞之難得可知矣。

  ○張公素《太明一統志永平府名宦》有唐張仲素。德宗時,以列將事盧龍軍節度使張允伸,耀平州刺史。允伸卒,詔仲素代為節度使同平章事。考之新、舊《唐書》列傳,則雲:張仲武為盧龍節度使,破降回鵲,又破奚北部及山奚,威加北翟,擢累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卒。子直方,多不法,畏下變起,奔京師軍中,以張允伸總後務,詔賜族節,在鎮二十三年,比歲豐登,邊鄙無虞。張公素以軍校事允伸,擢平州刺史,允伸卒,子簡會為副大使。公素以兵來會喪,簡會出奔,詔以公素為節度使。性暴厲,眸子多白,燕人號白眼相公。為李茂勳所襲,奔京師,貶複州司戶參軍。按盧龍節度使前往三人皆張姓,日仲武,曰允伸,曰公素。今乃合二名而曰仲素,及詳其曆官,即公素也,又其逐簡會,在懿宗鹹通十三年,距德宗時甚遠,且又安取此篡奪暴戾之人而載之名宦乎?今灤州乃耙之名宦祠。籲!其辱朝廷之典而貽千載之笑也已。

  又考唐時別有一張仲素,字繪之。元和中為翰林學士,有詩名。《舊唐書楊放陵傳》所謂屯田員外郎張仲素,白居易《燕子樓詩》序所謂司勳員外郎張仲素績之。即其人也,然非盧龍節度使。

  ○王亙《肇慶府志》“宋王亙,淳熙中為博羅令,築隨龍、蘇村二堤,民賴其利。後知南恩。”《一統志》誤作“王旦。”今《博羅名宦》稱:“宋丞相文正公,前博羅令。”而不知文正未嘗為此官。淳熙,又孝宗年號也。蓋士不讀書,而把典之荒唐也久矣。

卷二十三

  ○姓言姓者,本於五帝,見於《春秋》者得二十有二。媯,虞姓,出顓頊,封於陳。擬,夏姓,出顓碩,封於杞、部、越。子,殷姓,出高辛,封於宋。姬,周姓,出黃帝,封於管、蔡、郵、霍、魯、衛、毛、呐、部、雍、曹、膝、畢,原、鄂、郵、邢、晉、應、韓。凡、蔣、邢、茅、昨、祭、吳、虞、虢、鄭、燕、魏、芮、彤、荀、賈、耿、滑、焦、楊、密、隨、巴諸國。任宿、須句、頹臾,風姓也,自大晦。秦、趙、梁、徐、邦、江、黃、葛、糜,贏姓也,自少?。莒,己姓。薛,任姓。舒,呂、祝、終、泉、畢、過十四皆任姓。南燕,承姓也,自黃帝。邾、?阝,曹姓,禹阝、Τ、陽,?雲姓,?夷,董姓也,自祝融。齊、申、呂、許、紀、州、向,薑姓也,自炎帝。舒,舒鳩,偃姓也。自、咎、繇、胡,歸姓。鄧,曼姓。羅,熊姓。狄,隗姓。數,瞞,漆姓。陰戎,允姓。六者不詳其所出,與此異,略舉一二論之,則今之孟氏、季氏、孫氏、寧氏、遊氏、豐氏皆姬。陳氏、田氏皆妨,華氏、向氏、樂氏、魚氏皆子,崔氏、馬氏皆薑,屈氏,昭氏、景氏皆羊,自戰國以下之人,以氏為姓,而五帝以來之姓亡矣。趙、徐乃其後。凡注疏家所引姓氏,大抵出於《世本入》,今其書亡,不能備考。○氏族《禮記?大傳》正義:諸侯賜卿大夫以氏,若同姓,公之子曰公子,公於之於曰公孫,公孫之子其親已遠,不得上連於公,故以王父字為氏。若適夫人之子,則以五十字伯仲為氏,若魯之沖孫、季孫是也,若庶子妾子,則以二十字為氏,則展氏、臧氏是也。若異姓,則以父祖官及所食之邑為氏。以官為氏者,則司馬、司城是也,以邑為氏者,若韓、趙,魏是也。凡賜氏族者,比為卿,乃賜有大功德者。生賜以族,若叔孫得臣是也。是公子之孫,若有大功德,則以公幹之字賜以為族,若仲遂是也。其無功德,死後乃賜族,若無駭是也。其子孫若為卿,其君不賜族,子孫自以上父字為族也。氏、族,對文為別,散則通也。故《左傳》雲:“問族於眾仲”下雲:“公命以字為展氏”是也。其姓與氏散亦得通,故《春秋》有薑氏、子氏,薑、子皆姓,而雲氏是也。

  戰國時人大抵猶稱氏族。姓也。漢人則通謂之姓,然氏族之稱猶有存者。《漢書恩澤侯表》“褒魯節侯公子寬,以魯頃公玄孫之玄孫,奉周祀。元始元年六月丙午,封於相如嗣,更姓公孫氏。後更為姬氏。”公子公孫,氏也,姬,姓也。此變氏稱姓之一證。

  《水經注》“漢武帝元鼎四年,幸洛陽,巡省豫州,觀於周室,邈而無祀。詢問耆老,乃得孽子嘉,封為周子南君,以奉周祀。”按《汲塚》古文謂衛將軍文子為子南彌牟,其後有子南勁。《紀年》“勁朝子魏,後惠成王如衛,命子南為侯。”秦並六國,衛最後滅。疑嘉是衛後,故氏子南而稱君也。據此,嘉本氏子南,武帝即以其氏命之為爵。而《漢書?恩澤侯表》竟作“姬嘉”,則沒其氏而書其姓矣,與褒魯之封公孫氏更為姬氏者正同。

  姓氏之稱,自太史公始混而為一。本紀於秦始皇則日姓趙氏,於漢高祖則日姓劉氏。

  先生《原姓篇》曰:男子稱氏,女子稱姓。氏一再傳而可變,姓千萬年而不變。最貴者國君,國君無氏,不稱氏稱國,踐土之盟,其載書曰:“晉重魯申、衛武、蔡甲午、鄭捷、齊潘、宋王臣、莒期。”荀偃之稱齊環,衛太子之稱鄭勝、晉午是也。次則公子,公子無氏,不稱氏,稱公子,公子驅、公子益師是也,最下者庶人,庶人無氏,不稱氏稱名,然則氏之所由興,其在於卿大夫乎?故曰:諸候之子為公子,公子之子為公孫,公孫之子以王父字,若溢、若邑、官為氏。氏焉者,類族也,貴貴也。考之於《傳》,二百五十五年之間,有男子而稱姓者乎?無有也。女子則稱姓。古者男女異長,在室也稱姓,冠之以序,叔隗,季隗之類是也。已嫁也,於國君則稱姓,冠之以國,江羋,息媯之類是也。於大夫則稱姓,冠之以大夫之氏,趙姬、盧蒲薑之類是也,在彼國之人稱之,或冠以所自出之臥若氏驪姬、梁贏之於晉,顏懿姬、?聲姬之於齊是也。既車也稱姓,冠之以溢,成風敬贏之類是也。亦有無溢而仍其在室之稱,仲子、少薑之類是也,範氏之先,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禦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上會之帑處秦者為劉氏。夫概王奔楚,為堂溪氏。伍員屬其子於齊,為王孫氏。智果別族於大史,為輔氏。故曰氏可變也。盂孫氏,小宗之別為子月民氏、為南宮氏。叔孫氏,小宗之別為叔仲氏。季孫氏之支子曰季公鳥、季公亥。季寤稱季不稱孫。故曰貴貴也。魯昭公娶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崔武子欲娶棠薑,東郭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自桓,不可。”夫崔之與東郭氏異,昭公之與夷昧代遠,然同姓,下世而婚姻不通者,周道也,故曰姓不變也。是故氏焉者,所以為另別也;姓焉者,所以為女坊也,自秦以後之人以氏為姓,以姓稱男,而周制亡而族類亂。

  ○氏族相傳之訛氏族之書所指秦、漢以上者,大抵不可盡信。《唐書》表李氏則雲:“紂之時有理征,字德靈,為翼隸中吳伯。”壽《北史》序傳。不知三代時無此名字,無此官爵也。表王氏則雲:“周靈王太子晉,以直諫廢為庶人。”傳、己亦無此事,王氏定著三房,一日琅邪,二日太原,皆出靈王太子晉,三日京兆,出魏信陵君。是凡王皆姬姓矣,乃王莽自為舜後,莽敗,其族尚全,未必無後裔。而春秋吳有王犯,晉有王良,範氏這臣王生。戰國齊有王鬥、王?、王?,費有五順,魏有王錯,趙有王登,秦有王稽、王?、王剪、王綰、王戊,亦未必同出於靈王也。韓文公作《王仲舒神道碑》,文雲:“王氏皆王者之後,在太原者為姬姓,春秋時,王子成父敗狄有功,因賜氏。”此語卻有斟酌。

  竇氏。古無所考,類族者不得其本,見《左傳》有“後緡方娠,逃出自竇”之文,即為之說曰:“帝相妃有仍氏女,逃出自竇,奔歸有仍,生少康,少康次子曰龍,留居有仍,遂為竇氏。”此與王莽引《易》“伏戎於莽,升其高陵”,莽,皇帝名也;升,劉伯升也,何以異哉!乃韓文公作《竇牟墓誌》:“後緡竇逃閔腹子,夏以再家竇為氏。”亦用此事,竊意古地以竇名者甚多,必是以地為氏。《路史》曰:“餘嘗考之,古之得姓者未有不本乎始封者也,其氏於事者蓋寡矣。而姓書氏譜一每為之曲說,至有棄其祖之所自出,又牽異類而屬之,豈不悲哉!”正謂若此之類也。

  漢時碑文所述氏族之始,多不可據。如魏蔣濟郊議稱《曹騰碑文》雲:“曹氏族出自邾。”王沈《魏書》雲:“其先出於黃帝,當高陽世,陸終之子日安,是為曹姓。周武王克殷,封曹俠於邾。至戰國,為楚所滅,子孫分流,或家於沛。”而魏武作《家傳》,自雲:“曹叔振鋒之後。”陳思王作《武帝諱》曰:”於穆武王,胄稷允周。”則又姬姓之後,以國為氏者矣。及至景初中,明帝從高堂隆議,謂魏為舜後。詔曰:“曹氏世系出自有虞氏,今把圈丘,以始祖帝舜配。”後少帝《禪晉文》,亦稱“我皇祖有虞氏”,則又不知其何所據。夫以一代之君,而三易其祖,豈不可笑?況於士大夫乎!

  程氏。出程伯休父,大史公《自序》雲:“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應劭曰::封為程國伯。休甫,字也。其後為司馬氏。”而《左傳?成十八年》:“晉欒書中行偃,使程滑弑曆公。”注:“程滑,晉大夫。”《襄二十三年》:“程、鄭嬖於公。”注:“鄭亦荀氏宗。”此則晉之程氏乃荀氏之別,不與休甫同出。今既祖休甫,又祖程嬰,則誤矣。”

  沈氏。《宋書》沈約自序:“昔少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顓頊嘉之,封諸汾川。其後四國:沈,姒、蓐、黃。沈子國,今汝南平輿沈亭是也,春秋之時,列於盟會。定公四年,諸侯會召陵,伐楚,沈子不會。晉使蔡伐沈,滅之,以沈子嘉歸。”按沈、姒、蓐、黃四國皆在汾水之上,為晉所滅。黃非“江人、黃人”之黃,則沈亦非“沈子嘉”之沈,休文乃並列而合之為一,誤也。《唐宰相世系表》曰:“沈氏出自姬姓。周文王第十子?冉叔季食采於沈,汝南平輿沈亭即其地也。”此為得之。

  白氏。唐白居易自序《家狀》曰:“出於楚太於建之於白公勝。楚殺白公,其子奔秦,代為名將,乙丙已降是也。裔孫白起,有大功於秦,封武安君。”按白乙丙見於僖之三十二年。白公之死,則哀之十六年,後白乙丙一百四十八年。曾謂樂天而不考古一至此哉!

  揚氏。《漢書揚雄傳》曰:“其先出自有周伯僑者,以支庶食采於晉之楊,因氏焉。楊在河、汾之間,周衰而楊氏或稱侯,號曰楊侯。會晉六卿爭權,韓、魏,趙興,而範中行知伯弊。當是時,逼楊侯,楊侯逃於楚巫山,因家焉。”此誤以楊侯與楊食我為一人也。《唐書?宰相世系表》曰:“楊氏出自姬姓,周宣王子尚父封為楊侯。”又雲:“晉之公族食邑於羊舌,凡三縣:一曰銅?,二曰揚氏,三曰平陽。羊舌四族,叔向食采楊氏,其地平陽楊氏縣是也。及晉滅羊舌氏,而叔向子孫逃於華山仙穀,遂居華陰。”用修據此,以楊、陽、揚、羊四姓為一,尤誤。按楊城即今之洪洞縣,本楊侯國。《左氏》女叔侯所雲:“霍,楊、韓、魏,皆姬姓也。”而子雲《反離騷》亦雲:“有周氏之蟬嫣兮,或鼻祖於汾隅。靈宗初諜伯僑兮,流於未之楊侯。”不知其字何以為“揚”?及其滅於晉,而為大夫羊舌氏邑,則食我始見於《傳》。而楊朱與老子同時,又非羊舌之族也。陽氏則以國為氏?以邑為氏?皆不可知。晉有陽處父,乃在叔向之前。而楚之陽,魯之陽虎,非一陽也。宋之羊斟,邾之羊羅,非一羊也。安得謂陽為平陽,羊為羊舌,而並附之叔向乎?

  段氏。《後漢書》:“段?,其先出鄭共叔段。”古人無以祖父名為氏者。凡若此類,皆不通之說,按段氏當出自段幹。《史記》:老子之子名宗,宗為魏將,封於段幹。《魏世家》有段幹木、段幹子。《田完世家》有段幹朋。褚氏。《唐宰相世系表》雲:“出自子姓。宋共公子段,字子石,食采於褚。其德可師,號曰褚師。”按褚師乃官名,不獨宋有此官,鄭亦有之。《昭公二年》:“鄭公孫黑請以印為褚師”是也。衛亦有褚師聲子。

  賀氏。《晉書賀循傳》曰:“會稽山陰人也。其先慶普,漢世傳《禮》,所謂慶氏學。族高祖純,安帝時為侍中,避安帝父諱,改為賀氏。”《宋史》:“賀鑄自言出王子慶忌,居越之湖澤,所謂鏡湖,乃慶湖也。”按古但有以王父字為氏,無以名為氏者。慶忌,名也,不得為氏。而鏡湖本名鑒湖,慶古音羌,聲不相近。若齊之慶氏居吳朱方,見於《左傳》。後人以慶封有弑君之惡,諱之,而欲更其祖,其不及宋司馬華孫遠矣。

  刀氏。《姓譜》以為齊大夫豎刀之後。胡三省曰:‘豎刀安得有後?《漢書?貨殖傳》有刀間,愚按古書,刀與貂通,齊襄王時有貂勃。”

  寇氏。《姓譜》:“出自武王弟康叔,為周司寇,後人因以氏焉。”按康叔為衛國之祖,必無以王官氏其支庶之理,此乃衛之司寇。《左傳?哀二十五年》有司寇亥,即寇氏之祖也。《檀弓》有司寇惠子。

  ○孔顏孟三氏今之顏氏,皆雲兗國之裔。考《仲尼弟子列傳》,有顏幸、顏高、顏祖、顏之僕、顏噲、顏何,而孔子於衛,主顏讎由。此六人與讎由皆無後乎?今之孔氏皆雲夫子之裔。春秋齊有孔虺,衛有孔達,陳有孔寧,鄭有孔叔、孔張,此五族者皆無後乎?且夫於出於宋,為子姓。而鄭,姬姓;陳,媯姓;衛,?吉姓,可合而為一乎?

  顏魯公作《家廟碑》雲:“其先出於顓頊之孫祝融。融孫安,為曹姓。其裔邾武公,名夷甫,字顏。子友別封?阝,為小邾子,遂以顏為氏。多仕魯,為卿大夫。”按《左傳?襄十九年》:“齊侯娶於魯,曰顏懿姬。其侄?聲姬。”注曰:“顏、?皆姬母姓。”則顏之為姬姓,為魯族,審矣。其出於邾之說,本自圈稱、葛洪,蓋徒見《公羊》於邾有顏公之稱,而不考之於《左氏》也。莒之犁比公,豈必為犁彌之祖乎?

  春秋時以孟為字者甚多,今之孟氏皆祖子輿,前代亦未之有也,《魏書》:“孟表,濟北蛇丘人。自雲本屬北地,號索裏諸孟。”

  《元史孔思晦傳》:“五季時,孔未之後方盛,欲以偽滅真,害宣聖子孫幾盡。至是,其裔複欲冒稱宣聖後。思晦以為不早辨,則真偽久益不可明,彼與我不共戴天,乃列於族,與共拜殿庭,可乎?遂會族人斥之,而重刻宗譜於石。”然則今之以孔姓而濫通譜牒者,可以戒矣。

  ○仲氏漢濟陰太守孟鬱《修堯廟碑》曰:“惟序仲氏,祖統所出,本繼於姬,周之遺苗。天生仲山甫,翼佐中興,宣平功遂,受封於齊。周道衰微,失爵亡邦,後嗣乖散,各相土譯居。帝堯萌兆,生長葬陵,在於成陽,聖化常存。慕巍巍之盛,樂風俗之美,遂安處基業,屬都鄉高相裏,因氏仲焉,以傳於今。”其陰列仲氏有名者三十餘人。又《廷尉仲定碑》略同。漢時仲氏,自謂仲山甫之後,托基於帝堯之陵。而今則以為孔子弟子子路之後,援顏、曾、孟之例,而求為五經博士矣。然春秋之以仲氏者不一,而仲山甫未嘗封齊,則漢人之祖山甫未必是,而今人之祖子路亦未必非也。

  ○以國為氏古人之氏或以諡,或以字,或以官,或以邑,無以國為氏者。其出奔他國,然後以本國為氏。敬仲奔齊,而為陳氏是也。其他若鄭丹、宋朝、楚建,?阝甲之類,皆是也。不然,則亡國之遺胤也。

  今人姓同於國者,多自雲以國為氏,非也。夏氏出於陳之少西,而非夏後氏之夏。齊氏出於衛之齊惡,而非齊國之齊。《左氏》、《史記》其最著明者矣。○姓氏書姚寬《西溪叢語》曰:“姓氏之學莫盛於《元和姓纂》,自南北朝以官職相高,沿至於唐,崔、盧、李、鄭,糾紛可鄙。若以聖賢所本,如媯姓、子姓、姬姓、薑姓之類,各分次其所從來,以及《春秋》所紀,用《世本》、荀況《譜》、杜預《公子譜》為法,則唐虞三代列國諸侯懼可成書,此似太史公欲為而未就者耳。愚嘗欲以經傳諸書次之,首列黃帝之子,得姓者十二人;次則三代以上之得國受氏,而後人因以為姓者;次則戰國以下之見於傳記,而今人通謂之姓者;次則三國南北朝以下之見於史者;又次則代北複姓,遼、金、元姓之見於史者;而無所考者別為一慶。此則若網之在綱,有條而不紊,而望族五音之紛紛者皆無所用,豈非反本類族之一大事哉。”漢劉向撰《世本》二卷,其書不傳。今《左傳》注疏多本之,然亦未必無誤。

  ○通譜同姓通族,見於史者,自晉以前未有。《晉書?石苞傳》:“曾孫樸沒於寇,石勒以與樸同姓,俱出河北,引樸為宗室,特加優寵,位至司徒。”《南史?侯?傳》:“侯景以?與己同姓,托為宗族,待之甚厚。”此以殊族而附中國也。《晉書?孫?傳》:“?子粥與弟子髦、輔、琰四人,並有吏材,稱於當世,遂與孫秀合族。”《南史?周弘正傳》:“諂附王偉,與周石珍合族。”《舊唐書?李義甫傳》:“義甫既貴之後,自言本出趙郡,始與諸李敘昭穆。而無賴之徒苟合,藉其權勢,拜伏為兄、叔者甚眾。”《李輔國傳》:“宰相李揆,山東甲族,見輔國執子弟之禮,謂之五父。”此以名門而附小人也。凡此史皆書之,以志其非。今人好與同姓通譜,不知於史傳居何等也。

  北人重同姓,多通譜系,南人則有比鄰而各自為族者。《宋書上仲德傳》:“北土重同姓,謂之骨肉,有遠米相投者,莫不竭力營贍。仲德聞土愉在江南,是太原人,乃往依之,愉禮之甚薄。”《魏書?崔玄伯傳》:“崔寬自隴右通款,見司徒浩。浩與相齒次,厚撫之,及浩誅,以遠來疏族,獨得不坐。遂家於武城,以一子繼浩弟覽妻封氏,相奉如親。”《北史?杜銓傳》:“初,密太后杜氏父豹喪在濮陽太武,欲令迎葬於鄴,謂司徒崔浩曰:‘天下諸杜,何處望高?朕意欲取杜中長老一人以為宗正,令營護凶事。’浩曰:‘京兆為美,中書博士杜銓其家今在趙郡,是杜預後,於今為諸杜最。’召見銓,以為宗正,令與杜超子道生送豹喪葬鄴南,銓遂與超如親。超謂銓曰:‘既是宗正,何緣僑居趙郡?’乃延引同屬魏郡。”《南史?韋鼎傳》:“陳亡人隋。時吏部尚書韋世康兄弟顯貴,文帝從容謂鼎曰:‘世康與公遠近?’對曰:‘臣宗族南徙,昭穆非臣所知。’帝曰:‘卿百代親族,豈忘本也?’命官給酒肴,遣世康請鼎還杜陵。鼎乃自楚太傅孟以下二十徐世,並考論昭穆,作《韋氏譜》七卷示之,歡飲十餘日乃還。”近日同姓通譜最為濫雜,其實皆植黨營私,為蠹國害民之事,宜嚴為之禁。欲合宗者,必上之於官,使諳悉古今者為之考定,歲終以達禮部,而類奏行之。其不請而私通者,屏之四裔。然後可革其弊。古之姓氏有專官掌之。《國語》曰:“使名姓之後,能知上下之神只,氏姓之所出者,為之宗。”又曰:“司商協名姓。”《春官?宗伯》其屬有都宗人、家宗人,而女官亦有內宗、外宗。今日姓氏、婚姻二事,似宜專設一官,方得教民之本。

  氏族之亂莫甚於五代之時。當日承唐餘風,猶重門蔭,故史青唐、梁之際,仕宦遭亂奔亡,而吏部銓文書不完,因緣以為奸利,至有私鬻告敕,亂易昭穆,而季父、母舅反拜侄甥者。《豆盧革傳》。《冊府元龜》:“長興初,鴻臚卿柳膺將齋郎文書兩年賣與同姓人柳居則,大理寺斷罪當大辟,以遇恩赦減死,奪見任官,罰銅,終身不齒。敕曰:“一人告身,三代名諱,傳於同姓,利以私財,上則欺罔人君,下則貨鬻先祖,罪莫大焉。自今以往,如有此弊:傳者、受者並當極法。’”今則因無蔭敘,遂馳:禁防,五十年來,通譜之俗遍於天下,自非明物察倫之主,亟為澄別,則滔滔之勢將不可反矣。’”

  唐朝已前最重譜牒,如《新唐書》言:河南劉氏本出匈奴之後劉庫仁,柳城李氏世為契丹酋長,營州王氏本高麗之類,此同姓而不同族也,又如《魏書高陽王雍傳》言:博陵崔顯,世號東崔,地寒望劣,此同族而不同望也。故《高士廉傳》言:“每姓第其房望,雖一姓中,高下懸隔。”

  異姓稱族,自漢以來未有此事。杜子美《寄族弟唐十八使君》詩雲:‘與君陶唐後,盛族多其人。聖賢冠史籍,枝派羅源津。”則杜與唐為兄弟矣。《重送劉十弟判官》詩雲:“分源豕韋派,別浦雁賓秋。年事推兄忝,人才覺弟優。”則杜與劉為兄弟矣。韓文公《送何堅序》亦雲:“何與韓同姓為近。”按《詩?揚之水》一章言戍申,三章言戍甫,三章言戌許。孔氏曰:“言甫、許者,以其俱為薑姓。既重章以變文,因借甫、許以言申,其實不戍甫、許也,”六國時,秦、趙同為贏姓,《史記》、《漢書》多謂秦為趙,亦此類也。《嵩高》言:“生甫及申。”孔氏曰:“此詩送申伯而及甫侯者,美其上世俱出四嶽,故連言之。”今人之於同姓,幾無不通譜,何不更廣之於異姓,而以子美、退之為例也?李華《淮南節度使崔公頌德碑》雲:“惟申伯翼宣王,登南邦,興周室,小白率諸侯征楚、翟,奉王職,與崔公葉德同勳,皆薑姓也。”

  開元十九年,於兩京置齊太公廟。建中初,宰相盧妃、京兆尹盧湛,以盧者齊之裔,乃鳩其裔孫若崔、盧、丁、呂之族,合錢以崇飾之。

  元吳《送何友道遊萍鄉序》雲:“袁柳撫何二族,各以儒官著,而其初實一姬姓,文之昭由魯之展而為柳,武之穆由晉之韓而為何,氏不同而姓同。”宋邵伯溫《聞見錄》雲:“司馬溫公一日過康節先生,謁曰:‘程秀才既見。”則溫公也。問其故,公笑曰:‘司馬出程伯休父。’”

  ○二字改姓一字古時以二字姓改為一字者。如馬宮本姓馬矢,改為馬。唐憲宗名純,詔姓淳於者改姓於。《唐宰相世系表》鐘離味二子,次日按,居穎州:長社,為鐘氏。見之史冊,不過一二。自洪武元年,沼胡服、胡語、胡姓一切禁止。如今有呼姓本呼延,乞姓本乞伏,皆明初改。而並中國所自有之複姓皆去其一字,氏族之紊莫甚於此。且如孫氏有二:衛之良夫楚之叔敖,並見於《春秋》,而公孫、叔孫、長孫、士孫、上孫之類,今皆去而為“孫”,與二國之孫合而為一,而其本姓遂亡。公羊、公沙、公乘之類,則去而為“公”;毋丘:毋將之類則去而為“毋”,而其本姓遂亡。司徒、司空之類,則去而為“司”,司馬氏則去而或為“司”,或為“馬”,而司馬之僅存於代者惟溫公之後。所以然者,蓋因儒臣無學,不能如魏孝文改代北之姓,一一為之條理,而聽其人之所自為也,然胡姓之改不始於是時。《唐書》:“阿史那忠以擒頡利功,拜左屯衛將軍,妻以宗女定襄縣主,賜名為忠,單稱史氏。韓文公《集賢院校理石君墓誌》雲:“其先姓烏石蘭,從拓跋魏氏入夏,居河南,遂去‘烏’與‘蘭’,獨姓石氏。”劉靜修《古裏氏名字序》雲:“吳景初,本姓古裏氏,以女真諸姓今各就其近似者易從中國姓,故古裏氏例稱吳。”則固已先之矣。

  《章丘志》言:“洪武初,翰林編修吳沈奉旨撰《千家姓》,得姓一千九百六十八,而此邑如術,如亻馬尚未之錄。今訪之術姓有三四百丁,自雲金丞相術虎高琪之後,蓋二字改為一字者而撰姓之時,尚未登於黃冊也。以此知單姓之改並在明初以後,而今代山東氏族其出於金、元之裔者多矣。

  洪武元年,禁不得胡姓者,禁中國人之更為胡姓,非禁胡人之本姓也。三年四月甲子,詔曰:“天生斯民,族屬姓氏各有本原,古之聖王尤重之,所以別婚姻,重本始,以厚民俗也。朕起布衣,定群雄,為天下主。已嘗詔告天下,蒙古諸色人等皆吾赤子,果有材能,一體擢用。比聞入仕之後,或多更姓名。朕慮歲久,其子孫相傳,昧其本原,非先王致謹氏族之道。中書省其告諭之,如已更易者,聽其改正。”可謂正大簡要。至九年三月癸未,以火你赤為翰林蒙古編修,更其姓名曰霍莊,蓋亦仿漢武賜日碑姓金之意。然漢武取義於休屠王祭天金人,亦以中國本無金姓也。今中國本有霍姓,而賜之霍,則與周霍叔之後無別矣。況其時又多不奉旨而自為姓者。其年閏九月丙午,淮安府海州儒學正曾秉正言:“臣見近來蒙古、色目人多改為漢姓,與華人無異,有求仕人官者,有登顯要者,有為富商大賈者。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宜令複姓,庶可辨識。又臣前過江浦,見塞外之俘累累而有,江統徙戎之論,不可不防。”至永樂元年九月庚子,上謂兵部尚書劉亻雋曰:“各衛韃靼人多同名,宜賜姓以別之。”於是兵部請如洪武中故事,編置勘合,給賜姓氏。從之。三年七月,賜把都帖木兒名吳允誠,倫都兒灰名柴秉誠,保住名楊效誠。自此遂以為例,而華宗上姓與旃裘之種相亂。惜乎!當日之君子徒誦用夏變夷之言,而無類族辨物之道。使舉籍蕃人之來歸者,賜以漢姓所無,不妨如拓跋、字文之類二字為姓,則既不混於古先帝王氏族神明之胄,而又使百世之下,知昭代遠服四裔,其得姓於朝者凡若干族,豈非曠代之盛舉哉!

  ○北方門族杜氏《通典》言:“北齊之代,瀛、冀諸劉,清河張、宋,並州王氏,濮陽侯族,諸如此輩近將萬室。”《北史?薛胤傳》:“為河北太守,有韓、馬兩姓各二千餘家。”今日中原北方雖號甲族,無有至千丁者,戶口之寡,族姓之衰,與江南相去蔓絕。其一登科第,則為一方之雄長,而同譜之人至為之僕役。此又風俗之敝,自金、元以來,淩夷至今,非一日矣。

  ○冒姓今人多有冒母家姓者。《漢書?外戚恩澤侯表》:“扶柳侯呂平,以皇太后姊長?句子侯。”師古曰:“平既呂氏所生,不當姓呂,蓋史家唯記母族也。”按是時太后方封呂氏,故平以姊子冒呂姓而封耳。《唐書?天後紀》:“聖曆二年臘月,賜皇太子姓武氏。”然則有天子而令之冒母姓者與!

  《漢書景十三王傳》:“趙王彭祖取江都易王寵姬王建所奸淖姬者,甚愛之,生一男,號淖子。”《晉書?會稽王道子傳》:“許榮上疏言:今臺府局吏、直衛武官及僕隸婢兒取母之姓者,本臧獲之徒,無鄉邑品第。”是知冒母為姓,皆人倫之所鄙賤。然亦有帝子而稱母姓者,如栗太子、衛太子、史皇孫之類,則以其失位而名之也。

  呂平以太后姊長句子侯,此冒母姓之始。《史記?灌夫傳》:“父張孟,為穎陰侯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為灌孟。”《大宛傳》:“堂邑氏,故胡奴甘父。”《漢拓注》:“服虔曰:‘堂邑,姓也,漢人。其奴名甘父。”師古曰:“堂邑氏之奴,本胡人,名甘父。下雲堂邑父者,蓋取主之姓以為氏,而單稱其名日父。”此冒主姓之始。先生《答毛錦銜書》曰:異姓為後,見於吏者:魏陳矯本劉氏子,出嗣舅氏;吳朱然本姓施,以姊子為朱後,惟此二人為賢。而賈謐之後充,則有莒人滅曾阝之議矣。惟《晉書》有一事與君家相類雲。吳朝周逸,博達古今。逸本左氏之子,為周氏所養,周氏自有子,時人有譏逸者,逸敷陳古事,卒不復本姓。學者鹹謂為當然,亦未可引以為據,以經典別無可證也。

  ○兩姓《漢書?百官表》:“建昭三年七月戊辰,衛尉李延壽為禦史大夫,一姓繁。”○古人二名止用一字晉侯重耳之名見於經,而定四年,祝佗述踐土之盟,其《載書》止日“晉重”,豈古人二名可但稱其一與?《昭二年》:”莒展輿出奔吳。”傳曰:“莒展之不立。”《晉語》:曹僖負羈稱叔振鐸為“先君叔振”,亦二名,而稱其一也。《昭二十一年》:“蔡侯朱出奔楚。”《?梁傳》作“蔡侯東出奔楚”,乃為之說曰:“東者,東國也。何為謂之東也?王父誘而殺焉,父執而用焉,奔而又奔之曰東,惡之而貶之也。”然則以削其一名為貶也。

  王莽孫宗得罪自殺,複其本名會宗,貶厥爵,改厥號。是又以增其一名為貶也。

  班固《幽通賦》:“發還師以成命兮,重醉行而自耦。”潘嶽《西征賦》:“重戮帶以定襄,弘大順以霸世。”文公名止用一字,本於踐土載書,卻非翦截古人名字之比。至嶽為《關中詩》雲:“紛壇齊萬,亦孔之醜。”馬氵?督誄雲:“齊萬哮闞,震驚臺司。”則不通矣,豈有以“齊萬年”為“齊萬”者邪?若梁王彤為征西大將軍,而詩雲“桓桓梁征”,尤不成語。

  班固《幽通賦》:“巨滔天而泯夏。”王莽字巨君,止用一“巨”字。王逸《九思》:“管束縛兮桎桔,百貿易兮傳賣。”遭桓繆兮識舉,才德用兮列施。”百里奚止用一“百”字。此體後漢人已開之矣。

  《呂氏春秋》:“幹木光乎德。”去‘段’字。《惜誓》:“來革順志而用國。”去“惡”字,此為剪截名字之祖。

  文中並稱兩人,而一氏一名,尤為變體。杞殖、華還,二人也。而《淮南子》稱為“殖華”。賈誼《新書》:“使曹勃不能制。”曹,曹參;勃,周勃也。《史記?孟子荀卿傳》:“管嬰不及。”管,管仲;嬰,晏嬰也。司馬遷《報任安書》:“周魏見辜。”周,周勃,魏,魏其侯竇嬰也。揚雄《長楊賦》:“乃命驟衛。”膘,膘騎將軍霍去病;衛,大將軍衛青也。《杜欽傳》:“覽宗宣之饗國。”韋昭曰:“宗,殷高宗也;宣,周宣王也。”《徐樂傳》:“名何必夏子,俗何必成康。”服虔曰:“夏,禹也;子,湯也,湯子姓。”班固《幽通賦》:“周賈蕩而貢憤。”周,莊周;賈,賈誼也。《漢彰長碑》雲:“喪父事母,有柴穎之行,”柴,高柴;穎,穎考叔也。夏侯湛《張平子碑》雲:“同貫宰貢。”宰,宰我;貢,子貢也。《風俗通》:“清擬夷叔。”邵正《釋譏》:“偏夷叔之高懟。”《傅子》:“夷叔迂武王以成名。”杜預《遺令》:“南觀伊洛,北望夷叔。”陶潛詩:“積善雲有報,夷叔在西山。”皆謂伯夷、叔齊。漢《廣漢屬國侯李翊碑》:“夷史之高。”《巴郡大守樊敏碑》:“有夷史之直。”皆謂伯夷、史魚,陶潛《讀史》:“述九章程杵。”是程嬰、公孫杵臼。《新唐書?尉遲敬德傳》:“隱巢。”是隱太子、巢刺王,一溢一爵。

  ○古人諡止稱一字古人諡有二字三字,而後人相沿止稱一字者。衛之睿聖武公,止稱武公。貞惠文子,止稱公叔文子。晉趙獻文子,止稱文幹。魏惠成王,止稱惠王。楚頃襄王,止稱襄王。秦惠文王,止稱惠王。悼武王,止稱武王。昭襄王,止稱昭王。莊襄上,止稱莊王。韓昭厘侯,止稱昭侯。宣惠王,止稱宣王。趙悼襄王,止稱襄王。漢諸葛忠武侯,止稱武侯。

  ○稱人或字或爵顏、曾思、孟三人皆氏,而思獨字,以嫌於夫子也。樊、酈、繹灌三人皆姓,而勃獨爵,以功臣周姓者多也。

  《史記》垓下之戰,孔將軍居左,費將軍居右。孔將軍,蓼侯孔聚也;費將軍,費侯陳賀也。費獨以爵者,以功臣陳姓者多也。

  ○子孫稱祖父字子孫得稱祖父之字。子稱父字,屈原之言“朕皇考日伯庸”是也。孫稱祖字,子思之言“仲尼祖述堯舜”是也。《儀禮》筮宅之辭曰:“哀子某為其父某甫筮宅。”又曰:“哀子某來日某蔔葬其父某甫。”字父也。虞祭之祝曰:“適爾皇祖某甫。”卒哭之祝曰:“哀子某來日某?齊?爾於爾皇祖某甫。”字祖也。?祭之祝曰:“適爾皇祖某甫以?齊?爾孫某甫。”兩字之也。

  字為臣子所得而稱,故周公追王其祖曰“王季”,王而兼字。

  ○已祧不諱《冊府元龜》:“唐憲宗元和元年,禮儀使奏言:‘謹按《禮記》曰:既卒哭,宰夫執木鐸以命於宮曰:舍故而諱新。此謂已遷之廟,則不諱也。今順宗神主升?禮畢,高宗、中宗神主上遷,請依禮不諱。’制可。”

  文宗開成中,刻石經,凡高祖、太宗及肅、代、德、順、憲、穆、敬七宗諱,並缺點畫;高、中、睿、玄四宗,已祧則不缺;文宗見為天子,依古卒哭乃諱,故禦名亦不缺。

  韓退之《辯諱》本為二名嫌名立論,而其中治天下之“治”卻犯正諱。蓋元和之元,高宗已祧,故其潮州上表,曰“朝廷治平日久”,曰“政治少懈”,曰“巍巍治功”,曰“君臣相戒,以致至治”。舉張行素曰“文學治行眾所推”,《平淮西碑》曰:“大開明堂,坐以治之。”《韓弘神道碑銘》曰:“無有外事,朝廷之治,”惟《諱辯》篇中似不當用。《楊氏曰》韓公是說漢人不諱“治”字耳,豈謂唐諱乎?

  漢時祧廟之制不傳,竊意亦當如此,故孝惠諱“盈”,而《說苑?敬慎篇》引《易》:“天道虧盈而益謙”四句,“盈”字皆作“滿”,在七世之內故也。班固《漢書?律曆志》:“盈元”、“盈統”、“不盈”之類,一卷之中字凡四十餘見。何休注《公羊傳》曰:“言於齊者,‘盈’諱文。”已祧故也。若李陵詩:“獨有盈觴酒,與子結綢纓。”枚乘《柳賦》:“盈玉縹之清酒。”又詩:“盈盈一水間。”二人皆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諱,又可知其為後人之擬作而不出於西京矣。

  後唐明宗天成四年,中書門下奏:“少帝冊文內有‘基’字,是玄宗廟諱,尋常詔敕皆不回避,少帝是繼世之孫,冊文內不欲斥列聖之諱,今改為‘宗’字。”《宋史》:“紹興三十二年正月,禮部太常寺言:‘欽宗禱廟,翼祖當遷,以後翼祖皇帝諱依禮不諱。’詔恭依。”

  謝肇氵制曰:“宋真宗名恒,而朱子於書中‘恒’字獨不諱,蓋當十宗之世,真宗已祧。

  崇幀三年,禮部奉旨,頒行天下,避太祖、成祖廟諱及孝、武、世、穆、神、光、嘉七宗廟諱,正依唐人之式。惟今上禦名亦須回避,蓋唐、宋亦皆如此。然止避下一字,而上一字天子與親王所同,則不諱。

  ○皇太子名不諱《冊府元龜》:“唐王紹為兵部尚書,紹名初,與憲宗同。憲宗時為廣陵王,順宗即位,將冊為皇太子,紹上言請改名。議者或非之曰:‘皇太子亦人臣也,東宮之臣當請改爾,奈何非其屬而遽請改名,豈為以禮事上邪?’左司員外郎李藩曰:‘歷代故事,皆自不識大體之臣而失之,因不可複;正無足怪也。’”《三國志》注言魏文帝為五宮中郎將,賓客如雲,哪原獨不往,太祖微使人間之,原答曰:“吾聞國危不事塚宰,君老不奉世子。”萬曆中年,往往有惜國本之名而以為題目者,得無有愧其言。

  唐中宗自房州還,複立為皇太子,左庶子王方慶上言:“太子皇儲,其名尊重,不敢指斥,晉尚書僕射山濤啟事,稱‘皇太子’而不言名。朝官猶尚如此,宮臣諱則不疑。今東宮殿及門名皆有觸犯,臨事論啟,回避甚難。孝敬皇帝為太子時,改‘宏教門’為‘崇教門’;沛王為皇太子,改‘崇賢館’為‘崇文館’,皆避名諱以遵典禮。伏望依例改換。”制從之。史臣謂方慶欲尊太子,以示中興之漸,然則方慶之言蓋有為言之也。

  有明之制,太子、親王名俱今回避,蓋失之不考古也,崇禎二年,兵部主客司主事賀良以避皇太子名,改名世壽。而光宗為太子,河南府及商州屬縣並未嘗改。

  《實錄》言:“洪武十四年十月辛酉,給事中鄭相同,請依古制,凡啟事皇太子,惟東宮官屬稱臣,朝臣則否,以見尊無二上之義。詔下群臣議。翰林院編修吳沈言:‘太子所以繼聖體而承天位者也,尊敬之體宜同。’從之。”歷代不稱臣之制自斯而變。

  親王之名尤不必諱,而亦諱之。正統十二年,山西鄉試《詩經》題內“維周之幀”,“幀”字犯楚昭王諱,考試及同考官俱罰俸一月。

  ○二名不偏諱二名不偏諱。宋武公名司空,改“司空”為“司城”,是其證也。

  杜氏《通典》:“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太宗居春官,總萬機,下令曰:‘依禮,二名不偏諱。其官號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兩字不連讀者,並不須諱避。”《唐書?高宗紀》:“貞觀二十三年七月丙午,改治書侍禦史為禦史中丞,諸州治中為司馬,別駕為長史,治禮郎為奉禮郎,以避上名。上以貞觀初不諱先帝二字,有司奏曰:‘先帝二名,禮不偏諱,上既單名,臣子不合指斥。’上乃從之。”

  梭唐明宗名嗣源,天成元年六月,敕曰:“古者酌禮以制名,懼廢於物;難知而易諱,貴便於時,況征彼二名,抑有前例。太宗文皇帝自登寶位,不改舊稱,時則臣有‘世南’,官有‘民部’,靡聞曲避,止禁連呼。朕猥以渺躬,托於人上,祗遵聖範,非敢自尊。應文書內所有二字,但不連稱,不得回避。若臣下之名不欲與君親同字者,任自改更,務從私便,庶體朕懷。”

  ○嫌名衛桓公名完,楚懷王名槐,古人不諱嫌名,故可以為諡。

  韓文公《諱辯》言:“不諱‘滸’‘勢’‘秉’‘機’。”乃玄宗禦刪定《禮記?月令》,曰“野雞人大水為蜃”,曰“野雞始ず”,則諱“雉”,以與“治”同音也。李林甫序曰:“漩樞玉衡,以齊七政,”則諱“璣”。德宗《九月九日賜曲江宴詩》:“時此萬樞暇,適與佳節並。”則諱“機”,以與“基”同音也。《南史》劉秉不稱名而書其字白彥節,則諱“秉”,以與“?”同音也。又如武後父諱士,而孫處約改名茂道,韋仁約改名思謙。睿宗諱旦,而張仁?改名仁願。玄宗諱隆基,而劉知幾改名子玄,箕州改名儀州。德宗諱適,而括州改名處州。順宗諱誦,而“鬥訟”律改為“鬥競”。憲宗諱純,凡姓淳於者改姓於,唯監察禦史韋淳不改。既而有詔,以陸淳為給事中、改名質,淳不得已,改名處厚。而玄宗以南詔酋龍,名近玄宗諱。遂不行冊禮。則退之所言,亦末為定論也。唐自中葉之後,即士大夫亦諱嫌名,故舊史以韓愈為李賀作《諱辯》為紕繆。而《賈曾傳》則曰:“拜中書舍人,曾以父名忠,固辭。議者以為中書是曹司名,又與曾父名音同字別,於禮無嫌,曾乃就職。”《懿宗紀》則曰:“鹹通二年八月,中書舍人衛洙奏狀稱:‘蒙恩除授滑州刺史,官號內一字與臣家諱音同,請改授閑官。’敕曰:“嫌名不諱,著在禮文。成命己行,固難依允。’”是又以為不當諱也。

  《冊府元龜》:鹹通十二年,分司侍禦史李溪進狀曰:“臣准西臺牒及金部稱,奉六月二十七日敕,內園院郝景全事奏狀內‘訟’字音與廟諱同,奉敕罰臣一季俸者。臣官位至卑,得蒙罰俸,屈與不屈,不合有言。而事關理體,若便隱默,恐負聖時,願陛下寬其罪戾,使得盡言。臣前奏狀稱‘准敕因事告事,旁訟他人’。是鹹通十一年十月十三日敕語,臣狀中具有‘准敕’字,非臣自撰辭句。臣謹按,《禮》不諱嫌名;又按《職制律》,諸犯廟諱嫌名不坐,注雲:謂若‘禹’與‘雨’,疏雲:謂聲同而字異。注疏重複,至易分曉。伏惟皇帝陛下明過帝堯,孝逾大舜,豈自發制敕而不避諱哉。故是審量禮律,以為無妨耳。即引陛下敕文而言,不敢擅有移改,不謂內園便有此論奏也。臣非敢訴此罰俸也,恐自此有援引敕格者,亦須委曲回避,便成訛弊。臣間趙充國為將,不嫌伐一時事,以為漢家俊法。魏徵為相,不存形跡,以致貞觀太平。臣雖未及將相,忝為陛下持憲之臣,豈可以論俸為嫌,而使國家敕命有誤也。願陛下留意察納,別下明敕,使自後章奏一遵禮律處分,則天下幸甚。”敕免所罰。

  南唐元宗初名,避周信祖廟諱,改名景,是不諱嫌名。

  按嫌名之有諱,在漢未之聞,晉羊祜為為都督荊州諸軍事,及薨,荊州人為祜諱,名室戶皆以“門”為稱,改戶曹為“辭曹”,此諱嫌名之始也。

  後魏《地形志》:“天水郡上わ縣,犯太祖諱,改為上封。”魏太祖名?。宋代制,於嫌名字皆避之。《禮部韻略》凡與廟諱音同之字皆不收,太祖諱匡胤,十《陽部》去王切一十三字,二十一《震部》羊晉切一十一字皆不收,它皆仿此。朱子《周易本義??後卦》下以“故為?後”作“故為遇”,避高宗嫌名也。豈不聞《顏氏家訓》所雲:“呂尚之兒如不為‘上’,趙壹之子儻不作‘一’,便是下筆即妨,是書皆觸者乎?”

  明代不諱嫌名,如建文年號是也。

  ○以諱改年號唐中宗諱顯,玄宗諱隆基,唐人凡追稱高宗顯慶年號多雲“明慶”,永隆年號多雲“永崇”,趙元昊以父名德明,改宋明道年號為“顯道”,而範文正公與元昊書亦改後唐明宗為“顯宗”。

  ○前代諱孟蜀所刻石經,於唐高祖、太宗諱皆缺書。石晉《相裏金神道碑》,“民”、“瑉”二字皆缺末筆。南漢劉岩尊其父謙為代祖聖武皇帝,猶以“代”字易“世”。至宋,益遠矣,而幹德三年蔔?《伏羲女蝸廟碑》:“民”“瑉”二字,鹹平六年孫沖序《絳守居園池記碑》:“民”、“瑉”二字,皆缺末筆,其於舊君之禮何其厚與!

  楊阜,魏明帝時人也,其疏引《書》:“協和萬國”,猶避漢高祖諱。韋昭,吳後主時人也,其解《國語》,凡“莊”字皆作“嚴”,猶避漢明帝諱。唐長孫無忌等撰《隋書》,易《忠節傳》以“誠節”,稱苻堅為“苻永”,固亦避隋文帝及其考諱。自古相傳,忠厚之道如此,今人不知之矣。

  元移刺迪為常州路總管,刻其所點《四書章句或問集注》,其凡例曰:“凡序注或問中題頭及空處並存其舊,以見當時忠上之意。近歲新刊《大學衍義》亦然。”時天曆元年也。《資治通鑒?周太祖、世宗紀》。太祖皇帝皆題頭,至今仍之。《孟子?見梁襄王章》。未注蘇氏曰:“予觀孟子以來,自漢高祖及光武及唐太宗及我太祖皇帝,能一天下者四君。”“太祖”上空一字。永樂中修《大全》,於其空處添一“宋”字,後人之見,與前人相去豈不遠哉!

  ○名父名君名祖《金膝》:周公之祝辭曰:“惟爾元孫某”;《左傳》:荀偃濟河而禱,稱“曾臣彪”。名君也。《左傳》:楚子圍宋,申犀見王,稱“無畏”;知犖對楚王,稱“外臣首”;鄢陵之戰,欒針曰“書退”,名父也。華耦來盟,稱“君之先臣督”;欒盈辭於周行人,曰“陪臣書”,日“其子?”,名祖若父也。○弟子名師《論語》: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孟子》:樂正子人見曰:“君奚為不見孟軻也?”是弟子而名師也。

  ○同輩稱名古人生不諱名,同輩皆面呼其名。《書》周公若曰“君?”,《禮記?曾子間篇》老聃曰“丘”,《檀弓篇》曾子曰“商”,《論語》微生畝謂孔子曰“丘”是也。

  ○以字為諱古人敬其名,則無有不稱字者。《顏氏家訓》曰:“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孔子弟子記事者皆稱仲尼。呂後微時,嘗字高祖為季。漢袁種,字其叔父盎曰絲。王丹與侯霸子語,字霸為君房。江南至今不諱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故有諱其名而並諱其字者,《三國志?司馬朗傳》:“年九歲,人有道其父字者,朗曰:‘慢人親者,不敬其親者也。客謝之。”《常林傳》:“年七歲,有父黨造門,問:‘林伯先在否?’林不答。客曰:‘何不拜’林曰:‘雖當下拜,臨子字父,何拜之有!’”《晉書?儒林劉兆傳》:“嘗有人著靴騎驢至兆門外,曰:‘吾欲見劉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無稱其字者,門人大怒,兆曰:‘聽前。’”《舊唐書?韓愈傳》:“拜中書舍人,有不悅愈者,言愈前左降為江陵椽曹,荊南節度使裴均館之,頗厚。近者均於鍔還省父,愈為序餞鍔,仍呼其字。此論喧於朝列,坐是改太子右庶子。”至於山陽公《載記》言:“馬超降蜀,嘗呼先生字,關羽怒,請殺之。”此則面呼人主之字,又不可以常儕論矣。

  ○自稱字《漢書》注:“張晏曰:“匡衡少時字鼎。世所傳衡《與貢禹書》,上言‘衡敬報’,下言‘匡鼎白’。”《南史》:“陶宏景自號華陽,隱居人間,書劄即以‘隱居’代名。”此自稱字之始也。

  《東觀餘論》言:“古人或有自稱字者。王右軍《敬謝帖》雲“王逸少白”,《廬山遠公集》盧循《與遠書》雲“範陽盧子先叩首”,柳少師《與弟帖》雲“誠懸呈”。今按唐權德輿《答楊湖南書》稱“載之再拜”,柳冕《答鄭衢州書》稱“敬叔頓首”,白居易《與元九書》稱“樂天再拜”,宋陳摶《謁高公詩》稱“道門弟子圖南上”。

  唐張謂《長沙風土碑銘》:“有唐八葉,元聖六載,正言待理湘東”;張洗《濟讀廟祭器幣物銘》:“濯纓不才,謬領茲邑”;元稹作《白氏長慶集序》自書曰“微之序”,乃是作文自稱其字。

  自稱其字不始於漢人,家父、吉甫、寺人,孟子之詩已先之矣。

  ○人主呼人臣字漢高帝曰:“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吾不如子房。”景帝曰:“天下方有急,王孫寧可以讓邪?”皆人主呼人臣字也。

  晉以下,人主於其臣多小呼名。《南史》:“梁蔡撙為吏部尚書侍中。武帝嘗設大臣餅,撙在坐,帝頻呼姓名,撙競不答,食餅如故。帝覺其負氣,乃改喚‘蔡尚書’,博始放箸執笏曰‘爾’。帝曰:‘卿向何聾,今何聰?’對曰:‘臣預為右戚,且職在納言,陛下不應以名垂喚。’帝有慚色。”又南朝人加王敬宏、王仲德、王景文、謝景仁,北朝人如蕭世怡、李元操之輩,名犯帝諱,即以字行,不復更名。魏王昕對汝南王悅自稱“元景”,北齊祖?對長廣王湛自稱“孝征”,隋崔頤《答豫章王啟》自稱“祖浚”,王貞《答齊王?柬啟》自稱“孝逸”,而唐太宗時如封倫、房喬、高儉、尉遲恭、顏籀,並以字為名,蓋因天子常稱臣下之字故爾。其時堂陛之間未甚闊絕,君臣而有朋友之義,後世所不能及矣。

  《因話錄》:“文宗對翰林諸學士因論前代文章,裴舍人素數道陳拾遺名,柳舍人?目之,裴不覺,上顧柳曰:‘他字伯玉,亦應呼陳伯玉。’”

  ○兩名《禮記》正義:“公羊說《春秋》,譏二名,謂二字作名,若魏曼多也。”左氏說二名者,楚公子棄疾弑其君,即位之後,改名為居,是為二名。許慎謹案雲:“文武賢臣有散宜生,蘇忿生,則公羊之說非也。”今按古人兩名見於經傳者,不止楚平王。如晉文侯名仇,而書雲“父義和”。楚靈王名圍,而《春秋》書“弑其君虔於幹溪”。趙簡子名鞅,而鐵之戰自稱“志父”。南宮敬叔名說,一名糸舀,字容,又字括,《蜚廉石棺銘》自稱“處父”。屈原名平,其作《離騷》也,名正則,字靈均。《賈誼傳》:“梁王勝”注:“李奇曰:《文三王傳》言揖,此言勝,為有兩名。”

  ○假名甲乙《史記?萬石君傳》:“長子建,次子甲,次子乙,次子慶。”甲乙非名也,失其名而假以名之也。《韓安國傳》:“蒙獄吏田甲”,《張湯傳》:“湯之客田甲”,《漢書?高五王傳》:“齊宦者徐甲”,《嚴助傳》:“閩越王弟甲”,疑亦同此。《任安傳》:“某子甲何為不來乎?”《三國志》注:“許攸呼魏太祖小字曰:‘某甲,卿不得我,不得冀州也。’”《左傳?文十四年》:“齊公子元不順懿公之為政也,終不曰‘公’,曰‘夫己氏’。”注:“猶言某甲。”《漢書?魏相傳》:“中謁者趙堯舉春,李舜舉夏,兒湯舉秋,貢禹舉冬。”不應一時四人同以堯、舜、禹、湯為名,若有意撰而名之者。及讀《急就章》,有雲“祖堯舜,樂禹湯”,乃悟若此類皆古人所假以名之也。或曰:高帝時實有趙堯,然非謁者。

  蜀漢費作《甲乙論》,設為二人之辭。晉人文字每多祖此,虛設甲乙。中書令張華造甲乙之問雲:“甲娶乙為妻。後又娶丙。”博士弟子徐叔中《服議》,以母為甲,先夫為乙,後夫為丙,先子為丁,繼子為戊。梁範縝《神滅論》有張甲、王乙、李內、趙丁。而《關尹子》雲:“甲言利,乙言害,丙言或利或害,丁言俱利俱害。”《關尹子》亦魏晉間人所造之書也。先秦以上即有以甲、乙為彼此之辭者,《韓非子》:“罪生甲,禍歸乙,伏怨乃結。”

  ○以姓取名古人取名連姓為義者絕少,近代人命名,如陳王道、張四維、呂調陽、馬負圖之類,榜目一出,則此等姓名幾居其半,不知始自何年。嘗讀《通鑒》至五代後漢,有虢州伶人靖邊庭。胡身之注曰:“靖,姓也。優伶之名與姓通取一義,所以為謔也。”考之自唐以來,如黃幡綽、雲朝霞、鏡新磨,羅衣輕之輩,皆載之史書,益信其言之有據也。嗟乎,以士大夫而效伶人之命名,則自嘉靖以來然矣。

  ○以父名子《左傳?成十六年》:“潘?之黨”,潘?之子名黨也。《襄二十三年》:“申鮮虞之傅摯”,申鮮虞之子名傅摯也。按《儀禮?特牲饋食禮》:“筮某之某為屍”,注曰:“某之某者,字屍父而名屍也。”亦此類也。

  ○以夫名妻《左傳?昭元年》:“當武王邑薑,方震大叔。”《漢書?杜欽傳》:“皇太后女弟司也君力。”《南齊書》:“周盤龍愛妾杜氏,上送金釵鑷二十枚,手敕曰‘餉周公阿杜。’”《孔叢子》:“衛將軍文子之內子死,複者曰,皋媚女複’。子思聞之,曰:‘此女氏之字,非夫氏之名也。婦人於夫氏以姓氏稱,禮也。’”

  ○回兼舉名字史文有一人而兼舉名、字,如子玉得臣“百里盂明視”之類,已於《左傳》見之。若駢儷之文,必無重出,而亦有一二偶見者。《焦氏易林》:“申公顛倒,巫臣亂國。”劉琨《答盧諶詩》:“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謝惠連《秋懷詩》:“雖好相如達,不同長卿慢。”沈約《宋書?恩幸傳》論:“胡廣累世農夫,伯始致位公相;黃憲牛醫之子,叔度名動京師。”皆一人而兼舉其名、字也。古詩:“誰能刻鏤此,公輸與魯班。”下一“與”字,竟以公輸魯班為二人,則不通矣。

  ○排行兄弟二名而用其一字者,世謂之排行,如德宗、德文,義符、義真之類。起自晉末,漢人所未有也。《水經注》:“昔北平侯王譚不同王莽之政,子興生五子,並避亂隱居。光武即帝位,封為五侯:元才北平侯,益才安喜侯,顯才蒲陰侯,仲才新市侯,季才唐侯。”是後人追撰妄說,東漢人二名者亦少。

  單名以偏旁為排行,始見於劉琦、劉琮,此後應璩、應。衛?、衛?之流,踵之而出矣。

  今人兄弟行次稱一為大,不知始自何時。漢淮南厲王常謂上“大兄”,孝文帝行非第一也。

  ○二人同名有以二人同名而合稱之者。《左傳?莊二十八年》:晉獻公外嬖梁五與東關嬖五,晉人謂之“二五耦”。《戰國策》:杜赫謂楚王曰:“此用二忌之道也。”以齊田忌、鄒忌為二忌。唐高宗顯慶二年詔曰:“蹤二起於吳、白。”蓋仿此稱。○字同其名名字相同,起於晉、宋之間。史之所載,晉安帝諱德宗,字德宗;恭帝諱德文,字德文;會稽王道子,字道子;殷仲文,字仲文;宋蔡興宗,字興宗;齊顏見遠,字見遠;梁王僧孺,字僧孺;劉孝綽,字孝綽;庾仲容,字仲容;江德藻,字德藻;任孝恭,字孝恭;師覺授,字覺授;北齊慕容紹宗,字紹宗;魏蘭根,字蘭根;後周王思政,字思政;辛慶之,字慶之;崔彥穆,字彥穆之類,至唐時尤多。

  《藩鎮傳》田緒,字緒;劉濟,字濟,此起家軍伍,未曾立字,如李載義辭,未有字之比爾。史家例以為字,非也。且其文不可省乎?

  ○變姓名古人變姓名,多是避仇,然亦有無所為而變者。範蠡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第五倫客河東,自稱王伯。齊梁鴻適齊,姓運期,名耀。

  ○主而日諱生曰名,死曰諱。今人多生而稱人之名曰諱。《金石錄》雲:“生而稱諱,見於石刻者甚眾。”因引孝宣元康二年詔曰:“其更諱詢”,以為西漢已如此。《蜀志》劉豹等上言:“聖諱豫睹,”許靖等上言:“名諱昭著。”《晉書》高κ言:“範伯孫恂。恂率道名諱,未嘗經於官曹。”束?《勸農賦》:“場功畢,租輸至。錄社長,召閭師。條牒所領,注列名諱。”

  ○主稱諡《漢書?張敖傳》:“呂後數言張王以魯元故,不宜有此。”劉?曰:“史家記事,或有如此追言諡者。”《史記》:貫高與張敖言,謂帝為“高祖”。《公羊傳》:“公子?與桓公言:吾為子口隱矣。”皆此類。今按傳記中此例尚多,如《左氏傳》:石?昔曰:“陳桓公方有寵於王。”《國語》:鮑國謂子叔聲伯曰:“子何辭苦成叔之邑。”《戰國策》:智過曰:“魏桓子之謀臣曰趙葭,韓康子之謀臣曰段規。”《史記?秦本紀》:晉文公夫人請曰:“繆公怨此三人,人於骨髓。”《魯世家》: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宋世家》:華督使人宣言國中曰:“殤公即位十年耳,而十一戰。”《楚世家》:國人每夜驚曰:“靈王入矣!”隨入謝吳王曰:“昭王亡,不在隨。”齊?王遺楚王書曰:“今秦惠王死,武王立。”《鄭世家》:莊公曰:“武薑欲之楚。”共王曰:“鄭成公孤有德焉。”《趙世家》:吳延陵季子使於晉,曰:“晉國之政,卒歸於趙武子、韓宣子、魏獻子之後矣。”《韓世家》: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門。”《吳起傳》:“公叔之僕曰:“君因先與武侯言。”《仲尼弟子傳》:子羔曰:“出公去矣,而門己閉。”《魯仲連傳》:新垣衍謂趙王曰:“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諸先生補《梁孝王世家》:竇太后謂景帝曰:“安車大駕,用梁孝王為寄。”《三王世家》:公戶滿意謂燕王曰:“今昭帝始立。”《荀子》:周公謂伯禽之傅曰:“成王之為叔父。”《呂氏春秋》:豫讓欲殺趙襄子,其友謂之曰:“以子之才,而索事襄子。”《淮南子》:先軫曰“昔吾先君與繆公交。”諸禦鞅複於簡公曰:“陳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僧也。”《吳越春秋》:子胥曰:“報汝平王。”《說苑》:景公曰:“善為我浮桓子也。”衛叔文子曰:“今我未以往,而簡子先以來。”並是生時不合稱諡。又如《禮記?曾子問》孔子曰:“季桓子之喪,衛君請吊。哀公辭,不得命。公為主,客入吊,康子立於門右。”孔子沒時,哀公、康子俱存,此皆後人追為之辭也。自東京以下,即無此語,文益謹而格卑矣。

  “史記?田敬仲世家》:齊人歌之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史通》曰:“田常見存,而遽呼以諡。”蘇氏曰:“田常之時,安知其為成子而稱之?”○稱王公為君稱周文王為文君,《焦氏易林》:“文君燎獵,呂尚獲福。號稱太師,封建齊國。”漢張衡《思玄賦》:“文君為我端蓍兮,利飛遁以保名。”稱晉文公為文君,《楚辭?惜往日》:“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君寤而追求。”《淮南子》:“晉文君大布之衣,牧羊之裘。”又雲“介子歌龍蛇,而文君垂泣。”稱宋文公為文君,《墨子》:“‘昔者宋文君鮑之時。”稱楚莊王為莊君。《荀子》:“莊君之{勿月}。”稱齊莊公為莊君,《墨子》:“昔者齊莊君之時。”稱魯昭公為昭君,《焦氏易林》:“幹侯野井,昭君喪居。”稱齊景公為景君,宋何承天《上陵篇》:“指營丘,感牛山,爽鳩既沒景君歎。”稱宋襄公為襄君,周庾信《入彭城館詩》:“襄君初建國。”稱宋元公為元君,《莊子》:“宋元君夜半而夢。”

卷二十四

  ○祖孫自父而上之皆曰祖,《書?微子》之命曰:“乃祖成湯”是也。自子而下之皆曰孫,《詩??宮》之篇曰:“後稷之孫,實維太王”;又曰:“周公之孫,莊公之子”是也。

  ○高祖漢儒以曾祖之父為高祖。考之於傳,高祖者,遠祖之名爾。《左傳?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曰:‘我高祖少?摯之立也。’”則以始祖為高祖。《書?盤庚》:“肆上帝將複我高祖之德,亂越我家。”《康王之浩》:“張惶六師,無壞我高祖寡命。”則以受命之君為高祖。《左傳?昭公十五年》:“王謂籍談曰:‘昔而高祖孫伯?,司晉之典籍。”則謂其九世為高祖。

  ○藝祖《書》:“歸格於藝祖。”長。注以藝祖為文祖,不詳其義。人知宋人稱太祖為藝祖,不知前代亦皆稱其太祖為藝祖。唐玄宗開元十一年,幸並州,作《起義堂頌》曰:東西南北,無思不服;山川鬼神,亦莫不寧,實惟藝祖儲福之所致。”十三年,封泰山。其序曰:“惟我藝祖文考精爽在天。”此謂唐高祖。張說作《享太廟樂章》曰:“肅肅藝祖,滔滔浚源。有雄武劍,作鎮金門。玄王貽緒,後稷謀孫。”此謂高祖之高祖諱熙,追尊宣皇帝者也。後漢高祖幹?元年,改元制祠:“昔我藝祖神宗開基撫運,以武功平禍亂,以文德致升平。”此謂前漢高祖。金世宗大定二十五年,《封混同江神冊文》曰:“仰藝祖之開基,佳江神之效靈。”此謂金太祖。然則是歷代大祖之通稱也。

  唐武宗會昌三年,討劉稹制曰:“頃者烈祖在藩,先天啟聖。”是以玄宗為烈祖。宋王旦《封祀壇序》:“烈祖造新邦,臻大定,經制而未逞;神宗求至理,致升平,業成而中罷。”是以太祖為烈祖,太宗為神宗,亦古人之通稱也。《左傳?哀二年》:“衛太子禱曰:‘曾孫蒯?敢昭告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書?文侯之命》:“汝克昭乃顯祖、烈祖。”顯祖皆謂其始封之君,此古人之通稱。

  ○沖帝幼主謂之沖帝。《水經注》:“漢沖帝詔曰:‘翟義作亂於東,霍鴻負倚??芒竹。’”以孺子嬰為沖帝。

  ○考古人曰父、曰考,一也。《易》曰“幹父之蠱,有子,考無咎。”《書?大誥》:“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康誥》:“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酒誥》:“厥心臧,聰聽祖考之彝訓。”尹伯奇《履霜操》曰:“考不明其心兮聽讒言。”自《曲禮》定為生曰父,死曰考之稱,而為人子者當有所諱矣。

  ○伯父叔父古人於父之昆弟必稱伯父、叔父,未有但呼伯、叔者。若不言父,而但曰伯、叔,則是字之而已。《詩》所謂“叔兮伯兮”,“伯兮?兮”,“叔於田”之類,皆字也。

  今之天子稱親王為叔祖、曾叔祖,甚非古義。《禮》:“天子稱同姓諸侯曰伯父、叔父,稱其先君亦曰伯父、叔父。”《左傳?昭九年》:“景王使詹桓伯辭於晉曰:‘伯父惠公。’”《十五年》:“景王謂籍談曰:‘叔父唐叔。’”稱其先君為伯父、叔父之證也。故《禮》有諸父,無諸祖。

  ○族兄弟《書》:“克明俊德,以親九族。”鄭康成謂:“九族者,據己上至高祖,下及玄孫之親。”《左傳?襄公十二年》:“凡諸侯之喪,同宗臨於祖廟,同族於禰廟。”注:“同族謂高祖以下是也。”故晉叔向言?之宗十一族。賈誼《新書》:“人有六親。六親始曰父;父有二子,二子為昆弟;昆弟又有子,子從父而昆弟,故為從父昆弟;從父昆弟又有子,子從祖而昆弟,故為從祖昆弟;從祖昆弟又有子,子從曾祖而昆弟,故為曾祖昆弟;曾祖昆弟又有子,子為族兄弟。備於六,此之謂六親。”是同高祖之兄弟即為族,族非疏遠之稱。《顏氏家訓》:“凡宗親世數,有從父,有從祖,有族祖。江南風俗,自茲以往皆雲族人。河北雖二三十世猶呼為從伯、從叔。梁武帝嘗問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雲:‘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當時雖為敏對,於理未通。○親戚《史記?宋世家》:“箕子者,紂親戚也。”《路史》謂:“但言親戚,非諸父昆弟之稱。”非也。古人稱其父於兄弟亦曰親戚。《韓詩外傳》:“曾子曰:‘親戚既沒,雖欲孝,誰為孝?’”此謂其父母。《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封建親戚,以善屏周。”此謂其子弟。《昭公二十年》:“棠君尚謂其弟員曰:‘親戚為戮,不可以莫之報也。’”《三國志》:“張昭謂孫權曰:‘況今奸宄兢逐,豺狼滿道,乃欲哀親戚,顧禮制。’”此謂其父兄。

  ○哥唐時人稱父為哥。《舊唐書?王琚傳》:“玄宗泣曰:‘四哥仁孝,同氣惟有太平。’睿宗行四故也。玄宗子《棣王剡傳》:“惟三哥辨其罪。”玄宗行三故也。有父之親,有君之尊,而稱之為四哥、三哥,亦可謂名之不正也已。玄宗《與寧王憲書》稱大哥,則唐時宮中稱父、稱兄皆曰哥。

  ○妻子今人謂妻為妻子,此不典之言,然亦有所自。《韓非子》:“鄭縣人蔔子使其妻為褲。其妻問曰:‘今褲何如?’夫曰:‘象吾故。’妻子因毀新令如故褲。”杜子美詩:“結發為妻子,席不暖君床。”

  ○稱某經傳稱某有三義。《書?金滕》:“惟爾元孫某。”史文諱其君,不敢名也。《春秋?宣公六年,公羊傳》:“於是使勇士某者往殺之。”傳:“失其名也。”《禮記?禮》:“內事曰孝王某,外事曰嗣王某。”《儀禮?士冠禮》:“某有“子某。”《論語》:“某在斯,某在斯。”通言之也。

  周人以諱事神。《牧誓》之言“今予發”。《武成》之言“周王發”,生則不諱也;《金滕》之言“惟爾元孫某”,追錄於武王既崩之後,則諱之矣。故《禮》:“卒哭乃諱。”

  ○互辭《易》:“斡父之蠱,有子,考無咎。”言“父”又言“考”。《書》:“予恐來世以臺為口實。”言“予”又言“臺”。“汝猷黜乃心。”言“汝”又言“乃”。“予念我先神後之勞爾先。”言“予”又言“我”。“越予沖人,不印自恤。”言“予”又言“?”。《詩》:“豈不爾受,既其女遷。”言“爾”又言“女”。《論語》:“吾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孟子》:“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言“我”又言“吾”。《左傳》:“爾用而先人之治命。”言“爾”又言“而”。“女畏而宗室。”言“女”又言“而”。《史記?張儀傳》:“若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言“若”言“汝”又言“而”。《詩》:“王於出征,以佐天子。”言“王”又言“天子”。“乃命魯公,俾侯於東。”言“公”又言“侯”。《?梁傳》:“言君之不取,為公也,”言“君”又言:“公”。《左傳》:“以其子更公女,而嫁公子。”言“公女”又言“公子”。《史記?齊世家》:“子我盟諸田於陳宗。”言“田”又言“陳”。皆互辭也。

  ○豫名《詩》:“鳥乃去矣,後稷呱矣。”子初生而已名之為後稷也。“為韓?吉相攸。”女在室而已名之為韓?吉也。皆因其異日之名而豫名之,亦臨文之不得不然也○重言古經亦有重言之者。《書》:“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遑”即“暇”也。《詩》:“無己太康”。“已”即“太”也。“既安且寧”。“安”即“寧”也。“既庶且多。”“庶”即“多”也。《左傳》:“一薰一獲,十年尚猶有臭。”“尚”即“猶”也。“周其有[A18F]王,亦克能修其職。”“克”即“能”也。《禮記》:“人喜則斯陶。”“則”即“斯”也。

  ○後《白虎通》曰:“天子之配,商之前皆稱妃,周始立後。”今考帝嚳四妃,帝舜三妃,以至周初太薑、太任、太姒、邑薑,皆無後名。而《詩》、《書》所雲後,皆君也。《春秋?桓八年》:“祭公來,遂逆王后於紀。”《襄十五年》:“劉夏逆王后於齊。”於是始稱後。《曲禮》:“天子有後,有夫人,有世婦,有嬪,有妻,有妾。”又雲:“天子之妃曰後。”而宣王晏起,薑後脫簪,見於《列女之傳》。此周人立後之據。惟《左傳?哀元年》:“後緡方娠。”是夏時事,疑此後人追稱之辭。自《春秋》以下之文,則有以君為後者,有以妃為後者,雜然於書傳矣。

  人君之號,唐虞曰帝,夏曰後,商曰王。然帝王,天子所專,後則諸侯皆得稱之。故《書》言“肆覲東後”,“群後四朝”,“禹乃會群後,誓於師”。《伊訓》之祠先王,“侯甸群後鹹在。”周王大告武成,亦曰:“嗚呼群後。”而後夔、後羿、伯明後寒之稱,皆見於傳。《胤征》之篇亦稱胤後。康王作《畢命》曰:“三後協心,同底於道。”穆王作《呂刑》曰:“乃命三後,恤功於民。”然則禹之降帝而稱後,是禹之謙,禹之不矜也。

  諸侯謂之群後,故天子獨稱元後。

  漢時郡守之於吏民,亦有君臣之分,故有稱府主為後者。漢《武都大守李翕西狹頌》雲:“赫赫明後,柔嘉維則。”《桂陽太守周憬銘》雲:“懿賢後兮發聖英。”晉應詹為南平太守,百姓歌之曰:“僥倖之運,賴茲應後。”《蘭亭宴集》有郡功曹魏滂詩雲:“明後欣時豐,駕言映清瀾。”

  ○王三王之名,自後人追稱之;而禹之為王,未嘗見於書也。《甘誓》:“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胤征》:“胤後承王命徂征。”而《夏小正》言:“十有一月,王狩。”夏之王見於書者始此,然無稱禹為王者。經傳之文,凡言夏必曰夏後氏。

  周人之追王止於太王,而組紺已上至後稷則謂之先公,《詩》:“礻龠祠?嘗,於公先王”是也。通言之則亦可稱之為王。《書?武成》:“惟先王建邦啟土。”《周語》:“太子晉諫靈王:‘自後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是也。

  王而尊之曰帝,黃歇《上秦昭王書》:“先帝文王、武王、王之身三世,不忘接地於齊,以絕從親之要”是也。王而等之曰諸侯,漢王告諸侯曰:“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是也。

  ○君古時有人臣而隆其稱曰君者,周公若曰“君?”是也,篇中言君?者四,但言君者六。而成王之書王若曰“君”,陳穆王之書王若曰“嗚呼!君牙”,皆此例也,猶漢時人主稱丞相為君侯也。《禮記?坊記》雲:“大夫不稱君,恐民之惑也。”故《春秋》傳中稱君者,皆國君。然亦有卿大夫而稱為君者,《莊十一年》:“楚門廉語屈暇曰:‘君次於郊郢,以禦四邑。’”《襄二十五年》:“鄭子產對晉士莊伯曰:‘成公播蕩,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至家臣則直謂其主曰君。《昭十四年》:“司徒老祁慮癸謂南蒯曰:‘群臣不忘其君。’”《二十八年》:“晉祁盈之臣曰:‘?使吾君聞勝與臧之死也以為快。’”《哀十四年》:“宋司馬命其徒攻桓氏,其父兄故臣曰‘不可’,其新臣曰‘從吾君之命’”是也。《儀禮?喪服》篇:“公士大夫之眾臣為其君布帶繩屨。”傳曰:“君謂有地者也。”鄭氏曰:“天子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喪大記》:“大夫君。”孔氏曰:“大夫之臣稱大夫為君。”《周禮?調人》注:“主,大夫君也。”此則上下之通稱,不始於後代矣。

  人臣稱君,自三代以前有之。《孟子》:“象曰:漠蓋都君。”

  《漢書高帝紀》:“爵或人君,上所尊禮。”師古曰:“爵高有國邑者,則自君其人,故曰人君也。上謂天子。”

  漢時曹掾皆稱其府主為君。至蒼頭亦得稱其主人為君,《後漢書李善傳》:“君夫人,善在此”是也。女亦得稱其父為君,《漢書?王章傳》:“我君素剛,先死者必我君”是也。婦亦得稱其舅為君,《爾雅》:“姑舅在則曰君舅、君姑,沒則曰先舅、先姑。”《淮南子》:“君公知其盜也,逐而去之。”《列女傳》:“我無樊、衛二姬之行,故君以責我”是也。

  《喪服》:“妾為君。”鄭氏注曰:“妾謂夫為君者,不得體之加尊之也,雖士亦然。”

  ○主春秋時稱卿大夫曰主。故齊侯唁昭公,稱主君。子家子曰:“齊卑君矣。”而南唐降號江南國主,亦以奉中國正朔,自貶其號。若劉玄德帝蜀,諡昭烈,葬惠陵。初無貶絀,末帝降魏,封為安樂公,自可即以本封為號。陳壽作《三國志》,創立先主,後主之名,常璩《蜀志》因之。以晉承魏統,義無兩帝。今千載之後,而猶沿此稱,殊為不當。況改漢為蜀,亦出壽筆。當時魏已篡漢,改稱昭烈為蜀,使不得附漢統。異代文人不察史家阿枉之故,若杜甫詩中便稱蜀主,殊非知人論世之學也。昔劉知幾論《後漢書?劉元列傳》:以為東觀秉筆,容或諂於當時,後來所修理宜刊革。今之君子既非曹氏、司馬氏之臣,不當稱昭烈為先主矣。諸葛孔明書中亦多有稱先主者。本當是先帝,傳之中原,改為先主耳。主者次於君之號。蘇林解《漢書》“公主”雲:“婦人稱主,”引《晉語》:“主孟啖我”。

  ○陛下賈誼《新書》:“天子卑號稱陛下。”蔡邕《獨斷》:“陛,階也,所由升堂也。天子必有近臣,執兵陳於陛側,以戒不虞。謂之陛下者,群臣與天子言,不敢指斥天於,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因卑達尊之義也。”上書亦如之。乃群臣士庶相與言曰殿下、閣下、執事之屬,皆此類也。據此,則陛下猶言執事,後人相沿,遂以為至尊之稱。

  ○足下今人但見《史記》秦閻樂數二世稱“足下”,遂以為相輕之辭,不知乃戰國時人主之稱也。如蘇代遺燕昭王書,樂毅報燕惠王書,蘇厲與趙惠文王書,皆稱“足下”。又如蘇秦謂燕易王,範睢見秦昭王,蘇代謂齊?王,齊人謂齊?王、孟嘗君舍人謂衛君,張丐謂魯君,趙郝對趙孝成王,酈生說沛公,張良獻項王,亦皆稱“足下”。《漢書?文帝紀》:“丞相臣平、太尉臣勃、大將軍臣武、禦史大夫臣蒼、宗正臣郢、朱虛侯臣章、東牟候臣興、居典客臣揭,再拜言大王足下。”

  《宋書西南夷傳》載諸國表文,訶羅陀國稱“聖王足下”,義稱“天子足下”,阿羅單國稱“大吉天子足下”,閻婆婆達國稱“宋國大王大吉天子足下”,天竺迦毗黎國稱“大王足下”。《梁書?諸夷傳》表文,盤盤國稱“常勝天子足下”,幹利國稱“天子足下”,狼修牙國稱“大吉天子足下”,婆利國稱“聖王足下”。

  ○閣下趙?《因話錄》曰:“古者三公開閣,郡守比古人之侯伯,亦有閣,故世俗書題有‘閣下’之稱。前輩呼刺史太守亦曰‘節下’,與宰相人僚書往往稱‘執事’,言閣下之執事人耳。劉子玄為史官,《與監修宰相書》稱‘足下’,韓文公《與使主張僕射書》稱‘執事’,即其例也。若記室本系王侯賓佐之稱,他人亦非所宜。執事則指其左右之人,尊卑皆可通稱。侍者則士庶可用之。近日官至使府、禦史及畿令,悉呼閣下。至於初命賓佐,猶呼記室,今則一例閣下,上下無別。其執事才施於舉人,侍者止行於釋子而已。今之布衣相呼盡曰閣下,雖出於浮薄相戲,亦是名分天壤矣。”謝在杭《五雜俎》言:“閣,夾室也,以板為之。《禮記?內則》:‘天子之閣,左達五,右達五。’蓋古人置此以度飲食之所,即今房中之板閣,而後乃廣之為樓觀之通名,如石渠、天祿、麒麟之類。或以藏書,或以繪像,或以為登眺遊覽之所。閣者,門旁小戶也。因設館於其旁,即謂之閣。”《漢書?公孫宏傳》:“開東閣以迎賢人。”師古曰:“閣者,小門也。東向開之。避當庭門而引賓客,以別於椽吏官屬。”如今官署角門旁有延賓館是也。故《蕭望之傳》言:“自引出閣。”而《雋不疑傳》:“暴勝之為直指使者,不疑至門,勝之開閣延請。”是凡官府皆有閣,不獨三公也。《韓延壽傳》:“行縣至高陵,入臥傳舍,閉閣思過。”如今之閉角門,不聽官屬人也。《朱博傳》:“召見功曹,閉閣數責。”此又是閉角門不聽出也。東晉太極殿有東西閣。唐制仿之,以宣政為前殿,紫宸為便殿。前殿謂之正衙。天子不禦前殿而禦紫宸,乃自正衙喚仗由閣門而入,百官候朝於衙者,因隨以入見,謂之入閣,蓋中門不啟而開角門也。《爾雅》:“小閨謂之閣。”而室中之門亦或用此為稱。是則二字之義本自不同。《漢舊儀》曰:“丞相聽事門曰黃閣,不敢洞開朱門,以別於人主,故以黃塗之,謂之黃閣。”今代以文淵閣藏書,而大學士主之,故謂之閣老,蓋亦論經石渠、校書天祿之遺意爾。然西京但有閣,而未以為官曹之稱。至後漢始謂之臺、閣。《古詩為焦仲卿作》雲:“汝是大家子,仕宦於臺閣。”陳壽《三國志》評曰:“魏世事統臺閣,重內輕外,故八座尚書即古六卿之任也。”裴松之《三國志注》引《魏略》曰:“薛夏為秘書丞,嘗以公事移蘭臺。蘭臺自以臺也,而秘書署耳,謂夏為不得移。推使當有坐者,夏報之曰:“蘭臺為外臺,秘書為內閣,臺閣一也,何不相移之有?’蘭臺屈,無以折。自是之後,遂以為常。”《唐書?職官志》:“光宅元年九月,改門下省為鸞臺,中書省為鳳閣。”然則今之內閣實本於此,而非取三公黃閣之義。其言入閣辦事,謂入此內閣爾,而與唐之隨仗入閣不相蒙也。閣下之稱猶雲台下,古今異名,亦何妨乎。

  ○相《管子》曰:“黃帝得六相。”《宋書?百官志》曰,“殷湯以伊尹為右相,仲虺為左相。”然其名不見於經,惟《書?說命》有“愛立作相”之文。而《左傳?定西元年》薛宰言:“仲虺居薛,以為湯左相。”《禮記?月令》:“命相布德和令。”注:“相謂三公相王之事也。”正義曰:“案《公羊?隱五年》傳曰:“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自陝而東者周公主之,自陝而西者召公主之,一相處乎內,是三公相王之事也。”至六國時,一人知事者特謂之相,故《史記》稱穰侯範雎、蔡澤皆為秦相,後又為丞相也。杜氏《通典》曰:“黃帝六相,堯十六相,為之輔相,不必名官。”是則三代之時言相者皆非官名,如《孟子》言:舜相堯,禹相舜,益相禹,伊尹相湯,周公相武王,《禮記,明堂位》:“周公相武王”之類耳。《左傳?桓公二年》:“太宰督遂相宋公。”《莊公九年》:“鮑叔言於齊侯曰:‘管夷吾治於高?,使相可也。’”《昭西元年》:“祁午謂趙文子曰:‘子相晉國。’”按當時官名皆不謂之相。是相矣。《哀公十七年》:“右領差車與左史老皆相令尹、司馬,以伐陳。”又是相二官,而非相楚王。惟《襄公二十五年》:“崔杼立景公而相之,慶封為左相。”則似真以相名官者。《定公十年》:“公會齊侯於夾穀,孔丘相。”杜氏解曰:“相,會儀也。如‘願為小相焉’之相。”《史記?孔子世家》乃雲:“孔子為大司寇,攝相事。”是誤以“儐相”之相為“相國”之相。不知魯無相名,有司寇而無大司寇也。○將軍《春秋傳》:“晉獻公作二軍,公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是已有將軍之文,而未以為名也。至昭公二十八年,閻沒女寬對魏獻子曰:“豈將軍食之而有不足。”正義曰:“此以魏子將中軍,故謂之將軍。”及六國以來,遂以將軍為官名,蓋其元起於此。《公羊傳》:“將軍子重諫曰。”《?梁傳》:“使狐夜姑為將軍。”《孟子》:“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墨子》:“昔者晉有六將軍,而智伯莫為強焉。”《莊子》:“今將軍兼此三者。”《淮南子》:“趙文子問於叔向曰:‘晉六將軍,其孰先亡?’”“張武為智伯謀曰:‘晉六將軍。’”又曰:“魯君召子貢,授之將軍之印。”而《國語》亦曰:“鄭人以詹伯為將軍。”又曰:“吳王夫差黃池之會,十行一嬖大夫,十旌一將軍。”《禮記?檀弓》:“衛將軍文子之喪。”《史記?司馬穰直傳》:“景公以為將軍。”《封禪書》:“杜主者,故周之右將軍。”《越世家》:“範蠡稱上將軍。”《魏世家》:“令太子申為上將軍。”《戰國策》:“梁王虛上位,以故相為上將軍。”《漢書?百官表》曰:“前後左右將軍,皆週末官。”《通典》曰:“自戰國置大將軍,楚懷王與秦戰,秦敗楚,虜其大將軍屈丐。至漢則定以為官名矣。”○相公前代拜相者必封公,故稱之曰相公,若封王則稱相王。自洪武中革去丞相之號,則有公而無相矣。即初年之制,亦不盡沿唐宋,有相而不公者胡惟庸是也,有公而不相者常遇春之倫是也,封公拜相惟李善長、徐達,三百年來有此二相公耳。魏王粲《從軍行》:“相公征關右,赫怒震天威。”《羽獵賦》:“相公乃乘輕軒,駕四駱。”相公二字似始見此。

  ○司業國子司業,以為生徒所執之業,非也。唐歸崇敬授國子司業,上言:“司業義在《禮記》‘樂正司業’。正,長也。言樂官之長,司主此業。《爾雅》雲:‘大版謂之業。’按《詩?周頌》:‘設業設虛,崇牙樹羽。’則業是懸鐘磐之и虛也。今太學既不教樂,於義無取,請改國子監為辟雍,祭酒為太師氏,司業一為左師,一為右師。”詔下尚書集百僚定議以聞。議者重難改作,其事不行。按《靈臺》之詩曰:“虛業維樅。”即此“業”字。傳曰:“業,大版也。所以飾?為懸也。捷業如鋸齒,或白畫之。”《爾雅》:“大版謂之業。”《左氏?昭九年》傳:“辰在子卯謂之疾日,君徹宴樂,學人舍業。”《禮記?檀弓》:“大功廢業。”並謂此也。懸者,常防其墜。故借為敬謹之義,《書》之“兢兢業業”,《詩》之“赫赫業業”、“有震且業”是也。凡人所執之事亦當敬謹,故借為事業之義。《易》傳之“進德修業”,“可大則賢人之業”,“盛德大業”;《禮記》之“敬業樂群”是也。然三代《詩》、《書》之文並無此義,而“業廣惟勤”一語,乃出於梅賾所上之古文《尚書》。

  梁劉勰《文心雕龍》謂:《淪語》以前,經無“論”字,《六韜三論》後人追題,今《周官篇》有“論道經邦”之語,蓋梅賾古文之書,其時未行。然即此二字,亦足以蔡時世言語之不同矣。

  ○翰林《唐書?職官志》曰:“翰林學士之職,本以文學言語備顧問,出入侍從,因得參謀議,納諫爭。而翰林院者,待詔之所也。”唐制,乘輿所在,必有文辭經學之士,下至蔔醫伎術之流,皆直於別院,以備燕見,而文書詔令則中書舍人掌之。太宗時,名儒學士時時任以草制,然猶未有名號。幹封以後,始號北門學士。玄宗之代,張說、陸堅,張九齡、徐安貞、張?等召入禁中,謂之翰林待詔,掌中外表疏批答應和文章。繼以詔敕文告悉由中書,每多窒滯,始選朝官有辭藝學識者人翰林供奉,然亦未定名制。開元二十六年,始改翰林供奉為學士,別置學士院,專掌內命。至德以後,天下用兵,軍國多務,深謀密詔皆從中出,置學士六人,內擇年深德重者一人為承旨,以獨當密命故也。德宗好文,尤難其選。“貞元以後,為學士承旨者多至宰相;而其官不見於《唐六典》,蓋書成於張九齡,其時尚未置也。

  《舊書》言翰林院有合練,僧道、蔔祝、術藝、書奕,各別院以廩之。陸贄與吳通玄有隙,乃言承平時工藝書畫之徒,待詔翰林,比無學士,請罷其官。其見於史者:天寶初嵩山道士吳筠,乾元中占星韓穎、劉ピ,貞元末奕棋王叔文,侍書王亻丕,元和未方士柳泌,浮屠大通,寶曆初善奕王倚、興唐觀道士孫准,並待詔翰林。又如黎斡雖官至京兆尹,而其初亦以占星待詔翰林。而貞元二十一年二月丙午,罷翰林醫工相工占星射履冗食者四十二人。寶曆二年十二月庚申,省教坊樂官、翰林待詔伎術官並總監諸色職掌內冗員共一千二百七十人。此可知翰林不皆文學之士矣。趙磷《因話錄》雲:“文宗賜翰林學士章服。續有待詔欲先賜,本司以名上,上曰:‘賜君子小人不同日,且待別日。’”

  成化三年,以明年上元張燈,命翰林院詞臣撰詩詞。編修章懋,黃仲昭、檢討莊昶上疏言:“翰林之官,以論思代言為職。雖曰供奉文字,然鄙俚不經之詞,豈宜迸於君上?固不可曲引宋祁,蘇軾之教坊致語,以自取侮慢不敬之罪。臣等又嘗伏讀宣宗章皇帝禦制《翰林箴》,有曰:‘啟沃之言,惟義與仁。堯舜之道,鄒孟以陳。’今張燈之舉,恐非堯舜之道;應制之詩,恐非仁義之言。臣等知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故不敢以是妄陳於上,伏願采萏蕘之言,於此等事一切禁止。”上怒,命杖之,滴懋臨武知縣,仲昭湘潭知縣,昶桂陽州判官,各調外用。已而諫官為之申理,乃改懋、仲昭南京大理寺評事,昶南京行人司司副。自此翰林之官重矣。

  ○洗馬《越語》:“句踐身親為夫差前馬。”《韓非子》雲:“為吳王洗馬。”洗音銑。《淮南子》雲:“為吳兵先馬走。”《荀子》:“天子出門,諸侯持輪挾輿先馬。”賈誼《新書》:“楚懷王無道,而欲有霸王之號,鑄金以象諸侯人君,令大國之王編而先馬,梁王禦,宋王驂乘,滕、薛、衛、中山之君隨而趨。”然則洗馬者,馬前引導之人也。亦有稱馬洗者,《六韜》:“賞及牛豎、馬洗,廄養之徒。”《漢書?百官表》:“太子太傅、少傅屬官有先馬。”張晏曰:“先馬,員十六人,秩比謁者。‘先’或作‘洗’”。又考《周禮》:“齊右”職雲:“凡有牲事則前馬。”注:“王見牲則拱而式,居馬前,卻行,備驚奔也。”又“道右”職雲:“王式則下前馬。”是此官古有之矣。《莊子》:“黃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張若訁?朋前馬。”

  ○比部《周禮,小司徒》:“及三年則大比,大比則受邦國之比要。”注:“大比謂使天下更簡閱民數及其財物也。”鄭司農雲:“五家為比,故以比為名。今時八月案比是也。”《莊子》雲:“禮法度數刑名比詳。”唐時刑部有刑比都官司門四曹。《通典》:“比部郎中,龍朔二年改為司計大夫。鹹亨元年復舊。天寶十一載又改比部為司計,至德初復舊。”《舊唐書?職官志》:“比部郎中員外郎之職,掌勾諸司百僚俸料、公廨、贓贖、調斂、徒役、課程,通懸數物,周知內外之經費,而總勾之。”《楊炎傳》:“初,國家舊制,天下財賦皆納於左藏庫,而太府四時以數聞尚書,比部覆其出入。”《宋史?職官志》:“比部郎中、員外郎,掌勾覆中外帳籍,凡場務倉庫出納在官之物,皆月計季考歲會,從所隸監司檢察以上,比部至則審覆其多寡登耗之數,考其陷失,而理其侵負。”《山堂考索》:“會計逋欠,每三月一比,謂之比部。故昔人有刑罰與賦檢相為表裏之說。今四曹改為十三司,而財計之不關刑部久矣,乃猶稱郎官為比部,何邪?”○員外員外之官本為冗秩。《舊唐書?李嶠傳》:“嶠為吏部時,志欲曲行私惠,冀得複居相位,奏置員外官數千人。以至官寮倍多,府庫減耗。”事在中宗神龍二年。又有謂之員外置同正員者。迨乎玄宗,猶不能盡革。故肅宗乾元二年九月詔曰:“應州縣見任員外官,並任其所適。其中有材識幹濟,曾經任使州縣所資者,亦聽量留,上州不得過五人,中州不得過四人,下州不得過三人,上縣已上不得過一人。”今則副郎而取名員外,於義何居?當由定制之初,主爵諸臣未考源流,有乖名實。了不雲乎:“必也正名。”則斜封墨敕之朝,不可沿其遺號矣。○主事後漢光祿勳有南北廬主事,主三署之事,於諸郎之中察茂材者為之,然其職不過如椽史之等。故範滂遷光祿主事時,陳蕃為光祿勳,滂執公儀詣蕃,蕃亦不止。滂懷恨,投版棄官而去。後因郭泰之言,蕃乃謝之。而張霸,戴封、戴就、公沙穆並以孝廉為光祿主事,其他府寺則不聞有此名也。《宋書?百官志》:“中書通事舍人”下雲:“其下有主事,本用武官,宋改用文吏。”至後魏則於尚書諸司置主事令史。隋煬帝去令史之名,但曰主事。唐時並流外為之。尚書省主事六人,從九品上,門下省主事四人,中書省主事四人,並從八品下。而劉祥道上疏言:“尚書省二十四司及門下省中書都事、主書主事等,比來選補,皆取舊任流外有刀筆之人,縱欲參用士流,皆以儔類為恥。前後相承遂成故事。望有厘革,稍清其選。”事竟不行。《宋史?職官志》:“門下省吏四十有九,錄事、主事各三人,令史六人,書令史十有八人,守當官十有九人。”是在前代皆椽史之任也,明初設六部主事意亦仿此。永樂十四年,永新伯許成以擅杖工部主事王景亮被勘。

  ○主簿《周禮?司會》注:“主計會之簿書。”疏雲:“簿書者,古有簡策以記事,若在君前,以笏記事。後代用簿,簿,今手版。故雲吏當持簿,簿則簿書也。”漢禦史臺有此官,禦史大夫張忠署孫寶為主簿。而魏晉以下,則寺監以及州郡並多有之。杜氏《通典》“州佐”條下雲:“主簿一人,錄門下眾事,省署文書,漢制也。歷代至隋,皆有。”又引晉習鑿齒為桓溫荊州主簿,親遇深密,時人語曰:“徒三十年看儒書,不如一詣習主簿。”在當時為要職,○郎中待詔北人謂醫生為大夫,南人謂之郎中,鑷工為待詔,木工、金工、石工之屬皆為司務。其名蓋起於宋時。《老學庵筆記》:“北人謂醫為衙推,蔔相為巡官。巡官,唐五代郡僚之名,或以其巡遊賣術,故有此稱,亦莫詳其所始也。”《實錄》:“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丙戌,命禮部申禁,軍民人等不得用太孫、太師、太保、待詔、大官、郎中等字為名稱。”

  ○外郎今人以吏員為外郎。按《史記?秦始皇紀》:“近官三郎”,索隱曰:“三郎謂中郎、外郎、散郎。”《通典》:“漢中郎將分掌三署,郎有議郎、中郎、侍郎、郎中,凡四等,皆無員,多至千人,掌門戶,出充車騎,其散郎謂之外郎。”今以之稱吏員,乃世俗相褒之辭。

  ○門子門子者,守門之人,《舊唐書?李德裕傳》:“吐蕃潛將婦人嫁與此州門子”是也。今之門子乃是南朝時所謂縣僮,《梁書?沈璃傳》:“為餘姚令,縣南有豪族數百家,子弟縱橫遞相庇蔭,厚自封殖,百姓甚患之,?召其老者為石頭倉監,少者補縣僮。”《唐志》:“二品以下有白直執衣,皆中男為之。”○快手快手之名,起自《宋書?玉鎮惡傳》:“東從舊將猶有六隊千餘人,西將及能細直吏快手複有二千餘人。”《建平王景素傳》:“左右勇士數十人,並荊楚快手。”《黃回傳》:“募江西楚人,得快射手八百。”亦有稱精手者。沈約自序:“收集得二千精手。”《南史?齊高帝紀》:“王蘊將數百精手,帶甲赴粲。”《梁書?武帝紀》:“航南大路悉配精手利器,尚十餘萬人。”

  ○火長今人謂兵為戶長,亦曰火長。崔豹《古今注》:“伍伯,一伍之伯也。五人為伍,五長為伯,故稱伍伯。一曰戶伯。漢制:兵五人一戶灶,置一伯,故曰戶伯。亦曰火伯,以為一灶之主也。”《通典》:“五人為列,二列為火,五火為隊。”《唐書?兵志》:“五十人為隊,隊有正;十人為火,大有長。”又雲:“十人為人,五火為團。”則直謂之火矣。《宋書?蔔天與傳》:“少為隊將,十人同火。”《木蘭詩》:“出門看火伴。”柳子厚《段太尉逸事狀》:“叱左右皆解甲,散還火伍中。”或作”夥”,誤。

  ○樓羅《唐書?回紇傳》:“加冊可汗為登裏頡咄登密施含俱錄英義建功毗伽可汗。含俱錄,華言婁羅也,蓋聰明才敏之意。”《酉陽雜俎》引梁元帝《風人辭》雲:“城頭網雀,樓羅人著。”《南齊書》顧歡論雲:“蹲夷之儀,婁羅之辯。”《北史?王聽傳》:“嘗有鮮卑聚語,崔昂戲問聽曰:‘頗解此不?’聽曰:‘樓羅樓羅,實自難解。時唱染幹,似道我輩。’”《五代史?劉銖傳》:“諸君可謂樓羅兒矣。”《宋史》:“‘張思鈞起行伍,征伐稍有功。質狀小而精悍,太宗嘗稱其樓羅;自是人目為小樓羅焉。”

  ○自衣白衣者,庶人之服,然有以處士而稱之者。《風俗通》:“舜禹本以白衣砥行顯名,升為天子”;《史記?儒林傳》:“公孫宏以《春秋》,白衣為天子三公”;《後漢書?崔る傳》:“憲諫以為不宜與白衣會”;《孔融傳》:“與白衣稱衡跌蕩放言”;《晉書?閻纘傳》:“薦白衣南安朱沖,可為太孫師傅”;《胡奮傳》:“宣帝之伐遼東,以白衣侍從左右”是也。有以庶人在官而稱之者。《漢書?兩龔傳》:“聞之白衣,”師古曰:“白衣,給官府趨走賤人,若今諸司亭長掌固之屬”;蘇伯玉妻《盤中詩》:“吏人婦,會夫希,出門望,見白衣。謂當是,而更非”;《續晉陽秋》:“陶潛九月九日無酒,於宅邊菊叢中坐.望見白衣人,乃王弘送酒”是也,人主左右亦有白衣。《南史?幸傳》:“宋孝武選白衣左右百八十人。”《魏書?恩幸傳》:“趙修給事東宮,為白衣左右。”“茹皓充高祖白衣左右。

  唐李泌,在肅宗時不受官,帝每與泌出,軍人環指之曰:“衣黃者,聖人也。衣白者,山人也。”則天於前不禁白。《清波雜誌》言:“前此仕族子弟,未受官者皆衣白,今非跨馬及吊慰不敢用。”

  白衣但官府之役耳,若侍衛則不然。《史記趙世家》:“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漢書?穀永傳》:“摧之皂衣之吏。”

  《詩》:“麻衣如雪,”鄭氏曰:“麻衣,深衣也,古時未有棉布,凡布皆麻為之。《記》曰‘治其麻絲,以為布帛’是也。”然則深衣亦用白。

  ○郎郎者,奴僕稱其主人之辭。唐張易之、昌宗有寵,武承嗣、三思、懿宗,宗楚客、晉卿等,候其門庭,爭執鞭轡,呼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鄭果謂宋憬曰:“中丞奈何卿五郎”??曰:“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安祿山德李林甫,呼“十郎”。王繇謂王钅共為“七郎”;李輔國用事,中貴人不敢呼其官,但呼“五郎”;程元振,軍中呼為“十郎”;陳少遊謁中官董秀,稱“七郎”是也。其名起自秦漢郎官。《三國志》:“周瑜至吳,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為周郎。”《江表傳》:“孫策年少,雖有位號,而士民皆呼為孫郎。”《世說》:“桓石虔小字鎮惡,年十六八,未被舉,而僮隸已呼為鎮惡郎。”《後周書》:“獨孤信少年,好自修飾,服章有殊於眾,軍中呼為獨孤郎,”《隋書》:“滕王瓚,周世以貴公子,又尚公主,時人號曰楊三郎。”溫大雅《大唐創業起居注》:“時文武官人並未署置,軍中呼太子、秦王為大郎,二郎。”自唐以後,僮僕稱主人通謂之郎,今則輿臺廝養無不利;之矣。

  又按,北朝人子呼其父亦謂之郎。《北史節義傳》:“李憲為汲固長育,至十餘歲,恒呼固夫婦為郎、婆。”

  ○門主《後漢書?賈逢傳》:“皆拜逵所選弟子及門生為千乘王國郎。”是弟子與門生為二。歐陽公《孔宙碑陰題名跋》曰:“漢世公卿多自教授,聚徒常數百人,其親受業者為弟子,轉相傳授者為門生。今宙碑殘缺,其姓名邑裏僅可見者才六十二人,其稱弟子者十人,門生者四十三人,故吏者八人,故民者一人。愚謂漢人以受學者為弟子,其依附名勢者為門生。”《那壽傳》:“時大將軍竇憲,以外戚之寵威傾天下。憲常使門生齎書詣壽,有所請托。”《楊彪傳》:“黃門令王甫,使門生於京兆界辜榷官財物七千餘萬。”憲,外戚;甫,奄人也。安得有傳授之門生乎!

  《南史》所稱門生,今之門下人也。《宋書徐湛之傳》:“門生千餘人,皆三吳富人之子,姿質端妍,衣服鮮而。每出人行遊,塗巷盈滿。泥雨日,悉以後車載之。”《謝靈運傳》:“奴僮既眾,義故門生數百。”《南齊書?劉懷珍傳》:“懷珍北州舊姓,門附殷積。啟上,門生千人充宿衛,孝武大驚。”其人所執者奔走僕隸之役,《晉書?劉魄傳》:“周嵩嫁女,門生斷道,斫傷二人,建康左尉赴變,又被斫”;《南史?齊東昏侯紀》:“丹陽尹王志被驅急,狼狽步走,唯將二門生自隨”;《後妃傳》:“門生王清與墓工始下插”;《劉?傳》:“遊詣故人,惟一門生持胡床隨後是也。其初至,皆入錢為之,《宋書?顏竣傳》:“多假資禮解為門生,充朝滿野,殆將千計”;《梁書?顧協傳》:“有門生始來事協,知其廉潔,不敢厚響,止送錢二千,協怒杖之二十”;《南史?姚察傳》:“有門生送南布一端,花練一疋,察厲聲驅出”是也。故《南齊書?謝超宗傳》雲:“白從王永先。”又雲:“門生王永先。”謂之自從,以其異於在官之人。而《宋書?顧琛傳》:“尚書寺門有制,八座以下。門生隨人者各有差,不得雜以人士。”其冗賤可知矣。梁傅昭不蓄私門生,蓋所以矯時人之弊乎?

  守門之人亦有稱門人者。《春秋襄公二十九年》:“閽弑吳子餘祭。”《公羊傳》:“間者何?門人也。”《韓非子》:“門人捐水而夷射誅。”○府君府君者,漢時太守之稱。《三國志》:“孫堅襲荊州刺史王?。?見堅,驚曰:‘兵自求賞,孫府君何以在其中?’”“孫策進軍豫章,華欲為太守,葛中迎策。策謂歆曰:‘府君年德名望,遠近所歸。’”

  ○官人南人稱士人為官人。《昌黎集?王適墓誌銘》:“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是唐時有官者方得稱官人也。杜子美《逢唐興劉主簿詩》:“劍外官人冷。”

  明制:郡王府自鎮國將軍而下,稱呼止曰官人。

  ○對人稱臣漢初,人對人多稱臣,乃戰國之餘習。《史記?高祖紀》:“呂公曰:‘臣少好相人。’”張晏曰:“古人相與言,多自稱臣,猶今人相與言自稱僕也。”至天下已定,則稍有差等,而臣之稱惟施之諸侯王,故韓信過樊將軍噲,噲趨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至文、景以後,則此風漸衰。而賈誼《新書》有尊天子,避嫌疑,不敢稱臣之說。《王子侯表》有利侯釘,坐遺淮南王書稱臣棄市。《功臣侯表》安平侯鄂但,坐與淮南王女陵通,遺淮南王書稱“臣盡力”,棄市。平棘侯薛穰,坐受淮南王賂,稱臣,在赦前,免。皆在元狩元年。而《嚴助傳》天於令助諭意淮南王,一則曰“臣助”,再則曰“臣助”,史因而書之,未嘗以為罪,則知釘等三人所坐者交通之罪。而自此以往,廷臣之於諸侯王遂不復有稱臣者爾。時有自稱民者,《世說》:“陸太尉對王丞相曰:‘公長民短。’”然王官之於國君,屬吏之於府主,其稱臣如故。《宋書人孝武孝建元年十月己未,大司馬江夏王義恭等奏:“郡縣內史及封內官長於其封君,既非在三罷官,則不復追敬,不合稱臣。”詔可。齊、梁以往,王官仍複稱臣,而屬吏則不復稱矣。

  諸侯王有自稱臣者,齊哀王遺諸侯王書曰:“惠帝使留侯張良立臣為齊王”是也。天子有自稱臣者,高祖奉玉卮起為太上皇壽曰:“始大人常以臣無賴,不能治產業”;景帝對竇太后言:“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是也。

  ○先卿稱其臣為卿,則亦可稱其臣之父為先卿。《宋史?理宗紀》:“工部侍郎朱在進對奏人主學問之要,上曰:‘先卿《中庸》序,言之甚詳,朕讀之不釋手,恨不與同時。’”此如《商書》之言“先正保衡”,蓋尊禮之辭也。

  ○先妾人臣對君稱父為先臣,則亦可稱母為先妾。《左傳》晏嬰辭齊景公曰:“君之先臣容焉。”《戰國策》匡章對齊威王曰:“臣非不能更葬先妾也。”陳沈炯表言:“臣母妾劉年八十有一,臣叔母妾丘七十有五。”

  ○稱臣下為父母父母二字乃高年之稱。漢文帝問馮唐曰:“父老,何自為郎?”是稱其臣為父也。趙王謂趙括母曰:“母置之,吾已決矣。”是稱其臣之母為母也。○人臣稱人君人臣有稱人君者。《漢書》高帝詔曰:“爵或人君,上所尊禮。”師古曰:“爵高有國邑者,則自君其人,故雲或人君也。”

  郡縣初立,亦有君臣之分,故尉繚說秦王曰:“以秦之強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水經注》引黃義仲《十三州記》曰:“郡之言君也。改公侯之封而言君者,至尊也。今‘郡’字‘君’在其左,‘邑’在其右,君為元首,邑以載民,故取名於君謂之郡。”

  ○上下通稱《漢書?霍光傳》:“?數鳴殿前樹上。”師古曰:“古者室屋高大,則通呼為殿耳,非止太子宮中。”《黃霸傳》:“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為民興利除害者,為一輩,先上殿,”師古曰:“殿,丞相所坐屋也。”《董賢傳》:“為賢起大第北閾下,重殿洞開。”《後漢書?蔡茂傳》:“夢坐大殿。”《三國志?張遼傳》:“為起第舍,又特為遼母作殿。”左思《魏都賦》:“都護之堂,殿居綺窗。”是人臣亦得稱殿也。《鮑宣傳》:“為豫州牧,行部乘傳,去法駕,駕一馬。”是人臣亦得稱法駕也。《舊唐書?吳元濟傳》:“詔以裴度為彰義軍節度使,兼申光蔡四面行營招撫使,以鄙城為行在,蔡州為節度所。”是人臣亦得稱行在也。

  漢人有以郡守之尊稱為本朝者。《司隸從事郭究碑》雲:“本朝察孝,貢器帝庭”;《豫州從事尹宙碑》雲:“綱紀本朝”是也。亦謂之郡朝。《後漢書?劉寵傳》:“山谷鄙生,未嘗識郡朝”是也。亦謂之府朝,《晉書?劉琨傳》:“造府朝,建市獄”是也。亦有以縣令而稱朝。晉潘嶽為長安令,其作《西征賦》曰:“勵疲鈍以臨朝”是也。

  漢《丹陽太守郭碑》有曰:“君之弟故大尉薨,歸葬舊陵。”歐陽永叔以人臣為疑,蓋徒見唐盧集駁武承訓造陵之奏,以為陵之稱謂施於尊極,不屬王公己下。此自南北朝已後然爾,按《水經注》言:“秦名天子塚曰山,漢曰陵。”又引《風俗通》言:“王公墳壟稱陵。”書中有子夏陵、老子陵及諸王公妃之陵甚多。《後漢書?明、章二帝紀》言祠東海恭王陵、定陶大後恭王陵、東平憲王陵、沛獻王陵。《西京雜記》:董仲舒之墓稱下馬陵。曹公《祭橋玄文》:“北望貴土,乃心陵墓。”《三國志》注陳思王上書言:“陛下既爵臣百寮之右,居藩國之任,屋名為宮,家名為陵。”則人臣而稱陵,古多有之,不以為異也。呂東萊《大事記》:“墓之稱陵,占無貴賤之別。”《國語》管仲曰:“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陵為之終。”是凡民之墓亦得稱陵。

  人臣稱鹵簿,《石林燕語》曰;“鹵簿之名,始見於蔡邕《獨斷》。唐人謂鹵,櫓也,甲盾之別名。凡兵衛以甲盾居外,為前導、捍蔽其先後,皆著之簿籍,故曰鹵簿。”因舉南朝禦史中丞、建康令皆有鹵簿,為君臣通稱。

  今人以皇族稱為宗室,考之於古不盡然,凡人之同宗者即相謂曰宗室。《左傳昭六年》:“宋華亥讒華合比而去之,左師曰:‘女喪而宗室,於人何有?’”《魏書?胡叟傳》:“史與始昌雖宗室,性氣殊詭,不相附。”《北齊書?邢邵傳》:“十歲便能屬文,族兄巒有人倫鑒,謂子弟曰:‘宗室中有此兒,非常人也。’”《張雕傳》:“胡人何洪珍,大蒙主上親寵,與張景仁結為婚媾。雕以景仁宗室,自托於洪珍。”《後周書?裴俠傳》:“撰九世伯祖貞侯傳,欲使後生奉而行之,宗室中知名者鹹付一通。”《薛端傳》:“為東魏行臺薛循義所逼,與宗室及家憧等走免。”《杜叔毗傳》:“兄君錫及宗室等為曹策所害。”《徐陵集》有《在北齊與宗室書》。

卷二十五

  ○重黎《左傳》蔡墨對魏獻子言:“少吳氏有四叔:曰重、曰該、曰修、曰熙,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修及熙為玄冥。頹頊氏有子曰梨,為祝融。”梨即“黎”字異文,是重、黎為二人,一出於少吳,一出於頻頌。而《史記楚世家》則曰:“帝顎頊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高陽生稱,稱生卷章,卷章生重黎。”《太史公自序》則曰:“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後也。”《晉書宣帝紀》:“其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宋書》載晉尚書令衛,尚書左僕射山濤、右僕射魏舒、尚書劉、司空張華等奏,乃雲:“大晉之德始自重黎,實佐顓碩,至於夏商世序天地,其在於周不失其緒。”似以重黎為一人,不容一代乃有兩祖,亦昔人相沿之謬。

  ○巫鹹古之聖人或上而為君,或下而為相,其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固非後人之所能測也,而傳者猥以一節概之。黃帝,古聖人也,而後人以為醫師。伯益,古賢臣也,而世有百蟲將軍之號。以彼事蹟章章在經籍者,且猶如此,若乃堯之臣名羿,而有窮之君亦名弄;堯之典樂名夔,而木石之怪亦為夔;湯居亳,而亳戎之國亦名湯。夫以其名而疑之,則道德之用微而謬悠之說作。若巫鹹者,可異焉。《書君篇》:“在大戊,時則有若伊陡臣扈,格於上帝。巫鹹義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書序》:“伊陟相太戊,毫有祥,桑共生於朝,伊涉贊於巫鹹,作《鹹義》四篇。”孔安國傳曰:“巫鹹,臣名。”馬融曰:“巫,男巫也,名鹹,殷之巫也。”孔穎達正義曰:“《君》傳曰:“巫氏也。當以巫為氏,名鹹。”鄭玄雲:“巫鹹謂之巫官。”按《君》,鹹子巫賢,父子並為大臣,必不世作巫官,故孔言巫氏是也。則巫鹹之為商賢相明矣。《史記》正義謂,巫鹹及子賢家皆在蘇州常熟縣西海隅山上,蓋二子本吳人雲。《越絕書》雲:“虞山者,巫鹹所出也。”是未可知。而後之言天官者宗焉,言蔔筮者宗焉,言巫鬼者宗焉。言天官則《史記天官書》所雲:“昔之傳天數者,高辛之前重黎,於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鹹”者也。言蔔筮則《呂氏春秋》所謂:“巫彭作醫,巫鹹作筮”者也。言巫鬼則《莊子》所雲:“巫鹹詔曰:‘來!’”《楚辭離騷》所雲:“巫鹹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史記封禪書》所雲:“巫鹹之興自此始。”許氏《說文》所雲:“巫鹹初作巫。”又其死而為神,則秦《詛楚文》所雲:“不顯大神巫鹹”者也。而又或以巫成為黃帝時人,《歸藏》言:“黃神將戰,籃於巫鹹”是也。以為帝堯時人,郭璞《巫鹹山賦》序言:“巫鹹以鴻術為帝堯醫”是也。以為春秋時人,《莊子》言“鄭有神巫曰季鹹”,《列子》言“神巫季鹹,自齊來處於鄭”是也。至《山海經海外西經》言:“巫鹹國在女醜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大荒西經言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人,有靈山巫鹹,巫即、巫分、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淮南子地形訓》:“言軒轅丘在西方,巫鹹在其北方。”則益荒誕不可稽,而知古賢之名,為後人所假託者多矣。

  ○河伯《竹書》:“帝芬十六年,雒伯用與河伯馮夷鬥。”“帝泄十六年,殷侯微,以河伯之師伐有易,殺其君綿臣。”是河伯者國居河上而命之為伯,如文上之為西伯。而馮夷者,其名爾。《楚辭九歌》以河伯次東君之後,則以河伯為神,《天問》:“胡弄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王逸章句以“射”為“實”,以“妻”為“夢”。其解《遠遊》:“令海若,舞馮夷。”則曰:“馮夷,水仙人也,”是河伯、馮夷皆水神矣。《穆天子傳》:“至於陽紆之山,河伯、無夷之所都居。”《山海經》:“極之淵,深三百仞,惟冰夷恒都焉。冰夷人面,乘兩龍。”郭璞注:“冰夷,馮夷也,即河伯也。”,《莊子》:“馮夷得之,以遊大川。”司馬彪注引《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堤首裏人也,服八石,得道為水仙,是為河伯。”是以馮夷死而為神,其說怪矣。《龍魚河圖》曰:“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以馮夷為河伯之妻,更怪。《楚辭九歌》有河伯而馮夷屬海若之下,亦若以為兩人。大抵所傳各異。而謂河神有夫人者,亦秦人以君主妻河,鄴巫為河伯娶婦之類耳。《淮南子》:“馮夷、大丙之禦”注:“二人古之得道能禦陰陽者。”

  《魏書人高句麗先祖**,**母河伯女,為夫餘王妻,**自稱為河伯外孫。則河伯又有女、有外孫矣。

  《真浩》載:“有一人,旦旦詣河邊,拜河水。如此十年,河侯、河伯遂與相見,予白壁十雙,教以水行不溺法。”注曰:“河侯,河伯,故當是兩神邪?”○湘君《楚辭》湘君、湘夫人,亦謂湘水之神,有後有夫人也。初個言舜之二妃。《妃》曰:“舜葬於蒼梧之野,蓋三妃未之從也。”《山海經》:“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注曰:“大帝之二女,而處江為神。”即《列仙傳》江妃二女也,《九歌》所謂湘夫人稱帝子者是也。而《河圖玉版》曰:“湘夫人者,帝堯女也。秦始皇浮江至湘山,逢大風,而問博士:‘湘君何神?’博士曰:‘聞之堯二女,舜妃也,死而葬此。’”《列女傳》曰:“二女死於江湘之間,俗謂之湘君。”鄭司農亦以舜妃為湘君。說者皆以舜涉方而死,二妃從之,俱溺死於湘江,遂號為湘夫人。按《九歌》,湘君、湘夫人自是二神,江湘之有夫人,猶河灘之有慮妃也。此之為靈,與天地並,安得謂之堯女?且既謂之堯女,安得複總雲湘君哉?何以考之?《禮記》雲:“舜葬蒼梧、二妃不從。”明二妃生不從征,死不從葬。且傳曰:“生為上公,死為貴神。”《禮》:“五嶽比三公,四讀比諸侯。”今湘川不及四瀆,無秩於命祀,而二女帝者之後,配靈神只,無緣複下降小水而為夫人也。原其致謬之由,由乎俱以帝女為名,名實相亂,莫矯其失,習非勝是,終古不悟,可悲矣!此辯甚正。又按《遠遊》之文,上曰:“二女禦《九招》歌。”下曰:“湘靈鼓瑟。”是則二女與湘靈固判然為二,即屈子之作,可證其非舜妃矣。後之文人附會其說,以資諧諷,其瀆神而慢聖也,不亦甚乎!

  禹崩會稽,故山有禹廟,而《水經注》言廟有聖姑。《禮樂緯》雲:“禹治水畢,天賜神女聖姑。”夫舜之湘妃猶禹之聖姑也。

  甚矣,人之好言色也。太白,星也,而有妻甘氏。《星經》曰:“太白上公,妻曰女前。女前居南鬥,食厲,天下祭之,曰明星。”河伯,水神也,而有妻。《龍魚河圖》曰:“河伯姓呂,名公子。夫人姓馮,名夷。”常儀,古占月之官也,而《淮南子》以為羿妻,竊藥而奔月,名曰常娥。霜露之所為,雪水之所凝也,而《淮南子》雲:“青女乃出,以降霜雪。”巫山神女,宋玉之寓言也,而《水經注》以為天帝季女,名日瑤姬。雒水宓妃,陳思王之寄興也,而如淳以為伏羲氏之女。山啟母,《天問》之雜說也,後人附以少姨,以為啟母之妹,而武後至封之為玉京太后金闕夫人。青溪小姑為蔣子文之第三妹,則見於楊炯之碑。廟碑》曰:“蔣侯三妹,青溪之軌跡可尋。”並州妒女,為介子推之妹,則見於李之詩。小孤山之訛為小姑也,杜拾遺之訛為十姨也,是皆湘君夫人之類。而《九歌》之篇,《遠遊》之賦,且為後世迷惑男女,讀亂神人之祖也。或曰:《易》以坤為婦道,而《漢書》有溫神之文,張晏曰:“媼者,老母之稱。坤為凡故稱媼。”於是山川之主必為婦人以象之,非所以隆國典而昭民敬也已。金元好問《承天鎮懸泉詩》注曰:“平定土俗,傳介子推被焚,其妹介山氏恥兄要君,積薪**,號曰妒女祠。“其碑大曆中判官李撰,辭旨殊謬,至有“百日積薪,一日燒之”之語。鄉社至今以百五日積薪而焚之,謂之祭妒女。其詩有曰:“神詞水之符,儀衛盛官府。頗怪詞前碑,稽考失莽鹵。吾聞允格臺駘,宣汾洮,障大澤,自是生有自來歸有所。假而。自經溝瀆,便可屍祝之,把典紛紛果何取?子肯鼓浪怒未泄,精衛銜薪心獨苦。楚臣百問天不酬,肯以誕幻虛荒驚聾瞽?自有宇宙有此水,此水綿綿流萬古。人言主者介山氏,且道未有介山之前複誰主?山深地古,自是有神物,不假靈真誰敢侮?稗官小說出閭巷,社鼓村蕭走翁嫗。當時大曆十才子,爭遣李陋語。”此是千古正論,杜氏《通典》:“汾陰後土詞,為婦人素像,武太后時,移河西梁山神素像就洞中配焉,開元十一年,有司遷梁山神像於祠外之別室。”夫以山川之神,而人為之配合,其瀆亂不經尤甚矣。

  泰山頂碧霞元君,宋真宗所封,世人多以為泰山之女,後之文人知其說之不經,而撰為黃帝遣玉女之事以附會之;不知當日所以褒封,固真以為泰山之女也。今考封號雖自宋時,而泰山女之說則晉時已有之。張華《博物志》:“文王以大公為灌壇令,期年,風不鳴條。文王夢見有一婦人當道而哭,問其故,曰:‘我東海泰山神女,嫁為西海婦。欲東歸,灌壇令當吾道。太公有德,吾不敢以暴風疾雨過也。’文王夢覺,明曰,召太公。三日三夕,果有疾風驟雨自西來也,文王乃拜太公為大司馬。”此一事也。幹主《搜神記》:“後漢胡母班嘗至泰山側,為泰山府君所召,令致書於女婿河伯。雲:‘至河中流,扣舟呼青衣,當自有取書者。’果得達,複為河伯致書府君。”此二事也。《列異傳》記蔡支事,又以天帝為泰山神之外孫。自漢以來,不明乎天神地只人鬼之別,一以人道事之。於是封嶽神為王,則立寢殿,為王夫人,有夫人則有女,而女有婿,又有外孫矣,唐宋之時,但言靈應,即加封號,不如今之君子必求其人以實之也。

  又考泰山不惟有女,亦又有兒。《魏書段承根傳》:“父暉,帥事歐陽湯。有一童子與輝同志,後二年,辭歸,從暉請馬,暉戲作木馬與之。童子甚悅,謝暉曰:‘吾泰山府君子,奉敕遊學。今將歸,損於厚贈,無以報德,子後至常伯封侯。’言訖,乘馬騰空而去。”《集異記》言:“貞元初,李納病篤,遣押衙王禱岱嶽,遙見山上有四五人,衣碧汗衫半臂。路人止下車,言此三郎子、七郎於也。”《文獻通考》:“援唐長興三年,詔以泰山三郎為威雄將軍。宋大中祥符元年十月,封撣畢,親幸,加封炳靈公。”夫封其子為將軍為公,則封其女為君,正一時之事爾。

  又考管子對桓公曰:“東海之子類於龜。”不知何語?而房玄齡注則以為海神之子。又元劉遵魯《漠島記》曰:“廟中神妃,相傳為東海廣德王第七女。”夫海有女,則山亦有女,曷足怪乎?

  ○共和《史記周本紀》:“厲王出奔於彘,厲王太子靜匿召公之家。周公、召公二相行政,號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厲王死於彘,二相乃共立太子靜為王。”以二相為共和,非也,《汲家紀年》:“厲王十二年出奔彘。十三年,共伯和攝行天子事,號曰共和。二十六年,王陟於彘。周定公召穆公,立太子靖為王,共伯和歸其國。”此即左氏王於朝所謂“諸侯釋位,以間王政”者也,但其言共伯歸國者未合。古者無大子之世,朝覲訟獄必有所歸。《呂氏春夥》言:“共伯和修其行,好賢仁。周厲之難,天子曠絕,而天下皆來請矣。”按此則天下朝乎共伯,非。共伯至周,而攝行天子事也。共伯不以有天下為心,而周公、召公亦未嘗奉周之社稷而屬之他人,故周人無易姓之嫌,共伯無僭王之議。《莊子》曰:“許由娛於穎陽,而共伯得乎共首。”蓋其秉道以終,得全神養性之術者矣。《左傳》:“鄭大叔出奔共。”注:“共國,今汲郡共縣。”《史記春申君傳》:“通韓上黨於共,寧使道安成出入賦之。”《田敬仲完世家》:“王建降秦,秦遷之共,餓死。齊人歌之曰:‘松邪柏邪,住建共者客邪!’”《漢書功臣表》有共莊侯盧罷師。《唐書地理志》:“衛州共城縣。武德元年,置共州。”即今衛輝府輝縣。今輝縣有共薑臺,後人之附會也。

  ○介子推介子推事見於《左傳》則曰:“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呂氏春秋》則曰:“負釜蓋簦,終身不見。”二書去當時未遠,為得其實,然之推亦未久而死,故以田祿其子爾。《史記》之言稍異,亦不過曰:“使人召之,則亡。聞其人綿上山中,於是環綿上之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而已。立枯之說始自屈原,燔死之說始自《莊子》《楚辭九章惜往曰》:“介子忠而立枯兮,文公寤而追求。封介山而為之禁兮,報大德之優遊。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莊子》則曰:“介子推至忠也,自割身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於是瑰奇之行彰而廉靖之心沒矣。今當以左氏為據,割股燔山,理之所無,皆不可信。魏武帝令曰:“聞太原、上黨、西河、雁門,冬至後百五日,皆絕火寒食,雲為介子推。且北方Ё寒之地,老少贏弱,將有不堪之患。令到,人不得寒食。苦犯者,家長半歲刑,主吏百日刑,令長奪一月俸。”魏高祖太和二十年二月癸醜,詔介山之邑聽為寒食,自餘禁斷。

  《冊府元龜》:“龍星,木之精也。春見東方,心為火之盛,故為之禁火。俗傳介子推以此日被焚禁火。”

  《路史》燧人改火論曰:“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是必然之理也。昔者燧人氏作,觀乾象,察辰心而出火,作鑽燧,別五木以改火,豈惟惠民哉,以順天也。予嘗考之,心者,天之大火,而辰、戌者,火之二墓。是以季春心昏見於辰而出火,季秋心昏見於戌而納之。卯為心之明堂,至是而火大壯。是以仲春禁火,戒其盛也,周官,每歲仲春命司ピ氏,以木鐸修火禁於國中,為季春將出火;而司掌行火之政令,四時變國火以救時疾。季春出火,季秋內火,民鹹從之。時則施火令,凡國失火,野焚萊,則隨之以刑罰。夫然,故天地順而四時成,氣不愆伏,國無疵厲,而民以寧。鄭以三月鑄刑書,而士文伯以為必災,六月而鄭火,蓋火未出而作火,宜不免也。今之所謂寒食一百五者,熟食斷煙,謂之龍忌,蓋本乎此。而周舉之書,魏武之令,與夫《汝南先賢傳八陸《鄴中記》等,皆以為為介子推,謂子推以三月三日燔死,而後世為之禁火。籲!何妄邪!是何異於言子胥溺死,而海神為之朝夕者乎?予觀左氏、史遷之書,易嘗有子推被焚之事?況以清明、寒食初靡定日,而《琴操》所記子推之死乃五月五,非三日也。夫火,神物也,其功用亦大矣。昔隋上劭,嘗以先王有鑽燧改火之義,於是表請變火,曰:‘古者周官四時變火,以救時疾,明火不變則時疾必興。聖人作法,豈徒然哉。在晉時,有人以洛陽火渡江,世世事之,相續不滅,火色變青。昔師曠食飯,雲是勞薪所爨,晉平公使視之,果然車輛,今溫酒炙肉,用石炭火、木炭火、竹火、草火、麻黃火,氣味各自不同。以此推之,新火、舊火理應有異。伏願遠遵先聖,於五時取五木以變火。用功甚少,救益方大。”夫人惡陳,薪惡勞。晉代荀勖進飯,亦知薪勞。而隋文帝所見江寧寺晉長明燈,亦複青而不熱。傳記有以巴豆木人爨者,爰得泄利。而糞臭之草,炊者率致味惡,然則火之不改,其不疾者鮮矣。泌以是益知聖人之所以改火、修火、正四時五變者,豈故為是煩文害俗,得已而不已哉。《傳》不雲乎:“違天必有大咎,”先漢武帝猶置別火令丞,典司燧事,後世乃廢之邪?方石勒之居鄴也,於是不禁寒食,而建德殿震,及端門、襄國西門;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雞子,平地三尺,ㄜ下丈餘,人禽死以萬數,千裏摧折,秋稼蕩然。夫五行之變如是,而不知者亦以為力之推也。雖然魏晉之俗,尤所重者,辰為商星,實祀大火,而汾晉參墟。參辰錯行,不毗和所致。○杞梁妻《春秋傳》:齊侯襲莒,杞梁死焉。“齊侯歸,遇杞梁之妻於郊,使吊之,辭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於罪,猶有先人之敝廬在,下妾不得與郊吊。’齊侯吊諸其室。”左氏之文不過如此而已,《檀弓》則曰:“其妻迎其柩於路,而哭之哀。”《孟子》則曰:“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言哭者始自二書。《說苑》則曰:“杞梁、華舟迸鬥,殺二十七人而死,其妻聞之而哭,城為之也,而隅為之崩。”《列女傳》則曰:“杞梁之妻無子。內外皆無五屬之親。既無所歸,乃枕其夫之屍於城下而哭,道路過者莫不為之揮涕。十日而城為之崩。”言崩城者始自二書。而《列女傳》上文亦載左氏之言,夫既有先人之敝廬,何至枕屍城下?且莊公既能遣吊,豈至暴骨溝中?崩城之雲未足為信。且其崩者城耳,未雲長城。長城築於威王之時,去莊公百有餘年,而齊之長城又非秦始皇所築之長城也。後人相傳乃謂秦築長城,有範郎之妻孟薑送寒衣至城下,聞夫死,一哭而長城為之崩,則又非杞梁妻事矣。夫範郎者何人哉?使秦時別有此事,何其相類若此?唐僧貫休乃據以作詩雲:“築人築土一萬裏,杞粱貞婦啼嗚嗚。”則竟以杞梁為秦時築城之人,似並《左傳》、《孟子》而未讀者矣。古詩:“誰能為此曲?無乃祀梁妻。”崔豹《古今注》:“樂府《杞梁妻》者,杞殖妻妹朝日所作也。殖戰死,妻曰:‘上則無父,中則無夫,下則無子,人生之苦至矣!’乃抗聲長哭,杞都城感之而頹,遂投水死。其妹悲姊之貞操,乃作歌名曰《杞梁妻》焉。梁,殖字也。”按此則又雲把之都城。春秋杞成公遷於緣陵,今昌樂縣。文公又遷於淳於,今安丘縣,其時杞地當已入齊,要之非秦之長城也。

  ○池魚東魏杜弼檄梁文曰:“楚國亡猿,禍延林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後人每用此事,《清波雜誌》雲:“不知所出,以意推之,當是城門失火,以池水救之,池竭而魚死也。”《廣韻》:“古有池仲魚者。城門失火,仲魚燒死,故諺雲:城門夫火,殃及池魚。”據此則池魚是人姓名。按《淮南子》雲:“楚王亡其猿,而林木為之殘。宋君亡其珠,池中魚為之彈。故澤失火而林憂。”則失火與池魚自是兩事,後人誤合為一耳。

  考池魚事本於《呂氏春秋必己篇》曰:“宋桓司馬有寶珠,抵罪出亡。王使人間珠之所在,曰:‘投之池中。’於是竭池而求之,無得,魚死焉。”此言禍福之相及也。此後人用池魚事之祖。

  ○莊安《漢書五行志》:“嚴公二十年。”師古曰:“嚴公謂莊公也,避明帝諱改日嚴,凡《漢書》載諡、姓為嚴者皆類此。”則是嚴姓本當作“莊”。今考《史記》有莊生、莊賈、莊豹。莊舄、莊忌、莊助、莊青翟、莊熊羆、莊參、莊喬、莊芷,而獨有嚴君疾、嚴仲子、嚴安,鄧伯羔謂安自姓嚴。然《漢書藝文志》曰:“主父偃二十八篇,徐樂一篇,莊安一篇。”是安本姓莊,非嚴也。嚴君平亦姓莊,楊子《法言》:“蜀莊沈冥”是也。嚴尤亦姓莊,《後漢書光武紀》注引桓譚《新論》曰:“莊尤字伯石,避明帝諱改之。又改莊周為嚴周。”《漢書王貢兩龔鮑傳》:“老子、嚴周。”《敘傳》:“貴老、嚴之術。”改楚之莊生為嚴先生,《古今人表》:“嚴先生”,師古曰:“即殺陶朱公兒者也。”王褒《洞簫賦》:“師襄、嚴春不敢竄其巧。”李善注:“《七略》有莊春言琴。”《漢書》之稱莊安,班氏所未及改也。《史記》之稱嚴安,後人所追改也。《藝文志》:“常侍郎莊忽奇賦十一篇,嚴助賦三十五篇。”師古曰:“上言莊忽奇,下言嚴助,史駁文。”

  ○李廣射石今永平府盧龍縣南有李廣射虎石。廣為右北平太守,而此地為遼西郡之肥如,其謬不辯自明。《水經注》言右北平西北百三十裏有無終城,亦非也,考右北平郡,前漢治平剛,後漢治土垠。酈氏所引魏氏《土地記》曰:“薊城東北三百里有右北平城。”此後漢所治之土根,而平剛則在盧龍塞之東北三四百里,乃武帝時郡治,李廣所守,今之塞外,其不在土垠明矣。又考《西京雜記》述此事則雲:“獵於冥山之陽。”《莊子》言:“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司馬彪注:“冥山,北海山名。”是廣之出獵乃冥山,而非近郡之山也。《新序》曰:“楚熊渠於夜行,見寢石,以為伏虎,關弓射之,滅矢飲羽。下視,知石也。卻複射之,矢摧無跡。”《韓詩外傳》、張華《博物志》亦同。是射石者又熊渠,而非李廣也即使二事偶同,而太史公所述本無其地,今必欲指一卷之石以當之,不已惑乎?

  《後周書,李遠傳》:“嘗校獵於莎柵,見石於叢薄中。以為伏兔,射之,鏃人寸餘。就而視之,乃石也。太祖聞而異之,賜書曰:‘昔李將軍親有此事,公今複爾,可謂世載其德,雖熊渠之名不能獨其美,”李廣、熊渠二事並用。○大小山王逸《楚辭章句》言淮南王安博雅好古,招懷天下後偉之士,著作篇章,分造辭賦,以類相從,故或稱小山,或稱大山,其義猶《詩》有“小雅”、“大雅”也。

  梁昭明太子《十二月啟》乃曰:“桂吐花於小山之上,梨翻葉於大穀之中。”庾肩吾詩:“梨紅大穀晚,桂白小山秋。”庚信《枯樹賦》:“小山則叢桂留人,扶風則長松系馬。”是以山為山谷之山,失其旨矣。

  《梁書》:“何胤二兄求、點並棲遁。求先卒,至是胤又隱。世號點為大山,胤為小山。”○丁外人丁外人非名,言是蓋主之外夫也。猶言齊悼惠王肥,高帝外婦之子也。服虔曰:“外人,主之所幸也。”然《王子侯表》有山原孝侯外人,齊孝王五世孫。乘丘侯外人,中山靖王曾孫。則是姓劉,而名外人,不知何所取義。

  ○毛延壽《西京雜記》曰:“元帝後宮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形,案圖召幸之。諸宮人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獨王牆不肯,遂不得見。匈奴人朝,求美人為閥氏。於是上案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為後宮第一,善應對,舉止閒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信於外國,故不復更人。乃窮案其事,畫工皆棄市,籍其家貲皆巨萬。畫工有杜陵毛延壽,為人形,醜好老少必得其真,安陵陳敞,新豐劉白、龔寬,並工為牛馬飛烏眾勢,人形好醜不逮延壽。下杜陽望亦善畫,尤善布色。樊育亦善布色。同日棄市。京師畫工於是差稀。”據此,則畫工之圖徑宮乃平日,而非匈奴求美人時。且毛延壽特眾中之一人,又其得罪以受賂,而不獨以昭君也。往來詩人謂匈奴求美人,乃使畫工圖形,而又但指毛延壽一人,且沒其受賂事,失之矣。

  ○名以同事而晦《呂氏春秋》言:“秦穆公興師以襲鄭,過周而東。鄭賈人弦高、奚施將西市於周,遽使奚施歸告,乃矯鄭伯之命,以十二牛勞師。”是奚施為弦高之友,而《左氏傳》不載。《淮南子》言荊柯西刺秦王,高漸離、宋意為擊築而歌於易水之上。宋玉《笛賦》亦以荊卿、宋意並稱。是宋意為高漸離之侶,而《戰國策》、《史記》不載。

  《戰國策》:東孟之會,聶政、陽堅刺相兼君。注雲:“堅,政之副,猶秦武陽。”按聶政告嚴仲於曰:“其勢不可以多人。”未必有副。

  《淮南子》注:“秦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有長人見於臨桃,其高五丈,足跡六尺。放寫其形,鑄金人以象之,翁仲、君何是也。”今人但言翁仲,不言君何。

  ○名以同事而章《孟子》:“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考之《書》曰:“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此禹事也,而稷亦因之以受名。“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考之《列女傳》曰:“哭於城下七日,而城為之崩。”此杞梁妻事也,而華周妻亦因之以受名。

  ○人以相類而誤《墨子》:“文王舉閎夭、泰顛於網之中,授之政而西土服。”於傳未有此事,必大公之誤也。《呂氏春秋》:“箕子窮於商,範蠡流乎江。”範蠡未嘗流江,必伍員之誤也。《史記》:“孫叔敖三得相而不喜,三去相而不悔。”孫叔敖未聞去相,必令尹子文之誤也。《淮南子》:“吳起、張儀車裂支解。”張儀未嘗車裂,必蘇秦之誤也。《易林》:“貞良得願,微子解囚。”微子未嘗被囚,必箕子之誤也。晉潘嶽《大宰魯武公誄》:“秦亡蹇叔,舂者不相。”蹇叔之亡不見於書,必百里奚之誤也。後魏穆子容《大公呂望碑》文:“大魏東苞褐石,西跨流沙,南極班超之柱,北窮竇憲之志。”班超未嘗南征,必馬援之誤也。後周瘐信《擬詠懷詩》:“鱗窮季氏,虎振周王圈。”季氏未嘗獲麟,必叔孫之誤也。

  《晉書夏統傳》:“子路見夏南,憤慧而忄亢愾。”子路未嘗見夏南,蓋衛南子之誤。

  ○傳記不考世代張衡言:《春秋元命包》有公輸班與墨翟事,見戰國,非春秋時。又言別有益州,益州之置在於漢世,以證圖讖為後人偽作。今按傳記之文若此者甚多。《管子》稱三晉之君,其時未有三晉。《輕重篇》稱魯、梁、秦、趙,其時未有梁、趙。稱代王,其時未有代王。《國語》:“句踐之伯,陳、蔡之君,皆人朝”,其時有蔡無陳。《說苑》:“句踐聘魏”,其時未有魏。又言仲尼見梁君,孟簡於相梁,其時未有梁,魯亦無孟簡子。又言韓武子出田,欒懷子止之,韓氏無武子。又言楚莊王以椒舉為上客,椒舉事靈王,非莊王。《呂氏春秋》:“晉文公師咎犯、隨會。”隨會不與文公、咎犯同時。“趙襄子攻翟,一朝而兩城下,有憂色,孔子賢之。”趙襄子為晉卿,時孔子已卒。“顏闔見魯莊公”,顏閻,穆公時人,去莊公十一世。《史記孔子世家》:“使從者為寧武子臣於衛”,孔子時寧氏己滅。《扁鵲傳》:“虢君出見扁鵲於中闕”,其時虢亡已久。《龜傳》:“宋元王”,未有元公,無元王。《莊子》:“見魯哀公”,而其書有魏惠王、趙文王,魯哀公去趙文王一百七十歲。《韓非子》:“扁鵲見蔡桓侯”,桓侯與魯桓公同時,相去幾二百歲。《越絕書》:“晉鄭王”,晉、鄭未嘗稱王。又言“孔子奉雅琴見越王”,越滅吳,孔子已卒。《列子》:“晏平仲問養生於管夷吾”,《鹽鐵論》“季桓子聽政,柳下惠忽然不見”;又言“臧文仲治魯,勝其盜而自矜,子貢非之”,平仲去管子、季桓子去柳下惠、子貢去臧文仲各百餘歲。《韓詩外傳》:“孟嘗君請學於閔子”,閔子、孟嘗君相去幾二百歲,冉有對魯哀公言:“姚賈,監門子。”姚賈,秦始皇時人,相去二百餘歲。

卷二十六

    ○史記通鑒兵事秦楚之際,兵所出入之途,曲折變化,唯太史公序之如指掌。以山川郡國不易明,故曰東曰西日南日北,一言之下,而形勢了然。以關塞江河為一方界限,故於項羽,則曰“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曰“羽乃悉引兵渡河”,曰“羽將諸侯兵三十餘萬,行略地至河南”,曰“羽渡淮”,日“羽遂引東欲渡烏江”;於高帝則曰:“出成皋玉門北渡河”,曰“引兵渡河,複取成皋”。蓋自古史書兵事地形之詳,未有過此者。太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大勢,非後代書生之所能幾也。

    司馬溫公《通鑒》承左氏而作,其中所載兵法甚詳,凡亡國之臣、盜賊之佐,苟有一策亦具錄之。朱子《綱目》大半削去,似未達溫公之意。

    ○史記於序事中寓論斷古人作史,有不待論斷,而於序事之中即見其指者,惟太史公能之。《平准書》未載蔔式語,《王翦傳》未載客語,《荊軻傳》未載魯句踐語,《晁錯傳》未載鄧公與景帝語,《武安侯田·傳》未載武帝語,皆史家於序事中寓論斷法也,後人知此法者鮮矣,惟班孟堅間一有之,如《霍光傳》載任宣與霍禹語,見光多作威福;《黃霸傳》載張敞奏見祥瑞,多不以實,通傳皆褒,獨此寓貶,可謂得太史公之法者矣。

    ○史記《史記·秦始皇本紀》末雲:“宣公初志潤月。”然則宣公以前皆無潤,每三十年多一年,與諸國之史皆不合矣,則秦之所用者何正邪?

    子長作《史記》,在武帝太初中。《高祖功臣年表》平陽侯下雲:“元鼎三年,今侯宗元年。”今侯者,作《史記》時見為侯也。下又雲:“征和二年,侯宗坐太子死,國除。”則後人所續也。卷中書征和者二,後元者一。《惠景問候者年表》書征和者一,後元者三。《建元以來侯者年表》書征和者二。《漢興將相年表》有天漢、太始、征和、後元以至昭、宣、元、成諸號,曆書亦同。《楚元王世家》書地節二年;《齊悼惠王世家》書建始三年者二;《曹相國世家》書征和二年;《賈誼傳》賈嘉至孝昭時列為九卿;《田叔傳》、《匈奴傳》、《衛將軍傳》未有戾太子及巫蠱事;《司馬相如傳》讚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皆後人所續也。

    《河渠書》東海引钜定,《漢書·溝恤志》因之,“東海”疑是“北海”之誤,按《地理志》齊郡縣十二,其五曰矩定,下雲:“馬車讀水首受钜定,東北至琅槐入海。”又千乘郡博昌下雲:“博水東北至矩定人馬車瀆。”而《孝武紀》曰:“征和四年春正月,行幸東菜,臨大海。三月,上耕於钜定,還幸泰山,修封。”計其道裏亦當在齊,去東海遠矣。

    凡世家多本之《左氏傳》,其與傳不同者,皆當以左氏為正。《齊世家》:“吾大公望子久矣。”此是妄為之說,周之大王,齊之大公,吳之太伯,有國之始祖謂之太祖。其義一也。

    《趙世家》:“趙簡子除三年之喪,期而已。”此因《左傳》:“降於喪食”之文而誤為之解,本無其事。

    敬侯十一年,魏、韓、趙共滅晉,分其地,成侯十六年,與韓、魏分晉,封晉君以端氏。此文重出。

    《田敬仲完世家》:“敬仲之如齊,以陳氏為田氏,”此亦太史公之誤。《奮秋傳》未有稱田者,至戰國時始為田耳。《仲尼弟子傳》:“公孫龍,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歲。”按《漢朽》注:“公孫龍,趙人,為堅白異同之說者,與平原君同時,去夫子近二百年。”殆非也。且雲少孔子五十三歲,則當田常伐魯之年僅十三四歲爾,而曰“子張、子石請行”,豈甘羅、外黃舍人兒之比乎?《商君傳》:“以較為大良造,將兵圍魏安邑,降之。”此必安邑字誤,其下文曰:“魏惠王使使割河西之地,獻於秦,以和。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樑。”乃是自安邑徙都之事耳,安邑,魏都,其王在焉,豈得圍而便降?《秦本紀》:“昭王二十一年,魏獻安邑。”若已降於五十年之前,何煩再獻乎?《虞卿傳》樓昌、樓緩恐是一人,虞卿進說亦是一事。記者或以為趙王不聽,或以為聽之。太史公兩收之,而不覺其重爾。

    燕王遺約間書,恐即樂毅事,而傳者誤以為其子。然以二事相校,在樂毅當日,惠王信讒易將,不得不奔,其後往來複通燕,亦未失故君之禮。若樂間不過以言之不聽,而遂懟君、絕君,雖遺之書而不顧,此小丈夫之悻悻者矣。《屈原傳》:“雖放流,·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似屈原放流於懷王之時,又雲:“令尹子蘭聞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頃襄王怒而遷之。”則實在頃襄之時矣。放流一節當在此文之下,太史公信筆書之,失其次序爾。

    隨何說英布,當書九江王,不當書淮南王。歸漢之後,始立為淮南土也。蓋采之諸書,其稱未一。

    《淮陰侯傳》光雲範陽辯士蒯通,後雲齊人蒯通,一傳互韓王信說漢王語,乃淮陰侯韓信語也,以同姓名而誤。

    ○漢書《孝武紀》:“天漢四年秋九月,令死罪人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太始二年九月,募死罪人贖錢五十萬,減死罪一等。”此一事而重見,又同是九月。《高帝功臣表》:“十八侯”位次:一蕭何,二曹參,三張敖,四周勃,五樊噲,六酈商,七奚涓,八夏侯嬰,九灌嬰,十傅寬,十一靳歙,十二王陵,十三陳武,十四王吸,十五薛歐,十六周昌,十七丁夏,十八·達。當時所上者戰功,而張良、陳平皆居中計謀之臣,故平列在四十七,良列在六十二也。至十八侯贊,則蕭何第一,樊噲第二,張良第三,周勃第四,曹參第五,陳平第六,張敖第七,酈商第八,灌嬰第九,夏侯嬰第十,傅寬第十一,靳歙第十二,王陵第十三,韓信第十四,陳武第十五,·達第十六,周昌第十七,王吸第十八,而無奚涓、薛歐、丁複。此後人論定,非當日之功次矣。且韓信已誅死,安得複在功臣之位?即此可知矣。

    史家之文多據原本,或兩收而不覺其異,或並存而未及歸一。《漢書·王子侯表》長沙頃王子高,成節侯梁,一卷中再見,一始元元年六月乙未封,一元康元年正月癸卯封,此並存未定,當刪其一,而誤留之者也。《地理志》於宋地下雲:“今之沛、梁、楚、山陽、濟陰、東平及東郡之須昌、壽張,皆宋分也。”於魯地下又雲:“東平、須昌、壽張皆在濟東,屬魯,非宋地也,當考。”此並存異說以備考,當小注於下,而誤連書者也。《楚元王傳》劉德,昭帝時為宗正丞,雜治劉澤詔獄,而子《向傳》則雲:更生父德,武帝時治淮南獄。一傳之中自為乖異。又其更名向在成帝即位之後,而元帝初年即日征堪、向,欲以為諫大夫。此兩收而未對勘者也。《禮樂志》上雲:“孝惠二年,使樂府夏侯寬備其蕭管。”下雲:“武帝定郊祀之禮,乃立樂府。”《武五子傳》止雲:“長安白亭東為戾後園。”下雲:“後八歲,封戾夫人曰戾後,置園奉邑。”樂府之名蚤立於孝惠之世,戾園之目預見於八年之前,此兩收而未貫通者也。夫以二劉之精核猶多不及舉正,何怪乎後之讀書者愈鹵莽矣!

    《天文志》:“魏地,觜、Δ、參之分野也。其界自高陵以東,盡河東、河內,南有陳留及汝南之召陵、氵隱疆,新汲、西華、長平,穎川之舞陽、郾、許、鄢陵,河南之開封、中牟、陽武、酸棗、卷,皆魏分也。”按《左傳》子產曰:“遷實沈於大夏,主參。”故參為晉星,然其疆界亦當至河而止,若志所列陳留已下郡縣,並在河南,於春秋自屬陳。鄭二國,角、亢、氐之分也,不當併入。魏本都安邑、至惠王始徙大樑,乃據後來之疆土,割以相附,豈不謬哉?《食貨志》:“單穆公諫景上鑄大錢。”本之《周語》。王弗聽,卒鑄大錢。此廢輕作重,不利於民之事。班氏乃續之曰:“以勸農,贍不足,百姓蒙利焉。”失其指矣。

    《地理志》丹陽下雲:“楚之先熊繹所封,十八世,文王徙郢。”此誤。按《史記·楚世家》:“成王封熊繹於楚,居丹陽。”徐廣曰:“在南郡枝江縣。”《水經注》曰:“丹陽城據山跨阜,周八裏二百八十步。東、北兩面悉臨絕澗,西帶亭下溪,南枕大江,險峭壁立,信天固也。楚熊繹始封丹陽之所都也。”《地理志》以為吳於之丹陽,尋吳、楚悠隔,纜縷荊山,無容遠在吳境,非也。《枚乘傳》上雲:“吳王不納,乘等去而之梁。”下雲:“枚乘複說吳王。”蓋吳王舉兵之時,乘已家居,而複與之書,不然無緣複說也。

    《杜周傳》:“周為執金吾,逐捕桑弘羊、衛皇后昆弟子,刻深。”按《百官表》:“天漢三年二月,執金吾社周為禦史大夫。四年卒。”而衛太子巫蠱事乃在征和二年,周之卒已四年。又十一年,昭帝元鳳元年,禦史大夫桑弘羊坐燕王旦事誅。史家之謬如此。

    《上尊傳》:“上行幸雍,過虢。”按今之鳳翔縣乃古雍城,而虢在陝,幸雍何得過虢?當是過美陽之誤。且上文固雲:“自虢令轉守槐裏。”兼行美陽令事矣。

    《王商傳》:“春申君獻有身妻,而產懷王。”誤,當是幽王。

    《外戚傳》:“徙共王母及丁姬歸定陶,葬共王塚次。”按丁姬先已葬定陶,此“及丁姬”三字衍。

    ○漢書二志小字《漢書》地理、藝文二志小字,皆孟堅本文。其“師古曰”、“應劭曰”、“服虔曰”之類,乃顏氏注也。近本《漢書》不刻注者,誤以此為顏氏注而並刪之。

    《續漢·郡國志》雲:“本志惟郡縣名為大書,其山川地名悉為細注,今進為大字,新注證發,臣劉昭採集。”是則前書小字為孟堅本文,猶《後漢》之細注也;其師古等諸注,猶《後漢》之新注也。當時相傳之本混作一條,未曾分別耳。

    ○漢書不如史記班孟堅為書,束於成格,而不得變化。且如《史記·淮陰侯傳》末載刺通事,令人讀之感慨有煉味。《淮南王傳》中伍被與王答問語,情態橫出,文亦工妙,今悉刪之,而以蒯、伍合江充、息夫躬為一傳,蒯最冤,伍次之,二淮傳寥落不堪讀矣。

    ○苟悅漢紀苟悅《漢紀》改紀、表、志、傳為編年,其敘事處索然無複意味,間或首尾不備,其小有不同,皆以班書為長,惟一二條可采者。杜陵陳遂,字長子。上微時,與遊戲博奕,數負遂。上即位,稍見進用,至太原太守。乃賜遂璽書曰:“制詔太原太守,官尊祿重,可以償遂博負矣。”妻君寧時在旁,知狀。遂乃上書謝恩曰:“事在元平元年赦前。”其見厚如此。《漢書》以“負遂”為“負進”,又曰:“可以償博進矣。”進乃悼皇考之名,宣帝不應用之。《史記·呂不韋傳》:“車乘進用不饒。”苟紀為長。元康三年三月詔曰:“蓋聞象有罪,而舜封之有庳,骨肉之親,放而不誅。其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漢書》作“骨肉之恩,粲而不殊。”文義難曉,苟紀為長。後有善讀者,仿裴松之《三國志》之體,取此不同者注於班書之下,足為史家之一助。

    紀王莽事,自始建國元年,以後則雲其二年、其三年以至其十五年,以別於正統,而盡沒其天鳳,地皇之號。

    ○後漢書《後漢書·馬援傳》上雲:“帝嘗言:伏波論兵,與我意合。”下乃雲:“交·女子微側及女弟微貳反,於是璽書拜援伏波將軍。”此是采輯諸書,率爾成文,而忘其“伏波”二字之無所本也。自範氏以下,史書若此者甚多。《桓譚傳》:“當王莽居攝篡殺之際,天下之士莫不競褒稱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譚獨自守,默然無言。”按《前漢書·翟義傳》:“莽依《周書》作大誥,遣大夫桓譚等班行諭告當反位孺子之意,還封譚為明告裏附城。”是曾受莽封爵,史為諱之爾。光武終不用譚,當自有說。

    《楊震傳》:“河間男子趙騰詣閥上書,指陳得失,帝怒,收考詔獄,震上疏救不省,騰竟夥屍都市。”乃安帝時事。而《張皓傳》以為“清河趙騰上言災變,譏刺朝政,收騰系考。皓上疏諫,帝悟,減騰死罪一等。”又以為順帝事。豈有兩趙騰邪?

    橋玄以太尉罷官,就醫裏舍,少子十歲,獨遊門次,卒有三人持杖劫執之,人舍登樓,就玄索貨。其家之不貧可知。乃雲:“及卒,家無居業,喪無所殯。”史傳之文前後矛盾。玄以靈帝之世,三為三公,亦豈無錢者?

    《劉表傳》:“與同郡張儉等俱被訕議,號為‘八顧’”。而《黨錮傳》表、儉二人列於“八及”。前往不同。

    蒯越、韓嵩及東曹掾傅巽等說琮降操,則是表卒之後,瓊已赦嵩而出之矣。下文雲:“操至州,乃釋嵩之囚。”此史家欲歸美於操,而不顧上下文之相戾也。《蔡邕傳》謂邕亡命江海,積十二年。中平六年,靈帝崩,董卓為司空,辟之,稱疾不就。卓切敕州郡,舉邕詣府,豈不得已,到署祭酒。而《文苑傳》有議郎蔡邕,薦邊讓於大將軍何進一書。按中平元年,黃中起,以何進為大將軍,正邕亡命之時,無緣得奏記薦人也。

    《郡縣誌》:“睢陽本宋國,有魚門。”引《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升陘之戰,邾人獲公胄,縣諸魚門”為證,按杜預注:“魚門,邾城門。”非宋也。○三國志《蜀志·譙周傳》:建興中,丞相亮領益州牧,命周為勸學從事。而先主未稱尊號,即有勸學從事張爽、尹默、譙周等上言,前後不同。按周卒於晉泰始六年,年七十二。而昭烈即位之年僅二十有三,未必與勸進之列,從本傳為是。孫亮太平元年,孫·殺滕胤、呂據,時為魏高貴鄉公之甘露元年。《魏志》:甘露二年,以孫壹為侍中車騎將軍,假節交州牧。吳侯本傳雲:“壹人魏,黃初三年死。”誤也。

    《陸抗傳》:“拜鎮軍將軍,都督西陵。自關羽至白帝。”於文難曉。按《甘寧傳》曰:“隨魯肅鎮益陽,拒關羽。羽號有三萬人,自擇選銳士五千人,投縣上流十餘裏淺懶,雲欲夜涉渡。肅以兵千人益寧,寧乃夜往,羽聞之,住不渡,而結柴營,今遂名此處為關羽懶。”據此則當雲“自益陽至白帝也。”○作史不立表志朱鶴齡曰:“太史公《史記》帝紀之後,即有十表、八書。表以紀治亂興亡之大略,書以紀制度沿革之大端。班固改書為志,而年表視《史記》加詳焉。蓋表所由立,·於周之譜牒,與紀傳相為出入。凡列侯將相三公九卿,其功名表著者既系之以傳,此外大臣無積勞亦無顯過,傳之不可勝書,而姓名爵裏、存沒盛衰之跡要不容以遽泯,則於表乎載之。又其功罪事實傳中有未悉備者,亦於表乎載之,年經月緯,一覽了如。作史體裁莫大於是。而範書闕焉,使後之學者無以考鏡二百年用人行政之節目,良可歎也。其夫始於陳壽《三國志》,而範曄睡之,其後作者又援範書為例,年表皆在所略。不知作史無表,則立傳不得不多:傳愈多,文愈繁,而事蹟或反遺漏而不舉。歐陽公知之,故其撰《唐書》有宰相表,有方鎮表,有宗室世系表,宰相世系表,始複班、馬之舊章雲。陳壽《三國志》、習鑿齒《漢晉春秋》無志,故沈約《宋書》諸志並前代所闕者補之。姚思廉《梁、陳二書》、李百藥《北齊書》、令狐德·《周書》皆無志。皆唐初人,其不著志,以別有修志之敕也,而於志寧、李淳風、韋安二、李延壽別修《五代史志》,詔編第入《隋書》。古人紹聞述往之意,可謂宏矣。

    ○史文重出《漢書·王子侯表》:長沙頃王子高成節侯梁,一卷中兩見,一始元元年六月乙未封,一元康元年正月癸卯封。然則王千中多一侯矣。

    《續漢·郡國志》候城改屬玄菟,而遼東複出一候城。無慮改屬遼東屬國,而遼東複出一無慮。必有一焉宜刪者,然則天下郡國中少二城矣。

    ○史文衍字《漢書·吳王濞傳》:“吳有鄣郡銅山。”誤多一“豫”字。《後漢書·光武紀》:“以前密令卓茂為太傅。”誤多一“高”字。《黨錮傳》:“黃令毛欽操兵到門。”誤多一“外”字。

    《後漢書·皇后紀》:“桓思竇皇后父諱武。”後父不當言諱,“諱”字衍。《儒林傳》:“立《五經》博士,各以家法教授,《易》有施、孟、梁丘、京氏,《尚書》歐陽、大小夏侯,《詩》齊、魯、韓、毛,《禮》大小戴,《春秋》嚴、顏,凡十四博士,太常差次總領焉。”按此則十五,非十四也,蓋衍一“毛”字。其下文載建初中詔,有“《古文尚書》、《毛詩》、《·梁》、《左氏春秋》,雖不立學官”之語。又下卷雲:“趙人毛萇傳詩,是為《毛詩》,未得立。”而《百官志》博士十四人,本注曰:“《易》四:施、孟,梁丘、京氏。《尚書》三:歐陽、大小夏侯氏。《詩》三:魯、齊、韓氏。《禮》二:大小戴氏,《春秋》二:公羊、嚴、顏氏。”則此“毛”字明為衍《靈帝紀》:“光和三年六月,詔公卿舉能《尚書》、《毛詩》、左氏、·梁《春秋》各一人,悉除議郎。”《尚書》上脫“古文”二○史家誤承舊文史書之中多有仍舊文而未及改者。《史記·燕世家》稱“今王喜”。《魏書·孝靜帝紀》稱太原公“今上”。《舊唐書·唐臨傳》“今上”字再見,《徐有功傳》、《澤王上金傳》:“今上”字各一見,皆謂玄宗。《韋貫之傳》:“上即位”謂穆宗。此皆舊史之文,作書者失於改削爾。

    《宋書·武帝紀》:“永初元年八月戊午,西中郎將荊州刺史宜都王諱進號鎮西將軍。”《文帝紀》:“元嘉十三年九月癸醜,立第三皇子諱為武陵王。”“二十五年八月甲子,立第十一皇子諱為淮陽王。”《順帝紀》:“異明三年正月丁已,以新除給事黃門侍郎蕭諱為雍州刺史。三月丙午,以中軍大將軍諱為南豫州刺史。”《齊公世子蕭思話傳》:“遣司馬建威將軍、南漢中太守蕭諱五百人前進。”《隋書高祖紀》:“開皇十五年七月乙丑,晉王諱獻毛龜。”“十九年二月已亥,晉王諱來朝。”《張·傳》:“晉王諱為揚州總管。”《王韶傳》:“晉王諱班師。”《鐵勒傳》:“晉王諱北征。”《北史·李弼傳》:“諭使持節太尉、柱國大將軍大都督、尚書左僕射、隴西行臺少師、隴右郡開國公李諱。”《舊唐書·中宗紀》:“臨淄王諱舉兵誅韋、武。”《睿宗紀》:“臨淄王諱與太平公主子薛崇簡等。”《玄宗紀》:“詔以皇太子諱充天下兵馬元帥。”《郝處後傳》:“周王諱為西朋,”並當時臣子之辭。

    《三同志·魏後妃傳》注:“甄後曰:‘諱等自隨夫人。’”此“諱”子明帝名,當時史家之文也。”《宋書·武帝紀》:“劉諱龍行虎步。”《後周書·柳慶傳》:“字文諱忠誠奮發。”《北史·魏彭城王勰傳》:“帝謂勰曰:‘諱是何人,而敢久違先敕。’”並合稱名,史臣不敢斥之爾。然《宋紀》中亦有稱“劉裕”者,一卷之中往往雜見。

    《文選》任·《為齊明帝讓宣城郡公表》稱“臣公言”,《為蕭揚州薦士表》稱“臣王言”。表辭本合稱名,而改為公、王,亦其臣子之辭也。

    ○晉書《晉書·宣帝紀》,當司馬懿為魏臣之時,無不稱之為“帝”。至蜀將薑維聞辛毗來,謂亮曰:“辛毗杖節而至,賊不復出矣。”所謂賊者,即懿也,當時在蜀人自當名之為賊。史家雜采諸書,不暇詳考,一篇之中“帝”、“賊”互見。《天文志》:“虛二星,泵宰之官也。主北方邑居、廟堂、祭祀、祝禱事,又主死喪哭泣。”按此塚宰當作“塚人”。又曰:“軫四星主塚宰輔臣也。”則《周官》之家宰矣。

    《藝術傳》戴洋言:“昔吳伐關羽,天雷在前,周瑜拜賀。”按瑜卒於建安十四年,而呂蒙之襲關羽乃在二十四年,瑜亡已十年矣。

    《顧榮傳》前雲“友人張翰”,後又雲“吳郡張翰”。《張重華傳》前雲“封謝艾為福祿伯”,後又雲“進封福祿縣伯”。《戴若思傳》:“舉考廉入洛”,《周凱傳》:“若思舉秀才入洛”。《南陽王模傳》傳》:“廣平太守丁邵”,《良吏傳》:“丁紹”。《石勒載記》前作“段就六眷”,後作“段疾六眷”,《陽裕傳》又作“段眷”。《呂纂載記》前作“句摩羅耆婆”,後作“鳩摩羅什”。《慕容熙載記》:“宏光門”;《馮跋載記》作“洪光門”,又作“洪觀門”。○宋書《宋書·州郡志》:“廣陵太守”下雲:“永初郡國又有輿、肥如、潞、真定、新市五縣。”肥如本遼西之縣,其民南渡而僑立於廣陵。《符瑞志》所雲“元嘉十九年九月戊申,廣陵肥如石梁澗中出石鐘九口”,是廣陵之有肥如也。乃“南沛太守”下複雲:《起居注》:“孝武大明五年,分廣陵為沛郡,治肥如縣。”時無複肥如縣,當是肥如故縣處也。《二漢》、《晉太康地志》並無肥如縣,一卷之中自相違錯。且《二漢》之肥如自在遼西,安得屬之廣陵,分之沛郡乎?

    ○魏書《魏書·崔浩傳》:“浩既工書,人多托寫《急就章》。從少至老,初不憚勞。所書蓋以百數,必稱‘馮代韁’,以示不敢犯國,其謹也如此。”史於“馮代韁”下注曰:“疑。”按《急就篇》有“馮漢韁魏起漠北”,以漢強為諱,故改雲代韁,魏初國號曰代故也。”顏師古《急就篇序》曰:“避諱改易,漸就蕪舛。”正指此。酈道元《水經注》以“廣漢”並作“廣魏”,即其例也。○梁韋《劉孝綽傳》:“眾惡之必監焉,眾好之必監焉。”梁宣帝諱“·”,故改之。蓋襄陽以來國史之原文也,乃其論則直書“姚察”。

    書中亦有避唐諱者,《顧協傳》以“虎丘山”為“武丘山”,《何點傳》則為“獸丘山”。

    ○後周書《庚信傳》:《哀江南賦》:“過漂渚而寄食,托蘆中而渡水。”漂渚當是“溧諸”之誤。張勃《吳錄》曰:“子胥乞食處在丹陽溧陽縣。”《史記·範瞄傳:“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至於陵水。”索隱曰:“劉氏雲:陵水即栗水也。《吳越春秋》雲:‘子晉奔吳,至傈陽,逢女子獺水之上。子晉跪而乞餐,女子食之,既去,自投於水。後子胥欲報之,乃投白金於此水,今名其處為投金瀨。’《金陵志》曰:‘江上有諸曰懶渚’是也。”或以二句不應皆用子胥事,不知古人文字不拘,如下文“生世等於龍門”四句,亦是皆用司馬子長事。

    ○隋書《經籍志》言:“漢哀帝時博士弟子秦景,使伊存口授浮屠經。”又雲:“後漢明帝,遣郎中蔡·及秦景使天竺,得佛經四十二章及釋迦立像。”按自哀帝之末至東京明帝之初,垂六十年,使秦景尚存,亦當八十餘矣,不堪再使絕域也。蓋本之陶隱居《真誥》,言孝明遣使者張騫、羽林郎秦景、博士王遵等十四人之大月氏國,寫佛經四十二章,秘之蘭臺石室。作史者知張騫為武帝時人,姓名久著,故刪去之,獨言秦景。而前後失於契勘,故或以為哀帝,或以為明帝耳。《突厥傳》上言沙缽略可汗西擊阿波,破擒之。下言:“雍虞閭以隋所賜旗鼓,西征阿波,敵人以為得隋兵所助,多來降附,遂生擒阿波。”此必一事而誤重書為二事也。

    ○北史一事兩見北齊武成帝河清三年九月乙丑,封皇子伊為東平王;後主天統二年五月己亥,封太上皇帝子伊為東平王。一事兩書,必有一誤。

    《徐之才傳》:“嘗與朝士出遊,遙望群犬競走,諸人試今目之,之才即應聲曰:‘為是宋鵲,為是韓盧,為逐李斯東走,為負帝女南徂。’”其序傳又雲:“於路見狗,溫子·戲曰:‘為是宋鵲,為是韓盧。’神倫敦亻雋曰:‘為逐丞相東走,為共帝女南徂。’”一事兩見,且序傳是延壽自述其先人,不當援他人之事以附益也。

    ○宋齊梁三書南史一事互異《南齊書》:“李安民為吳興太守。吳興有項羽神護郡聽事,太守不得上,太守到郡,必須祀以軛下牛。安民奉佛法,不與神牛,著屐上聽事,又於聽上八關齋。俄而牛死,葬廟側,今呼為李公牛塚。安民卒官,世以神為崇。”按《宋書·孔季恭傳》:“為吳興太守。先是,吳興頻喪太守,雲項羽神為卞山王,居郡聽事,二千石至,常避之。季恭居聽事,竟無害也。”《梁書·蕭深傳》:“遷吳興太守。郡有項羽廟,土民名為憤王,甚有靈驗,遂於郡聽事安施床幕為神座,公私請禱,前後二千石皆於廳拜詞而避居他室。琛至,徙神還廟,處之不疑。”又禁殺牛解祀,以脯代肉。此似一事,而作史者一以為遭祟,一以為厭邪,立論不同如此。又《南齊書·蕭惠基傳》:“惠基弟惠休,自吳興太守征為右什射。吳興郡項羽神,舊酷烈。世人雲:惠休事神謹,故得美遷。”《南史·蕭猷傳》:“為吳興郡守,與楚王廟神交飲至一斛,每酹祀,盡歡極醉,神影亦有酒色,所禱必從。後為益州刺史,值齊苟兒反,攻城,兵糧俱盡,乃遙禱請救。有田老逢數百騎如風,言吳興楚王來救臨汝侯。是日猷大破苟兒。”則又以為獲佑,益不可信矣。又《南史·蕭惠明傳》:“泰始初,為吳興太守。郡界有卞山,下有項羽廟,相承雲羽多居郡聽事,前往太守不敢上。惠明謂綱紀曰:‘孔季恭嘗為此郡,未聞有災。’遂盛設筵榻接賓。數日,見一人長丈餘,張弓挾矢向惠明,既而不見,因發背,旬日而卒。”此又與李安民相類,而小變其說。

    ○舊唐書《舊唐書》雖頗涉繁蕪,然事蹟明白,首尾該贍,亦自可觀。其中《唐臨傳》:“今上字”再見,《徐有功、澤王上金傳》:“今上”字各一見,皆謂玄宗,蓋沿故帙而未正者也。《懿宗紀》:“鹹通十三年十二月,李國昌小男克用殺雲中防禦使段文楚,據雲州,自稱防禦留後”,則既直書其叛亂之罪;而《哀帝紀》末雲“中興之初”,《王處直傳》稱“莊宗”,《王·、鄭從讜,劉鄴、張睿傳》各有“中興”之語,自相矛盾。按此書纂於劉煦,後唐末帝清泰中為丞相,監修國史,至晉少帝開運二年,其書始成。朝代遷流,簡牘浩富,不暇遍詳而並存之,後之讀者可以觀世變矣。

    楊朝晟一人作兩傳,一見七十二卷,一見九十四卷。

    ○新唐書《舊唐書·高宗紀》:“幹封元年春正月戊辰朔,上祀昊天上帝於泰山,以高祖、大宗配饗。己巳,升山行封禪之禮。庚午,禪於社首。”是以朔日祭天於山下,明日登封,又明日禪社首,次序甚明。《新書》改雲:“正月戊辰封於泰山,庚午禪於社首。”是以祭天、封山二事並為一事,而系於戊辰之日,文雖簡而事不核矣。

    《天後紀》:光宅元年四月癸酉,遷廬陵王於房州。丁醜,又遷於均州,垂拱元年三月丙辰,遷廬陵王於房州。《中宗紀》:嗣聖元年正月,廢居於均州,又遷於房州。按《舊書》:嗣聖元年二月戊午,廢皇帝為廬陵王,幽於別所。四月丁醜,遷廬陵王於均州。垂拱元年三月,遷廬陵王於房州,《中宗紀》亦同,而以四月為五月,然無先遷房州一節。疑《舊史》得之歐公,蓋博采而誤。《代宗紀》上書“四月丁卯,幽皇后於別殿”;下書“六月辛亥,追廢皇后張氏”。曰“追廢”,則張後之見殺明矣。而不書其死,亦為漏略。

    《文宗紀》:“太和九年十一月任戌,李訓及河東節度使王·、·寧節度使郭行餘、禦史中丞李孝本、京兆少尹羅立言,謀誅中官,不克,訓奔於鳳翔。”下雲:“左神策軍中尉仇士良殺王涯、賈饣束、舒元輿、李孝本、羅立言、王·、郭行餘。”而獨於李訓不言其死,況訓乃走人終南山,未至鳳翔,亦為未當。《藝文志》:“蕭方《三十國春秋》三十卷。”當作“蕭方等”,乃梁元帝世子,名方等。

    《新唐書》志,歐陽永叔所作,頗有裁斷,文亦明達。而列傳出宋子京之手,則簡而不明。二手高下,迥為不侔矣。如《太宗長孫後傳》:“安業之罪,萬死無赦,然不慈於妾,天下知之。”改曰:“安業罪死無赦,然向遇妾不以慈,戶知之。”意雖不異,而“戶知之”三字殊不成文。又如《德宗王后傳》:詔曰:“祭筵不可用假花果,欲祭者從之。”改曰:“有詔祭物無用寓,欲祭聽之。”不過省《舊書》四字,然非注不可解也。

    史家之文,例無重出。若不得已而重出,則當斟酌彼此,有詳有略,斯謂之簡。如崔沔駁太常議加宗廟籩豆,其文兩載於本傳及《韋稻傳》,多至二三百言。又如來濟與高智周、郝處俊、孫處約四人言志,及濟領吏部,遂以處約為通事舍人,兩見於本傳及《高智周傳》;而石仲覽一人,一以為宣城,一以為江都。此而忽之,則亦不得謂之能簡矣。

    《楊場傳》言:“有司帖試明經,不質大義,乃取年頭月日、孤經絕句。”帖試之法,用紙貼其上下文,止留中間一二句,困人以難記。年頭如元年、二年之類,月日如十有二月乙卯之類。如此則習《春秋》者益少矣,故請帖平文。今改曰“年頭日尾”,屬對雖工,而義不通矣。

    《嚴武傳》:“為成都尹、劍南節度使。房琅以故宰相為巡內刺史,武慢倨不為禮,最厚杜甫,然欲殺甫數矣。李白作《蜀道難》者,乃為房與杜危之也。”此宋人穿鑿之論。李白《蜀道難》之作,當在開元、天寶間。時人共言錦城之樂,而不知畏途之險、異地之虞,即事成篇,別無寓意。及玄宗西幸,升為南京,則又為詩曰:“誰道君王行路難,六龍西幸萬人歡。地轉錦江成渭水,天回玉壘作長安。”一人之作前往不同如此,亦時為之矣。

    《張孝忠傳》:“孝忠魁偉,長六尺。”《李晨傳》:“長六尺。”古人以六尺為短,今以六尺為長,於他書未見。

    《舊書·段秀實傳》:“陰說大將劉海賓,何明禮、姚令言判官歧靈嶽,同謀殺Г,以兵迎乘輿。三人者,皆秀實夙所獎遇。”此渭姚令言之判官歧靈嶽,與海賓、明禮為三人耳。按文,“姚令言”上當少一“及”字。《新書》遂謂:“結劉海賓、姚令言、都虞候何明禮,欲圖Г。此三人者,皆秀實素所厚。”而下文方雲大吏岐靈嶽。令言,賊也,安有肯同秀實之謀者哉?

    《舊唐書》高仙芝、封常清二傳,並雲四鎮節度使“夫蒙靈·”,而李嗣業、段秀實二傳則雲:安西節度使“馬靈·”,《劉全諒傳》則雲安東副都護、保定軍使“馬靈·”。按《王維集》有《送不蒙都護詩》,注:“不蒙,著官姓也。”古“不”字有“夫”音,“不蒙”當即“夫蒙”,然未知其何以又為“馬”也。《新書》因之,兩姓並見。而《突厥傳》則雲安西節度使“夫蒙靈·”。《馬總傳》:李師道平,析鄆、曹、濮等為一道,除總節度,賜號天平軍。長慶初,劉總上幽鎮地,詔總徙天平。而召總還,將大用之。會總卒,穆宗以鄆人附賴總,複詔還鎮。上雲詔“總徙天平”,劉總也。下雲“召總還”,馬總也。又雲“會總卒”,劉總也。又雲“鄆人附賴總”,馬總也。此於人之主賓、字之繁省皆有所不當。當雲“詔徙天平”,而去“總”字;其下則雲“會劉總卒”,於文無加,而義明矣。

    《舊唐書·皇甫·傳》附柳泌事雲:“泌系京兆府獄,吏叱之曰:‘何苦作此虛矯?’泌曰:‘吾本無心,是李道古教我,且雲壽四百歲。’府吏防虞周密,恐其隱化。及解衣就誅,一無變異。”語雖煩而敘事則明。《新書》但雲:“皆道古教我。解衣即刑,卒無它異。”去其中間語,則“它異”二字何所本邪?《曹確傳》:“大宗著令,文武官六百四十三。”按《百官志》“太宗省內外官,定制為七百三十員。”《舊唐書·鄭啟傳》:“昭宗謂有蘊蓄,就常奏班簿側注雲:‘鄭啟可禮部侍郎、平章事。”中書胥吏詣其家參謁,啟笑曰:‘諸君大誤,使天下人皆不識字,宰相不及鄭五也。’晉吏曰:‘出自聖旨特恩,來日制下。’啟抗其手曰:‘萬一如此,笑殺他人。’明日果制下。”《新書》改曰:“俄聞制詔下,歎曰:‘萬一,然笑殺天下人。’”制已下矣,何萬一之有?《禮樂志》:“貞觀二十一年,詔左丘明、蔔子夏、公羊高、穀梁赤、伏勝、高堂生、戴聖、毛萇、孔安國、劉向、鄭眾、賈逵、杜子春、馬融、盧植、鄭康成、服虔、何休、王肅、王弼、杜預、範寧二十二人配享。”《儒學傳》複出此文,而缺賈逵,作二十一人。

    《林蘊傳》:“泉州莆田人。父披,以臨汀多山鬼淫祠,民厭苦之,撰《無鬼論》刺史樊晃奏署臨汀令。”此當是署令在前,作論在後,而倒其文。凡吳氏《糾謬》所已及者不更論。

    昔人謂宋子京不喜對偶之文,其作史,有唐一代遂無一篇詔令。如德宗興元之詔,不錄於書。徐賢妃《諫大宗疏》,狄仁傑《諫武後營大像疏》。僅寥寥數言。而韓愈《平淮西碑》則全載之。夫史以記事,詔疏俱國事之大,反不如碑頌乎?柳宗元《貞符》,乃希恩飾罪之文,與相如之《封禪頌》異矣,載之尤為無識。

    ○宋史《宋史》言朝廷與金約滅遼,止求石晉賂契丹故地,而不思營、平、灤。三州非晉賂,乃劉仁恭獻契丹以求援者。既而王鑿悔,欲並得之,遣趙良嗣往請之再三,金人不與。此史家之誤。按《通鑒》:初幽州北七百里有渝關,下有渝水通海,自關東北循海有道,道狹處才數尺,旁有亂山高峻,不可越,北至進牛口。舊置八防禦軍,募土兵守之,田祖皆供軍食,不入於薊,幽州歲致繒纊,以供戰士衣。每歲早獲,清野堅壁,以待契丹。契丹至,輒閉壁不戰。俟其去,選驍勇,據隘邀之,契丹常失利走。士兵皆自為田園,力戰有功,則賜勳加賞。由是契丹不敢輕人寇。及周德威為盧龍節度使,恃勇,不修邊備,遂失渝關之險。契丹每芻牧於營、平之間。又按《遼史》,太祖天贊二年春正月丙申,大元帥堯骨克平州,獲刺史趙思溫、裨將張崇。二月,如平州。甲子,以平州盧龍軍置節度使。遼之天贊二年,乃後唐莊宗同光元年,是營、平二州,契丹自以兵力取之於唐,而不於劉仁恭,又非賂以求援也。若灤本平州之地,遼太祖以俘戶置灤州。當劉仁恭時,尚未有此州,尤為無據。

    《遼史》於灤州下雲:“石晉割地,在平州之境。”亦誤也。

    元人作《宋史》,於《天文志》中,如“胡兵大起”、“胡主憂”之類,改日“北兵”、“北主”。昴為胡星,改為“北星”。惟“北河”下“一曰胡門”,則不能改也,仍其文。

    書中凡“鹵”字皆改為“敵”。至以金鹵為“金敵”。【原注】《陳惟胡栓二書不改。◎阿魯圖進宋史表元阿魯圖《進宋史表》曰:“厥後瀛國歸朝,吉王航海,齊亡而訪王·,乃存秉節之臣;楚滅而諭魯公,堪矜守禮之國。”《金史·忠義傳》序曰:“聖元詔修遼、金、宋史,史臣議凡例,前代之臣忠於所事者,請書之無諱。朝廷從之。”此皆宋世以來尊經儒重節義之效,其時之人心風俗猶有三代直道之遺,不獨元主之賢明也。

    齊武帝使太子家令沈約撰《宋書》,疑立袁粲傳,審之於帝,帝曰:“袁粲自是宋室忠臣。”

    ○遼史《宋史·富粥傳》言:“使契丹,爭‘獻’‘納’二字,聲色俱厲。契丹主知不可奪,乃曰:‘吾當自遣人議之。’複使劉六符來,弼歸奏曰:‘臣以死拒之,彼氣折矣,可勿許也。’朝廷竟以‘納’字與之。”《遼史·興宗紀》亦雲:“感富弼之言,和議始定。”而《劉六符傳》則曰:“宋遣使,增歲幣以易十縣。六符與耶律仁先使宋,定進貢名,宋難之。六符曰:‘本朝兵強將勇,人人願從事於宋!若恣其俘獲,以飽所欲,與進貢字孰多?況大兵駐燕,萬一南進,何以禦之?顧小節,忘大患,悔將何及?’宋乃從之,歲幣稱貢。”《耶律仁先傳》亦同。二史並脫脫監修,而不同如此。

    ○金史《金史》大抵出劉祁、元好問二君之筆,亦頗可觀,然其中多重見而涉於繁者。孔毅父《雜說》謂:“自,昔史書兩人一事,必曰‘語在某人傳’。《晉書》載王隱諫祖約奕棋一段,兩傳俱出,此為文繁矣。”正同此病。

    《海陵諸子傳》贊當引楚靈王曰:“餘殺人子多矣,能無及此乎!”而反引荀首言:“不以人子,吾子其可得乎?”似為失當。

    幽蘭之縊,承麟諡之曰“哀宗”,息州行省溢之曰“昭宗”,史從哀宗為定。而《食貨志》末及《百官志》複有義宗之稱,不著何人所上。

    金與元連兵二十餘年,書中雖稱大元,而內外之旨截然不移,是金人之作非元人之作,此其所以為善。

    承麟即位不過一二日,而史猶稱之為末帝。傳》。其與宋之二王削其帝號者絕異,故知非一人之筆矣。

    ○元史《元史·列傳》八卷速不臺,九卷雪不臺,一人作兩傳。十八卷完者都,十九卷完者拔都,亦一人作兩傳。蓋其成書不出於一人之手。

    宋濂《序》雲:“洪武元年十二月,詔修《元史》,臣濂、臣衤韋總裁。二年二月丙寅開局。八月癸酉書成。紀三十七卷,志五十三卷,表六卷,傳六十三卷。”順帝時無《實錄》可征,因未得為完書。上複詔儀曹遣使行天下,其涉於史事者,令郡縣上之。三年二月乙丑開局,七月丁亥書成。紀十卷,志五卷,表二卷,傳三十六卷。凡前書有所未備,頗補完之。總裁仍濂、衤韋二臣,而纂錄之士獨趙·熏終始其事。然則《元史》之成雖不出於一時一人,而宋、王二公與趙君亦難免於疏忽之咎矣;昔宋吳縝言:“方新書來上之初,若朝廷付之有司,委官複定,使詰難糾駁。審定刊修,然後下朝臣博議,可否如此。”則初修者必不敢滅裂,審複者亦不敢依違,庶乎得為完書,可以傳久。乃歷代修史之臣皆務苟完,右文之君亦多倦覽,未有能行其說者也。洪武中,嘗命解縉修正《元史》舛誤,其書留中不傳。

    《世祖紀》:“中統三年二月,以興、松、雲三州隸上都。”“四年五月,升上都路望雲縣為雲州,松山縣為松州。”是三年尚未升州,預書為州者誤。《本紀》有脫漏月者,《列傳》有重書年者。

    《天文志》既載月五星淩犯,而《本紀》複詳書之,不免重出。《志》未雲:“餘見《本紀》。”亦非體。

    諸《志》皆案牘之文,並無熔範。如《河渠志》言“耿參政”、“阿裏尚書”,《祭祀志》言“田司徒”、“郝參政”,皆案牘中之稱謂也。

    《張楨傳》有《複擴廓帖木兒書》曰:“江左日思薦食上國。”此謂明太祖也。晉陳壽《上諸葛孔明集表》曰:“伏惟陛下遠蹤古聖,蕩然無忌,故雖敵國誹謗之言,鹹肆其辭,而無所革諱,所以明大通之道也。”於此書見之矣。《石抹宜孫傳》上言“大明兵”,下言“朝廷”,朝廷謂元也,內外之辭明白如此。

    《順帝紀》:“大明兵取太平路”,“大明兵取集慶路”。其時國號未為大明,曰大明者,史臣追書之也。古人記事之文有不得不然者類如此。

    ○通鑒呂東萊《大事記》曰:“《史記·商君本傳》雲:‘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通鑒》削不告奸者一句,而以匿奸之罪為不告好之罪。《本傳》又雲:‘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通鑒》削之。《本傳》又雲:‘名田宅臣妾者以家次。’《通鑒》削‘以家次’三字,皆當以《本傳》為正。”

    《孟子》以伐燕為宣王事,與《史記》不同。《通鑒》以威王、宣王之卒各移下十年,以合孟子之書,今按《史記》·王元年為周顯王之四十六年,歲在著雍閹茂。又八年,燕王噲讓國於相子之。又二年,齊破燕,殺王噲。又二年,燕人立太子平,則己為·王之十二年。而孟子書“吾甚慚於孟子”,尚是宣王,何不以宣王之卒移下十二三年,則於孟子之書無不皆合,而但拘於十年之成數邪?《史記·萬石君列傳》:“慶嘗為太僕禦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慶於諸子中最為簡易矣,然猶如此。”太史公之意,謂慶雖簡易,而猶敬謹,不敢率爾即對。其言簡易,正以起下文之意也。《通鑒》去“然猶如此”一句,殊失本指。

    《通鑒》:“漢武帝元光六年,以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元朔元年,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又人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夫曰“國韓安國壁”,其為漁陽可知,而雲“又入漁陽”,則疏矣。考《史記·匈奴傳》本文,則雲:“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漢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至,匈奴引去。”其文精密如此。《通鑒》改之不當。

    《漢書·宣帝紀》:“五鳳二年春三月,行幸雍,祠五·。”《通鑒》改之曰:“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考異》引《宣紀》雲:“三月行幸甘泉。”而《宣紀》本無此文,不知溫公何所據?

    光武自隴蜀平後,非警急,未嘗複言軍旅。皇太子嘗問軍旅之事,帝曰:“昔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據《後漢書》本文,皇太子即明帝也。《通鑒》乃書於建武十三年,則東海王韁尚為太子,亦為未允。

    唐德宗貞元二年:李泌奏:“自集津至三門,鑿山開車道十八裏,以避底柱之險。”按《舊唐書·李泌傳》並無此事,而《食貨志》曰:“開元二十二年八月,玄宗從京兆尹裴耀卿之言,置河陰縣及河陰倉,河清縣柏崖倉,三門東集津倉,三門西鹽倉。開三門北山十八裏,以避湍險。自江淮而溯鴻溝,悉納河陰倉,自河陰送納含嘉倉,又送納太原倉,謂之北運,自太原倉浮於渭,以實京師,凡三年運七百萬石,省陸運之傭四十萬貫。”又曰:“開元二十九年,陝郡大守李齊物鑿三門山以通運,辟三門巔輸岩險之地。俾負索引艦,升於安流,自齊物始也。天寶三載,韋堅代蕭靈,以·水作廣運潭於望春樓之東而藏舟焉。”是則北運始於耀卿,尚陸行十八裏;河運始於齊物,則直達於長安也,下距貞元四十五年,無緣有李泌複鑿三門之事。

    ○通鑒不載文人李因篤語予:“《通鑒》不載文人。如屈原之為人,太史公贊之謂‘與日月爭光’,而不得書於《通鑒》。杜子美若非‘出師未捷’一詩為王叔文所吟,則姓名亦不登於簡牘矣。”予答之曰:“此書本以資治,何暇錄及文人?昔唐丁居晦為翰林學士,文宗於麟德殿召對,因面授禦史中丞。翼日制下,帝謂宰臣曰:‘居晦作得此官。朕曾以時諺謂杜甫、李白輩為四絕問居晦,居晦曰:此非君上要知之事。嘗以此記得居晦,今所以擢為中丞。’如君之言,其識見殆出文宗下矣,”

卷二十七

    ○漢人注經左氏解經,多不得聖人之意。元凱注傳,必曲為之疏通,殆非也。鄭康成則不然,其於二《禮》之經及子夏之傳,往往駁正,如《周禮·職方氏》:“荊州其浸穎湛。”注雲:“穎水出陽城,宜屬豫州,在此非也。”“豫州其浸波搓。”注雲:“《春秋傳》曰‘除道梁搓,營軍臨隨’,則窪宜屬荊州,在此非也。”《儀禮·喪服篇》:“唯子不報”傳曰:“女子子適人者為其父母期,故言不報也。”注雲:“唯子不報,男女同不報爾。傳以為主謂女子子,似失之矣。”“女子子為祖父母”傳曰:“何以期也,不敢降其祖也。”注雲:“經似在室,傳似已嫁。”“公妾以及士妾為其父母”傳曰:“何以期也,妾不得體君,得為其父母遂也。”注雲:“然則女君有以尊降其父母者,與《春秋》之義雖為天王後,猶曰吾季薑,是言子尊不加於父母,此傳似誤矣,”《士虞禮篇》:“用尹祭”注雲:“尹,祭脯也。大夫士祭無雲脯者,今不言牲號而雲尹祭,亦記者誤矣。”於《禮記》則尤多置駁。如《檀弓篇》:“齊·王姬之喪,魯莊公為之大功”注雲:“當為舅之妻,非外祖母也。外祖母又小功也。”“季子皋葬其妻,犯人之禾”注雲:“持寵虐民,非也。”“叔仲衍請む衰而環經”注雲:“吊服之經服其舅,非。”《月令篇》:“孟夏之月,行賞封諸侯”注雲:“《祭統》曰:‘古者於諦也,發爵賜服,順陽義也。於嘗也,出田邑,發秋政,順陰義也。’今此行嘗可也,而封諸侯則違於古。封諸侯,出土地之事,於時未可,似失之。”“斷薄刑,決小罪”注雲:“《祭統》曰‘草艾則墨’,謂立秋後也。刑無輕於墨者。今以純陽之月斷刑決罪,與母有壞墮自相違,似非。”“季夏之月,命漁師伐蛟,取鼉,登龜,取黿”注雲:“四者甲類,秋乃堅成。《周禮》曰:‘秋獻龜魚。’又曰:‘凡取龜用秋時,’是夏之秋也,作《月令》者以為此秋據周之時也,周之八月,夏之六月,因書於此,似誤也。”“孟秋之月,毋以封諸侯,立大官;毋以割地,行大使,出大幣”注雲:“古者於嘗出田邑,此其嘗並秋,而禁封諸侯割地,失其義。”《郊特牲篇》:“季春出火”注雲:“言祭社,則此是仲春之之禮也,仲春以火田,田止弊火,然後獻禽,至季春火出而民乃用火。今雲季春出火,乃《牧誓》社,記者誤也。”“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注雲:“言日以周郊天之月而至,陽氣新,用事順之,而用辛日,此說非也。郊天之月而日至,魯禮也。三王之郊一用夏正,魯以無冬至,祭天於圜丘之事,是以建子之月郊天,示先有事也。”“屍,陳也”注雲:“屍或詁為主。此屍神象,當從主訓之,言陳,非也。”《明堂位篇》:“夏後氏尚明水,殷尚醴,周尚酒”注雲:“此皆其時之用耳,言尚非。”“君臣未嘗相弑,禮樂刑法政俗未嘗相變也”注雲:“春秋時,魯三君弑。又士之有諱由莊公始,婦人ヮ而吊始於臺駘,雲君臣未嘗相弑,政俗未嘗相變,亦近誣矣。”《雜記·下》:“或曰主之而附於夫之黨”注雲:“妻之黨自主之,非也。”“圭子男五寸”注雲:“子男執壁,作此贊者失之矣。”此其所駁雖不盡當,視杜氏之專阿傳文則不同矣,經注之中可謂卓然者乎!

    《論語》:“子見南子”注:“孔安國曰:行道既非婦人之事,而弟子不說,與之祝誓,義可疑焉。”此亦漢人疑經而不敢強通者也。

    宋黃震言:杜預注《左氏》獨主《左氏》,何休注《公羊》獨主《公羊》,惟範寧不私於《毅梁》,而公言三家之失。如曰:“《左氏》以鬻拳兵諫為愛君,是人主可得而協也;以文公納幣為用禮,是居喪可得而昏也;《毅梁》以衛輒拒父為尊祖,是為子可得而叛也;不納子糾為內惡,是仇燃可得而容也;《公羊》以祭仲廢君為行權,是神器可得而窺也;妾母稱夫人為合正,是嫡庶可得而齊也,”又曰:“《左氏》豔而富,其失也誣;《·梁》清而婉,其失也短;《公羊》辯而裁,其失也俗。”今考《集解》中糾傳文者得六事:“莊九年,公伐齊,納糾。”傳:“當可納而不納,齊變而後伐,故幹時之戰,不諱敗,惡內也。”解曰:“讎者,無時而可與通。縱納之遲晚,又不能全保讎子,何足以惡內乎?然則幹時之戰不諱敗,齊人取子糾殺之,皆不適其文,正書其事。內之大惡,不待貶絕,居然顯矣。惡內之言,傳或失之。”“僖元年,公子友帥師,敗宮師於麗,獲莒·。”傳:“公子友謂莒·曰:‘吾二人不相說,士卒何罪?’屏左右相搏。”解曰:“江熙曰:經書敗莒師,而傳雲二人相搏,則師不戰,何以得敗?理自不通也。子所慎三戰居其一,季友令德之人,豈當舍三軍之整,佻身獨鬥,潛刃相害,以決勝負者哉!此又事之不然,傳或失之。”《信十四年,季姬及增子遇子防,使繒子來朝。”傳:“遇者,同謀也。”解曰:“魯女無故遠會諸侯,遂得淫通,此又事之不然。《左傳》曰:‘繒季姬來寧,公怒之,以增子不朝,遇於防,而使來朝。’此近合人情。”“襄十一年,作三軍。”傳:“古者,天子六師,諸侯一軍。作三軍非正也,”解曰:“《周禮》、《司馬法》: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總雲諸侯一軍,又非制也。”《昭十一年》:“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於申。”傳:“夷狄之君誘中國之君而殺之,故謹而名之也。”解曰:“蔡侯般,殺父之賊,此人倫之所不容,王誅之所必加。禮,凡在官者殺無赦,豈得惡楚子殺般乎?若謂夷狄之君不得行禮於中國者,理既不通,事又不然。”“‘宣十一年,楚人殺陳夏征舒,不言人。”傳曰:“明楚之討有罪也。似若上下違反,不兩立之說。”《哀二年》:晉趙鞅帥師,納衛世子刺胎於戚。”傳:“納者,內弗受也。何用弗受也?以輒不受也。以輒不受父之命,受之王父也。信父而辭王父,則是不尊王父也;其弗受,以尊王父也。”解曰:“江熙曰:齊景公廢世子,世子還國,書篡。若靈公廢蒯·立輒,則蒯·不得複稱囊日世子也。稱蒯·為世子,則靈公不命輒審矣。此矛盾之喻也。然則從王父之言,傳似失矣。經雲‘納衛世子’,‘鄭世子忽複歸於鄭’,稱世子明正也,明正則拒之者非邪。”以上皆糾正傳文之失。

    宋吳元美作《吳縝〈新唐書糾謬〉序》曰:“唐人稱杜征南、顏秘書為左丘明、班孟堅忠臣,今觀其推廣發明,二子信有功矣,至班、左語意乖戾處,往往曲為說以附會之,安在其為忠也?今吳君於歐,宋大手筆乃能糾謬纂誤,力稗前缺,殆晏子所謂獻可替否和而不同者,此其忠何如哉!然則唐人之論忠也陋矣。”可謂卓識之言。

    ○注疏中引書之誤《爾雅·釋山》:“多草木岵,無草木賅·亥。石戴土謂之崔嵬,土戴石為·且。”毛傳引之互相反。鄭康成箋《詩·采蘩》,引《少牢饋食禮》:“主婦被褐”誤作《禮記》。《皇矣》引《左傳》:“鄭公子突使勇而無剛者嘗寇,而速去之”,“晉士會若使輕者肆焉其可”,誤合為一事。注《周禮·大司徒》,引《左傳·成二年》:“先王疆理天下”,誤作“吾子疆理天下”。引《詩》:“錫之山川,土田附庸”,誤作“土地”。《射人》引《射義》“明乎其節之志,以不失其事,則功成而德行立”,誤作《樂記》。《縣士》引《左傳》:“韓襄為公族大夫”,誤作“韓須”。注《禮記·月令》,引《夏小正》:“八月,丹鳥羞白鳥”,誤作“九月”。引《詩》:“稱彼兄獻,萬壽無疆”,誤作“受福無疆”。範武子解《毅梁傳入莊十八年,引《玉藻》:“天子玄冕而朝日於東門之外”,誤作《王制》。郭景純注《爾雅》,引《孟子》:“止或尼之”,誤作“行或尼之”。引《易》:“鞏用黃牛之革”,“固志也”,誤以《革》《遇》二父合為一傳。韋昭《國語》注“公父文伯母賦《綠衣》之三章”,誤引“四章”,高誘《淮南子注》引《詩》:“鼉鼓逢逢”,誤作“鼉鼓洋洋”。孔穎達《左傳·文十八年》正義引《孟子》:“柳下惠,聖之和者也”,誤作“伊尹,聖人之和者也”。蘇拭《書傳·伊訓》引《孟子》:“從流下而忘反謂之流”,誤作“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遊”。朱震《易傳·井》大象引《詩》:“維此哲人,謂我劬勞”,誤作“知我者謂我的勞”。趙汝梅《易輯聞·蹇》大象引《孟子》:“我必不仁,我必無禮”,誤作“我必不仁不義”。朱元晦《中庸章句》引《詩》:“後稷之孫,實維大王。居岐之陽,實始翦商”,誤作“至於大王”,《詩集傳·閔予小子》引《楚辭》:“三公穆穆,登降堂只”,誤作“三公揖讓”。朱子注《論語》:“夏日瑚,商曰璉。”此仍古注之誤。《記》曰:“夏後氏之四璉,殷之六瑚。”是夏日璉,商日瑚也。《享禮》注引“發氣滿容”,今《儀禮》文作“發氣焉盈容”。漢人避惠帝諱,“盈”之字曰“滿”,此當改而不改也。

    《孟子》:“有為神農之言”注:“史遷所謂農家者流也。”仁山金氏曰:“太史公《六家同異》無農家,班固《藝文志》分九流,始有農家者流。《集注》偶誤,未及改,”

    楊用修言:“朱子《周易本義》引《韓非子“‘參之以比物,伍之以合虛’,誤以‘合虛’為‘合參’。原其故,乃自《荀子》注中引來,不自《韓非子》采出也。”按伍所以合參,安得謂之合虛?乃今《韓非子》本誤。

    ○姓氏之誤《毅梁傳》隱九年:“天王使南季來聘,南,氏姓也;季,字也。”南非姓,“姓”字衍文。桓二年:“及其大夫孔父。孔氏,父字溢也。”父非溢,“溢”字衍文。

    《詩·白華》箋:“褒姒,褒人所人之女。姒,其字也。”“字”當作“姓”,此康成之誤。孔氏曰:“褒國,擬姓,言擬其字者,婦人因姓為字也。”乃是曲為之解耳。

    朱子注《論語》、《孟子》,如大公薑姓呂氏,名尚,其別姓氏甚明。至子夏,孔子弟子,姓蔔名商,子禽姓陳名亢,子貢姓端木名賜,子文姓門名毅放菟之類,皆以氏為姓。齊宣王姓田氏,名辟疆,則並姓氏而為一矣,豈承昔人之誤而未之正與?

    ○左傳注隱五年,“使曼伯與子元潛軍軍其後”。按子元疑即曆公之字。昭十一年,申無字之言曰:“鄭莊公城棟而置子元焉,使昭公不立。”杜以為別是一人,厲公因之以殺曼伯而取棟,非也,蓋莊公在時即以棟為子元之邑,如重耳之蒲,夷吾之屈,故厲公於出奔之後取之特易,而曼伯則為昭公守櫟者也。九年,公子突請為三複以敗戎。桓五年,子元請為二拒以敗王師。固即厲公一人,而或稱名,或稱字耳。合三事觀之,可以知厲公之才略,而又資之以虔邑,能無篡國乎!十一年,“立桓公而討窮氏,有死者”。

    言非有名位之人,蓋微者爾,如司馬昭族成濟之類。解曰:“欲以弑君之罪加寫氏,而複不能正法誅之。”非也。

    桓二年,“孔父嘉為司馬。”杜氏以孔父名而嘉字,非也,孔父字而嘉其名。按《家語·本姓篇》曰:“宋·公熙生弗父何,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勝,勝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父嘉,其後以孔為氏。”然則仲尼氏孔,正以王父之字。而楚成嘉、鄭公子嘉皆字子孔,亦其證也。

    鄭康成注《士喪禮》曰:“某甫字也,若言山甫、孔甫。”是亦以孔父為字。劉原父以為己名其君於上,則不得字其臣於下。竊意春秋諸侯卒必書名,而大夫則命卿稱字,無生卒之別。字。”亦未嘗以名字為尊卑之分。桓十一年,鄭伯寤生卒。葬鄭莊上。宋人執鄭祭仲。十七年,蔡侯封人卒,蔡季自陳歸於蔡。名其君於上,字其臣於下也。昭二十二年,劉子單子以王猛居於皇,劉子單子以王猛人於三城。二十三年,尹氏立王子朝。二十六年,尹氏、召伯、毛伯以王子朝奔楚。爵其臣於上,名其君於下也。然則孔父當亦其字,而學者之疑可以渙然釋矣。君之名,變也;命卿之書字,常也;重王命亦所以尊君也。

    “其弟以千畝之戰生”。解曰:“西河介休縣南有地名千畝。”非也。穆侯時,晉境不得至介休。按《史記·趙世家眾“周宣王代戎,及千畝戰。”《正義》曰:“《括地志》雲:千畝原在晉州岳陽縣北九十裏。”

    五年,“蔡人、衛人、陳人從王伐鄭”,解曰:“王師敗,不書,不以告。”非也。王師敗,不書,不可書也,為尊者諱。

    六年,“不以國”。解曰:“國君之子不自以本國為名。”焉有君之子而自名其國者乎?謂以列國為名,若定公名宋,哀公名蔣。

    八年,“楚人上左,君必左,無與王遇”。解曰:“君,楚君也。”愚謂君謂隨侯,王謂楚王。兩軍相對,隨之左當楚之右,言楚師左堅右暇,君當在左以攻楚之右師。

    十三年,“及齊侯、宋公、衛侯、燕人戰,齊師、宋師、衛師、燕師敗績”。解曰:“或稱人,或稱師,史異辭也。”愚謂燕獨稱人,其君不在師。

    莊十二年,“蕭叔大心”。解曰:“叔蕭,大夫名。”按大心當是其名,而叔其字,亦非蕭大夫也。二十三年,“蕭叔朝公”。解曰:“蕭,附庸國。叔,名。”按《唐書·宰相世系表》雲:“宋戴公生子衍,字樂父。裔孫大心,平南宮長萬有功,封於蕭,以為附庸,今徐州蕭縣是也。其後楚滅蕭。”

    十四年,“莊公之子猶有八人”。解:“莊公子,傳惟見四人:‘於忽、子·、子儀並死,獨厲公在。八人名字記傳無聞。”按猶有八人者,除此四人之外,尚有八人見在也。桓十四年,鄭伯使其弟語來盟,傳稱其字曰“子人”,亦其一也。

    二十二年,“山嶽則配天”。解曰:“得太嶽之權,則有配天之大功。”非也,《詩》曰:“嵩高維嶽,駿極於天。”言天之高大,惟山嶽足以配之。二十五年夏六月,“辛未朔,日有食之,鼓用牲於社,非常也”,惟正月之朔,慝未作,日有食之,於是乎用市於社,伐鼓於朝。周之六月,夏之四月,所謂正月之朔也。然則此其常也,而曰非常者何?蓋不鼓於朝而鼓於社,不用市而用牲,此所以謂之非常禮也。杜氏不得其說,而曰以長曆推之,是年失閏。辛未實七月朔,非六月也。此則咎在司曆,不當責其伐鼓矣。又按。“唯正月之朔”以下乃昭十七年季平子之言,今載於此,或恐有誤。

    信四年,“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解曰:“不知其故而問之。”非也,蓋齊侯以為楚罪而間之,然昭王五十一年南征不復,至今惠王二十一年,計三百四十七年,此則孔文舉所謂丁零盜蘇武牛羊,可並案者也。

    五年,“太伯不從”。不從者謂太伯不在太王之側爾。《史記》述此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之去,是以不嗣。”以亡去為不從,其義甚明。杜氏誤以不從父命為解,而後儒遂傅合《魯頌》之文,謂太王有翦商之志,太伯不從,此與秦檜之言“莫須有”者何以異哉!

    六年,“圍新密,鄭所以不時城也”。實密,而經雲新城,故傳釋之,以為鄭懼齊而新築城,因謂之新城也。解曰:“鄭以非時興土功,故齊桓聲其罪以告諸侯。”夫罪孰大於逃盟者?而但責其非時興土功,不亦細乎?且上文固日“以其逃首止之盟故也”,則不煩添此一節矣。

    十五年,“涉河,侯車敗”。解曰:“秦伯之軍涉河,則晉侯車敗。”非也。秦師及韓、晉尚未出,何得言晉侯車敗?當是秦伯之車敗,故穆公以為不祥而潔之耳。此二句乃事實,非蔔人之言。若下文所雲“不敗何待”,則謂晉敗。古人用字自不相蒙。

    “三敗及韓”,當依《正義》引劉炫之說,是秦伯之車三敗。

    及韓在涉河之後,此韓在河東,故曰:“寇深矣。”《史記》正義引《括地志》雲:“韓原在同州韓城縣西南。”非也。杜氏解但雲“韓,晉地”,卻有斟酌。

    十八年,“狄師還”。解曰:“邢留距衛。”非也。狄強而邢弱,邢從於狄而伐者也。言狄師還,則邢可知矣。其下年,“衛人伐邢”,蓋憚狄之強,不敢伐,而獨用師於邢也。解曰:“邢不速退,所以獨見伐。”亦非。

    二十二年,“大司馬固諫曰”。解曰:“大司馬固,莊公之孫公孫固也。”非也。大司馬即司馬子魚。固諫,堅辭以諫也。隱三年言召大司馬孔父而屬殤公焉,桓二年言孔父嘉為司馬,知大司馬即司馬也。文八年上言殺大司馬公子卯,下言司馬握節以死,知大司馬即司馬也,定十年,“公若貌固諫曰”,知固諫之為堅辭以諫之也。

    二十四年,“晉侯求之不獲,以解上為之田”。蓋之推既隱,求之不得,未幾而死,故以田祿其子爾。《楚辭·九章》雲:“思久故之親身兮,因縞素而哭之。”明文公在時之推已死。《史記》則雲:“聞其入綿上山中,於是環綿上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日介山。”然則受此田者何人乎?於義有所不通矣。三十三年,“晉人及薑戎,敗秦師於骰。”解曰:“不同陳,故言及。”非也。及者,殊戎翟之辭。

    文元年,“於是閏三月,非禮也”。古人以閏為歲之餘,凡置閏必在十二月之後,故曰歸餘於終。考經文之書,閏月者皆在歲末。文公六年閏月不告月,猶朝於廟;哀公五年閏月,葬齊景公是也。而《左傳》成公十七年、襄公九年、哀公十五年皆有閏月,亦並在歲末。又經傳之文,凡閏不言其月者,言閏即歲之終可知也。今魯改曆法,置閏在三月,故為非禮,《漢書·律曆志》曰“魯曆不正,以閏餘一之歲為·首“是也。又按《漢書·高帝紀》:“後九月”,師古曰:“秦之曆法,應置閏月者總致之於歲末,蓋取《左傳》所謂歸餘於終之意。何以明之?據《漢書·表》及《史記》漢未改秦曆之前屢書‘後九月’,是知曆法故然。”

    二年,“陳侯為衛請成於晉,執孔達以說”。此即上文所謂我辭之者也,解謂晉不聽而變計者非。

    三年,“雨蠢於宋”。解曰:“宋人以螽死為得天佑,喜而來告,故書。”夫隕石·退,非喜而來告也。

    七年,“宣子與諸大夫皆患穆贏,且畏逼”。解曰:“畏國人以大義來逼己。”非也。畏穆贏之逼也,以君夫人之尊故。

    十三年,“文子賦《四月》”。解曰:“不欲還晉。”以傳考之,但雲成二國,不言公複還晉。《四月》之詩當取亂離瘓矣,維以告哀之意爾。

    宣十二年,“宵濟,亦終夜有聲”。解曰:“言其兵眾,將不能用。”非也,言其軍囂,無複部伍。

    成六年,“韓獻子將新中軍,且為僕大夫”。必言僕大夫者,以君之親臣,故獨令之從公而入寢庭也。解未及。大夫,如王之太僕,掌內朝之事。

    十六年,“必阝之師,苟伯不復從”。解曰:“苟林父奔走,不復故道。”非也,謂不復從事於楚。

    “子在君側,敗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敗者壹大,恐君之不免也。我不如子,子之才能以君免也。解謂軍大崩為壹大,及禦與車右不同者,非。襄四年,“有窮由是遂亡”。解曰:“浞因羿室,不改有窮之號。”非也。哀元年,稱有過澆矣,此特承上死於窮門而言,以結所引夏訓之文爾。

    十年,“鄭皇耳帥師侵衛,楚令也”。猶雲從楚之盟故也。解謂“亦兼受楚之敕命”者,非。

    十一年,“政將及子,子必不能”。解謂:“魯次國,而為大國之制,貢賦必重,故憂不堪。”非也。言魯國之政將歸於季孫,以一軍之征而供霸國之政令,將有所不給,則必改作。其後四分公室而季氏擇二,蓋亦不得已之計,叔孫固己豫見之者。

    十八年,“塹防門而守之廣裏”。解曰:“故經書‘圍’”。非也。圍者,圍齊也,非圍防門也。

    二十一年,“得罪於王之守臣”。守臣謂晉侯。《玉藻》:“諸侯之於天子日某土之守臣某”是也。解以為範宣子,非。

    二十三年,“禮為鄰國闕”。解曰:“禮,諸侯絕期,故以鄰國責之。”非也。杞孝公,晉平公之舅。尊同不降,當服緦麻三月。言鄰國之喪,且猶徹樂,而況於母之兄弟乎!

    二十八年,“陳文子謂桓子曰:‘禍將作矣,吾其何得?’對曰:‘得慶氏之木百車於莊。’文子曰:‘可慎守也已:’”解曰:“善其不志於貨財,”非也。邵國賢曰:“此陳氏父子為隱語以相諭也。”愚謂:木者,作室之良材;莊者,國中之要路。言將代之執齊國之權。

    三十一年,“我問師故”。問齊人用師之故。解曰:“魯以師往。”非。昭五年,“民食於他”。解曰:“魯君與民無異,謂仰食於三家。”非也。夫民生於三,而君食之。今民食於三家而不知有君,是昭公無養民之政可知矣。八年,“輿劈袁克殺馬毀玉以葬”。解以輿為眾,及謂欲以非禮厚葬哀公,皆非也。輿嬖,劈大夫也,言輿者掌君之乘車,如晉七輿大夫之類。馬,陳侯所乘。玉,陳侯所佩。殺馬毀玉,不欲使楚人得之。

    十年,“棄德曠宗”。謂使其宗廟曠而不把。解曰:“曠,空也。”未當。十二年,“子產相鄭伯,辭於享,請免喪而後聽命,禮也”。子產能守喪制,晉人不奪,皆為合禮。解但得其一偏。

    十五年,“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言忘其彝器,是福柞之不登,惡在其為叔父乎?解以為“福祚不在叔父,當複在誰”者,非。

    十七年,“夫子將有異志,不君君矣”。日者人君之表,不救日食,是有無君之心。解以為“安君之災”者,非。

    十八年,“振除火災”,振如振衣之振,猶火之著於衣,振之則去也,解以振為“棄”,未當。

    “鄭有他竟,望走在晉”。言鄭有他竟之憂也。解謂“雖與他國為競”者,非。

    二十三年,“先君之力可濟也”。先君謂周之先王,《書》言,“昔我先君文王、武王”是也。解以為“劉盆之父獻公”,非。

    二十七年,“事君如在國”。當時諸侯出奔,其國即別立一君,惟魯不敢,故昭公雖在外,而意如猶以君禮事之,範鞅所言正為此也。解以為“書公行,告公至”,謬矣。

    三十二年,“越得歲,而吳伐之,必受其凶”。解曰:“星紀,吳,越之分也,歲星所在,其國有福。吳先用兵,故反受其殃。”非也。吳,越雖同星紀,而所人宿度不同,故歲獨在越。

    定五年,“卒於房”。房疑即“防”字。古阝字作阜,脫其下而為字,漢《仙人唐公碑》可證也。《漢書》:“汝南郡吳房”,盂康曰:“本房子國。”而《史記·項羽紀》封陽武為吳防侯,字亦作哀六年,“出萊門而告之故”。解曰:“魯郭門也,”按定九年解曰:“萊門,陽關邑門。”

    十一年,“為王孫氏”。傳終言之,亦猶夫概王奔楚為堂溪氏也,解曰:“改姓,欲以避吳禍。”非。

    凡邵、陸、傅三先生之所已辯者不錄。

    ○考工記注《考工記·輪人》注:“鄭司農雲:掣讀為紛容掣參之削。”正義曰:“此蓋有文,今檢未得。”今按司馬相如《上林賦》雲:“紛溶忘記{艸削}參,猗·尼從風。”字作{艸削},音蕭。而上文“既建而迤,崇於軫四尺”注:“鄭司農雲:迤讀為猗移從風之移,”《正義》則曰:“引司馬相如《上林賦》。”疏其下句,忘其上句,蓋諸儒疏義不出一人之手。

    ○爾雅注《爾雅·釋詁篇》:“梏,直也。”古人以覺為梏。《禮記·緇衣》引《詩》:“有覺德行”作“有梏德行”,注未引。

    《釋言篇》:“郵,過也。”注:“道路所經過,是以為郵傳之郵。”恐非。古人以“尤”為“郵”,《詩·賓之初筵》”是曰既醉,不知其郵”,《禮記·王制》:“郵罰麗於事”,《國語》:“夫郵而效之,郵又甚焉”,《家語》:“帝而廢裘,投之無郵”,《漢書·成帝紀》:“天著變異以顯朕郵”,《五行志》:“後妾當有失節之郵”,《賈誼傳》:“般紛紛其離此郵兮,亦夫子之故也”,《穀永傳》:“卦氣悖亂,咎征著郵”,《外戚傳》班亻·什賦:“猶被複載之厚德兮,不廢捐於罪郵”,《敘傳》:“譏苑扡愜,正諫舉郵”,皆是過失之義。《列子》:“魯之君子,迷之郵者”,則又以為過甚之義。

    ○國語注《國語》之言“高高下下”者二。周太子晉諫靈王曰:“四嶽佐禹,高高下下,疏川道滯,鐘水豐物。”謂不墮高,不埋卑,順其自然之性也。申肯諫吳王曰:“高高下下,以罷民於姑蘇。”謂臺益增而高,池益浚而深,以竭民之力也。語同而意則異。

    “昔在有虞,有崇伯鯀”。據下文“堯用殛之於羽山”,當言“有唐”,而曰“有虞”者,以其事載於《虞書》。

    “至於玄月,王召範蠡而問焉”。

    注雲:“魯哀公十六年九月。”非也。當雲魯哀公十六年十一月,夏之九月。○楚辭注《九章·惜往日》:“甘溘死而流亡兮,恐禍殃之有再”。注謂“罪及父母與親屬”者,非也。蓋懷王以不聽屈原而召秦禍,今頃襄王複聽上官大夫之譖,而遷之江南,一身不足惜,其如社稷何!《史記》所雲“楚日以削,數十年竟為秦所滅”,即原所謂禍殃之有再者也。

    《大招》:“青春受謝”。注以謝為去,未明。按古人讀謝為序,《儀禮·鄉射禮》:“豫則鉤楹內”注:“豫讀如成周宣謝之榭,《周禮》作‘序’。”《孟子》:“序者,射也。”謂四時之序,終則有始,而春受之爾。

    《九思》:“思丁文兮聖明哲,哀平差兮迷謬愚。呂傅舉兮殷周興,忌專兮鄂吳虛。”此援古賢不肖君臣各二,丁謂商宗武丁,舉傅說者也。注以丁為當,非。

    ○荀子注《荀子》:“案角鹿唾隴種東籠而退耳。”注雲:“其義未詳。蓋皆摧敗披靡之貌。”今考之《舊唐書·竇軌傳》:“高祖謂軌曰:‘公之人蜀車騎、驟騎從者二十人,為公所斬略盡,我隴種車騎,未足給公。’”《北史·李穆傳》:“芒山之戰,周文帝馬中流矢,驚逸墜地。穆下馬以策擊周文背,罵曰:‘籠凍軍士爾!曹主何在?爾獨住此?”蓋周、隋時人尚有此語。

    ○淮南子注《淮南子·詮言訓》:“弄死於··。”注雲:“··,大杖,以桃木為之,以擊殺羿。自是以來鬼畏桃也。”《說山訓》:“羿死桃部不給射”,注雲:“桃部,地名。”按“部”即“··”字,一人注書而前往不同若此。

    ○史記注《秦始皇紀》:“五百石以下,不臨,遷勿奪爵。”五百石秩卑任淺,故但遷而不奪爵。其六百石以上之不臨者亦遷而不奪爵也。史文簡古,兼二事為一條。“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其時已秋,歲將盡矣,今年不驗則不驗矣,山鬼豈能知來年之事哉!退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謂稱祖乃亡者之辭,無與我也,皆惡言死之意。

    始皇崩於沙丘,乃又從井陘抵九原,然後從直道以至咸陽,回繞三四幹裏而歸者,蓋始皇先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塹山湮穀千八百里。若徑歸咸陽,不果行遊,恐人疑揣,故載せ·京辣而北行。但欲以欺天下,雖君父之屍臭腐車中而不顧,亦殘忍無人心之極矣。

    《項羽紀》:“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言虻之大者能搏牛而不能破虱,喻距鹿城小而堅,秦不能卒破。

    鴻門之會,沛公但稱羽為將軍,而樊噲則稱大王,其時羽未王也。張良曰:“推為大王畫此計者?”其時沛公亦未王也。此皆臣下尊奉之辭,史家因而書之,今百世之下,辭氣宛然如見。又如黃歇上秦昭王書:“先帝文王、武王。”其時秦亦未帝。必以書法裁之,此不達古今者矣。

    “背關懷楚”,謂舍關中形勝之地而都彭城。如師古之解,乃背約,非背關也。

    古人謂倍為二。秦得百二,言百倍也。齊得十二,言十倍也。

    《孝文紀》:“天下人民未有賺志”,與《樂毅傳》:“先王以為謙於志”同,皆厭足之意。《荀子》:“悵然不慊”,又曰:“由俗謂之道盡賺也”,又曰“向萬物之美而不能賺也”,又曰“不自賺其行者言濫過”;《戰國策》:“桓公夜半不賺”,又曰“膳咱之賺於口”,並是“慊”字而誤從口。《大學》:“此之謂自謙”,亦“慊”字而誤從言。《呂氏春秋》:“苟可以謙劑貌辨者,吾無辭為也”,亦“慊”字而誤從人。

    “三年,複晉陽中都民三歲。”《正義》曰:“晉陽故城在汾州平遙縣西南。”此當言中都故城在汾州平遙縣西南、言晉陽誤也,然此注已見卷首“中都”下。“文帝前後死,竇氏,妾也。”諸侯皆同姓,謂無甥舅之國可娶,《索隱》解非。

    “十一月晦日,有食之。”《漢書》多有食晦者,蓋置朔參差之失。其雲“十二月望日又食”,此當作月耳。

    “民或祝詛上,以相約結,而後相謾。”謂先共祝詛,已而欺負乃相告言也,故詔令若此者勿聽抬。注並非。

    《考武紀》:“其後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數。一元日建元,二元以長星日元光,三元以郊得角獸一曰元狩雲。”是建元、元光之號皆自後追為之,而武帝即位之初亦但如文、景之元,尚未有年號也。

    《天官書》:“疾其對國”,謂所對之國。如《漢書·五行志》所謂“歲在壽星,其沖降婁”;《左氏傳·襄二十八年》:“歲棄其次,而旅於明年之次,以害鳥帑,周楚惡之”。社氏解謂失次於北,禍沖在南者也。

    “四始者候之日”,謂歲始也,冬至日也,臘明日也,立春日也。正義專指正月旦,非也。

    “星隕如雨”,乃宋閔公之五年;言襄公者,史文之誤。正義以“僖公十五年隕石於宋五”注之,非也。

    《封禪書》:“成山鬥人海。”謂斜曲人之如鬥柄然,古人語也,《匈奴傳》:“漢亦棄上穀之鬥辟縣造陽地以予胡”,又雲“匈奴有鬥人漢地,直張掖郡”。“各以勝日駕車避惡鬼。”勝日謂五行相克之日也,索隱非。

    “天子病鼎湖甚。”湖當作“胡”,鼎胡,宮名,《漢書·楊雄傳》:“南至宜春鼎胡,禦宿昆吾”是也。

    故卒起幸甘泉而行右內史界。索隱以為湖縣,在今之閿鄉,絕遠,且無行宮。“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按此即謂武帝,服虔以為高祖,非。“奉車子侯暴病一日死。”死於海上,非死於泰山也。索隱所引《新論》之言殊謬。

    《河渠書》:“引洛水至商顏下。”服虔曰:“顏音崖。”崖當作‘岸’。《漢書·古今人表》屠岸賈作“屠顏賈”是也。師古注謂山領象人之顏額者非,其指商山者尤非。劉·已辯之。

    《衛世家》:“頃侯厚賂周夷王,夷王命衛為侯。”是頃侯以前之稱伯者乃“伯子男”之伯也,索隱以為“方伯”之伯,雖有《詩序》“旄丘責衛伯”之文可據,然非太史公意也,且古亦無以方伯之伯而系溢者。

    《楚世家》:“武土使隨人請王室尊吾號,王弗聽。還報楚,楚王怒,乃自立,為楚武王。”“乃自立”為一句,“為楚武王”為一句,蓋言自立為王,後諡為武王耳。古文簡,故連屬言之。如《管蔡世家》:“楚公子圍弑其王郟敖,而自立,為靈王。”《衛世家》、《鄭世家》皆雲;楚公子棄疾弑靈王,自立,為平王。《司馬穰直傳》:“至常曾孫和因自立,為齊威玉。”又如《韓世家》:“晉作六卿,而韓厥在一卿之位,號為獻子。”與此文勢正同。劉炫雲號為武,武非溢也,此說鑿矣。項梁立楚懷王孫心為楚懷王,尉忙自立為南越武帝,此後世事爾。“西起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之兵必至。”此兩國即謂秦、齊也,索隱以為韓、魏,非也。《越世家》:“乃發習流二千。”習流謂士卒中之善泅者,別為一軍。索隱乃曰“流放之罪人”,非也。庾信《哀江南賦》:“彼鋸牙而鉤瓜,又巡江而習流。”

    “不者且得罪”,言欲兵之。

    《越世家》:“吾有所見子晰也。”晰者,分明之意,《易·大有》象傳:“明辨·也。”即此字。音折,又音制。索隱誤以為“鄭子·”之·。

    《魏世家》:“王之使者出過,而惡安陵氏於秦。”安陵氏,魏之別封。蓋魏王之使過安陵,有所不快,而毀之於秦也。

    《孔子世家》:“餘低回留之不能去雲。”按《玉篇,彳部》:“彳氐,除饑切。抵徊,猶徘徊也。”然則字本當作“抵徊”,省為“低回”耳。今讀為“高低”之低,失之。《楚辭·九章·抽思》:“低徊夷猶,宿北姑兮。”“低”一作“徘”。

    《絛侯世家》:“此不足君所乎?”

    謂此豈不滿君意乎?蓋必條侯辭色之間露其不平之意,故帝有此言,而條侯免冠謝也。

    “建德代侯坐酎金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國除。”當雲“元鼎五年,坐酎金不善,國除”,衍“有罪”二字。

    《梁孝王世家》:“乘布車。”謂微服而行,使人不知耳,無降服自比喪人之意。

    《伯夷傳》:“其重若彼”,謂俗人之重富貴也;“其輕若此”,謂清士之輕富貴也。

    《管晏傳》:“方晏子伏莊公屍哭之,成禮然後去,豈所謂見義不為無勇者邪?”此言晏子之勇於為義也。古人著書,引成語而反其意者多矣。《左傳·僖九年》:“君子曰:《詩》所謂‘自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苟息有焉,”言苟息之能不玷其言也。後人持論過高,以苟息贊獻公立少為失言,以晏子不討崔行為無勇,非左氏,太史公之指。

    《孫殯傳》:“重射。”渭以千金射也。索隱解以為好射,非。

    “批亢搗虛”,索隱曰:“亢言敵人相亢拒也。”非也。此與《劉敬傳》:“扌益其肮”之肮同,張晏曰:“喉嚨也。”下文所謂“據其街路”是也。以敵人所不及備,故謂之虛。

    《蘇秦傳》:“前有樓闕軒轅。”當作“軒縣”。《周禮·小胥》:“正樂縣之位,王宮縣,諸侯軒縣。”注謂:“軒縣者,闕其南面。”

    “殊而走。”《說文系傳》曰:“斷絕分析曰殊。”謂斷支體而未及死。《樗裏子傳》:“今伐蒲人於魏,衛必折而從之。”此文誤,當依索隱所引《戰國策》文為正。魏”。

    《甘茂傳》:“其居於秦累世,重矣。”謂曆事惠王、武王、昭王。

    《孟子苟卿傳》:“始也濫耳。”濫者,泛而無節之謂。猶《莊子》之·洋自恣也,注引濫觴之義,以為初者,非。

    “儻亦有牛鼎之意乎?”謂伊尹負鼎,百里奚飯牛之意,借此說以幹時,非有仲尼、孟子守正不阿之論也。

    《孟嘗君傳》:“嬰卒,溢為靖郭君。”以號為諡,猶之以氏為姓,皆漢初時人語也。《呂不韋傳》:“諡為帝太后”,與此同,王褒賦“幸得溢為洞蕭兮”,亦是作號字用。

    《平原君傳》:“非以君為有功也而以國人無勳。”當作一句讀,言非國人無功而不封,君獨有功而封也。

    《信陵君傳》:“如姬資之三年。”謂以資財求客報仇。

    “徒豪舉耳”,謂特貌為豪傑,舉動非真,欲求有用之士也。

    《蔡澤傳》:“豈道德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者與?”“豈”下當有“非”字。

    《樂毅傳》:“室有語,不相盡,以告鄰里。”謂一室之中有不和之語,乃不自相規勸,而告之鄰里,此為情之薄矣,正義謂必告者非。

    《魯仲連傳》:“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賻衤遂。”謂二國貧小,生死之禮不備。索隱謂君弱臣強者非。

    “楚攻齊之南陽。”南陽者,泰山之陽。《孟子》:“一戰勝齊,遂有南陽。”《賈生傳》:“斡棄周鼎兮,而寶康瓠。”應劭曰:“斡音·。·,轉也。”“斡流而遷兮,或推而還。”《索隱》曰:“斡音烏活反。斡,轉也。”義同而音異。今《說文》雲:“斡,蠡柄也。從鬥,朝聲。楊雄、杜林說皆以為軺車輪斡。烏括切。”按朝字,古案切。《說文》既雲朝聲,則不得為烏括切矣。顏師古《匡謬正俗》雲:“《聲類》《字林》並音管。”賈誼《服鳥賦》雲:“斡流而遷。”張華《勵志詩》雲:“大儀斡運。”皆為轉也。《楚辭》雲:“·維焉系?”此義與斡同,字即為“·”。故知斡、管二者不殊,近代流俗音烏括切,非也。《漢書·食貨志》:“浮食奇民欲擅斡山海之貨。”師古曰:“斡謂主領也,讀與管同。”

    《張敖傳》:“要之置。”置,驛也。如《漢相國世家》:“取祁善置”,《田橫傳》:“至屍鄉廄置”之“置”,《漢書·馮奉世家》:“燔燒置亭。”《淮陰侯傳》:“容容無所倚。”容容即“禹禹”字。

    《盧縮傳》:“匈奴以為東胡盧王,”封之為東胡王也,以其姓盧,故曰東胡盧王。

    《田榮傳》:“榮弟橫收齊散兵,得數萬人,反擊項羽於城陽。”正義以為濮州雷澤縣,非也。《漢書》城陽郡治莒;《史記·呂後紀》言齊王乃上城陽之郡;《孝文紀》言以齊劇郡立朱虛侯章為城陽王;而《淮陰侯傳》言擊殺龍且於濰水上,齊王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皆此地。按《戰國策》貂勃對襄王曰:“昔王不能守王之社稷,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敝卒七千禽敵,反千裏之齊,當是時,閻城陽而王天下,莫之能止,然為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後於城陽之山中,王乃複反,子臨百姓。”則古齊時已名城陽矣。

    “無不善畫者莫能圖”,謂以橫兄弟之賢而不能存齊。

    《陸賈傳》:“尉佗乃蹶然起,坐謝陸生。”坐者,跪也。

    “數見不鮮”,意必秦時人語,猶今人所謂“常來之客不殺雞”也。賈乃引此以為父之於子亦不欲久·,當時之薄俗可知矣。

    《袁盎傳》:“調為隴西都尉。”此今日調官字所本。調有更易之意,猶琴瑟之更張乃調也。如淳訓為選,未盡。

    《扁鵲傳》:“醫之所病病道少。”言醫之所患患用其道者少,即下文六者是也。

    《倉公傳》:“臣意年盡三年,年三十九歲也。”按徐廣注,高後八年,意年二十六,當作“年盡十三年,年三十九歲也”,脫“十”字。《孝文本紀》:“十三年,除肉刑。”

    《武安傳》:“與長孺共一老禿翁。”謂爾我皆垂暮之年,無所顧惜,當直言以決此事也,索隱以為共治一老禿翁者非。

    “因匈奴犯塞,而有衛、霍之功。”故序匈奴於衛將軍、驟騎傳之前。

    《南越尉佗傳》:“發兵守要害處。”按《漢書·西南夷傳》注:“師古曰:要害者,在我為要,於敵為害也。”此解未盡,要害謂攻守必爭之地,我可以害彼,彼可以害我,謂之害。人身亦有要害,《素問》:“岐伯對黃帝曰:‘脈有要害。’”《後漢書·來歙傳》:“中臣要害。”

    《司馬相如傳》:“其為禍也不亦難矣。”衍“亦”字。

    《汲黯傳》:“愚民安知”為一句。

    《鄭當時傳》:“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謂奏事有涉項王者,必斥其名曰“項籍”也。

    《酷吏傳》:“屍亡去,歸葬。”言其家人竊載屍而逃也。謂屍能自飛去,怪矣!

    《遊俠傳》:“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借於有土卿相之富厚。”延陵謂季劄,以其遍遊上國,與名卿相結,解千金之劍,而系塚樹,有俠士之風也。

    《貨殖傳》:“廉吏久久更富,廉賈歸富。”又曰:“貪賈三之,廉賈五之。”夫放於利而行,多怨。廉者知取知予,無求多於人,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是以取之雖少,而久久更富,廉者之所得乃有其五也。注非。

    “洛陽街居在齊、秦、楚、趙之中。”《說文》:“街,四通道。”《鹽鐵論》:“燕之涿薊,趙之邯鄲,魏之溫軹,韓之滎陽,齊之臨淄,楚之宛丘,鄭之陽翟,二周之三川,皆為天下名都,居五諸侯之衢,跨街沖之路。”

    “盡椎埋去就,與時俯仰。”椎埋當是“推移”二字之誤。

    《太史公自序》:“申呂肖矣。”肖乃“削”字,脫其旁耳。與《孟子》:“魯之削也滋甚”義同,徐廣注以為·者非。

    ○漢書注《漢書敘例》,顏師古撰。其所列姓氏鄧展、文穎下亦雲:“魏建安中”,建安乃漢獻帝年號,雖政出曹氏,不得遽名以魏。

    《高帝紀》:“諸侯罷戲下,各就國。”注引一說雲:“時從項羽在戲水之上。”此說為是。蓋羽入咸陽,而諸侯自留軍戲下爾。他處固有以戲為麾者,但雲罷麾下似不成文。

    “不因其幾而遂取之。”訓幾為危,未當。幾即“機”字,如《書》:“若虞機張”之機。

    “遣詣相國府,署行義年。”謂書其平日為人之實跡,如《昭帝紀》:“元鳳元年三月,賜郡國所選有行義者涿郡韓福等五人帛”,《宣帝紀》:“令郡國舉孝弟有行義聞於鄉里者各一人”是也。劉·改“義”為“儀”,謂若今團貌,非。

    《武帝紀》:元封元年,“詔用事八神。”謂東巡海上而祠八神也,即《封禪書》所謂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齊之屬。文穎以為祭太一,開八通之鬼道者,非。

    “天漢元年秋,閉城門,大搜。”與二年及征和元年之大搜同,皆搜索好人也,非逾侈者也。

    《昭帝紀》:“三輔太常郡得以叔粟當賦。”漢時田租本是叔粟,今並口算雜征之,用錢者皆令以叔粟當之。其獨行於三輔太常郡者,不獨為·賤傷農,亦以減漕三百萬石,慮儲侍之乏也。

    《元帝紀》:永光元年,“秋,罷。”如淳曰:“當言罷某官某事,爛脫失之。”是也。《左傳·成二年》:“夏,有。”亦是缺文,杜氏解曰:“失新築戰事。”

    建昭三年,“戊己校尉”。師古曰:“戊己校尉者,鎮安西域,無常治處。亦猶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各有正位,而戊己四季寄王,故以名官也。時有戊校尉,又有己校尉。一說戊己位在中央,今所置校尉處三十六國之中,故曰戊己也。”《百官公卿表》注亦載二說。《漢官儀》曰:“戊己中央,鎮複四方。”又“開渠播種,以為厭勝,故稱戊己焉。”按馬融《廣成頌》曰:“校隊案部,前後有屯,甲乙相伍,戊己為堅。”則不獨西域,雖平時校獵,亦有部伍也。又知其甲乙八名皆有,而西域則但置此戊己二官爾。《車師傳》:“置戊己校尉,屯田,居車師故地。”《烏孫傳》:“漢徙己校屯姑墨,”而《後漢書·耿恭傳》:“恭為戊校尉,屯後王部金蒲城;謁者關寵為己校尉,屯前王柳中城。”故師古以為無常治。

    《哀帝紀》:“非赦令也,皆蠲除之,”猶《成帝紀》言“其吏也遷二等”同一文法。蓋赦令不可複反,故但此一事不蠲除也。

    《王子侯表》:“節侯息城陽頃王子。”師古曰:“即‘瓠’字也。又音孤。”《地理志》北海郡下“侯國”,師古曰:“即‘執’字。”二音不同。而《功臣表》:“訁聶侯酐”者,師古曰:“釩狐同。”河東郡下作“狐訁聶”,又未知即此一字否也。

    《百官表》:“長水校尉掌長水、宣曲胡騎。”師古曰:“長水,胡名也,宣曲,觀名。胡騎之屯於宣曲者。”按長水非胡名也。《郊祝志》:“霸產豐澇,徑渭長水,以近咸陽,盡得比山川伺。”《史記》索隱曰:“《百官表》有長水校尉。”沈約《宋書》雲:“營近長水,因名。”《水經》雲:“長水出白鹿原,今之荊溪水是也。”

    元鳳四年,蒲侯蘇昌為太常。十一年,“坐籍霍山書泄秘書,免。”師古曰:“以秘書借霍山。”非也。蓋籍沒霍山之書中有秘記,當密奏之“而輒以示人,故以宣洩罪之耳,山本傳言:“山坐寫秘書,顯為上書,獻城西第,人馬千匹,以贖山罪。”若山之秘書從昌借之,昌之罪將不止免官。而元康四年,昌複為太常,薄責昌而厚繩山,非法之平也。且如顏說,當雲“坐借霍山秘書,免”足矣,何用文之重辭之複乎?

    建昭三年七月戊辰,“衛尉李延壽為禦史大夫一姓繁”。師古曰:“繁音蒲元反。”《陳湯傳》:“禦史大夫繁延壽。”師古曰:“繁音蒲胡反。”《蕭望之傳》師古晉婆。《穀永傳》師古音蒲河反。蒲元則音盤,蒲胡則音蒲,蒲河則音婆,三音互見,並未歸一。然繁字似有婆音,《左傳·定四年》:“殷民十族繁氏。”繁音步何反。《儀禮·鄉射禮》注:“今文‘皮樹’為‘繁豎’。皮古音婆。”《史記·張丞相世家》:“丞相司直繁君。”索隱曰:“繁音婆。”《文選》“繁休伯”,呂向音步向反。則繁之音婆相傳久矣。

    《律曆志》:“壽王候課比三年下。”謂課居下也。下文言“竟以下吏”,乃是下獄,師古注非。

    《食貨志》:“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六甲者,四時六十甲子之類;五方者,九州嶽讀列國之名;書者,六書;計者,九數。瓚說未盡。

    “國亡捐瘠者。”瘠,古“·”字,謂死而不葬者也。《婁敬傳》“徒見贏·老弱”,《史記》作“瘠”。《後漢書·彭城靖王恭傳》:“毀·過禮。”《大戴禮》:“贏醜以·。”皆是“瘠”字。則此瘠乃·字之誤,當從孟康之說。“課得毅皆多其旁田,畝一斜以上。”蓋懦地乃久不耕之地。地力有徐,其收必多,所以作代田之法也。

    “天下大氏無慮皆鑄金錢矣。”無慮猶雲無算,言多也。

    “布貨十品,”師古曰:“布即錢耳。謂之布者,言其分佈流行也。”按本文,錢、布自是二品,而下文複載,改作貨布之制,安得謂布即錢乎?《莽傳》曰:“貨布長二寸五分,廣一寸,直貨錢二十五。”今貨布見存,上狹下廣而歧,其下中有一孔,師古當日或未之見也。

    《郊把志》:“文公獲若石,雲於陳倉北阪城祠之,其神或歲不至,或歲數來也。常以夜,光輝若流星,從東方來,集於祠城。若雄雞,其聲殷,雲野雞夜鳴。”如淳曰:“野雞,雉也。呂後名雉,改曰野雞。”《五行志》:“天水冀南山,大石鳴聲隆隆如雷。有頃止,·雞皆鳴。”師古日/雉也。”竊謂野雞者,野中之雞耳。注拘於苟悅雲:“諱雉之字日野雞。”夫諱“恒”日常,諱“啟”曰開,史固有言常言開者,豈必其皆為恒與啟乎?又此文本《史記·封禪書》,其上文雲“有雉登鼎耳ず”,其下文雲“公孫卿言,見仙人跡喉氏城上,有物如雉往來城上”,又雲“縱遠方奇獸飛禽及白雉諸物”,並無所諱。而《漢書·地理志》南陽郡有雉縣,江夏郡有下雉縣;《五行志》:“王音等上言,雉者聽察,先聞雷聲”,則漢時未嘗諱雉也。

    “木寓龍一駟,木寓車馬一駟。”李奇曰:“寓,奇也。寄生龍形於木。”此說恐非。古文伊、寓通用,木寓,木偶也,《史記·孝武紀》:“作木偶馬”,而《韓延壽傳》曰“賣偶車馬下裏偽物者,棄之市道”。古人用以事神及送死皆木偶人木偶馬,今人代以人紙馬。又《史記·殷本紀》:“帝武乙無道,為偶人,謂之天神。”索隱曰:“偶音寓。”《酷吏傳》:“匈奴至為偶人,象郅都。”索隱曰:“《漢書》作寓人。”可以證寓之為偶矣。

    《五行志》:“吳王濞封有四郡五十餘城。”“四”當作“三”,古四字積劃以成,與三易混,猶《左傳》:“陳蔡不羹三國”之為四國也。

    “隱公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其後鄭獲魯隱。”按狐壤之戰事在其前,乃隱公為公子時,此劉向誤說,班、史因之,不必曲為之解。

    》溝洫志》:“內史稻田租挈重。”挈,偏也,《說文》有用字。注雲:“角一俯一仰,”意同。

    《楚元王傳》:“孫卿”,師古曰:“荀況,漢以避宣帝諱改之。”按漢人不避嫌名,荀之為“孫”,如孟卯之為“芒卯”,司徒之為“申徒”,語音之轉也。

    “上數欲用向為九卿,輒不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禦史所持,故終不遷。”衍一“不”字,當雲“輒為王氏居位者及丞相禦史所持”。持者,挾持之義,而非挾助之解也。

    《季布傳》:“難近”,謂令人畏而遠之。師古以近為近天子,為大臣,非也。

    《樊噲傳》:“項羽即饗軍士,中酒。”中酒謂酒半也。《呂氏春秋》謂之“中飲”。凡事之半日中。《左傳·昭公二十八年》:“中置”,謂饋之半也。畢。《史記·河渠書》:“中作而覺”,謂工之半也。《呂氏春秋》:“中關而止”,謂關弓弦正半而而止也。中酒猶今人言半席。師古解以不醉不醒,故謂之中,失之矣。

    《淮南厲王傳》:“命從者刑之”,《史記》作“剄之”,當從剄,音相近而訛。下文“太子自刑不殊”,又雲“王自刑殺”,《史記》亦皆作“剄”也。“孝先自告反,告除其罪。”按《史記》無下“告”字,是衍文,師古曲為之說。

    《萬石君傳》:“內史坐車中,自如固當者。”反言之也,言貴而驕人,當如此乎?

    《賈誼傳》:“上數爽其憂。”謂秦之所憂者在孤立,而漢之所憂者在諸侯;漢初之所憂者在異姓,而今之所憂者在同姓。

    張敖不反,故添一“貫高為相”句,古人文字之密。

    “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必古有是語,所謂“君薨而世子生”者也,季桓子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遺腹之為嗣,自人君以至於大夫,一也。

    《鄒陽傳》:“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史記》作“子罕”。文穎曰:“子冉,子罕也。”按子罕是魯襄公時人,墨翟在孔子之後,子冉當別是一人。“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師古曰:“蒙者,庶子名也。”今流俗書本“蒙”下輒加“恬”字,非也。按《史記》,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為先言於秦王,非蒙恬,蒙亦非名,傳文脫一“嘉”字。

    《趙王彭祖傳》:“椎埋”,即掘塚也。新葬者謂之埋。師古曰:“椎殺人而埋之。”恐非。

    《李廣傳》:“彌節白檀。”彌與“弭”同。《司馬相如傳》:“於是楚王乃餌節徘徊。”注“郭璞曰:“洱猶低也。節,所杖信節也。”

    “陵當發出塞,乃詔強弩都尉,令迎軍。”言當俟陵出塞之後,乃詔博德迎之。

    《蘇武傳》:“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今人送物與人,而托其名於妻者,往往有之。其謂之賜者,陵在匈奴己立為王故也,雲惡自賜武,蓋嫌於自居其名耳。師古注謂,若示己於匈奴中富饒以誇武者,非。

    《司馬相如傳》:《子虛之賦》乃“遊梁時作”。當是侈梁王田獵之事而為言耳。後更為楚稱齊難而歸之天子,則非當日之本文矣。若但如今所載子虛之言,不成一篇結構。

    《張安世傳》:“無子,於安世小男彭祖。”謂賀無見存之子,而以安世小男為子,其早死之子別有一子,乃下文所謂孤孫霸,非無於也。

    《杜周傳》:“吏所增加十有餘萬。”謂辭外株連之人。

    《張騫傳》:“竟不能得月氏要領。”古人上衣下裳,舉裳者執要,舉衣者執領。

    《廣陵王胥傳》:“女須位曰:‘孝武帝下我言。’”孝武帝降憑其身而言。“千里馬兮駐待路。”言神魂飛揚,將乘此馬而遠適千裏之外,張晏注以為驛馬,非。

    《嚴助傳》:“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弑而殺之。”即下文所雲“會閩越王弟餘善,殺王以降”者也。當淮南王上書之時,不知其名,故謂之甲,猶雲某甲耳。師古曰:“甲者,閩越王弟之名。”非。

    《朱買臣傳》:“買臣人家中。”即會稽邸中也。邸如今京師之會館。

    《東方朔傳》:“以劍割肉而去之。”裴松之注:“《魏志》雲:古人謂藏為去。”《蘇武傳》:“掘野鼠去[C030]實而食之。”師古曰:“去謂藏之也。”《楊渾傳》:“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者,以書中有“君父送終”之語。

    《梅福傳》:“諸侯奪宗。”如帝摯立不善,崩,而堯自唐侯升為天子是也。《梅福傳》贊:“殷鑒不遠,夏後所聞。”謂福引呂霍上官之事以規切王氏。師古注謂封孔子後,非。

    《霍光傳》:“張章等言霍氏皆讎有功。”晉的曰:“讎,等也。”非也,此如《詩》:“無言不讎”之讎。《左傳·僖五年》:“無喪而·憂,必讎焉。”注:“讎猶對也。”《律曆志》:“廣延宣問,以理星度,未能讎也。”鄭德曰:“相應為讎也。”《郊祀志》:“其方盡多不讎。”《伍被傳》贊:“忠不終而詐讎。”《魏其傳》:“上使禦史簿責嬰,所言灌夫頗不讎。”

    《趙充國傳》:“微將軍,誰不樂此者?”言豈獨將軍苟安貪便。人人皆欲為之。師古注以“微”字屬上句讀,非。

    《辛慶忌傳》:“衛青在位,淮南寢謀。”謂伍被言大將軍數將習兵,未易當;又言雖古名將不過是,為淮南所憚。

    《於定國傳》:“萬方之事大錄於君。”按今所傳王肅注《舜典》“納於大麓”曰:“麓,錄也。納舜,使大錄萬機之政。”蓋西京時已有此解,故詔書用之。

    《於定國傳》贊:“哀鰥哲獄。”《毛詩》、《禮記》凡鰥寡之鰥皆作“矜”,此亦矜之誤。哲則“折”之誤也。師古以傳中有哀鰥寡語,遂以釋此文,而以哲為“明哲”之哲。

    《龔勝傳》:“勿隨俗動吾家,種柏作祠堂,”師古曰:“多設器備,恐被發掘,為動吾家。”非也。古人族葬,勝必已自有墓,若隨俗人之意,更於家上種柏作祠堂,則是動吾家也。蓋以朝代遷革,一切飾終之禮俱不欲用。

    《韋賢傳》:“歲月其祖,年其逮·。於昔君子,庶顯於後。”孟自言年老,慕昔之君子垂令名於後,欲王信老成之言而用之也。在鄒詩曰“既·且陋”,則此為孟之自述可知。

    “下從者與載送之。”下如《愛盎傳》:“下趙談”之下,與之共載,複送至其家也。

    《尹翁歸傳》:“高至於死。”高謂罪名之上者,猶言上刑。

    《王尊傳》:“猥被共工之大惡。”謂禦史大夫劾奏尊以靖言庸違,象共滔天。

    《蕭育傳》:“鄂名賊梁子政。”名賊猶言名王,謂賊之有名號者也。師古曰:“名賊者,自顯其名,無所避匿,言其強也。”非。

    《宣元六王傳》贊:“貪人敗類。”《大雅·桑柔》之詩,師古莊誤以為《蕩》。

    《張禹傳》:“兩人皆聞知,各自得也。”崇以禹為親之,宣以禹為敬之,故各自得。

    《翟方進傳》:“萬歲之期,近慎朝暮。”謂宮車晏駕,故下文郎賁麗以為可移於相也。

    《楊雄傳》:“不知伯僑周何別也。”謂不知是何王之別子。

    “冠倫魁能。”能字當屬上句,言為能臣之首。

    史書之文中有誤字,要當旁證以求其是,不必曲為之說。如此傳《解嘲篇》中“欲談者宛舌而固聲”,固乃“同”之誤;“東方朔割名於細君”,名乃“炙”之誤,有《文選》可證。而必欲訓之為固、為名,此小顏之癬也。《顏氏家訓》雲:“《毅梁傳》:“孟勞者,魯之寶刀也。”有薑仲嶽,讀刀為“力”,謂公子左右姓孟名勞,多力之人,為國所寶。與吾苦淨。清河郡守邢峙,當世碩儒,助吾證之,赧然而服。此傳“割名”之解得無類之。

    《儒林傳》:“弟子行雖不備,而至於大夫郎掌故以百數。”謂不必皆有行誼,而多顯官。

    《貨殖傳》:“為平陵石氏持錢。”持錢猶今人言掌財也。如氏、直氏皆平陵富人,而石氏皆亦次之。

    《遊俠傳》:“酒市趙君都、賈子光。”服虔曰:“酒市中人也。”非也。按《王尊傳》:“長安宿豪大猾箭張禁、酒趙放。”晉的曰:“此二人作箭作酒之家。”今此上文有箭張回,即張禁也。君都亦邵放也,名偶異耳。

    《佞幸傳》:“朕惟噬膚之恩未忍。”是取《易·暌》六五“厥宗噬膚”,言貴戚之卿,恩未忍絕。

    《匈奴傳》:“孤僨之君。”憤如《左傳》:“張脈僨興”之僨。《倉公傳》所謂“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

    “衛律為單于謀穿井築城治樓以藏·,與秦人守之。”師古曰:“秦時有人亡入匈奴者,今其子孫尚號秦人。”非也,彼時匈奴謂中國人為秦人,猶今言漢人耳。《西域傳》:“匈奴縛馬前後足,置城下,馳言:‘秦人,我モ若馬!’”師古曰:“謂中國人為秦人,習故言也。”是矣。其言與秦人守者,匈奴以轉徙為業,不習守禦,凡穿井築城之事,非秦人不能為也,《大宛傳》:“聞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亦謂中國人。

    “去胡來王唐兜。”師古曰:“為其去胡而來降漢,故以為王號。”非也。《西域傳》:“·羌國王號去胡來王。”

    “臣知父呼韓邪單于蒙無量之恩。”其時尚未更名,當曰“臣囊知牙斯。”作史者從其徑更名錄之耳。

    故印己壞,乃雲“因上書求故印”者,求更鑄如故印之式,去新字而言璽。《南粵傳》:“朕高皇帝側室之子。”師古曰:“言非正嫡所生。”非也。《春秋·左氏桓公二年傳》曰:“卿置側室。”杜解:“側室,眾子也。”《文公十二年傳》曰:“趙有側室曰穿。”

    《西域傳》:“康居國王東羈事匈奴。”言不純臣,但羈縻事之,與烏孫羈屬意同,當用彼注刪此注。

    “宜給足,不可乏。”當作“可不乏”。

    《外戚傳》:“常與死為伍。”言濱於死。

    “其條刺史大長秋來自之。”“史”當作“使”。元是“使”字。

    “丞知是何等兒也。”言藏之以辨是男非女。師古注非。

    “奈何令長信得聞之。”謂何道令太后聞之。

    “終沒,至乃配食於左坐。”謂合葬渭陵,配食元帝。

    《王莽傳》:“治者掌寇大夫陳成自免去官。”蓋先幾而去。

    自稱“廢漢大將軍”者,自稱漢大將軍也,下文雲“亡漢將軍”同此意。自莽言,謂之廢漢、亡漢耳。

    “會省戶下。”省戶即禁門也。蔡邕《獨斷》曰:“禁中者,門戶有禁,非侍禦者不得人,故曰禁中。”孝元皇后父大司馬陽平侯名禁,當時避之,故曰省中。

    “右庚刻木校尉。”“刻”、“克”同,取金克木。

    《敘傳》:“劉氏承堯之後,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左氏昭公二十九年傳》:“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者,學擾龍於豢龍氏,以事孔甲。”師古引“士會奔秦,其處者為劉氏”,則又其苗裔也。

    “雕落洪支。”謂中山、東平之獄。服虔以為廢退王氏,非。

    ○後漢書注《光武紀》:“今此誰賊,而馳鶩擊之乎?”注:“誰謂未有主也。”非,言此何等賊,不足煩主上親擊也。

    “敢拘制不還,以賣人法從事。”言比略賣人口律罪之,重其法也。

    《質帝紀》:“先,能通經者各令隨家法。”注:“儒生為《詩》者謂之詩家,為《禮》者謂之禮家。”非也。謂如《詩》有齊、魯韓、毛。通《齊詩》者自以為《齊詩》教授,通《魯詩》者自以為《魯詩》教授,韓、毛及《五經》皆然,乃所謂家法耳。《魯丕傳》言:“法異者各令自說師法”;《徐防傳》言:“伏見大學試博士弟子,皆以意說,不循家法”是也。

    《安帝紀》:“永初元年九月癸酉,調揚州五郡租米,贍給東郡濟陰、陳留,梁國下鄧、山陽。”注:“五郡謂九江、丹陽、廬江、吳郡、豫章也,揚州領六郡,會稽最遠,蓋不調也。”按《順帝紀》:“永建四年,分會稽為吳郡。”安帝時未有吳郡,止五郡,無可疑者。注非。

    馮異遺李軼書:“苟令長安尚可扶助,延期歲月,疏不間親。遠不逾近,季文豈能居一隅哉。”言季文於更始為親近之臣,當在朝秉政,豈得居此一隅。注失其指,反以為疏遠,非。

    《景丹傳》:“邯鄲將帥數言,我發漁陽、上穀兵,我卿應言然。”謂邯鄲將帥有此言,我亦聊以此言應之,不能必二郡之果來也。本文自明,注乃謂王郎欲發之,謬矣。

    《鮑永傳》:“大守趙興歎曰:‘我受漢茅土,不能立節,而鮑永死之,豈可害其子也?’”“永”字誤,當作“鮑宣”。

    《楊厚傳》:“陰臣近戚妃黨當受禍。”陰臣謂婦人,下文宋阿母是也。注:“陰,私也。”非。

    《郎ダ傳》:“思過念咎,務消只悔。”注:“只,大也。”非也。按《易·複》:“初九,無只悔。”九家本作“多”,古人多、只二字通用。

    《朱浮傳》:“自損盛時。”“損”當作“捐”。

    《賈逞傳》:“鄉人有所計爭,輒令祝少賓。”雲:“祝,詛也。爭曲直者輒言敢祝少賓乎?”非也。言敢於少賓之前發誓乎?事之如神明也。古人文簡爾。《鐘離意傳》:“光武得奏,以見霸。”見當作“視”,古“示”字。作視謂以意奏示霸也。

    《張禹傳》:“祖父況為常山關長,會赤眉攻關城。”按《前漢志》,常山郡之縣十八,其十二曰關。《續漢志》無此縣,世祖所省也,其地當即今之故關,建武十五年,徙雁門、代郡、上穀三郡民,置常山關、居庸關以東。

    《梁節王暢傳》:“今陛下為臣收汙天下。”收汙猶《左氏傳》所謂“國君含垢”。

    《李雲傳》:“當有黃精代見。”注:“黃精謂魏氏將興也。”按雲本不知是魏,故下言陳、項、虞、田、許氏爾。黃之代赤,自是五運之序,王莽亦自以為祖黃帝也。

    《曹騰傳》:“穎川堂溪趙典等。”按《蔡邕傳》作“五官中郎將堂溪典。”注:“堂溪,姓也。”此文衍一“趙”字。

    ○文選注阮嗣宗《詠懷詩》:“西遊咸陽中,趙李相經過,”顏延年注:“趙,漢成帝後趙飛燕也,李,武帝李夫人也。”按成帝時自有趙李,《漢書·穀永傳》言趙李從微賤專寵,《外戚傳》:“班亻·亻予侍者李平,平得幸,亦為亻·亻予,”《敘傳》:“班亻·亻予供養東宮,進侍者李平為亻·亻予,而趙飛燕為皇后。自大將軍薨後,富平定陵侯張放、淳於長等始受幸,出為微行,行則同輿執轡,入侍禁中,設宴飲之,會及趙李諸侍中,皆引滿舉白,談笑大噱。”史傳明白如此,而以為武帝之李夫人何哉。

    ○陶淵明詩注《西溪從語》:“陶淵明詩雲:‘聞有田子春,節義為士雄。’《漢書·燕王劉澤傳》雲:‘高後時,齊人田生遊乏資,以書幹澤,澤大悅之,用金二百斤為田生壽,田生如長安,求事幸謁者張卿,諷高後立澤為琅邪王。’晉的曰:《楚漢春秋》雲:‘田生字子春。”非也。此詩上文雲:“辭家夙嚴駕,當往至無終。”下文雲:“生有高世名,既沒傳無窮。”其為田疇可知矣。《三國志》:“田疇,字子泰,右北平無終人也。”“泰”一作“春”。若田生遊說取金之人,何得有高世之名,而為靖節之所慕乎!

    “遂盡介然分,終死歸田裏。”是用方望《辭隗囂書》:“雖懷介然之節,欲潔去就之分”。

    “多謝綺與用,精爽今何如?”多謝者,非一言之所能盡,今人亦有此語。《漢書》:趙廣漢為京兆尹,常記召湖都亭長西至界上,界上亭長戲曰:‘為我多問趙君。’”注:“多問者,言殷勤,若今人千萬問訊也。”

    ○李太白詩注李大自《飛龍引》:“雲愁海思令人嗟。”是用梁豫章王綜《聽雞鳴辭》:“雲悲海思徒掩仰。”《胡無人篇》:“太白人月敵可摧。”是用《北齊書·宋景業傳》:“太自與月並,宜速用兵。”二事前人未注。

    太白詩有《古朗月行》,又雲:“今人不見古時月。”王伯厚引《抱樸子》曰:“俗士多雲今日不及古日之熱,今月不及古月之朗,是則然矣。”而又雲:“狂風吹古月,竊弄章華臺。”又曰:“海動山頃古月摧。”此所謂古月則明是“胡”字,不得曲為之解也。然大白用此亦有所本,《晉書·符堅載記》:“古月之未亂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此其本也。或曰析字之體止當著之懺文,豈可以人詩乎?”蒿砧今何在,山上複有山”,古詩固有之矣。

    “誰憐李飛將,白首沒三邊。”昔人譏其以“飛將軍”翦截為“飛將”者,然古人自有此語。《後漢書·班勇傳》:“班將能保北鹵不為邊害乎?”後魏唐永,正光中為北地太守,數與賊戰,未嘗敗北。時人語曰:“莫陸梁,恐爾逢唐將。”井以“將軍”為“將”。

    “海上碧雲斷,單于秋色來。”單于是地名。《通典》:“麟德元年,改雲中都護府為單于大都護府。領縣一,曰金河。有長城,有金河、李陵臺、王昭君墓。”《舊唐書·突厥傳》:“車鼻既破之後,突厥盡為封疆之臣,於是分置單于,瀚海二都護府,單幹部護領狼山、雲中、桑幹三都督,蘇農等一十四州。”《新唐書》言:“磧以北著州悉隸瀚海,南隸雲中。雲中者,義成公主所居也。頡利滅,李靖徙突厥贏破數百帳居之,以阿史德為之長。眾稍盛,即建言:‘願以諸王為可汗,遙統之。’帝曰:‘今可汗,古單于也。’乃改雲中府為單于大都護府,以殷王旭輪為單于都護。”《通鑒》注引宋白曰:“唐振武軍,舊單于都護府,即漢定襄郡之盛樂縣也。在陰山之陽,黃河之北,後魏所都盛樂是也。唐平突厥,於此置雲中都護府,後改單于府。”《新唐書,地理志》曰:“唐之盛時開元、天寶之際,東至安東,西至安西,南至日南,北至單于府。”徐九皋詩題曰“送部四鎮人往單于”,崔顥詩題曰“送單于裴都護赴西河”,岑參《輪臺即事詩》:“輪颱風物異,地是古單于”是也。

    ○牡子美詩注《寄臨邑舍弟詩》:“徐關深水府。”《送舍弟穎赴齊州詩》:“徐關東海西。”徐關在齊境,今不可考。《左傳,成公二年》:“齊師敗於鞍,齊侯自餘夫入。”《十七年》:“齊侯與國佐盟於徐關而複之。”

    《行次昭陵詩》:“威定虎狼都。”注引《蘇秦傳》:“秦虎狼之國,甚為無理”。此乃用《秦本紀》贊:“據狼弧,蹈參伐。”參為白虎,秦之分星也。“往者災猶降,蒼生喘未蘇”,謂武、韋之禍。“指麾安率土,蕩滌撫洪爐”,謂玄宗再造唐室也。本於太宗之遺德在人,故詩中及之。錢氏謂此詩天寶亂後作,而改“鐵馬”為“石馬”,以合李義山詩“昭陵石馬”之說,非矣,其《朝享太廟賦》曰:“弓劍皆鳴,汗鑄金之風馬。”在此未亂以前,又將何說?必古記有此事而今失之耳。

    《奉贈韋左丞丈詩》:“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顏氏家訓》:“古來名士多所愛好,惟不可令有稱譽,見役勳貴,處之下坐,以取殘杯冷炙之辱。”《高都護驄馬行》:“安西都護胡青驄。”《魏書·吐谷渾傳》:“吐谷渾嘗得波斯草馬,放入海,因生驄駒,能日行千里。”世傳青海驄者是也。《送蔡希魯還隴右詩》:“涼州白麥枯。”杜氏《通典》:“涼州貢白小麥十石。”

    《天育驟騎歌》:“伊昔太僕張景順,臨牧攻駒閱清峻,遂令大奴守天育,別養驥子憐神駿。”按史言,玄宗初即位,牧馬有二十四萬匹,以太僕卿王毛仲為內外閑廄使,少卿張景順副之。開元十三年,玄宗東封,有馬四十三萬匹,牛羊稱是,上嘉毛仲之功,加開府儀同三司。是景順特毛仲之副爾。今斥毛仲為大奴,而歸其功於景順,殆以詩人之筆而追黜陟之權乎?

    《哀王孫詩》:“但道困苦乞為奴。”《南史》:齊明帝為宣城王,遣典簽柯令孫殺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入床下,令孫手牽出之,叩頭乞為奴,不許而死。“朔方健幾好身手。”《顏氏家訓》:“頃世離亂,衣冠之士雖無身手,或聚徒眾。”

    《大雲寺贊公房詩》:“犬斤々國多狗。”《韓非子·儲說右上》:“夫國亦有狗。有道之士陳其術,而欲以明萬乘之主,大臣為猛狗,迎而·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脅,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

    《晚行口號》:“遠愧梁江總,還家尚黑頭。”劉辰翁評曰:“人知江令自陳入隋,不知其自梁時已達官矣。自梁入陳,自陳人隋,歸尚黑頭,其人物心事可知。著一‘梁’字而不勝其愧矣。詩之妙如此,豈待罵哉。”按《陳書·江總傳》:侯景寇京都,詔以總權兼太常卿。臺城陷,總避難崎嶇,至會稽郡,複往廣州,依蕭勃。及元帝平侯景,征總為明威將軍、始興內史。會江陵陷,不行,總因此流寓嶺南積歲。天嘉四年,以中書侍郎征還朝。以本傳總之年計之,梁太清三年己已,臺城陷,總年三十一。自此流離於外十四五年,至陳天嘉四年癸未還朝,總年四十五,即所謂“還家尚黑頭”也。總集有《治孔中丞矣詩》曰:“我行五嶺表,辭鄉二十年。”子美遭亂崎嶇,略與總同,而自傷其年已老,故發此歎爾,何暇罵人哉。傳又雲:京城陷,人隋,為上開府。開皇十四年,卒於江都,時年七十六。去禎明三年己酉陳亡之歲又已五年,頭安得黑乎?其臺城陷而避亂本在梁時,自不得蒙以陳氏,何罵之有?且子美詩有雲“莫看江總老,猶被賞時魚”,有雲“管寧紗帽淨,江令錦袍鮮’,有雲‘江總外家養,謝安乘興長’,亦已亟稱之矣。

    《北征詩》:“君誠中興主,經緯固密勿。”《漢書·劉向傳》引《詩》:“密勿從事”,師古曰:“密勿,猶邑勉。”

    “不聞夏殷衰,中自株褒妲。”不言周,不言妹喜,此古人互文之妙。自八股學興,無人解此文法矣。

    《晚出左掖詩》:“騎馬欲雞棲,”蓋欲效古人敝車贏馬之意。《後漢書·陳著傳》:“朱震字伯厚,為州從事,奏濟陰太守單匡贓罪,並連匡兄中常侍車騎將軍超。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譴超,超詣獄,謝三府,語曰:‘車如雞棲馬如狗,疾惡如風朱伯厚。’”雞棲言車小也。餘聞之張錦衣紀雲。

    《垂老別詩》:“土門壁甚堅,杏園度亦難,”土門在井陘之東,杏園度在衛州汲縣,臨河而守,以遏賊,使不得度,皆唐人控制河北之要地也。《舊唐書》:郭子儀自杏園渡河,圍衛州。史思明遣薛岌圍令狐彰於杏園。李忠臣為濮州刺史,移鎮杏園渡。今河南徙,而故跡不可尋矣。唐崔峒《送馮將軍詩》:“想到滑臺桑葉落,黃河東注杏園秋。”

    《秦州雜詩》:“西戎外甥國。”注引吐蕃表稱外甥為證。按《冊府元龜》載吐善書,皆自稱外甥,稱上為皇帝舅。開元二十一年,從公主言,樹碑於赤嶺,其碑文曰:“維大唐開元二十一年,歲次王申,舅甥修其舊好,同為一家。”則盟誓之文詔敕之語已載之矣。

    “胡舞白題斜。”按《南史》:裴子野為著作舍人,時西北遠邊有白題國,遣使繇岷山道人貢。此國歷代弗賓,莫知所出。子野曰:“漢潁陰侯斬白題將一人。”服虔注雲:“白題,胡名也。”然則白題乃是國名。而此詩以為白額,悅亦詞家所謂借用者乎?

    《喜聞官軍已臨賊境二十韻》:“家家賣釵釧,准擬獻香醪。”《南史·庾果之傳》:“果之嘗兼主客郎,對魏使。使問杲之曰:‘百姓那得家家題名帖賣宅。’答曰:‘朝廷既欲掃蕩京洛,克復神州,所以家家賣宅耳。’”

    《送鄭虔貶臺州司戶詩》:“酒後常稱老畫師。”《舊唐書·閻立本傳》:“太宗嘗與侍臣學士泛舟於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召立本,令寫鳥。閣外傳呼雲:‘畫師閻立本!’”

    《寄嶽州賈司馬六丈已州嚴八使君詩》:“賈筆論孤憤,嚴君賦幾篇。”是用《史記》賈誼至長沙吊屈原事。《漢書·藝文志》:“嚴助賦三十五篇。”古人經史皆是寫本。久客四方,未必能攜,一時用事之誤自所不免,後人不必曲為之諱。子美《寄嶽州賈司馬六丈巴州嚴八使君詩》:“弟子貧原憲,諸生老伏虔。”本用濟南伏生事,伏生名勝,非虔。後漢有服虔,非伏也。《示撩奴阿段詩》:“曾驚陶侃胡奴異。”蓋謂士行有胡奴,可比阿段。胡奴,侃子範小字,非奴也。

    《佐還山偎寄詩》:“分張素有期。”後魏高允《微士頌》:“在者數子,仍複分張。”《北史》:蠕蠕阿那·襄言:“老母在彼,萬裏分張。”後周庚信《傷心賦》:“兄弟則五郡分張,父子則三州離散。”

    《蜀相詩》:“三顧頻繁天下計。”《人衡州詩》:“頻繁命屢及。”《蜀志·費諱傳》:“以奉使稱旨,頻繁至吳。”《晉書·刑法志》:“詔旨使間頻繁。”《山濤傳》:“手詔頻繁。”《文選·庚亮讓中書令表》:“頻繁省闥,出總六軍。”潘尼《贈張正治詩》:“張生拔幽華,頻繁登二宮。”陸雲《夏府君誄》:“頻繁幃幄。”《答兄平原書》:“錫命頻繁。”

    《題郭明府茅屋詩》:“頻驚適小國。”《左傳·信公十七年》:“楚文王戒申侯:‘無適小國。’”

    《寄韓諫議詩》:“色難腥腐餐楓香。”《漢書·佞幸傳》:“太子·癰而色難之。”

    《送李卿詩》上四句謂李卿,下四句乃公自道。“晉山雖自棄”,是用介之推入綿上山中事。

    《傷春詩》:“大角纏兵氣。”《後漢書·董卓傳》贊:“矢延王輅,兵纏魏象。”

    “鉤陳出帝畿。”《水經注》:“紫微有鉤陳之宿,主鬥訟兵陳。”

    “耆舊把天衣。”《南齊書·輿服志》:“袞衣,漢世出陳留襄邑聽織。宋末用繡及織成,齊建武中,乃彩畫為之加飾金銀薄,時亦謂天衣。”梁庾肩吾《和皇太子重雲殿受戒詩》:“天衣初拂石,豆火欲然薪。”唐姚元景《光宅寺造佛像贊》:“薑被承歡,曳天衣而下拂。”

    《贈王二十四侍禦詩》:“女長裁褐穩,男大卷書勻。”《南齊書·張融傳》:與從叔征北將軍永書曰:“世業清貧,民生多待。榛栗棗修,女贄既長。束帛禽烏,男禮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

    《八哀詩》:“長安米萬錢,”《漢書·高帝紀》:“關中大饑,米斛萬錢。”《食貨志》:“米至石萬錢。”

    《解悶詩》:“何人為覓鄭瓜州?”公自注:“今鄭秘監審。”劉辰翁曰:“因金陵有瓜州,號鄭瓜州。”謬甚。按瓜洲唐時屬潤州,非金陵。且其字作“洲”,非“州”也。本文並無金陵;即令秘監流寓金陵,遂可以二百里外江中之一洲為此君之名號乎?《唐書·地理志》:“瓜州,晉昌郡,下都督府,武德五年析沙洲之常樂置,屬隴右道。”《蕭嵩傳》:“開元十五年,吐蕃陷瓜州,執刺史田元獻,以嵩為兵部尚書、河西節度使,嵩奏以命張守·為瓜州刺史,修築州城,招輯百姓,令其複業。”《張守·傳》:“以戰功加銀青光祿大夫,仍以瓜州為都督府,以守外為都督,”岑參《為字文判官詩》:“君從萬裏使,聞已到瓜州。”蓋必鄭審嘗官此州,故以是稱之,今不可考矣。

    《夔府書懷詩》:“蒼生可察眉。”《列子》:“晉國苦盜,有鄭雍者,能視盜之貌,察其眉睫之間而得其情。”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序記於郾城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舊唐書·郭山惲傳》:“中宗引近臣宴集,將作大匠宗晉卿舞渾脫。”胡三省注《通鑒》:“長孫無忌以烏羊毛為渾脫氈帽,人多效之,謂之趙公渾脫,因演以為舞。”中宗神龍二年三月,並州清源縣尉呂元泰上疏言:“比見都邑坊市,相率為渾脫、駿馬、胡服,名為《蘇莫遮》,非雅樂也。”

    《遣懷詩》:“元和辭大爐。”揚雄《解難》:“陶冶大爐。”

    《秋興詩》:“直北關山金鼓震。”《史記·封禪書》:“遂因其直北立五帝壇。”

    “波漂菰米沈雲黑。”梁庾肩吾《奉和皇太子納涼梧下應令詩》:“黑米生菰葉,青花出稻苗。”

    《久居夔府將適江陵四十韻》:“擺閱盤渦沸。”《鬼穀子》有《捭闔篇》,“稗”、“擺”古今字,通。

    《哭李尚書詩》:“奉使失張騫。”《舊唐書·蔣王渾傳》:渾孫之芳,幼有令譽,頗善五言詩,宗室推之。開元未,為駕部員外郎。天寶十三載,安祿山奏為範陽司馬。祿山反,自拔歸西京,授右司郎中。曆工部侍郎,太子右庶子。廣德元年,遣之芳,兼禦史大夫,使吐善,被留境上。二年而歸,除禮部尚書,尋改太子賓客。

    “秋色調春草,王孫若個邊?”五臣注《文選·招隱士》曰:“屈原與楚同姓,故雲王孫。”

    《宴王使君宅詩》:“留歡蔔夜·,”“·”字當從月,甫父名閑,自不須諱此·字。《說文》:“·,隙也。”·暇之“·”本從隙生義,只是一字。《至日遣興詩》:“朱衣只在殿中·。”音異字同。

    ○韓文公詩注韓文公《遊青龍寺贈崔大補闕詩》:“側耳酸腸難濯浣。”是用《詩·柏舟》:“如匪浣衣”。《秋懷詩》:“戚戚抱虛警。”是用陸士衡《歎逝賦》:“節循虛而警立”。注皆不及。

    ○通鑒注“賦於民而食人二雞子。”賦於民而食者,取之於民也。人二雞子者,每人令出二雞子也。胡氏未注。

    “幾能令臧三耳矣。”言幾令人以為實有三耳。

    “漢武帝太初三年,膠東太守延廣為禦史大夫,”注:“延廣,史逸其姓。”按延即姓也。三十九卷“鄭人延岑”注:“延,姓。岑,名。”四十五卷有京兆尹南陽延篤。

    諸葛亮《出師表》雲:“後值傾複,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所謂敗軍乃當陽長扳之敗。其雲“奉命”則求救於江東也,注乃雲:“事見上卷文帝黃初四年。”非。

    “虞翻作表示呂岱,為愛憎所白。”注曰:“讒佞之人有愛有憎,而無公是非,故謂之愛憎。”愚謂愛憎,憎也。言憎而並及愛,古人之辭寬緩不迫故也。又如得失,失也。《史記·刺客傳》:“多人不能無生得失。”利害,害也。《史記·吳王濞傳》:“擅兵而別,多忙利害。”緩急,急也。《史記·倉公傳》:“緩急無可使者。”《遊俠傳》:“緩急,人之所時有也。”成敗,敗也。《後漢書·何進傳》:“先帝嘗與太后不快,幾至成敗。”同異,異也。《吳志·孫皓傳》注:“蕩異同如反掌。”《晉書·王彬傳》:“江州當人強盛時,能立異同。”贏縮,縮也。《吳志·諸葛恪傳》:“一朝贏縮,人情萬端。”禍福,禍也。晉歐陽建《臨終詩》:“潛圖密己構,成此禍福端。”皆此類。

    “庾亮出奔,左右射賊,誤中舵工,應弦而倒。船上鹹失色,欲散。亮不動,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注曰:“言射不能殺賊,而反射殺舵工。自恨之辭也。”非也。亮意蓋謂有此善射之手,使著賊身,必應弦而倒耳。解嘲之語也。宋明帝泰始三年,“沈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帝遣輔國將軍劉懷珍浮海救之,進至黔陬。文秀所署長廣大守劉桃根將數千人戍不其城,懷珍軍於洋水,遣王廣之將百騎襲不其城,拔之,”注雲:“洋水即巨洋水。”按不其城在今即墨縣西南,而巨洋水乃今之巨蔑河,在臨胸、益都、壽光三縣之境,與黔陬、不其相去三四百里,安能以百騎而襲取之乎?《水經注》雲:“拒艾水出黔陬縣西南拒艾山,又謂之洋洋水。”《膠州志》曰:“洋河在州南三十裏,發源鐵撅山,東流入海。”此即懷珍所屯軍處耳。

    梁武帝大通二年,“魏爾朱榮欲討山東群盜,請敕蠕蠕主阿那·襄發兵,東趨下口,以躡其背。”注雲:“下口蓋指飛狐口。”非也。此即居庸關下口。一百六十六卷注曰:“幽州軍都縣西北有居庸關,濕餘水出上穀沮陽縣之東南,流出關,謂之下口。”

    周主從容問鄭譯曰:“我腳杖痕,誰所為也?”對曰:“事由烏丸軌、宇文孝伯。”謂由此二人也。下雲“因言軌捋須事”,亦是譯言之也。故軌見殺而孝伯亦賜死。注以字文孝伯屬下讀,而雲“孝伯何為出此言”,誤矣。

    “突厥立劉武周為定楊可汗。”注雲:“將使之定揚州。”非也。楊者,隋姓,下條雲:“劉武周為定楊天子,郭子和為平楊天子。”猶言定隋、平隋爾,“楊”字從木。

    武後永昌元年二月丁酉,“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妣曰忠孝太后。文水陵曰章德陵,咸陽陵曰明義陵。”注雲:“武氏之先葬文水,士·及其妻葬咸陽。”非也。後父士·葬文水,母楊氏葬咸陽。後章德改名昊陵,明義改名順陵,其碑文雲然。

    劉肅《大唐新語》:“中宗宴興慶池,侍宴者並唱《回波詞》。給事中李景伯歌曰:‘回波詞,持酒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首二句三言,下三句六言,蓋《回波詞》體也。今《通鑒》作“回波爾時酒卮”,恐傳寫之誤。

    唐穆宗長慶元年,劉總奏分所屬為三道,以幽、涿、營為一道,平、薊、媯、檀為一道,瀛、莫為一道。注雲:“營州治柳城,道裏絕遠。劉總奏以為一道,必有說。”按《新唐書。地理志》:“營州,柳城郡。萬歲通天元年,為契丹所陷。聖曆二年,僑治漁陽。開元五年,又還治柳城。”意者中唐之世,複僑治於幽、薊之間。而史家自天寶亂後,於東北邊事略而不詳,故今無所考耶?“李茂貞不敢稱帝,但開歧王府,置百官,名其所居為宮殿,妻稱皇后。”注曰:“自為歧王,而妻稱皇后。妻之貴,逾於其夫矣。”竊謂此事理之必不然,“皇后”乃“王后”之誤。

    《後漢·高祖紀》:“吳越內牙指揮使諸溫。”注:“《漢書·地理志》琅邪郡有諸縣,蓋以邑為氏也。”非。按越有大夫諸稽郢。

    周太祖廣順元年,慕容彥超遣使人貢。帝慮其疑懼,賜詔慰安之,曰:“今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億兆。”今兄者,太祖自謂也。事已至此,謂為眾所推而即帝位也,觀下文稱之為弟,語意相對,可知注以漢祖為彥超之兄,改作“令兄”者非。

卷二十八

    ○拜稽首古人席地而坐,引身而起,則為長跪。首至手則為拜手。手至地則為拜。首至地則為稽首。此禮之等也。君父之尊必用稽首。拜而後稽首,此禮之漸也;必以稽首終,此禮之成也。今《大明會典》曰:“後一拜,叩頭成禮。”此古之遺意也。

    古人以稽首為敬之至。《周禮·太祝》:“辨九拜:一日稽首。”注:“稽首,拜中最重,臣拜君之禮。”《禮記·郊特牲》:“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避君也。”《左傳·僖公二十三年》:“秦泊享晉公子重耳,公賦《六月》,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襄公三年》:“盟於長樗,公稽首。知武於曰:‘天子在,而君辱稽首,寡君懼矣。’”《二十四年》:“鄭伯如晉,鄭伯稽首,宣子辭。子西相,曰:‘以陳國之介,恃大國而陵虐於敝邑,寡君是以請罪焉,敢不稽首。’”《哀公十七年》:“盟於蒙,齊侯稽首,公拜。齊人怒,孟武伯曰:‘非天子蔔寡君無所稽首。’”《國語》:“襄王使召公過及內史過賜晉惠公命,晉侯執玉卑,拜不稽首。內史過歸以告王曰:‘執玉卑,替其贄也;拜不稽首,誣其上也。替贄無鎮,誣王無民。’”可以見稽首之為重也。自敵者皆從頓首,李陵《報蘇武書》稱“頓首”。

    陳氏《禮書》曰:“稽首者,諸侯於天子、大夫士於其君之劄也。然君於臣亦有稽首,《書》稱太甲稽首於伊尹,成王稽首於周公是也。大夫於非其君亦有稽首,《儀禮》:“公勞賓,賓再拜稽首;勞介,介再拜稽首”是也。蓋君子行禮於其所敬者,無所不用其至。則君稽首於其臣者,尊德也;大夫士稽首於非其君者,尊主人也。春秋之時,晉穆贏抱太子頓首於趙宣子,魯季平子頓首於叔孫,則頓首非施於尊者之禮也。

    《荀子》言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至地曰稽穎;似未然。古惟喪禮始用稽顙,蓋以頭觸地,與稽首乃有容、無容之別。

    ○稽首頓首今表文皆雲稽首、頓首。蔡邕《獨斷》:“漢承秦法,群臣上書皆言‘昧死言’。王莽盜位,慕古法,去‘昧死’,曰‘稽首’,光武因而不改,朝臣曰‘稽首頓首’,非朝臣曰‘稽首再拜’。”

    ○百拜“百拜”字出《樂記》。古人之拜如今之鞠躬,故通計一席之間,賓主交拜近至於百。注雲:“壹獻,士飲酒之禮,百拜以喻多”是也。若平禮止是一拜、再拜,即人臣於君亦止再拜,《孟子》:“以君命將之,再拜稽首而受”是也。禮至未世而繁,自唐以下即有四拜。《大明會典》:“四拜者,百官見東宮親王之禮。見其父母亦行四拜禮。其徐官長及親戚朋友相見止行兩拜禮。”是四拜唯於父母得行之。今人書狀,動稱百拜何也?

    古人未有四拜之禮,唐李涪《刊誤》曰:“夫郊天祭地止於再拜,其禮至重,尚不可加。”今代婦謁姑章,其拜必四,詳其所自,初則再拜,次則跪獻衣服、文史,承其筐筐,則跪而受之,常於此際授受多誤,故四拜相屬耳。

    《戰國策》:蘇秦路過洛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此四拜之始,蓋因謝罪而加拜,非禮之常也。

    今人上父母書用百拜,亦為無理。若以古人之拜乎,則古人必稽首然後為敬,而百拜僅賓主一日之禮,非所施於父母;若以今人之拜乎,則天子止於五拜,而又安得百也?此二者過猶不及,明知其不然而書之,此以偽事其親也。

    洪武三年,上諭中書省臣曰:“今人書劄多稱頓首再拜百拜,皆非實禮。其定為儀式,令人遵守。”於是禮部定儀,凡致書於尊者稱“端肅奉書”,答則稱“端肅奉複”;敵己者稱“奉書”、“奉複”;上之與下稱“書寄”、“書答”;卑幼與尊長則曰“家書敬複”;尊長與卑幼則曰“書付某人”。

    ○九頓首三拜九頓首出《春秋傳》;然申包胥元是“三頓首”,未嘗九也。杜注:“《無衣》三章,章三頓首。”每頓首必三,此亡國之餘,情至迫切,而變其平日之禮者也,七日夜哭於鄰國之庭,古人有此禮乎?七日哭也,九頓首也,皆亡國之禮也,不可通用也。

    韓之戰,秦獲晉侯,晉大夫三拜稽首。古但有再拜稽首,無三拜也。申包胥之九頓首,晉大夫之三拜也。

    《楚語》:“椒舉遇蔡聲子,降三拜,納其乘馬。”亦亡人之禮也。

    《周書·宣帝紀》:“詔諸應拜者皆以三拜成禮。”後代變而彌增,則有四拜。不知天元自擬上帝,凡冕服之類十二者皆增為二十四,而笞棰人亦以百二十為度,名曰“天杖”,然未有四拜。

    ○東向坐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故宗廟之祭,太祖之位東向。即交際之禮,亦賓東向而主人西向。

    《新序》:“楚昭奚恤為東面之壇一,秦使者至,昭奚恤曰:‘君客也,請就上位’”是也。《史記·趙奢傳》言:“括東向而朝軍吏。”《田單傳》言:“引卒東鄉坐,師事之。”《淮陰侯傳》言:“得廣武君,東鄉坐,西鄉對,師事之。”《王陵傳》言:“項王東鄉坐陵母。”《周勃傳》言:“每召諸生說士,東鄉坐,責之趣為我語。”《田·傳》言:“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南鄉,自坐東鄉,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撓。”《南越傳》言:“王太后置酒,漢使者皆東鄉。”《漢書·蓋寬饒傳》言:“許伯請之,乃往,從西階上,東鄉特坐。”《樓護傳》言:“王邑父事護。時請召賓客,邑居樽下,稱賤子,上壽。坐者百數,皆離席伏。護獨東向正坐,字謂邑曰:‘公子貴如何?’”《後漢書·鄧禹傳》言:“顯宗即位,以禹先帝元功,拜為太傅,進見東向。”《桓榮傳》言:“乘輿嘗幸太常府,令榮坐東面,天子親自執業。”

    此皆東向之見於史者。《曲禮》:“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自西階而升,故東鄉;自東階而升,故西鄉。而南鄉特其旁位,如廟中之昭,故田·以處蓋侯也。

    《孝文紀》:“西鄉讓者三,南鄉讓者再。”注:“賓主位東西面,君臣位南北面。”是時群臣至代邪上議,則代王為主人,故西鄉。

    《舊唐書》:盧簡求子汝弼為河東節度副使,“府有龍泉亭,簡求節制時,手書詩一章在亭之西壁。汝弼複為亞帥,每亭中燕集,未嘗居賓位西向,俯首而已。”是唐人亦以東向為賓位也。

    ○坐古人席地而坐,西漢尚然。《漢書·雋不疑傳》:“登堂坐定,不疑據地曰:‘竊伏海濱,聞暴公子威名舊矣。’”是也。

    古人之坐皆以兩膝著席,有所敬,引身而起,則為長跪矣。《史記·範唯傳》言:“秦王踢而請”,“秦王複跽”。而褚先生補《梁孝王世家》:“帝與梁王俱侍坐太后前,大後謂帝曰:‘吾聞殷道親親,周道尊尊,其義一也。’帝跪席舉身曰:‘諾。’”是也。《禮記》:“坐”皆訓“跪”,《三國志》注引《高士傳》言:“管寧嘗坐一木榻,積五十餘年,未嘗箕股其榻上,當膝處皆穿,”以此。

    ○土炕北人以上為床,而空其下以發火,謂之炕。古書不載。

    《左傳》:“宋寺人柳熾炭於位,將至則去之,”《新序》:“宛春謂衛靈公曰:‘君衣狐裘,坐熊席,·奧隅有灶。’”《漢書·蘇武傳》:“鑿地為坎,置カ火。”是蓋近之,而非炕也。《舊唐書·東夷高麗傳》:“冬月皆作長坑,下然偏火以取暖。”此即今之上炕也,但作“坑”字。

    《水經注》:“士垠縣有觀雞寺,寺內有大堂甚高,廣可容千僧。下悉結石為之,上加塗暨,基內疏通,枝經脈散。基側室外四出暴火,炎勢內流,一堂盡溫。”此今人暖房之制,形容盡之矣。

    ○冠服《漢書·五行志》曰:“風俗狂慢,變節易度,則為剽輕奇怪之服,故有服妖。”餘所見五六十年服飾之變亦已多矣,故錄其所聞以視後人焉。

    《豫章漫鈔》曰:“今人所戴小帽以六瓣合縫,下綴以簷如詹。閻憲副閎謂予言,亦太祖所制,若曰‘**一統’雲爾。楊維楨廉夫以方中見太祖,問其制,對曰:‘四方平定中。’上喜,令士人皆得戴之。商文毅用自編民,亦以此中見。”《太康縣誌》曰:“國初時,衣衫褶前七後八。弘治間,上長下短,褶多。正德初,上短,下長三分之一,士夫多中停。冠則平頂,高尺餘,士夫不減**寸。嘉靖初,服上長下短,似宏治時。市井少年帽尖長,俗雲邊鼓帽。弘治問,婦女衣衫僅掩裙腰,富者用羅緞紗絹織金彩。通袖裙,用金彩膝衤闌。髻高寸餘。正德間,衣衫漸大,裙褶漸多,衫唯用金彩補子,髻漸高。嘉靖初,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髻高如官帽,皆鐵絲胎,高六七寸,口周回尺二三寸餘。”

    《內丘縣誌》曰:“萬曆初,童子發長猶總角,年二十餘始戴網。天啟間,則十五六便戴網,不使有總角之儀矣。萬曆初,庶民穿·卷ヒ,儒生穿雙臉鞋,非鄉先生首戴忠靖冠者不得穿廂邊雲頭履。至近日,而門快輿皂無非雲履,醫蔔星相莫不方中,又有晉巾、唐巾、樂天巾、東坡巾者。先年,婦人非受封不敢戴梁冠、披紅袍,系拖帶,今富者皆服之,又或著百花袍,不知創自何人。萬曆間,遼東興冶服,五彩炫爛,不三十年而遭屠戮,茲花袍幾二十年矣,服之不[1234],身之災也。兵荒之咎,其能免與!”

    ○衩衣《通鑒》:“唐僖宗幹符元年,王凝、崔彥昭同舉進上,凝先及第,嘗衩衣見彥昭。”衩,楚懈反。《廣雅》:“梢衤吉衽謂之衤貴衩,一曰衤·衣。”李義山詩:“芙蓉作裙衩。”又曰:“裙衩芙蓉小。”

    ○對襟衣《大祖實錄》:“洪武二十六年三月,禁官民步卒人等服對襟衣。惟騎馬許服,以便於乘馬故也。其不應服而服者罪之。”今之罩甲即對襟衣也。《戒庵漫筆》雲:“罩甲之制,比甲稍長,比襖減短。正德間,創自武宗。近日士大夫有服者。”按《說文》:“無袂衣謂之衤·。”趙宦光曰:“半臂衣也。武士謂之蔽甲,方俗謂之披襖。小者曰背子。”即此制也,《魏志·楊阜傳》:“阜嘗見明帝著帽披縹絞半袖,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則當時已有此制。○左衽宋周必大《二老堂詩話》雲:“陳益為奉使金國屬官,過滹沱光武廟,見塑像左衽。”嶽珂《程史》雲:“至漣水,宣聖殿像左衽。泗洲塔院設五百應真像,或塑或刻,皆左衽。”此制蓋金人為之,迄於明初而未盡除。其見於《實錄》者,永樂八年撫安山東給事中王釋之奏,宣德七年河南彰德府林縣訓導杜本之奏,正統十三年山西絳縣訓導張斡之奏,屢奉明旨而未即改正。

    《喪大記》:“小斂大斂,祭服不倒,皆左衽。”注:“左衽,社鄉左,反生時也。”正義曰:“衽,衣襟也。生鄉右,左手解,抽帶便也。死則襟鄉左,示不復解也。”

    ○行·┮《詩》:“邪幅在下。”箋雲:“邪幅,如今行滕也。逼束其勝,自足至膝。”《左傳》:“帶裳幅舄。”注同。亦作“Τ”。《禮記》:“Τ屢著綦。”《釋名》:“Τ所以自逼束,今謂之行·┮,言以裹腳,可以跳騰輕便也。”《戰國策》:“蘇秦贏·┮負書擔囊。”《吳志》:“呂蒙為兵作絳衣行·。”《舊唐書》:“德宗入駱穀,值霖雨,道塗險滑,衛士多亡歸朱Г。東川節度使李叔明之子升及郭子儀之子曙、令狐彰之子建等六人,恐有好人危乘輿,相與齧臂為盟。著行·┮釘鞋,更·上馬,以至梁州,它人皆不得近。及還京師,上皆以為禁衛將軍,寵遇甚厚。”

    古人之襪大抵以皮為之。《春秋左氏傳》注曰:“古者臣見君解襪,既解襪,則露其邪幅,而人得見之,《采菽》之詩所以為詠。今之村民往往行·┮而不襪者,古人之遺制也。吳賀邵為人美容止,坐常著襪希見其足。”則漢魏之世不襪而見足者多矣。

    ○樂府樂府是官署之名。其官有令,有音監,有遊徼。《漢書·張放傳》:“使大奴駿等四十餘人,群黨盛兵弩,白晝人樂府,攻射官寺。”《霍光傳》:“奏昌邑王,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器。”《續漢書·律曆志》:“元帝時,郎中京房知五聲之音,六十律之數,上使太子太傅韋玄成、諫議大夫章雜試間房於樂府。”是也。後人乃以樂府所采之詩即名之曰“樂府”,誤矣,曰“古樂府”尤誤。○寺寺字自古至今凡三變。三代以上,凡言寺者皆奄豎之名,《周禮》:“寺人”注:“寺之言侍也。”《詩》雲“寺人孟子”,《易》之“閽寺”,《詩》之“婦寺”,《左傳》:“寺人貂”,“寺人披”、“寺人孟張”、“寺人惠牆、伊戾”、“寺人柳”、“寺人羅”,皆此也。自秦以宦者任外廷之職,而官舍通謂之寺。

    漢人以太常、光祿勳、衛尉、太僕、廷尉、大鴻臚、宗正、大司農、少府為九寺。又變而浮屠之居,亦謂之寺矣。

    ○省十三布政使司,今人謂之十三省者,沿元之舊而誤稱之也。元時為行中書省者十一:曰遼陽等處,日鎮東,曰陝西等處,曰四川等處,曰河南江北等處,曰雲南等處,曰江浙等處,曰江西等處,曰湖廣等處,曰甘肅等處,日嶺北等處。國初沿元制,立行中書省。洪武七年,以京畿、應天等府直隸六部,改行中書省為布政使司,今當稱十三布政使司,不當稱省。

    ○官受杖撞郎之事始於漢明,後代因之,有杖屬官之法。曹公性嚴,椽屬公事往往加杖。宋劉道錫為廣州刺史,杖治中苟齊文垂死。魏劉仁之監作晉陽城,杖前殷州刺史裴珍、並州刺史王綽。隋文帝詔諸司論屬官罪,有律輕情重者,聽於律外斟酌決杖。燕榮為幽州總管,元宏嗣除長史,懼辱,固辭。上知之,敕榮曰:“弘嗣杖十已上罪皆奏聞。”榮忿曰:“豎子何敢弄我!”乃遣弘嗣監納倉粟,揚得一糠一批皆罰之,每笞不滿十,然一日中或至三數。杜子美《送高三十五詩》:“脫身簿尉中,始與捶楚辭。”唐時自簿尉以上即不加捶楚,優於南北朝多矣。《黃氏日鈔》:“讀韓文公《贈張公曹詩》雲:‘判司卑官不堪說,未免捶楚塵埃間。’然則唐之判司,簿尉類然與?”然唐人之待卑官雖嚴,而卑官猶得以自申其法,如劉仁軌為陳倉尉,擅殺折沖都尉魯寧是也。我朝判司簿尉以待新進士,而管庫監當不以辱之,視唐重矣。乃近日上官苦役苛責甚於奴僕,官之辱,法之屈也,此事關係世道。

    唐自兵興以後,杖決之行即不止於簿尉。張鎬杖殺豪州刺史閭丘曉,嚴武杖殺梓州刺史章彝,韓皋杖殺安吉令孫·,柳仲郢杖殺南鄭令權奕。劉晏為觀察,自刺史六品以下得杖而後奏,則著之於令矣,《宋史》:“理宗淳佑二年三月,詔今後州縣官有罪,帥司毋輒加杖責。”

    《晉書·王·傳》:“為司徒左西屬。檬以此職有譴則應受杖,固辭;詔為停罰,猶不就。”則不獨外吏矣。《南齊書·陸澄傳》:“郎官舊有坐杖,有名無實。澄在官,積前往罰,一日並受千杖。”《南史·蕭琛傳》:“齊明帝用法嚴峻,尚書郎坐杖罰者皆即科行。琛乃密啟曰:‘郎有杖,起自後漢,爾時郎官位卑,親主文案,與令史不異,故郎三十五人,令史二十人,士人多恥為此職。自魏晉以來,郎官稍重,今方參用高華,吏部又近於通貴,不應官高昔品而罰遵囊科。所以從來彈舉雖在空文,許以推遷,或逢赦恩,或入春令,便得息停。宋元嘉、大明中,有被罰者,別繇犯件主心,非關常准。泰始、建元以來,並未施行。自奉敕之後,已行倉部郎江重欣,杖督五十,無不人懷慚懼。乞特賜輸贖,使與令史有異,以彰優緩之澤。’帝納之。自是應受罰者依舊不行。”此今日公譴擬杖之所自始。

    《世說》:“桓公在荊州,恥以威刑肅物。令史受杖,正從朱衣上過,桓式年少,從外來,雲:‘向從閣下過,見令史受杖,上捎雲根,下拂地足。’桓公曰:‘我猶患其重。’”是令史服朱衣而受杖也。

    《南齊書·張融傳》:“大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憧斡杖不得出十,”《梁書·江·傳》:“弟葺為吏部郎,坐杖曹中·免官。”郎官之杖,虛杖也,故至於千;憧斡之杖,實杖也,不得過十。然亦失中之法。

    沈統,大明中為著作佐郎。先是,五省官所給斡僮不得雜役,太祖世,坐以免官者前後數百人。統役僮過差,有司奏免,世祖詔曰:“自頃斡僮多不祗給,主可量聽行杖。”得行斡杖自此始也。

    北朝政令比之南朝尤為嚴切。《高允傳》言:“魏初法嚴,朝士多見杖罰。”《孝昭帝紀》言:“尚書郎中剖斷有失,輒加捶楚。”而及其未世,則有如高陽王雍之以州牧而杖殺職官,唐邕之以錄尚書而撾撻朝士。

    ○押字《集古錄》有五代時帝王將相等“署字”一卷。所謂署字者,皆草書其名,今俗謂之畫押,不知始於何代。嶽珂《古家盆杆記》言:“得晉永寧元年甓,有匠者姓名,下有文如押字。”則晉已有之,然不可考。《南齊書》:“太祖在領軍府,令紀僧真學上手跡下名,報答書疏皆付僧真,上觀之,笑曰:‘我亦不復能別也。’”何敬容署名,“敬”字則大作“苟”小為“文”,“容”字大為“父”。陸捶戲曰:“公家‘苟’既奇大,‘父’亦不小。”《魏書》:“崔玄伯尤善行押之書,特盡精巧而不見遺跡。”《北史》:“斜律金不識文字,初名敦,苦其難署,改名為金,從其便易。猶以為難,神武乃指屋角,令識之。”《北齊書入厙狄幹不知書,署名為‘幹’字,逆上畫之,時人謂之“穿錐”。又有武將王周,署名先為“吉”而後成其外。《陳書》:蕭引善隸書,高宗嘗披奏事,指引署名曰:“此字筆勢翩翩,似鳥之欲飛。”《唐書》:董昌潛位,下制詔皆自署名。或曰:“帝王無押詔。”昌曰:“不親署,何由知我為天子?”今人亦謂之“花字”。《北齊後主紀》:“開府千餘,儀同無數,領軍一時二十,連判文書,各作花字,不具姓名,莫知誰也。”黃伯思謂:“魏晉以來法書,梁禦府所藏皆是,朱異、唐懷克、沈熾文、姚懷珍等題名於首尾紙縫間,故或謂之押縫,或謂之押尾。後人花押蓋沿於此。”又雲:“唐人及國初前輩與人書牘,或只用押字,與名用之無異,上表章亦或爾,近世遂施押字於檄移。”不知南北諸史言押字者如此之多。而《韓非子》言:‘田嬰令官具押券,鬥石參升之計。’則戰國時已有之,又不始於後世也。”

    《三國志·少帝紀》注:“《世說》及《魏氏春秋》並雲:薑維寇隴右,時安東將軍司馬文王鎮許昌,微還擊維。至京師,帝禦平樂觀以臨軍過,中領軍許允與左右小臣謀,因文王辭殺之,勒其眾以退。大將軍已書詔於前,文王人,帝方食粟,優人雲午等唱曰:“青頭雞,青頭雞。”青頭雞者,鴨也。帝懼不敢發。按鴨者,勸帝押詔書耳。是則以親署為押,己見於三國時矣。

    ○邸報《宋史·劉奉世傳》:“先是,進奏院每五日具定本報狀上樞密院,然後傳之四方。而邸吏輒先期報下,或矯為家書,以人郵置。奉世乞革定本,去實封,但以通函騰報,從之。”《呂溱傳》:“依智高寇嶺南,詔奏邸毋得輒報。溱言一方有警,使諸道聞之,共得為備,今欲人不知,此意何也?’”《曹輔傳》:“政和後,帝多微行。始民間猶未知,及蔡京謝表有‘輕車小輦,七賜臨幸。’自是邸報聞四方。”邸報”字見於史書蓋始於此時。然唐孫樵集中有《讀開元雜報》一篇,則唐時已有之矣。

    ○酒禁先王之於酒也,禮以先之,刑以後之。《周書·酒浩》:“厥或告曰:‘群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於周,予其殺!’”此刑亂國用重典也。《周官·萍氏》:“幾酒謹酒。”而《司·》:“禁以屬遊飲食於市者。若不可禁,則搏而戮之。”此刑平國用中典也。一獻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則未及乎刑而坊之以禮也。故成康以下,天子無甘酒之失,卿士無酣歌之愆。至於幽王,而“天不湎爾”之詩始作,其教嚴矣。漢興,蕭何造律,三人以上無故群飲酒罰金四兩。曹參代之,自謂遵其約束,乃園中聞吏醉歌呼而亦取酒張飲,與相應和。是並其畫一之法而亡之也。坊民以禮,賓阝侯既闕之於前;糾民以刑,平陽複失之於後。弘羊踵此,從而榷酤,夫亦開之有其漸乎?

    武帝天漢三年,初榷酒酤。昭帝始元六年,用賢良文學之議,罷之,而猶令民得以律占租賣,酒升四錢,遂以為利國之一孔,而酒禁之弛實濫觴於此。然史之所載,自孝宣已後,有時而禁,有時而開。至唐代宗廣德二年十二月,詔天下州縣,各量定酤酒戶,隨月納稅,除此之外,不問官私,一切禁斷。自此名禁而實許之酤,意在榷錢而不在酒矣,宋仁宗幹興初,言者以天下酒課月比歲增,無有藝極,非古禁群飲節用之意。孝宗淳熙中,李燾妻謂,設法勸飲,以斂民財。周輝《雜誌》以為,惟恐其飲不多而課不羨,此榷酤之弊也。至今代,則既不榷緡而亦無禁令,民間遂以酒為日用之需,比於饔飧之不可闕,若水之流,滔滔皆是,而厚生正德之論莫有起而持之者矣。

    邴原之遊學,未嘗飲酒,大禹之疏儀狄也;諸葛亮之治蜀,路無醉人,武王之化妹邦也。

    《舊唐書·楊惠元傳》:“充神策京西兵馬使,鎮奉天,詔移京西,戍兵萬二千人,以備關東,帝禦望春樓,賜宴,諸將列坐。酒至,神策將士皆不飲,帝使問之。惠元時為都將,對曰:‘臣初發奉天,本軍帥張巨濟與臣等約曰:‘斯役也,將策大勳,建大名,凱旋之日,當共為歡。苟未戎捷,無以飲酒。故臣等不敢違約而飲。’既發,有司供餼於道路,唯惠元一軍瓶·不發,上稱歎久之,降璽書慰勞。及田悅叛,詔惠元領禁兵三千,與諸將討伐,禦河奪三橋,皆惠元之功也。”能以眾整如此,即治國何難哉!

    魏文成帝大安四年,釀酤飲者皆斬。金海陵正隆五年,朝官飲酒者死。元世祖至元二十年,造酒者本身配役,財產女子沒官。可謂用重典者矣。然立法太過,故不久而弛也。

    水為地險,酒為人險。故《易》交之言酒者無非《坎卦》,而《萍氏》:“掌國之水禁”,水與酒同官。徐尚書石腆有雲:“傳曰:‘水懦弱,民押而玩之,故多死焉。’酒之禍烈於火,而其親人甚於水,有以夫,世盡夭於酒而不覺也,”讀是言者可以知保生之道。《螢雪叢說》言:“頃年陳公大卿生平好飲,一日席上與同僚談,舉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問之,其人曰:‘酒亦岩牆也。’陳因是有聞,遂終身不飲。”頃者米醪不足,而煙酒興焉,則真變而為人矣。○賭博萬曆之末,太平無事,士大夫無所用心,問有相從賭博者。至天啟中,始行馬吊之戲。而今之朝士,若江南、山東,凡於無人不為此。有如韋昭論所雲:“窮日盡明,繼以脂燭。人事曠而不修,賓旅闕而不接”者。籲!可異也。考之《漢書》:安丘侯張拾、己阝侯黃遂、樊侯蔡辟方,並坐搏扌·,免為城旦。師古曰:“搏,或作‘博’,六博也。扌·,意錢之屬也。”

    皆戲而賭取財物。《宋書·王景文傳》:“為右衛將軍,坐與奉朝請毛法因蒲戲,得錢百二十萬,白衣領職。”《劉康祖傳》:“為員外郎十年,再坐樗蒲戲免”。《南史·王質傳》:“為司徒左長史,坐招聚博徒免官,”《金史·刑志》:“大定八年,制:品官犯賭博法,贓不滿五十貫者,其法杖,聽贖,再犯者杖之。上曰:‘杖者,所以罰小人也。既為職官,當先廉恥。既無廉恥,故以小人之罰罰之。’”今律犯賭博者,文官革職為民,武官革職隨舍餘食糧差操,亦此意也,但百人之中未有一人坐罪者,上下相容而法不行故也。晉陶侃勤於吏職,終日斂膝危坐,間外多事,千緒萬端,罔有遺漏。諸參佐或以談戲廢事者,命取其酒器蒲博之具,悉投於江。將吏則加鞭樸,卒成中興之業,為晉名臣。唐宋·為殿中侍禦史,同列有搏於臺中者,將責名品而黜之,博者惶恐自匿。後為開元賢相。而史言文宗切於求理,每至刺史面辭,必殷勤戒敕曰:“無嗜博,無飲酒。”內外聞之,莫不悚息。然則勤吏事而糾風愆,乃救時之首務矣。《唐書》言楊國忠以善樗蒲得人供奉,常後出,專主蒲簿,計算鉤畫,分銖不誤。帝悅曰:“度支郎才也。”卒用之而敗。玄宗未年,荒佚,遂以小人乘君子之器,此亦國家之妖孽也。今之士大夫不慕姚崇、宋·,而學楊國忠,亦終必亡而已矣。《山堂考索》:“宋大中祥符五年三月丁酉,上封者言進士蕭玄之本名琉,嘗因賭博抵杖刑,今易名赴舉登第,詔有司召玄之詰問,引伏,奪其敕,贖銅四十斤,遣之,”宋制之嚴如此,今之進士有以不工賭博為恥者矣。

    《晉中興書》載:“陶士行言,樗蒲,老子人胡所作,外國戲耳。近日士大夫多為之,安得不胥天下而為外國乎?”

    《遼史》:“穆宗應曆十九年正月甲午,與群臣為葉格戲,”解曰:“宋錢僖公家有頁子揭格之戲。”而其年二月己巳,即為小哥等所殺。君臣為謔,其禍乃不旋踵。此不祥之物,而今士大夫終日執之,其能免於效尤之咎乎!

    《宋史·太宗紀》:“淳化二年閏月己醜,詔犯蒲博者斬。”《元史·世祖紀》:“至元十二年,禁民間賭博,犯者流之北地。”刑亂國用重典,固當如此。今日致太平之道何繇?曰:君子勤禮,小人盡力。

    ○京債赴銓守候,京債之累,於今為甚。《舊唐書·武宗紀》:“會昌二年二月丙寅,中書奏:‘赴選官多京債,到任填還,致其貪求,罔不由此。今年三銓,於前件州府得官者,許連狀相保,戶部各備兩月加給料錢,至支時折下,所冀初官到任,不帶息債,衣食稍足,可責清廉。’從之。”蓋唐時有東選、南選,其在京銓授者止關內、河東兩道。訪使所屬之官,不出一千餘裏之內,而猶念其舉債之累,先於戶部給與二月料錢,非惟恤下之仁,亦有勸廉之法。與今之職官到任,先辦京債,剝下未足,而或借庫銀以償之者,得失之數較然可知已。

    若夫聖主之所行,有超出於前代者。《太祖實錄》:“吳元年七月丙子,除郡縣官二百三十四人,賜知府、知州、知縣文綺四、絹六、羅二、夏布六,父如之,母妻及長子各半。府、州、縣佐貳官視長官半之,父如之,母妻及長子又半之。各府經歷、知事同佐貳官,州、縣吏目、典史視佐貳官又半之,父母妻子皆如之。其道裏費,知府賜白金五十兩,知州三十五兩,知縣三十兩。同知視知府五之三,治中半之,通判推官五之二,州同知視府通判,經歷及州判官視府同知半之,縣丞、主簿視知縣又半之,知事吏自典史皆十兩,著為令。上曰:“‘今新授官多出布衣,到任之初,或假貸於人,則他日不免侵漁百姓,不有以養其廉,而責之奉公難矣。’”“洪武元年二月,詔中書省,自今新除府、州、縣官,給賜白金一十兩,布六匹。”“十年正月甲辰,上謂中書省臣曰:‘官員聽選之在京者,宜早與銓注,即令赴任。聞久住客邸者,日有所費,甚至空乏,假貸於人,昔元之弊政,此亦一端。其常選官淹滯在京者,資用既乏,流為醫蔔,使人喪其所守,實朝廷所以待之者非其道也。自今銓選之後,以品為差,皆與道裏費,仍令有司給舟車送之,著為令。’”“十七年七月癸醜,北平稅課司大使熊斯銘言:‘仕者得祿養親,此人子之所願也。然有道遠而不得養其父母者,乞令有司給以舟車,憚得迎養,以盡人子之情。’廷議以雲南、兩廣、四川、福建官員家屬赴任者,官為給舟車,已有定例。自今凡一千五百里以外者,宜依例給之。制可。”豈非愛民之仁先於恤吏者乎?

    ○居官負債居官負債,雖非君子之行,似乎不幹國法。乃考之於古,有以不償債而免列侯者。《漢書》:孝文三年,“河陽侯陳信,坐不償人責過六月,免”是也。有以不償債而貶官者。《舊唐書》:“李晟於·,累官至右龍武大將軍,沈湎酒色,恣為豪侈,積債至數千萬,其子貸回鶻錢一萬餘貫不償,為回鶻所訴。文宗怒,貶·為定州司法參軍”是也。然此猶前代之事,使在今日,則回鶻當更貸之以錢,而為之營其善缺矣。

    《元史》:太宗十二年,以官民貸回鶻金償官者,歲加倍,名羊羔息,其害為甚。詔以官物代還,凡七萬六幹錠。仍命:凡假貸歲久,惟子本相侔而止。著為令。

    ○納女漢工商為丞相,皇太后嘗詔問商女,欲以備後宮。時女病。商意亦難之,以病對,不入。及商以閨門事見考,自知為王鳳所中,惶怖,更欲內女為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見其女,為大中大夫張匡所奏,免相,歐血薨,溢日戾侯。援魏鄭羲為西兗州刺史,貪鄙,納女為嬪,征為秘書監。及卒,尚書溢曰“宣”。詔曰:“蓋棺定諡,激濁揚清。羲雖夙有文業,而治闕廉清。尚書何乃情遺至公,愆違明典!依《諡法》:‘博文多見曰文’,‘不勤成名曰靈’,溢曰文靈。”古之士大夫以納女後宮為恥,今人則以為榮矣。

    古之名士猶不肯與戚畹同列。魏夏侯玄為散騎黃門侍郎,嘗進見,與皇后弟毛曾並坐。玄恥之,不悅,形之於色。宋路太后頗豫政事,弟子瓊之宅與大常王僧達並門。嘗盛車服衛從造僧達,僧達不為之禮。瓊之以訴太后,太后大怒,告上曰:“我尚在,而皆陵我家,死後乞食矣!”欲罪僧達,上曰:“瓊之年少,自不宜輕造諸王。僧達貴公子,豈可以此事加罪?”

    ○玉女棄歸《漢書·衡山王傳》:“太子女弟無采,嫁棄歸。”以王女之貴,為人妻而猶有見棄者。近古“七出”之條猶存,而王者亦不得以非禮制其臣下也。○罷官不許到京師《後漢書》言:“漢法,罷免守令,非徵召不得妄到京師。”見朝。至南京,必謁孝陵。罷職者不得入國門。此漢人這成法,所以防夤緣,清輦轂之意深矣。《冊府元龜》載:“後唐明宗長興二年九月丙戌,太傅致仕。王建立,不由詔旨至京,通事不敢引對,留於閣門久之。自至後樓召見,帝以故將,不之罪。”則知五代之朝,此法亦未嘗弛也。

卷二十九

    ○騎《詩》雲:“古公直父,來朝走馬。”古者馬以駕車,不可言走,“曰走者,單騎之稱,古公之國鄰於戎翟,其習尚有相同者;然則騎射之法不始於趙武靈王也。

    《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左師展將以公乘馬而歸。”正義曰:“古者服牛乘馬,馬以駕車,不單騎也。”至六國之時始有單騎,蘇秦所雲:“車千乘,騎萬匹”是也。《曲禮》雲:“前有車騎者。”《禮記》,漢世書耳,經典無“騎”字也,劉炫謂此左師展將以公乘馬而歸,欲共公單騎而歸,此騎馬之漸也。春秋之世,戎翟之雜居於中夏者,大抵皆在山谷之間,兵車之所不至。齊桓、晉文僅攘而卻之,不能深入其地者,用車故也。中行穆子之敗翟於大鹵,得之毀車崇卒;而智伯欲代仇猶;遺之大鐘,以開其道,其不利於車可知矣。勢不得不變而為騎,騎射所以便山谷也。胡服所以便騎射也,是以公子成之徒,諫胡服而不諫騎射。意騎射之法必有先武靈而用之者矣。

    騎利攻,車利守,故衛將軍之遇虜,以武剛車自環為營。

    《史記·項羽本紀》敘鴻門之會曰:“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上言“車騎”,則車駕之馬,來時所乘也。下言“獨騎”,則單行之馬,去時所跨也。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四人,則皆步走也。《樊噲傳》曰:“沛公留車騎,獨騎馬,噲等四人步從”是也。

    ○驛《漢書·高帝紀》:“乘傳詣雒陽。”師古曰:“傳若今之驛。古者以車,謂之傳車,其後又單置馬,謂之驛騎。”竊疑此法春秋時當已有之。如楚子乘ㄞ,會師於臨品。祁奚乘ㄞ而見範宣子。楚子以ㄞ至於羅·。子木使ㄞ謁諸王,楚人謂遊吉曰:“吾將使ㄞ奔問諸晉,而以告。”《國語》:“晉文公乘ㄞ,自下脫會秦伯於王城。”《呂氏春秋》:“齊君乘ㄞ而自追晏子,及之國效。”皆事急不暇駕車,或是單乘驛馬。而注疏家未之及也。

    謝在杭《五雜俎》曰:“古者乘傳皆驛車也。《史記》:‘田橫與客二人乘傳詣雒陽’注:‘四馬高足為置傳,四馬中足為馳傳,四馬下足為乘傳。’然《左傳》言鄭子產乘速而至,則似單馬騎矣。釋文:‘以車曰傳,以馬曰遽。’子產時相鄭國,豈乏車乎?懼不及,故乘遽,其為驛馬無疑矣。漢初尚乘傳車,如鄭當時、王溫舒皆私具驛馬,後患其不速,一概乘馬矣。”

    ○騾自秦以上,傳記無言驢者,意其雖有,非人家所常畜也。《逸周書》:“伊尹為獻令,正北空同、大夏、莎車、匈奴、樓煩、月氏諸國,以橐駝、野馬、···餘、···是為獻。”

    《呂氏春秋》:“趙簡子有兩白騾,甚愛之。”李斯上秦王書言:“駿良···是。”鄒陽上梁王書亦雲:“燕王按劍而怒,食以···是。”是以為貴重難得之物也。司馬相如《上林賦》:“···餘橐駝,蛩蛩·單·奚,···是驢騾。”王褒《憧約》:“調治馬驢,兼落三重。”其名始見於文。而賈誼《吊屈原賦》:“騰駕罷牛兮驂蹇驢。”《日者列傳》:“騏驥不能與罷驢為駟。”東方朔《七諫》:“要·奔亡兮騰駕橐駝。”劉向《九歎》:“卻騏驥以轉運兮,騰驢騾以馳逐。”楊雄《反離騷》:“騁嘩騾以曲兮,驢騾連蹇而齊足。”則又賤之為不堪用也。嘗考驢之為物,至漢而名,至孝武而得充上林,至孝靈而貴幸。然其種大抵出於塞外,自趙武靈王騎射之後,漸資中國之用。《鹽鐵論》:“騾驢駱駝,銜尾入塞;脾奚·原馬,盡為我畜。”杜篤《論都賦》:“虜數亻辰,驅騾驢,馭宛馬,鞭···是。”《霍去病傳》:“單于遂乘六騾。”《匈奴傳》:“其奇畜則橐駝、驢騾、···是、···餘、·單奚。”《西域傳》:“鄯善國有驢馬,多橐它,烏·乇國有驢,無牛。”而龜茲王學漢家儀,外國人皆曰:“驢非驢,馬非馬。若龜茲王所謂騾也,”可見外國之多產此種,而漢人則以為奇畜耳。人亦有以父母異種為名者,《魏書·鐵弗劉虎傳》:“北人謂胡父鮮卑母為鐵弗。”

    ○軍行遲速魏明帝遣司馬懿征遼東,其時自雒陽出軍不過三千餘裏,而帝問往返幾日?懿對以“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此猶是古人師行日三十裏之遺意。夏侯淵為將,赴急疾,常出敵之不意,軍中為之語曰:“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此可偶用之於二三百里之近,不然百里而趨利者蹶上將,固兵家所忌也。

    ○木罌渡軍《史記·淮陰侯傳》:“從夏陽以木罌渡軍。”服虔曰:“以木押縛罌以渡是也。古文簡,不言縛爾。”《吳志·孫靜傳》:“策詐令軍中,促具罌缶數百口分軍,夜投查瀆。”亦此法也。其狀圖於喻龍德《兵衡》,謂之甕筏。

    ○海師海道用師,古人蓋屢行之矣。吳徐承率舟師自海入齊:此蘇州下海至山東之路。越王勾踐命範蠡、舌庸率師沿海溯淮,以絕吳路,此浙東下海至淮上之路。唐太宗遣強偉於劍南伐木造舟艦,自巫峽抵江、揚,趨萊州,此廣陵下海至山東之路。漢武帝遣樓船將軍楊僕從齊浮渤海,擊朝鮮;魏明帝遣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討公孫淵;秦苻堅遣石越率騎一萬,自東萊出右徑襲和龍;唐太宗伐高麗,命張亮率舟師自東萊渡海趨平壤;薛萬徹率甲士三萬,自東萊渡海人鴨綠水:此山東下海至遼東之路。漢武帝遣中大夫嚴助,發會稽兵浮海救東甌;橫海將軍韓說自句章浮海擊東越:此浙江下海至福建之路。劉裕遣孫處、沈田於自海道襲番禺,此京口下海至廣東之路。隋伐陳,吳州刺史蕭·遣燕榮以舟師自東海至吳,此又淮北下海而至蘇州也。公孫度越海攻東萊諸縣,侯希逸自平盧浮海據青州,此又遼東下海而至山東也。宋李寶自江陰率舟師敗金兵於膠西之石臼島,此又江南下海而至山東也。此皆古人海道用師之效。

    ○海運唐時海運之事不詳於史。蓋柳城陷沒之後,至開元之初,新立治所,乃轉東南之粟以餉之耳,及其樹藝已成,則不復資於轉運,非若元時以此為恒制也。《舊唐書·宋慶禮傳》:張九齡駁諡議曰:“營州鎮彼戎夷,扼喉斷臂,逆則制其死命,順則為其主人,是稱樂都,其來尚矣。往緣趙·作牧,馭之非才。自經隳廢,便長寇孽。大明臨下,聖謀獨斷,恢祖宗之舊,複大禹之跡,以數千之役徒,無甲兵之強衛,指期遂往,稟命而行,於是量畚築,執·鼓,親總其役,不愆所慮,俾柳城為金湯之險,林胡生腹心之疾。尋而罷海運,收歲儲,邊庭晏然,河朔無擾,與夫興師之費、轉輸之勞,較其優劣,孰為利害?”此罷海運之一證。《舊唐書·懿宗紀》:鹹通三年,南蠻陷交恥,征諸道兵赴嶺南。時湘、淳溯運,功役艱難,軍屯廣州乏食。潤州人陳·石詣闕上書言:“江西、湖南溯流運浪,不濟軍師,士卒食盡則散,此宜深慮。臣有奇計以饋南軍。”天子召見,·石因奏:“臣弟聽思曾任雷州刺史,家人隨海船至福建。往來大船一只,可致千石。自福建裝船,不一月至廣州。得船數十艘,便可臻三萬石至廣府。”又引劉海路進軍破盧循故事。掃政是之,以·石為鹽鐵巡官,往所子院專督海運,於是康承訓之軍皆不闕供。

    ○燒荒守邊將士,每至秋月草枯,出塞縱火,謂之燒荒,《唐書》:“契丹每入寇幽、薊,劉仁恭歲燎塞下草,使不得留牧,馬多死,契丹乃乞盟”是也,其法自七國時已有之。蛐國策》:“公孫衍謂義渠君曰:‘中國無事於秦,則秦且燒·芮,獲君之國。’”

    《英宗實錄》:“正統七年十一月,錦衣衛指揮僉事王瑛言:‘禦鹵莫善於燒荒,蓋鹵之恃者馬,馬之所恃者草。近來燒荒,遠者不過百里,近者五六十裏,鹵馬來侵,半日可至,乞敕邊將,遇秋深,率兵約日同出,數百里外縱火焚燒,使鹵馬無水草可恃,如此則在我雖有一時之勞,而一冬坐臣可安矣。’”翰林院編修徐·呈亦請每年九月,盡敕坐營將官巡邊,分為三路:一出宣府抵赤城獨石,一出大同抵萬全,一出山海抵遼東。備出塞三五百里,燒荒“哨了。如遇邊寇出沒,即相機剿殺。此先朝燒荒舊制,誠守邊之良法也。

    ○家兵古之為將者必有素豫之卒。《春秋傳》:“冉求以武城人三百為己徒卒。”《後漢書·朱亻雋傳》:“交恥賊反,拜亻雋刺史,令過本郡簡募家兵,張燕寇河內,逼近京師,出亻雋為河內太守,將家兵擊卻之。”《三國志·呂虔傳》:“領泰山太守,將家兵到郡。郭祖、公孫犢等皆降。”《晉書·王渾傳》:“為司徒,楚王瑋將害汝南王亮,渾辭疾歸,第以家兵千餘人閉門距瑋,瑋不敢逼。”○少林僧兵少林寺中有唐太宗為秦王時《賜寺僧教》,其辭曰:“王世充叨竊非據,敢違天常。法師等並能深悟幾變,早識妙因,擒彼凶孽,廓茲淨土。聞以欣尚,不可思議。今東都危急,旦夕殄除。並宜勉終茂功,以垂令範。”是時立功十有三人,裴催《少林寺碑》所稱志操、惠場、曇宗等,惟曇宗拜大將軍,餘不受官,賜地四十頃,此少林僧兵所起。考之《魏書》:孝武帝西奔,以五千騎宿於厘西揚王別舍。沙門都維那、惠臻負璽持千牛刀以從。《舊唐書》:元和十年,嵩山僧圓淨與淄青節度使李師道謀反,結勇士數百人,伏於東都進奏院。乘洛城無兵,欲竊發焚燒宮殿。小將楊進、李再興告變,留守呂元膺乃出兵圍之,賊突圍而出,入嵩嶽山棚,盡擒之。《宋史》:範致虛以僧趙宗印充宣巡司參議官,兼節制軍馬。宗印以僧為一軍,號尊勝隊。童子行為一軍,號淨勝隊。然則嵩洛之間,固世有異僧矣。

    嘉靖中,少林憎月空受都督萬表檄,禦倭於松江,其徒三十餘人,自為部伍,持鐵棒擊殺倭甚眾,皆戰死。嗟乎,能執干戈以捍疆場,則不得以其髡徒而外之矣。宋靖康時,有五臺僧真寶,與其徒習武事於山中。欽宗召對便殿,命之還山,聚兵拒金。晝夜苦戰,寺舍盡焚,為金所得,誘勸百方,終不顧,曰:“吾法中有口回之罪,吾既許宋皇帝以死,豈當妄言也!”怡然受戮。而德佑之末,常州有萬安僧起義者,作詩曰:“時危聊作將,事定複為僧。”其亦有屠羊說之遺意者哉。

    ○毛葫蘆兵《元史·順帝紀》:“至正十三年,立南陽、鄧州等處毛葫蘆義兵萬戶府,募土人為軍,免其差役,令防城自效。因其鄉人自相團結,號毛葫蘆軍,故以名之。”《朵爾直班傳》:“金商義兵以獸皮為矢房如瓠,號毛葫蘆軍,甚精銳。”《大學衍義補》:“今唐、鄧山居者,以毒藥漬矢以射獸,應弦而倒,謂之毛葫蘆。”

    成化三年,國子監學錄黃明義言:“宋時多剛縣夷為冠,用白{艸刀}子兵破之。”白{艸刀}子者,即今之民壯也。

    ○方音五方之語雖各不同,然使友天下之十而操一鄉之音,亦君子之所不取也。故仲由之·彥,夫子病之;鴻舌之人,盂於所斥。而《宋書》謂高祖雖“累葉江南,楚言未變,雅道風流無聞焉爾”。又謂長沙王道憐“素無才能,言音甚楚,舉止施為,多諸鄙拙”。《世說》言:“劉真長見王丞相,既出,人問見王公雲何?答曰:‘未見他異,惟聞作吳語耳。’”又言:“王大將軍年少時,舊有田舍名,語音亦楚。”又言:“支道林人東,見王於猷兄弟還,人間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群白項鳥,但聞喚啞啞聲。’”《北史》謂丹楊王劉昶呵罵僮僕,音雜夷夏。雖在公坐,諸王每侮弄之。夫以創業之君,中興之相,不免時人之議,而況於士大夫乎。北齊楊忄音稱裴讞之曰:“河東士族,京官不少,惟此家兄弟全無鄉音。”其所賤可知矣。至於著書作文,尤忌俚俗。《公羊》多齊言,《淮南》多楚語,若《易》傳、《論語》何嘗有一字哉。若乃講經授學,彌重文言,是以孫詳、蔣顯曾習《周官》,而音乖楚夏,則學徒不至;李業興學問深博,而舊音不改,則為梁人所笑。郵下人士音辭鄙陋,風操蚩量拙,則顏之推不願以為兒師。是則惟君於為能通天下之志,蓋必自其發言始也。

    《金史·國語解》序曰:“今文《尚書》辭多奇澀,蓋亦當世之方音也。”荀子每言:“案《楚辭》每言‘羌’,皆方音。”劉勰《文心雕龍》雲:“張華論韻,謂士衡多楚,可謂銜靈均之聲餘,失黃鐘之正響也。”

    ○國語後魏初定中原,軍容號令皆本國語。後染華俗,多不能通,故錄其本言相傳教習,謂之國語。孝文帝命侯伏、侯可、悉陵以國語譯《孝經》之旨,教於國人,謂之《國語孝經》。而曆考《後魏》、《北齊》二書,若盂威以明解北人語,敕在著作,以備推訪;孫搴以通鮮卑語,宣傳號令;祖·以解卑語免罪,複參相府;劉世清以能通四裔語,為當時第一,後主命作突厥語翻《涅·經》,以遺突厥可汗。並見遇時主,寵絕群僚。然其官名制度無一不用漢語。而魏孝文太和十九年六月己亥詔:“不得以北俗之語言於朝廷,違者免所居官。”北齊書·高昂傳》:“於時鮮卑共輕中華朝士,唯憚服於昂。高祖每申令三軍,常鮮卑語;昂若在列,則為華言。”孝文用夏變夷之主,齊神武亦英雄有大略者也。契丹偏居北陲,始以本國之言為官名號令,而《遼史》創立《國語解》一篇,自是金元亦多循之,而北俗之語遂載之史書,傳於後代矣。

    後魏《平陽公丕傳》:“丕雅愛本風,不達新式。至於變俗遷灘,改官制服,禁絕舊言,皆所不願。帝亦不逼之,但誘示大理,令其不生同異。”變俗之難如此。今則拓跋宇文之語不傳於史冊者已蕩然無餘,一時眾楚之淋固不能勝三紀遷殷之化也。

    後唐康福善諸蕃語。明宗聽政之暇,每召入便殿,咨訪時事,福即以著語奏之。樞密使安重誨惡焉,嘗面戒之曰:“康福但亂奏事,有日斬之!”

    ○外國風俗曆九州之風俗,考前代之史書,中國之不如外國者有之矣。《遼史》言:“契丹部族生生之資仰給畜牧,績毛飲氵重,以為衣食。各安舊風,狃習勞事,不見紛華異物而遷故。家給人足,戎備整完,卒之虎視四方,強朝弱附。”《金史》:“世宗嘗謂宰臣曰:‘朕見女直風俗,迄今不忘。今之燕飲音樂皆習漢風,非朕心所好,東宮不知女直風俗,第以朕故,猶尚存之,恐異日一變此風,非長久之計。’”他日與臣下論及古今,又曰:“‘女直舊風,雖不知書,然其祭天地,敬親戚,尊耆老,接賓客,信朋友,禮意款曲,皆出自然,其善與古書所載無異。汝輩不可忘也。’乃禁女直人不得改稱漢姓,學南人衣裝,犯者抵罪。”又曰:“女直舊風,凡酒食會聚,以騎射為樂,今則奕棋、雙陸,宜悉禁止,令習騎射,”又曰:“遼不忘舊俗,朕以為是。海陵習學漢人風俗,是忘本也。若依國家舊風,四境可以無虞,此長久之計也。”《邵氏聞見錄》言:“回紇風俗樸厚,君臣之等不甚異,故眾志專一,勁健無敵。自有功於唐,賜遺豐腴。登裏可汗始自尊大,築宮室以居,婦人有粉黛文繡之飾。中國為之虛耗,而其俗亦壞。昔者祭公謀父之言:“犬戎樹·,能帥舊德,而守終純固。’由餘之對穆公言:‘戎夷之俗,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懷忠信,以事其上。’一國之政猶一身之治,其所以有國而長,世用此道也。及乎薦居日久,漸染華風,不務《詩》《書》,唯征玩好,服飾竟於無等,財賄溢於靡用,驕淫矜侉,浸以成習,於是中行有變俗之譏,賈生有五餌之策。又其末也,則有如張昭遠以皇弟、皇子喜徘優,飾姬妾,而蔔沙陀之不永;張舜民見大孫好音樂、美姝、名茶、古畫,而知契丹之將亡。後之君子誠監於斯,則知所以勝之之道矣。”

    《史記》言:“匈奴獄久者不過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鹽鐵論》言:“匈奴之俗略於文而敏於事。”宋鄧肅對高宗言:“外國之巧在文書簡,簡故速。中國之患在文書繁,繁故遲。”《遼史》言:“朝廷之上,事簡職專,此遼之所以興也。”

    然則外國之能勝於中國者惟其簡易而已,若舍其所長而效人之短,吾見其立弊也。

    《金史·食貨志》言:“金起東海,其俗純實,可與返占。初人中夏,民多流亡,土多曠閑。兵威所加,遺黎惴惴,何求不獲?於斯時縱不能複井地溝洫之制,若用唐之永業口分以制民產,放其租庸調之法以足國計,何至百年之內,所為經畫紛紛然與其國相終始邪?其弊在於急一時之利,踵久壞之法。及其中葉,鄙遼儉樸,襲宋繁縟之文;懲宋寬柔,加遼操切之政。是棄二國之所長,而並用其所短也。繁縟勝必至於傷財,操切勝必至於害民。訖金之世,國用易匱,民心易離,豈不繇是與?作法不慎厥初,變法以救其弊,祗益甚焉耳。”其論金時之弊至為明切。

    魏太武始制反逆、殺人、好盜之法,號令明白,政事清簡,尼系訊連逮之煩;百姓安之。宋餘靖言:“燕薊之地,陷入契丹且萬年,而民亡南顧心者,以契丹之法簡易,鹽麥俱賤,科役不煩故也。”是則省刑薄斂之效無所分於中外矣。○徙戎武後時,外國多遣子入侍,其論欽陵、阿史德、元珍、孫萬榮等,皆因充侍子,得遍觀中國形勢,其後競為邊害。先是,天授三年左補闕薛謙光上疏曰:“臣聞戎夏不雜,自古所誡。蠻貊無信,易動難安,故斥居塞外,不邇中國。前史所稱,其來久矣。然而帝德廣被,有時朝謁,願受向化之誠,請納梯山之禮,貢事畢則歸其父母之國,導以指南之車,此三王之盛典也,自漢魏以後,遂革其風,務飾虛名,微求侍子。諭令解辮,使襲衣冠,築室京師,不令歸國,此又中葉之故事也。較其利害,則三王是而漢魏非;論其得矢,則距邊長而微質短。殷鑒在昔,豈可不慮。昔郭欽獻策於武皇,江統納諫於惠主,鹹以戎翟人居,必生事變。晉帝不用二臣之遠策,好慕向化之虛名,縱其習《史》、《漢》等書,言之以五部都尉,此皆計之失也。竊惟突厥、吐蕃、契丹等,往因入侍,並叨殊獎。或執敦丹墀,策名戎秩;或曳裾癢序,高步璺門。服改氈裘,語兼中夏,明習漢法,睹衣冠之儀;目覽朝章,知經國之要。窺成敗於圖史,察安危於古今,識邊塞之盈虛,知山川之險易,或委以經略之功,令其展效;或矜其首丘之志,放使歸蕃。於國家雖有冠帶之名,在戎人廣其縱橫之智。雖有慕化之美,苟悅於當時;而狼子野心,旋生於異日。及歸部落,鮮不稱兵。邊鄙罹災,實繇於此。故老子曰:‘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在於齊人,猶不可以示之,況於寇戎乎?謹按楚申公巫臣奔晉,而使於吳,使其子狐庸為吳行人,教吳戰陳,使之叛楚。吳於是伐楚,取巢,取駕,克棘,入州來,子反一歲七奔命。其所以能謀楚,良以此也。又按《漢書》:桓帝遷五部匈奴於汾晉,其後卒有劉、石之難。向使五部不徙,則晉祚猶未可量也,鮮卑不遷幽州,則慕容無中原之僭。又按《漢書》:陳湯雲:‘夫匈奴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彎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繇是言之,利兵尚不可使敵人得法,況處之中國而使之習見哉,昔漢東平王請《太史公書》,朝臣以為《太史公書》有戰國從橫之說,不可以與諸侯。此則本朝諸王尚不可與,況外國乎!臣竊計秦井天下,及劉、項之際,累載用兵,人戶調散,以晉惠方之,八王之喪師輕於楚漢之割地,冒頓之全實過於五部之微弱。當曩時,冒頓之強盛,乘中國之虛弊,高祖餒厄平城。而冒頓不能入中國者,何也?非兵不足以侵諸夏,力不足以破汾晉。其所以解圍而縱高祖者,為不習中土之風,不安中國之美。生長磧漠之北,以穹廬勝於城邑,以氈·美於章紱。既安其所習而樂其所生,是以無窺中國之心者,為生不習漢故也。豈有心不樂漢而欲深入者乎?劉元海五部離散之餘,而卒能自振於中國者,為少居內地,明習漢法,非但元海悅漢,而漢亦悅之。一朝背誕,四人回應,遂鄙單于之號,竊帝王之名,賤沙漠而不居,擁平陽而鼎峙者,為居漢故也。向使元海不曾內徙,正當劫邊人繒彩曲蘖,以歸陰山之北,安能使倡亂邪?當今皇風遐覃,含識革面,凡在虺性,莫不懷馴,方使由餘效忠,日·盡節。以臣愚慮者,國家方傳無窮之祚於後,脫備守不謹,邊臣失圖,則狡寇稱兵,不在方外,非所以肥中國,削外蕃,經營萬乘之業,貽厥孫謀之道也。臣愚以為願充侍子者一皆禁絕,必若先在中國者亦不可更使歸蕃,則戎人保疆,邊邑無事矣。”

    明永樂、宣德間,韃靼來降,多乞留居京師,授以指揮、千百戶之職,賜之俸祿及銀鈔、衣服、房屋、什器,安插居住,名曰降人。正統元年十二月,行在吏部主事李賢言:“臣聞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而禽獸蠻貊。待黎民如赤子,親之也;待蠻貊如禽獸,疏之也。雖聖人一視同仁,其施也必自親以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施惠於禽獸,況奪赤子之食以養禽獸,聖人忍為之哉?竊見京師降人不下萬餘,較之畿民三分之一;其月支俸米,較之在朝官員亦三分之一,而實支之數或全或半,又倍蓰矣。且以米俸言之,在京指揮使正三品該俸三十五石,實支一石,而達官則實支十七石五鬥,是贍京官十七員半矣。夫以有限之糧而資無限之費,欲百姓富庶而倉廩充實,未之有也。近者連年荒旱,五穀不登,而國家之用則不可缺。是以天下米粟水陸並進,歲入京師數百萬石,而軍民竭財殫力,涉寒暑,冒風霜,苦不勝言,然後一夫得數斛米至京師者,幸也。若其運至中途,食不足,衣不贍,而有司督責之愈急,是以不暇救死、往往枕籍而亡者不可勝計。其降人坐享俸祿,施施自得。嗚呼!既奪赤子之食以養禽獸,而又驅其力使饋之,赤子卒至於饑困以死,而禽獸則充實厭足,仁人君子所宜痛心者。若夫俸祿,所以養廉也。今在朝官員皆實關俸米一石,以一身計之,其日用之費不過十日,況其父母妻子乎?臣以為,欲其無貪,不可得也。備邊,所以禦侮也。今邊軍長住苦寒之地,其所以保妻子、禦饑寒者,月糧而已。糧不足以贍其所需,欲其守死不可得也,今若去此降人,臣愚以為除一害而得三利焉。何則?計降人一歲之俸不下數十萬,省之可以全生民之命,可以贍邊軍之給,可以足京官之俸。全生民之命則本固而邦寧也,贍邊軍之給則效死而守職也,足京官之俸則知恥而守廉也。得此三者,利莫大焉。臣又聞聖王之道,貴乎消患於未萌。《易》曰:‘履霜堅冰至。’臣窺見達人來降,絡繹不絕,朝廷授以官職,足其俸祿,使之久處不去,腥膻畿內,無益之費尚不足惜,又有甚焉者,夫蕾人貪而好利,乍臣乍叛,荒忽無常。彼來降者,非心悅而誠服也,實慕中國之利也,且降人在彼,未必不自種而食,自織而衣。今在中國,則不勞力而坐享其有。是故其來之不絕者,中國誘之也。誘之不衰,則來之愈廣。一旦邊方有警,其勢必不自安矣。前世劉、石之亂,可不鑒哉!是故聖人以禽獸畜之。其來也,懲而禦之,不使之久處;其去也,守而備之,不誘其複來。其為社稷生民之慮,至深遠也。近日邊塵數警,而降人群聚京師,臣嘗恐懼而不安寢。伏願陛下斷自哀衷,為萬世長久之計,乞敕兵部,將降人漸次調除天下各都司衛所,彼勢既分,必能各安其生,不惟省國家萬萬無益之費,而又消其未萌之患矣。”上是其言。

    土木之變,達官達軍之編置近畿者,一時蠢動,肆掠村莊,至有驅迫漢人以歸寇者。戶科給事中王·、翰林院侍講劉定之並言:“宜設法遷徙,伸居南土,”於是命左都督毛福壽充左副總兵,選領河間、東昌達軍,往湖廣辰州等處征苗,巡撫江西。刑部右侍郎楊寧奏請賊平之後,就分佈彼處各衛所守禦,然其去者無多。而天順初,兵部尚書陳汝言,阿附權宦,盡令取回,遂令曹欽得結其驍豪,與之同反。而河間、東昌之間,至今響馬不絕,亦自達軍倡之也。

    明初,安置土達於寧夏甘、涼等處。承平日久,種類蕃息,至成化四年遂有滿四之變。

    ○樓煩樓煩乃趙西北邊之國,其人強悍,習騎射。《史記·趙世家》:“武靈王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樓煩王於西河,而致其兵。致雲者,致其人而用之也。是以楚漢之際,多用樓煩人別為一軍。《高祖功臣侯年表》:“陽都候丁複,以趙將從起鄴,至霸上,為樓煩將。”而《項羽本紀》:“漢有善騎射者樓煩,”則漢有樓煩之兵矣。《灌嬰傳》:擊破拓公王武,斬樓煩將五人,攻龍且,生得樓煩將十人。擊項籍軍陳下,斬樓煩將二人。攻黥布別將於相、斬樓煩將三人。《功臣表》:“平定侯齊受,以驍騎都尉擊項籍,得樓煩將。”則項王及布亦各有樓煩之兵矣。蓋自古用蠻夷攻中國者,始自周武上,牧野之師有庸、蜀、羌、茅、微、盧、彭、濮。而晉襄公敗秦於ゾ,實用薑戎為犄角之勢。大者王,小者霸,於是武靈王踵此用以謀秦,而鮮卑、突厥、回紇、沙陀自此不絕於中國矣。○吐蕃回紇大抵外國之音皆無正字,唐之吐蕃即今之土蕃是也,唐之回紇即今之回回是也。《唐書》回紇一名“回鶻”。《元史》有“畏兀兒”部,畏即回,兀即鶻也,其曰回回者,亦回鶻之轉聲也。其曰畏吾兒者,又畏兀兒之轉聲也。《大明會典》:“哈密,古伊吾盧地,在敦煌北大磧外,為西域諸番往來要路。其國部落與回回、畏兀兒三種雜居。”則回回與畏兀兒又為二種矣自唐會昌中回紇衰弱,降幽州者前後三萬餘人,皆散隸諸道,始雜居於中華而不變其本俗。杜子美《留花門詩》:“連雲屯左輔,百里見積雪。”李衛公《上尊號玉冊文》:“種類磐互,縞衣如茶。挾邪作蠱,浸淫宇內。”今之遺風亦未衰於昔日也。

    《舊唐書·憲宗紀》:“元和二年正月庚子,回絕請於河南府、太原府,置摩尼寺。許之。”此即今禮拜寺之所從立也。

    《新唐書·常克傳》言:“始,回紇有戰功者得留京師。戎性易驕,後乃創邸第、佛祠,或伏甲其間。數出中渭橋,與軍人格鬥,奪含光門魚契走城外。”然則自肅、代以來,回紇固已有居京師者矣。

    《實錄》:“正統元年六月乙卯,徙甘州、涼州寄居回回於江南各衛,凡四百三十六戶,一千七百四十九口。”其時西陲有警,不得已,為徙戎之策,然其種類遂善於江左矣。

    明初,於其來降者待之雖優,而防之未嘗不至。福建漳州衛指揮金事楊榮因進表至京,為回回之編置漳州者寄書於其同類,奉旨坐以交通外夷,黜為為事官於大同立功。

    其後文教涵儒,戎心漸革,而蠻貂之裔遂有登科第襲冠裳者。惟回回自守其國俗,終不肯變,結成黨夥,為暴閭閻。以累朝之德化,而不能訓其頑獷之習,所謂食桑葚而懷好音,固難言之矣。

    天子無故不殺牛,而今之回子終日殺牛為膳,宜先禁此,則夷風可以漸革。唐時赦文每曰:“十惡五逆,火光行劫,持刃殺人,官典犯贓,屠牛鑄鐵,合造毒藥,不在原赦之限。”可見古法以屠牛為重也。若韓·之治江東,以賊非牛酒不嘯結,乃禁屠牛,以絕其謀。此又明識之士所宜豫防者矣。

    ○西域天文西域人善天文,自古已然。《唐書》:泥婆羅國,頗解推測盈虛,兼通曆術事。天竺國,善天文曆算之術。·賓國,遣使進天文經。拂[B13N]國,其王城門樓中懸一大金稱,以金丸十二枚屬於衡端,以候日之十二時。為一金人,其大如人,立於側,每至一時,其金丸輒落,鏗然發聲引唱,以紀日時,毫釐無失。蓋不始於回回、西洋也。

    王忠文偉集有《阿都刺除回回司天少監誥》曰:“天文之學其出於西域者,約而能精,雖其術不與中國古法同,然以其多驗,故近代多用之。別設官署,以掌其職。”

    《冊府元龜》載:“開元七年,吐火羅國王上表,獻解天文人大慕ウ,智慧幽深,問無不知。伏乞天恩,喚取問諸教法,知其人有如此之藝能,請置一法堂,依本教供養。”此與今之利瑪竇天主堂相似,而不能行於玄宗之世者,豈非其時在朝多學識之人哉。

    ○三韓今人謂遼東為三韓者,考之《書》序“成王既伐東夷”傳:“海東諸夷駒麗、扶餘、·千、貊之屬。”正義:“《漢書》有高駒麗,扶餘、韓。無此·千,·千即韓也,音同而字異耳。”《後漢·光武紀》:“建武二十年,東夷韓國人率眾詣樂浪內附。”《東夷傳》:“韓有三種,一曰馬韓,二日辰韓,三日弁辰。”《書》作“弁韓”。馬韓在西,有五十四國,其北與樂浪、南與倭接。辰韓在東,十有二國,其北與·貊接。並辰在辰韓之南,亦十有二國,其內亦與倭接。凡七十八國,百濟是其一國焉。大者萬餘戶,小者數千家,各在山海間,地合言四千餘裏,東西以海為限,皆占之辰國也。馬韓最大,共立其種為辰王,盡上三韓之地。《三國·魏志》:“齊王正始七年,幽州刺史毋丘儉破高句驪、·貊、韓、那奚等數十國,各率種落降。陳留王景元二年,樂浪外夷韓,·貊、各率其屬來朝貢。”《晉書·張華傳“:“夷馬韓、新彌諸國,依山帶海,去州四千餘裏,曆世未附者二十餘國並遣使朝獻。”杜氏《通典》:“三韓之地在海島之上,朝鮮之東南。”此其封域與朝貢之本末也。劉熙《釋名》:“韓羊、韓兔、韓雞,本法出韓國所為也。”後魏陽固《演賾賦》:“睹三韓之累累兮,見卉服之悠悠。”此其風土也。《宋史·天文志》:“狗國四星在建星東南,主三韓、鮮卑、烏桓、犬嚴狁,沃沮之屬。”此其占象也。《宋史·高麗傳》言:“崇寧後始鑄三韓通寶。”而《遼史·外紀》有高麗王子三韓國公勳、三韓國公容、三韓國公誤。其《地理志》有高州三韓縣,辰韓為扶餘,棄韓為新羅,馬韓為高麗。開泰中,聖宗伐高麗,俘三國之遺人置縣。據此乃俘三國之人置縣於內地,而取三韓之名爾。今人乃謂遼東為三韓,是以內地而目之為外國也。原其故,本於天啟初失遼陽,以後章奏之文遂有謂遼人為三韓者,外之也。今遼人乃以之自稱,夫亦自外也已。《北史》:“新羅者,其先本辰韓種也。地在高麗東南。辰韓亦曰秦韓,相傳言秦世亡人避役來適,馬韓割其東界居之。以秦人故,名之曰秦韓。其言語名物有似中國人。辰韓王常用馬韓人作之,世世相傳。辰韓不得自立王,明其流移之人故也,恒為馬韓所制。辰韓之始,有六國,稍分為十二,新羅則其一也。”此又與前史不同。而《唐書·東夷傳》:“顯慶五年,平百濟,分其地置五都督府,其一曰馬韓。”

    ○大秦今之佛經皆題雲“大秦鳩摩羅什譯”,謂是姚興國號,非也。大秦乃西域國名。《後漢書·西域傳》言:“大秦國,在海西,地方數千裏,有四百餘城,小國役屬者數十。”又雲:“天竺國,西與大秦通。”此其國名之偶同。而傳以為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固未必然。而《晉書·載記》:“石季龍時,有安定人侯子光,自稱佛太子,謂大秦國來,當王小秦國,”以中國為小秦,則益為誇誕矣。

    ○於陀利韓文公《廣州記》有“幹陀利”,注家皆闕。按《梁書·海南諸夷傳》:“幹陀利國在南海洲上,其俗與林邑、扶南略同。出斑布、吉貝、檳榔。檳榔特精好,為諸國之最。”《周弘正傳》:“有罪應流徙,敕以賜幹陀利國。”《陳書·世祖紀》:“天嘉四年,幹陀利國遣使獻方物,”惟《宋書·孝武帝紀》:“孝建二年,斤陀利國遣使方物。”為“斤”,疑誤。

卷三十

    ○天文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農夫之辭也;“三星在天”,婦人之語也;“月離於畢”,戍卒之作也;“龍尾伏晨”,兒童之謠也。後世文人學士,有問之而茫然不知者矣。若曆法,則古人不及近代之密。

    樊深《河間府志》曰:“愚初讀律書,見私習天文者有禁。後讀制書,見廟語楊士奇等曰:‘此律自為民間設耳,卿等安得有禁?’遂以《天元寶曆祥賦》賜群臣。由律書之言觀之,乃知聖人所憂者深;由制書之言觀之,乃知聖人之所見者大。”

    ○日食劉向言,《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今連三年比食。自建始以來,二十歲間而八食。率二歲六月而一發,古今罕有。異有大小希稠,佔有舒疾緩急。餘所見崇幀之世十七年而八食。與漢成略同,而稠急過之矣。然則謂日食為一定之數,無關於人事者,豈非溺於疇人之術,而不覺其自蹈於邪臣之說乎?《春秋·昭公二十一年》:“秋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公問於梓慎,曰:‘是何物也?禍福何為?’對曰:‘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為災。日月之行也,分,同道也;至,相過也。其他月則為災。’”非也,夫日月之在於天,莫非一定之數。

    然大象見於上,而人事應於下矣。為此言者,殆於後世以“天變不足畏”之說迸其君者也。《漢書·五行志》亦知其說之非,而依違其間,以為食輕,不為大災水旱而已,然則食重也如之何?是故日食之咎,無論分、至。

    ○月食日食,月掩日也;月食,地掩月也。今西洋天文說如此。自其法未入中國而已有此論,陸文裕《金臺紀聞》曰:“嘗聞西域人算日月食者,謂日月與地同大,若地體正俺日輪上,則月為之食。”南城萬實《月食辯》曰:“凡黃道平分各一百八十二度半強,對沖處必為地所隔,望時月行適當黃道交處,與日正相對,則地隔日光,而月為之食矣。”按其說亦不始於近代,漢張衡《靈憲》曰:“當日之沖,光常不合者,蔽於地也。是謂ウ虛在星,星微月過則食。”載《續漢·天文志》中。俗本“地”字有誤作“他”者,遂疑別有所謂ウ虛,而致紛紛之說。靜樂李鱸習西洋之學,述其言曰:“月本無光,借日之照以為光曜。至望日,與地日為一線,月見地不見日,不得借光,是以無光也。”或曰:“不然。曾有一年,月食之時,當在日沒後,乃日尚未沉,而出地之月已食矣。東月初升,西日未沒,人兩見之,則地固未嘗遮日月也,何以雲見地不見日乎?”答曰:“於所見者非月也,月之影也,月固未嘗出地也。何以驗之?今試以一文錢置虛器中,前之卻之,不見錢形矣,卻貯水令滿而錢見,則知所見者非錢也。乃錢之影也。日將落時,東方蒼蒼涼涼,海氣升騰,猶夫水然,其映而升之亦月影也。如必以東方之月為真月。則是以水面之錢為真錢也,然乎?否乎?又如漁者見魚浮水面,而投叉刺之,心稍下於魚,乃能得魚,其浮於水面者。魚之影也。舟人刺篙,其半在水,視之若曲焉,此皆水之能影物也。然則月之受隔於地,又何疑哉。○歲星吳伐越,歲在越,故卒受其凶。荷秦滅燕,歲在燕,故燕之複建不過一紀。二者信矣。慕容超之亡,歲在齊,而為劉裕所破,國遂以亡。豈非天道有時而不驗邪?是以天時不如地利。

    歲星固有居其國而不吉者。其行有贏縮,《春秋傳》:“歲棄其次而旅於明年之次。”《史記·天官書》:“已居之,又東西去之,國凶。”《淮南子》:“當居不居,越而之他處。”以近事考之,歲星當居不居,其地必有殃咎。○五星聚史言:周將代殷,五星聚房;齊恒將伯,五星聚箕。漢元年十月,五星聚東井。唐天寶九載八月,五星聚尾箕,大曆三年七月,五星聚東井。宋幹德五年三月,五星聚奎。淳熙十二年閏七月,五星聚軫。元太祖二十一年十一月,五星聚見於西南,明嘉靖三年正月丙子,五星聚營室。天啟四年七月丙寅,五星聚張。占曰:“五星若合,是謂易行,有德受慶,改立王者,奄有四方,子孫蕃昌。無德受殃,離其國家,滅其宗廟,百姓離去,被滿四方。”考之前史所載,惟天寶不吉,蓋玄宗之政荒矣。或曰:漢從歲,宋從填,唐從熒惑雲。

    四星之聚,占家不以為吉。驗之前代:於張,光武帝漢;於牛、女,中宗紹晉;於觜、參,神武王齊;於危,文宣代魏;於東並,肅宗複唐;於張,高祖王周,皆為有國之祥也。故漢獻帝初,韓馥以四星會於箕尾,欲立劉虞為帝。唐鹹通十年,熒惑、填星、大白、辰星會於畢、昂,詔王景崇被袞冕,軍府稱臣以厭之。然亦有不同者:如慕容超之滅,四星聚奎、婁;姚泓之滅,四星聚東井。後晉天福五年,術士孫智永以四星聚鬥,分野有災,勸南唐主巡東都。宋靖康元年,太白、熒惑、歲、填四星合於張。嘉熙元年,太白、歲、辰、熒惑合於鬥,詔避殿減膳,以圖消弭。此則天官家所謂“四星若合,其國兵喪並起,君子憂,小人流”,而不可泥於一家之占者矣。

    ○海中五星二十八宿《漢書·藝文志》:《海中星占驗》十二卷,《海中五星經雜事》二十二卷,《海中五星順逆》二十八卷,《海中二十八宿國分》二十八卷,《海中二十八宿臣分》二十八卷,《海中日月彗虹雜占》十八卷。海中者,中國也。故《天文志》曰:“甲乙海外,日月不占。”蓋天象所臨者廣,而二十八宿專主中國,故曰海中二十八宿。

    ○星名今天官家所傳星名,皆起於甘石。如郎將、羽林,三代以下之官;左更、右更,三代以下之爵;王良、造父,三代以下之人;巴蜀、河間,三代以下之國,春秋時無此名也。

    ○人事感天《易·傳》言先天後天。考之史書所載,人事動於下而天象變於上,有驗於頃刻之間而不容遲者。宋武帝欲受晉禪,乃集朝臣宴飲,日晚坐散,中書令傅亮叩扉人見,請還都謀禪代之事。及出已夜,見長星竟天,拊髀歎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驗矣。”隋文帝立晉王廣為皇太子,其夜烈風大雪,地震山崩,民舍多壞,壓死者百餘口,唐玄宗為臨淄王,將誅韋氏,與劉幽求等微服人苑中。向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幽求曰:“天道如此,時不可失。”文宗以右軍中尉王守澄之言,召鄭注對於浴堂門,是夜彗出東方,長三尺。然則荊軻為燕太子丹謀刺秦王,而白虹貫日;衛先生為秦昭王畫長平之事,而太白食昂,固理之所有。孟子言“氣壹則動志”,其此之謂與?

    ○黃河清漢桓帝延熹九年,濟陰東郡濟北平原河水清,襄楷上言:“河者,諸侯位也,清者屬陽,濁者屬陰,河當濁而反清者,陰欲為陽,諸侯欲為帝也。”明年帝崩,靈帝以解瀆亭侯入繼,《隋書》言:齊武成帝河清元年四月,河、濟清。後十餘歲,隋有天下。隋煬帝大業三年,武陽郡河清數裏。十二年,龍門河清。後二歲,唐受禪。金衛紹王大安元年,徐、沛黃河清,臨洮人楊·上書,亦引襄楷之言。後四歲,宣宗立。元順帝至正二十一年十一月戊辰,黃河自平陸三門磧下至孟津,五百餘裏皆清,凡七日,而明太祖興。至先朝尤驗,正德河清,世宗以興王即位;泰昌河清,崇幀帝以信王即位。

    ○妖人闌入宮禁自古國家中葉,多有妖人闌入宮禁之事,固氣運之疵,亦是法紀廢弛所致。如漢武帝征和元年,上居建章宮,見一男於帶劍人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於捐劍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成帝建始三年十月丁未,渭水橋上小女陳持弓,年九歲,走入橫城門,入未央宮尚方掖門殿門,門衛戶者莫見,至句盾禁中而覺得。綏和二年八月庚申,鄭通裏男於王褒,衣繹衣,小冠,帶劍,人北司馬門殿東門。上前殿入非常室中,解帷組結佩之,收縛考問。褒,故公共汽車大誰,卒病狂易,不自知入宮狀,下獄死,後漢靈帝光和元年五月壬午,有人白衣人德陽門,言梁伯夏教我上殿為天子。中黃門桓賢等呼門吏僕射欲收縛,吏未到,須臾還走,求索不得,小知姓名,四年,魏郡男子張博,送鐵盧詣太官。博上書室殿山居屋後官禁,落屋喧呼,上收縛考問,辭忽不自覺。晉惠帝太安元年四月癸酉,有人自雲龍門入殿前,北面再拜曰:“我當作中書監。”即收斬之。成帝鹹康五年十一月,有人持柘杖。絳衣,詣止斗門,上列為聖人,使求見天子。門候受辭,辭稱姓呂名賜,其占王和女可右足下有七星,星皆有毛,長七寸,天令命可為天下母。奏聞,即伏誅,並下晉陵誅可。秦苻堅時,有人入明光殿,人呼曰:“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複遺!”堅命執之,俄而不見,陳後主為太子時,有婦人突人東宮,大言曰:“畢國主!”唐高宗永隆二年九月一日,萬年縣女子劉凝靜,乘白馬,著白衣,男子從者**十人,入太史局,升令廳床坐勘問:“比有何災異?”太史令姚玄辯執之,以聞,是夜彗見西方天市中,長五尺。武後神功元年二月庚子,有人走入端門,又入則天門,至通天宮,閽者及仗衛不之覺。睿宗太極元年,狂人段萬謙潛入承天門,登太極殿,升禦床,自稱天子,呼宿衛兵士,令稱“萬歲”。德宗貞元八年二月丁亥,許州人李狗兒持杖入含元殿,擊欄檻,擒得伏誅。敬宗長慶四年三月戊辰,狂人徐忠信闌人浴堂門,杖四十配流。天德文宗開成二年十一月癸亥,狂人劉德廣突入含光殿,詔付京兆府,杖殺之。宋高宗建炎二年十一月,帝在揚州郊祀,後數日,有狂人具衣冠,執香爐,攜絳囊,拜於行宮門外,自言“天遣我為官家兒”,書於囊紙、刻於右臂皆是語。鞫之,不得姓名,帝以其狂,釋不問。孝宗淳熙十四年正月,紹興府有狂人突入恩平郡王第,升堂踐王坐,曰:“我太上皇孫,來赴郡。”鞫訊,終不語。元順帝至正十年春,京師麗正門樓斗拱內有人伏其中,不知何自而至,遠近聚觀之。有旨,取付法司鞫問。但雲薊州人,詰其所從來,皆惘若無知。乃以不應之罪笞之,忽不知所在。史家並書之,以為異。先朝景泰三年五月癸已朔,以明日立太子,具香亭於奉天門,有一人自外徑人,執紅棍擊香亭,曰:“先打東方甲乙木。”內使執之,命付錦衣衛,亦書於《英宗實錄》。然未有若萬曆四十三年張差一事,宮中府中幾成莫解之禍,更曆五朝,流言未息,天乎?人乎?吾不得而知之矣。《周禮》閽人職雲:“奇服怪民不入宮。”注曰:“怪民狂易。”是則先王固知其有此事而豫為之防矣。

    ○詐稱太子建炎南渡,有詐稱徐王棣者,詐稱信王棒者,詐稱越王·次子者,詐稱淵聖第二皇子者,詐稱榮德帝姬者,詐稱柔福帝姬者,莫不伏法,訖無異言。乃弘光時王之明一事,中外流言,洶洶不息,藩鎮稱兵遂以藉口,至今民間尚有疑以為真者。此亦亡國之妖也已。

    衛太子自殺於湖,武帝為築歸來望思之臺,事狀明白。十年之後,猶有如成方遂之乘黃犢車詣北闕,吏民聚觀至數萬人,公卿莫敢發言者。況值非常之變,事未一年,吾君之子,天下屬心,眾口喧騰,卒難遍喻者乎?寄之中城獄舍,不加刑鞫,是為得理,不可以亡國之君臣而加之誣低也。

    晉會稽王道子為桓玄所害,以臨川王寶子修之為道子嗣,尊妃王氏為太妃。義熙中,有稱元顯子秀熙避難蠻中而至者,太妃請以為嗣,於是修之歸於別第。劉裕意其詐而案驗之,果散騎郎膝羨奴勺藥也,竟坐棄市。太妃不悟,哭之甚慟。近時之論多有似乎此者。

    ○外國天象昔人言朔漠諸國唯占於昂北,亦不盡然。考之史,流星入紫宮而劉聰死,熒惑守心而石虎死,孛星太微大角熒惑大白入東井而苻生弑,彗起尾箕掃東井而燕滅秦,彗起奎婁掃虛危而慕容德有齊地,太白犯虛危而南燕亡,熒惑在匏瓜中忽亡入東井而姚秦亡,熒惑守心而李勢亡,熒惑犯帝座而呂隆滅,月掩心大星而魏宣武弑,熒惑人南鬥而孝武西奔,月掩心星而齊文宣死,彗星見而武成傳位,篤星曆虛危而齊亡,太白犯軒轅而周閔帝弑,熒惑入軒轅而明帝弑,歲星掩太微上將而宇文護誅,熒惑入太微而武帝死。若金時則太白入大微而海陵弑,白氣貫紫微而高琪殺胡沙虎,彗星起大角而哀宗滅,其他難以悉數,夫中國之有都邑,猶人家之有宅舍,星氣之失,如宅舍之有妖祥,主人在則主人當之,主人不在則居者當之,此一定之理。而以中外為限斷,乃儒生之見,不可語於天道也。魏明帝問黃權曰:“天下鼎立,何地為正?”對曰:“當驗天文。往者熒惑守心而文帝崩,吳蜀無事,此其微也。”晉康帝建元三年,歲星犯天關,安西將軍庾翼與兄冰書曰:“歲星犯天關,占雲:關梁當分。比來江東無他故,江道亦不艱難,而石虎頻年再閉關,不通信使,此複是天公憒憒。無皂白之征也。”梁武帝中大通六年.先是熒惑入南鬥,去而複還,留止六旬。上以諺雲:“熒惑人南鬥,天子下殿走。”乃既而下殿以禳之。及聞魏主西奔,慚曰:“內亦應天象邪?”

    ○星事多凶淮南王安以客言,彗星長竟天,天下兵當大起,謀為畔逆,而自剄國除。眭孟言大石自立,僵柳複起,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而以妖言誅。趙廣漢問太史知生氣者.言今年當有戮死大臣,即上書告丞相罪,而身坐要斬。甘忠可推漢有再受命之運,而以罔上惑眾,下獄病死,弟子夏賀良等用其說以誅,齊康侯知東郡有兵,私語門人,為上莽所殺。蔔者上況以劉氏復興,李氏為輔,為李焉作讖書十餘萬言,莽皆來之。國帥公劉秀女·言宮中當有白衣會,乃以自殺。西門君惠語上涉,以國師公姓名當為天子,遂謀以所部兵劫莽,事發被誅。王郎明星曆,嘗以河北有天子氣,而以僭位誅死。襄楷言天文不利黃門常侍,當族滅,而卒陷王芬自殺。劉焉聞董扶言,益州有天子氣,求為益州牧,而以天火燒城,憂懼病卒,子璋降於昭烈。孔熙先推宋文帝必以非道晏駕,禍由骨肉,江州當出天子,而卒與範曄等謀反,棄市,並害彭城王。郭·言代呂者王,又言涼州分野有大兵,故舉事,先推王詳,後推王乞基,而卒之代呂隆者王尚,又言火秦者晉。遂南奔,秦人追而殺之。劉靈助占爾朱當滅,又言三月末我必入定州,遂舉兵以三月,被擒斬於定州。苗昌裔言大祖後當再有天下,趙子嵩習聞其說,靖康未起兵,檄文頗涉不遜,卒以貶死。成祖永樂末,欽天監官王射成言天象將有易主之變,孟賢等信之,謀立趙王高燧,並以伏誅。是數子者之占,不可謂不驗,而適以自禍其身,是故占事知來之術,惟正人可以學。

    《漢書》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而仲舒下吏,夏侯囚執,眭孟誅戳,李尋流放,此學者之大戒。”又曰:“星事兇悍,非湛密者弗能由也。”蜀漢杜瓊精於術學,初不視天文,無所論說。礁周常問其意,瓊曰:“欲明此術甚難,須當身視,識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劇,然後知之。複憂漏泄,不如不知,是以不復視也。”後魏高允精於天文,遊雅數以災異問允,允曰:“陰陽災異,知之甚難。即已知之,複恐漏泄,不如不知也。天下妙理至多,何速問此?”雅乃止。北齊權會明風角玄象,學徒有請問者,終無所說。每雲:“此學可知,不可言。諸君並貴遊子弟,不由此進,何煩問也。”惟有一子,亦不授此術。

    石虎之太史令趙攬以天文死,苻生之太醫令程延以方脈死,故《淮南子》曰:“好事者未嘗不中。”

    ○圖讖《史記·趙世家》:“扁鵲言秦穆公寤而述上帝之言,公孫支書而藏之,秦讖於是出矣。”《秦本紀》:“燕人盧生使人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然則讖記之興實始於秦人,而盛於西京之末也。

    始皇備匈奴,而亡秦者少子胡亥。漢武殺中都官詔獄系者。而即帝位者皇曾孫病已。苻生殺魚遵,而代生者東海王堅。宋廢帝欲南巡湘中,而代子業者湘東王或。齊神武惡見沙門,而亡高者宇文。周武殺紇豆陵,而篡周者楊堅。隋煬族李渾,而禪隋者李淵。唐大宗誅李君羨,而革唐者武後。周世宗代張永德,而繼周者藝祖。

    ○孔子閉房記自漢以後,凡世人所傳帝王易姓受命之說,一切附之孔子。如沙丘之亡,卯金之興,皆謂夫子前知而預為之讖。其書蓋不一矣。魏高祖太和九年,詔自今圖讖秘緯及名為《孔子閉房記》者,一皆焚之,留者以大辟論。《舊唐書·王世充傳》:世充將謀篡位,有道士桓法嗣者,自言解圖讖,乃上《孔子閉房記》,畫作丈夫持一竿以驅羊,釋雲:“隋楊,姓也;幹一者,王字也。王居羊後,明相國代隋為帝也。”世充大悅。詳此,乃似今人所雲《推背圖》者,今則托之李淳風而不言孔子。

    ○百刻一日十二時,計刻則以百刻為日。今曆家每時有十刻,則一百二十刻矣。何以謂之百刻乎?曰:曆家有大刻,有小刻,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正一、正二、正三、正四,謂之大刻。合一日計之,得九十六刻,其不盡者,置一初初於初一之上,置一正初於正一之上,謂小刻,每刻止當大刻六分之一。合一日計之,為初初者十二,為正初者十二,又得四大刻,合前為百刻。朱王逵《蠡海集》言:“百刻之說:每刻分為六十分,百刻共得六千分。散於十二時,每時得五百分。如此則一時占八刻零二十分,將八刻截作初、正各四刻,卻將二十分零數分作初初、正初微刻各一十分也。”《困學紀聞》所載易氏之說亦同。

    《周禮·摯壺氏》注:“漏箭晝夜共百刻。”《禮記·樂記》:“百度得數而有常。”注:“百度,百刻也。”《靈樞經》:“漏水下百刻,以分晝夜。”《說文》:漏以銅受水,刻節,晝夜百節。《隋書,天文志》:昔黃帝創觀漏水,制器取則,以分晝夜,其後因以命官。《周禮·挈壺氏》則其職也,其法總以百刻分於晝夜。”梁天監六年,武帝以晝夜百刻分配十二辰,辰得八刻,仍有餘分,乃以晝夜為九十六刻,一辰有全刻八焉。是知每辰得八刻,仍有餘分者,古法也。《五代史·馬重績傳》:“重績言漏刻之法,以中星考民夜為一百刻,八刻六十分刻之二十為一時,時以四刻十分為工。此自古所用也,今失其傳。以午正為時始,下侵未四刻十分而為午,由是晝夜昏曉皆失其正,請依古改正。從之。”《五代會要》:晉天福三年,司大監奏《漏刻經》雲:“晝夜一百刻.分為十二時,每時有八刻三分之一,六十分為一刻,一時有八刻二十分。”《玉海》:每時初行一刻至四刻六分之一為時正,終八刻三分之一則交入次時。國史志:每時八刻二十分,每刻一擊鼓,八鼓後進時牌,除二十分為雞唱,唱絕擊一十五鼓,為時正。

    ○雨水《禮記·月令》:“仲存之月,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始雨水者,謂天所雨者水而非雪也。今曆去此一句。嫌於雨水為正月中氣也。鄭廉成《月令》注曰:“《夏小正》:正月啟蟄。漢始亦以驚蟄為正月中。”疏引《漢書·律曆志》雲:“正月立春節,雨水中,二月驚蟄節,春分中。”是前漢之末劉欲作《三統曆》改驚蟄為二月節也。然《淮南子》》先雨水、後驚蟄。則漢初己有此說。而蔡邕《月令問答》雲:“間者曰:‘既個川《三統》,以驚蟄為正月中,雨水為二月節,皆《三統》法也,獨用之何?’曰:‘孟春,《月令》曰:蟄蟲始震,在正月也,仲春始雨水,則雨水二月也。以其合,故用之。’”是則《三統》未嘗改雨水在驚蟄之前也,改之者《四分曆》耳,記疏誤也。今二月間尚有雨雪,唯南方地暖,有正月雨水者。

    《左傳·恒五年》:“後蟄而郊。”注:“啟蟄,夏正建寅之月。”《夏小正》:“正月啟蟄。”

    則當依古以驚蟄為正月中,雨水為二月節為是。

    ○五行《淮南子》:“五行子生母曰義,母生子曰保,子母相得曰專,母勝子曰制,子勝母曰困。”《抱樸子》引《靈寶經》謂:““支幹上生下曰寶,下生上曰義,上克下曰制,下克上曰伐,上下同曰專。”以“保”為“寶”,以“困”為“伐”,今曆家承用之。

    ○建除建除之名,自鬥而起。始見於太公《六韜》雲:“開牙門常背建向破。”《越絕書》:“黃帝之元,執辰破已,霸王之氣見於地戶。”《淮南子·天文訓》:“寅為建,卯為除,辰為滿,已為平。午為定,未為執,申為破,酉為危,戌為成,亥為收,子為開,醜為團。”《漢書·王莽傳》:“十一月,王子直建,戊辰直定。”蓋是戰國後語。《史記·日者傳》有建除家。

    解縉封事言:“治曆明時,授民作事,但伸播種之宜,何用建除之謬?方向煞神,事甚無謂。孤虛宜忌,亦且不經。東行西行二論,天德月德之書,臣料唐虞之曆必無此等之文,所宜著者,日月之行,星辰之次,仰觀俯察,事合逆順,七政之齊,正此類也。”

    ○艮巽坤幹曆家天盤二十四時,有所謂艮、巽、坤,幹者,不知其所始。按《淮南子·天文訓》曰:“子午、卯酉為二繩,醜寅,辰巳、未申、戊亥為四鉤,東北為報德之維,西南為背陽之維,東南為常羊之維,西北為蹄通之維。”“鬥指子,則冬至;加十五日指癸,則小寒;加十五日指醜,則大寒;加十五日指報德之維,則越陰在地,故曰距日冬至四十六日而立春;加十五日指寅,則雨水;加十五日指甲,則雷驚蟄;加十五日指卯中繩,故曰春分,則雷行;加十五日指乙,則清明,風至;加十五日指辰,則穀雨;加十五日指常豐之維,則春分盡,故日有四十六日而立夏;加十五日指已,則小滿;加十五日指丙,則芒種;加十五日指午,則陽氣極,故曰有四十六日而夏至;加十五日指丁,則小暑;加十五日指未,則大暑;加十五日指背陽之維,則夏分盡,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秋;加十五日指申,則處暑;加十五日指庚,則白露降;加十五日指西中繩,故日秋分;加十五日指辛,則寒露;加十五日指戌,則霜降;加十五日指蹄通之維,則秋分盡,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冬;加十五日指亥,則小雪;加十五日指壬,則大雪;加十五日指子。”所謂報德之維、常羊之維、背陽之維、蹄通之維,即艮、巽、坤、幹也。後人省文,取卦名當之爾。

    ○太一太一之名不知始於何時。《史記·天官書》:“中宮天極星,其一明者為太一常居。”《封禪書》:“毫人謬忌奏詞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大一東南郊,用太牢,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東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後人有上書,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祠神三:一天、一地、一太一。’天子許之。令太祝領祠之,於忌太一壇上,如其方,”此太一之祠所自起。《易幹鑿度》曰:“太一,取其數以行九宮,”鄭玄注曰:“太一者,北辰神名也。下行八卦之宮,每四乃還於中央。中央者,地神之所居,故謂之九宮。天數以陽出,以陰入。陽起於子,陰起於午。是以太一下行九宮,從坎宮始,自此而坤宮,又自此而震宮,既又自此而巽宮,所行者半矣。還息於中央之宮。既又自此而幹宮,自此而兌宮,自此而良宮,自此而離官,行則周矣。上游息於太一之宮,而反紫宮。行起從坎宮,終於離宮也。《南齊書·高帝紀》案太一九宮占曆推自漢高帝五年至宋順帝異明元年,大一所在。《易幹鑿度》曰:“太一取其數,以行九宮。九宮者,一為天蓬。以制冀州之野;二為天內,以制荊州之野;三為天沖,其應在青;四為天輔,其應在徐;五為天禽,其應在豫;六為天心,七為天柱,八為天任,九為天英,其應在雍、在梁、在兗、在楊。天沖者,木也;天輔者,亦木也。故木行太過不及,其青在青、在徐。天柱,金也,天心亦金也。故金行太過不及,其告在梁、在雍。惟水無應宮也。此謂以九宮制九分野也。”《山堂考索》:“漢立太一祠,即甘泉泰·也。唐謂之太清紫極宮。宋謂之太一宮,宋朝尤重大一之祠,以太一飛在九宮,每四十餘年而一徙,所臨之地則兵疫不興,水旱不作。在太平興國中,太宗立詞於東南郊而把之,則謂之東太一。在天聖中,仁宗立詞於西南郊而祀之,則謂之西太一。在熙寧中,神宗建集福宮而祀之,則渭之中太一。”

    《宋史·劉黻傳》言:“西太一之役,佞者進曰:‘太一所臨分野則有福。’近歲自吳移蜀,信如祈禳之說,西北坤維按堵可也。今五六十州,安全者不能十數,敗降者相繼,福何在耶?武帝祠太一於長安,至晚年以虛耗受禍,而後悔方士之謬。雖其悔之弗早,猶愈於終不知侮者也。”

    唐朝新格以正五九月為忌月,今人相沿以為不宜上任。考《唐書》:武德二年正月甲子,詔自今正月、五月、九月不得行刑,禁屠殺。

    《雲麓漫鈔》曰:“釋氏智論雲:天帝釋以大寶鏡照四大神洲,每月一移,察人善惡。正、五、九月照南贍部洲,唐太宗崇其教,故正、五、九月不食葷,百官不支羊錢。其後因此遂不上官。”《寂園雜記》謂:“新官上任,應祭告神只,必須宰殺,故忌之也。”愚按,正、五、九月不上任,自是五行家言,不緣屠宰。其傳已久,亦不始於唐時。《南齊書·張融傳》:“攝詞部、倉部二曹,倉曹以正月,俗人所忌,太倉為可開不?融議:‘不宜拘束小忌。’”《北齊書·宋景業傳》:“顯祖將受魏禪,或曰:‘《陰陽書》五月不可人官,犯之終於其位。’景業曰:‘王為天子,無複下期,豈得不終於其位乎?’顯祖大悅。”又考《左傳》:“鄭厲公複公父定叔之位,使以十月入,曰:‘良月也,就盈數焉’。”而顏師古注《漢書》:“李廣數奇,以為命令只不耦。”是則以雙月為良,只月為忌。喜耦憎奇,古人已有之矣。

    《冊府元龜》:“德宗貞元十五年九月乙已,詔自今二月一日、九月九日,每節前放開屠一日。”

    唐人正、五、九月齋戒,不禁閏月。白居易有《閏九月九日獨飲詩》雲:“自從九月持齋戒,不醉重陽十五年。”是閏九月可以飲酒也。

    《冊府元龜》載:“唐開元二十二年十月,敕曰:‘道家三元,誠有科誡。朕嘗精意,禱亦久矣,而初未蒙福,念不在茲。今月十四日、十五日是下元齋日,都內人應有屠宰,令河南尹李適之句當,總與贖取。其百司諸廚日有肉料亦責數奏來。並百姓間是日並停宰殺漁獵等,兼肉料食。自今以往,兩都及天下諸州每年正月、七月、十月元日起,十三至十五,兼宜禁斷。’”又《舊唐書·武宗紀》:“會昌四年春正月乙酉朔,敕:‘齋月斷屠,出於釋氏。國家創業,猶近梁隋,卿相大臣,或沿茲弊。鼓刀者既獲厚利,糾察者潛受請求。正以萬物生植之初,宜斷三日;列聖忌斷一日,仍准。”“開元二十二年,敕三元日各斷三日,餘月不禁。”此則道家之說,乃正、七、十月,而非正、五,九月,又與武德二年之詔不同。

    《後漢書·南匈奴傳》:“匈奴俗歲有三龍詞,常以正月、五月、九月戊日祭天神”此與三只月同。

    ○古今神祠《史記·封禪書》言:秦雍旁有百數十祠,而陳寶尤著。”其神或歲不至,或歲數來,來常以夜,光輝若流星。從東南來,集於祠城,則若雄雞,其聲殷殷,雲野雞夜ず。”又雲:“雍菅廟有杜主。杜主,故周之右將軍。其在秦中最小鬼之神者,”自西京以下,而秦時所奉之神絕無影響。《後漢·劉盆子傳》:“軍中常有齊巫鼓舞,祠城陽景王以求福助,巫狂言景王大怒曰:‘當為縣官,何故為賊?’有笑巫者輒病,軍中驚動。”《琅邪王京傳》:“國中有城陽景王祠,吏人奉祀,神數下言,官中多不便利。”《魏書》:“初,城陽景王劉章以有功於漢,故其國為立祠。青州諸郡轉相仿效,濟南尤盛,至六百餘祠。賈人或假二千石輿服導從,作倡樂,奢侈日甚,民坐貧窮,曆世長吏無敢禁絕者。太祖到,皆毀壞祠屋,止絕官吏民不得祠祀。”然考之於史,晉時猶有其詞。《晉書·五行志》:“臨淄有大蛇負二小蛇,入漢城陽景王祠中。”《慕容德載記》:“德如齊城,登營丘,至漢城陽景王廟。”而今並無其廟,《宋書·元兇劭傳》:“以輦迎蔣侯神嫁於宮內,啟顙乞恩,拜為大司馬,封鐘山郡王。食邑萬戶,加節鋮,蘇侯為膘騎將軍。”《禮志》:“明帝立九州廟於雞籠山,大聚群神。蔣侯加爵位至相國大部督中外諸軍事鐘山王,蘇侯至驃騎大將軍。”《南史·齊都昏侯紀》:“迎蔣侯神入宮,晝夜祈禱。自誅始安土遙光、遂加位相國,末又號為靈帝,車服羽儀一依王者。”《曹景宗傳》:“梁武帝時,旱甚,詔祈蔣帝神。十旬不雨,帝怒,命載荻,欲焚其廟。將起火,當神上忽有雲如傘,倏忽驟雨如瀉,臺中官殿皆自振動。帝懼,馳詔追停。少時還靜,自此帝畏信遂深。自踐阼以來,未嘗躬自到廟,於是備法駕,將朝臣修謁。”《陳書·武帝紀》:“十月乙亥,即皇帝位。丙子,幸鐘山把蔣帝廟。”《宋書·孔季恭傳》:“先是,吳興頻喪太守。雲項羽神為卞山王,居郡聽事,二千石至,常避之。”《南齊書·李安民傳》:“大守到郡,必須把以軛下牛。安民奉佛法,不與神牛,著屐上聽事,又於廳上八關齋,俄而牛死,安民亦卒,世以神為崇。”今南京十廟雖有蔣侯,湖州亦有卞山王,而亦不聞靈響。而梓潼二郎、三官、純陽之類以後出,而反受世人之崇奉。關壯繆之祠至遍於天下,封為帝君。豈鬼神之道亦與地為代謝合乎?應助言:平帝時,天地大宗已下及諸小神凡千七百所,今營寓夷泯,宰器聞亡、蓋物盛則衰,自然之道,天其或者欲反本也。而《水經注》引吳猛語廬山神之言,謂神道之事亦有換轉。昔夫子答宰我黃帝之問,謂生而民得其利百年,死而民畏其神百年,廣而民用其教百年,故曰黃帝三百年。烈山氏之子曰柱,食於稷,湯遷之而祀棄。以帝王神聖且然,則其他人鬼之屬又可知矣。春秋之世,猶知淫祀之非。故衛侯夢夏相,而寧子弗祀;晉侯蔔桑林,而茍犖弗禱;楚昭上有疾,蔔曰:“河為祟。”王弗祭,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睢、漳,楚之望也。不·雖小德,河非所獲罪也,”至屈原之世,而沉湘之間並祀河伯,豈所謂“楚人鬼而越人礻幾”亦皆起於戰國之際乎?夫以昭王之所弗祭者而屈子歌之,可以知風俗之所從變矣。

    洪武三年六月癸亥,詔曰:“五嶽五鎮四海四瀆之封,起自唐世。崇名美號,歷代有加。在朕思之,則有不然。夫嶽鎮海瀆皆高山廣水,自天地開闢以至於今,英靈之氣萃而為神,必皆受命於上帝,幽微莫測,豈國家封號之所可加?讀禮不經,莫此為甚。至如忠臣烈士雖可加以封號,亦惟當時為宜。夫禮所以明神人,正名分,不可以僭差。今宜依古定制,凡嶽鎮海瀆並去其前代所封名號,止以山水本名稱其神,郡縣城隍神號一體改正。歷代忠臣烈士亦依當時初封以為實號,後世溢美之稱皆與革去。庶幾神人之際名正言順,於禮為當,用稱朕以禮事神之意。”其《東嶽祝文》曰:“神有歷代之封號,予詳之再三,畏不敢效。”可謂卓絕千古之見。乃永樂七年正月丙子,迸封漢秣陵尉蔣君之神為忠烈武順昭靈嘉佑王,則何不考之聖祖之成憲也?

    ○佛寺晉許榮上疏言:“臣間佛者,清遠玄虛之神。今僧尼往往依傍法服,五戒粗法尚不能遵,而流惑之徒競加敬事,又侵漁百姓,取財為惠,亦未合佈施之道也。”《洛陽伽藍記》有比丘惠凝死去復活,見閻羅王,閱一比丘,是靈覺寺寶明,自雲:“出家之前嘗作隴西太守,造靈覺寺成,棄宮入道。”閻羅王曰:“卿作太守之日,曲理枉法,劫奪民財。假作此寺,非卿之力,何勞說此?”付司送人黑門。此雖寓言,乃居官佞佛者之箴砭也。

    梁武帝問達磨曰:“朕自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德,”答曰:“並無功德。”帝曰:“何以無功德?”答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在彼法中已有能為是言者。

    宋明帝以故第為湘宮寺,備極壯麗。欲造十級浮圖而不能,乃分為二。新安太守巢尚之罷郡入見,上謂曰:“卿至湘宮寺未?此是我大功德,用錢不少。”通直散騎侍郎虞願侍側,曰:“此皆百姓賣兒貼婦錢所為,佛若有知,當慈悲嗟憫。罪高浮圖,何功德之有!”

    ○泰山治鬼嘗考泰山之故,仙論起於週末,鬼論起於漢末。《左氏》、《國語》未有封禪之文,是三代以上無仙論也。《史記》、《漢書》未有考鬼之說,是元、成以上無鬼論也。《鹽鐵論》雲:“古者庶人,魚寂之祭,士一廟,大夫三,以時有事於五祀,無出門之祭。今富者祈名嶽,望山川,椎牛擊鼓,戲倡舞像。”則出門進香之俗已自西京而有之矣。自哀、平之際,而讖緯之書出,然後有如《遁甲開山圖》所雲:“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亢父知生,梁父主死。”《博物志》所雲:“泰山一曰天孫。言為天帝之孫,主召人魂魄,知生命之長短者。”其見於史者,則《後漢書·方術傳》:“許峻自雲:‘嘗篤病三年不愈,乃謁泰山請命。”《烏桓傳》:“死者神靈歸赤山,赤山在遼東西北數千裏,如中國人死者魂神歸泰山也。”《三國志·管輅傳》謂:“其弟辰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而古辭《怨詩行》雲:“齊度遊四方,各系泰山錄。人間樂未央,忽然歸東嶽。”陳思王《驅車篇》雲:“魂神所系屬,逝者感斯征,”劉楨《贈五官中郎將詩》雲:“常恐遊岱宗,不復見故人。”應璩《百一詩》雲:“年命在桑榆,東嶽與我期。”然則鬼論之興,其在東京之世乎?

    或曰:“地獄之說,本於宋玉《招魂》之篇。長人、土伯,則夜叉、羅刹之倫也。爛土雷淵,則刀山劍樹之地也。雖文人之寓言,而意已近之矣。於是魏晉以下之人,遂演其說,而附之釋氏之書。昔宋胡寅謂閻立本寫地獄變相,而周興、來俊臣得之,以濟其酷,又孰知宋玉之文實為之祖,孔子謂“為誦者不仁”,有以也夫!

    ○蕃俗信鬼蕃俗信鬼。匈奴欲殺貳師,貳師罵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會連雨雪數月,畜產死,人民疫病,?稼不熟,單于恐,為貳師立祠室。慕容雋斬冉閡於龍城遏陘山,山左右七裏草木悉枯,蝗蟲大起,人言閔為祟,雋遣使祠之,溢曰悼武天王。其日大雪。魏太祖殺和跋,誅其家。後世祖西巡五原,回幸豺山,校獵,忽遇暴風,雲霧四塞。世祖怪而問之,群下言跋世居此土,祠塚猶存,或者能致斯變。帝遣古弼祭以三牲,霧即除散。後世祖?狩之日,每先祭之。蓋伯有為厲,理固有之。而蕃俗之畏鬼神,則又不可以常情論矣。

卷三十一

    ○河東山西河東、山西,一地也。唐之京師在關中,而其東則河,故謂之河東;元之京師在薊門,而其西則山,故謂之山西:各自其畿甸之所近而言之也。

    古之所謂山西即今關中。《史記·太史公自序》:“蕭何填撫山西。”《方言》:“自山而東五國之郊。”郭璞解曰:“六國惟秦在山西。”王伯厚《地理通釋》曰:“秦漢之間,稱山北、山南、山東、山西者,皆指太行,以其在天下之中,故指此山以表地勢。《正義》以為華山之西,非也。”

    ○陜西《續漢·郡國志》:“陜縣有陜陌,二伯所分,故有陜東、陜西之稱。”《水經注·河水》:“又東得七裏澗,澗在陜西七裏。”《宋書·柳元景傳》:“龐季明率軍向陜西七裏穀。”《北史·魏孝武帝紀》:“高昂率勁騎及帝於陜西。”《舊唐書·大宗紀》:“貞觀十一年九月丁亥,河溢,壞陜西河北縣。”《肅宗紀》:“幹元三年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將軍郭英義為陜州刺史、陜西節度潼關防禦等使。”《肅宗諸子傳》:“杞王亻垂充陜西節度大使。”《李渤傳》:“澤潞節度使郗士美卒,渤充吊祭使,路次陜西。”《回紇傳》:“廣平王副元帥郭子儀,領回紇兵馬,與賊戰於陜西。”皆謂今陜州之西。後人遂以潼關以西通謂之陜西。

    晉時以關中為陜西。《晉書·宣帝紀》:“西屯長安,天子命之曰:‘昔周公旦輔成王,有素雉之貢。今君受陜西之任,有白鹿之獻。’”《張實傳》:“湣帝末,拜都督陜西諸軍事。張華祖道。”梁王肜《應詔詩》:“二跡陜西,實在我王”是也。東晉則以荊州為陜西。《南齊書》曰:“江左大鎮,莫過荊、揚。周世,二伯總諸侯,周公主陜東,召公主陜西,放稱荊州為陜西也。”考之於史,桓沖為荊州刺史,安帝詔曰:“故太尉沖,昔藩陜西,忠誠王室。”《毛穆之傳》:“瘦翼專威陜西,劉毅為荊州刺史,安帝詔曰:‘劉毅推毅陜西。”《南史·宋文帝紀》:“命王華知州府,留鎮陜西。”《宋書》:蔡興宗為輔國將軍,南郡太守,行荊州事。袁ダ曰:“舅今出居陜西。”《鄧琬傳》:晉安王子勳檄曰:“前將軍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練甲陜西,獻徒萬數”是也。亦有稱陜東者。《晉書·載記》:劉聰署石勒大都督陜東諸軍事,又加崇為陜東伯。

    唐太宗為秦王時,拜使持節陜東道大行臺。

    ○山東河內古所謂山東者,華山以東。《管子》言:“楚者,山東之強國也。”《史記》引賈生言:“秦並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後漢·陳元傳》言:“陛下不當都山東。”蓋自函穀關以東,總謂之山東,內者,在冀州三面距河之內,《史記》正義曰:“古帝王之都多在河東、河北,故呼河北為河內,河南為河外。”又雲:“河從龍門南至華陰,東至衛州東北入海,曲繞冀州,故言河內。蓋自大河以北總謂之河內,而非若今之但以懷州為河內也。”

    ○吳會宋施宿《會稽志》曰:“按《三國志》,吳郡會稽為吳、會二郡。張·謂:‘收兵吳、會,則荊、揚可一。’《孫賁傳》雲:‘策已平吳、會二郡,’《朱桓傳》雲:‘使部伍吳、會二郡。’《全琮傳》雲:‘分丹陽、吳、會三郡險地為東安郡’是也。前輩讀為‘都會’之會,殆未是。錢康功曰:‘今平江府署之南名吳會坊。《漢書·吳王濞傳》:上患吳會輕悍。’按今本《史記》、《漢書》並作‘上患吳、會稽’,不知順帝時始分二郡,漢初安得言吳會稽?當是錢所見本未誤,後人妄增之。

    魏文帝詩:“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陳思王《求自試表》曰:“撫劍東顧,而心已馳於吳會矣。”晉文王與孫皓書曰:“惠矜吳會,施及中土。”魏元帝加晉文王九錫,文曰:“掃平區宇,信威吳會。”阮籍為鄭沖勸晉王箋曰:“朝服濟江,掃除吳會。”陳壽《上諸葛亮集》曰:“身使孫權求援吳會。”羊祜上疏曰:“西平巴蜀,南和吳會,”荀勖《食舉樂東西廂歌》曰:“既禽庸蜀,吳會是賓,”左思《魏都賦》曰:“覽麥秀與黍離,可作謠於吳會。”武帝問劉毅曰:“吾平吳會,一同天下,”石崇奏惠帝曰:“吳會僭逆,幾於百年。”石勒表王浚曰:“晉祚淪夷,遠播吳會。”慕容·謂高瞻曰:“翦鯨豕於二京,迎天子於吳會,”丁琪諫張祚曰:“先公累執忠節,遠宗吳會。”此不得以為會稽之會也。蓋漢初元有此名,如曰“吳都”雲爾。

    若《孫賁、朱桓傳》則後人之文偶合此二字,不可以證《吳王濞傳》也。○江西廣東廣西江西之名殆不可曉,全司之地並在江南,不得言西。考之六朝以前,其稱江西者並在秦郡、曆陽、廬江、之境。蓋大江自曆陽斜北下京口,故有東西之名。《史記·項羽本紀》:“江西皆反。”揚子《法言》:“楚分江西。”《三國志·魏武帝本紀》:“進軍屯江西郝溪。”《吳主傳》:“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肥以南惟有皖城。”《孫瑜傳》:“賓客諸將多江西人。”《晉書·武帝紀》:“安東將軍王渾出江西。”《穆帝紀》:“江西乞活,郭敞等執陳留內史劉仕而叛。”《郗鑒傳》:“拜安西將軍、兗州刺史、都督揚州江西諸軍事,鎮合肥。”《桓伊傳》:“進督豫州之十二郡揚州之江西五郡軍事。”今之所謂江北,昔之所謂江西也。故晉《地理志》以廬江、九江自合肥以北至壽春,皆謂之江西。今人以江、饒、洪、吉諸州為江西,是因唐貞觀十年,分天下為十道,其八日江南道。開元二十一年,又分天下為十五道,而江南為東西二道。江南東道理蘇州,江南西道理洪州,後人省文,但稱江東、江西爾。今之作文者乃曰大江以西,謬矣。

    今之廣東、廣西亦廣南東路、廣南西路之省文也。《文獻通考》:“太宗至道三年,分天下為十五路,其後又增三路,其十七曰廣甫東路,其十八曰廣南西路。”

    ○四川唐時,劍南一道止分東、西兩川而已。至宋,則為益州路、粹州路、利州路、夔州路,渭之川峽四路,後遂省文名為四川。

    ○史記·富川國薛縣之誤漢魯國有薛縣。《史記·公孫弘傳》:“齊·川國薛縣人也。”言齊,又言·川,而薛並不屬二國,殊不可曉。正義曰:“《表》雲:“·川國,文帝分齊置,都劇。”《括地志》雲:“故劇城在青州壽光縣南三十一裏,故薛城在徐州滕縣界,”《地理志》:“薛縣屬魯國。”按薛與劇隔兗州及泰山,未詳。今考《儒林傳》言:“薛人公孫弘。”是弘審為薛人,上言齊·川者誤耳。

    《續漢·郡國志》:“薛,本國。”注引《地道記》曰:“夏車正奚仲所封,塚在城南二十裏山上。”《皇覽》曰:“靖郭君塚在魯國薛城中東南陬。孟嘗君塚在城中向門東。向門,出北邊門也。”《詩》雲:“居常與許。”鄭玄曰:“常或作‘嘗’。在薛之旁,為盂嘗君食邑。”《史記·越世家》:“願齊之試兵南陽莒地,以聚常,郯之境。”索隱曰:“常,邑名。蓋田文所封者。”《魏書·地形志》:“薛縣,彭城郡,有奚公山、奚仲廟、孟嘗君家。”《水經注》:“今薛縣故城側猶有文家,結石為郭,作制嚴固,瑩麗可尋。”而《史記·孟嘗君傳》正義曰:“薛故城在徐州滕縣南四十四裏。”今《淄川縣誌》據《公孫弘傳》之誤文,而以為孟嘗君封邑,失之矣。又按《地理志》:“·川國,三縣,劇、東安平、樓鄉。”劇在今壽光縣西南,東安平在今臨淄縣東南一十裏,樓鄉未詳所在。又《高五王傳》:”武帝為悼惠王家園在齊,乃割臨淄東圜悼惠王家園邑,盡以予·川。”足明·川在臨·之東矣。今之淄川不但非薛,並非漢之西川,乃般陽縣耳。以為漢之·川,而又以為孟嘗君之薛,此誤而又誤也。○曾子甫武城人《史記·仲尼弟子傳》:“曾參,南武城人。”“淡臺滅明,武城人。”同一武城,而曾子獨加“南”字,南武城故城在今費縣西南八十裏石門山下。正義曰:“《地理志》:定襄有武城,清河有武城,故此雲南武城。”《春秋·襄公十九年》:“城武城。”杜氏注雲:“泰山南武城縣。”然《漢書》泰山郡無南武城,而有南成縣,屬東海郡。《續漢志》作“南城”,屬泰山郡。至晉始為南武城。此後人之所以疑也,宋程大昌《淡臺祠友教堂記》曰:“武城有四:左馮翊、泰山、清河、定襄,皆以名縣。”而清河特曰東武城者,以其與定襄皆隸趙,且定襄在西故也。若干遊之所宰,其實魯邑。而東武城者,魯之北也,故漢儒又加南以別之。史遷之傳,曾參曰南武城人者,創加也;子羽傳次曾子,省文但曰武城,而《水經注》引京相潘曰:“今泰山南武城縣,有淡臺子羽塚,縣人也。”可以見武城之即為南武城也。孟子言:“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諸?’曰:‘無寓人於我室,毀傷其薪木。’”《新序》則雲:魯人攻費阝,曾子辭於費阝君曰:‘請出,寇罷而後複來,毋使狗豕人吾舍。《戰國策》甘茂亦言:“曾子處費。”則曾於所居之武城,費邑也。哀公八年傳:“吳代我,子泄率故道險從武城。”又曰:“吳師克東陽,而進舍於五梧。”《續漢志》雲南城有東陽城,引此為證。又可以見南城之即為武城也。南城之名見於《史記》,齊威王曰:“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則楚人不敢為寇。東取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漢書》但作“南成”,孝武封城陽共王子貞為南成侯。而後漢王符《潛夫論》雲:“高阝畢之山,南城之塚。”章懷太子注:“南城,曾子父所葬,在今沂州費縣西南。”此又南成之即南城,而在費之證也。成化中,或言嘉祥之南武山有曾子墓,有漁者陷入其穴,得石褐而封志之。嘉靖十二年,吏部侍郎顧鼎臣奏求曾氏後,得裔孫質粹於吉安之永豐,遷居嘉祥。十八年,授翰林院五經博士,世襲。夫曹縣之冉·固,為秦相穰侯魏冉之塚。而近人之撰志者,以為仲弓如此之類,蓋難以盡信也。

    ○漢書二燕王傳《漢書·燕王定國傳》:“殺肥如令郢人。”按《地理志》,肥如自屬遼西郡,不屬燕。《武帝本紀》:“元朔元年秋,匈奴入遼西,殺太守。”《諸侯王表》言:“武帝下推恩之令,而藩國自析,長沙、燕代雖有舊名,皆亡南北邊矣。”然則肥如今之殺於燕,必在元朔以前,未析邊郡之時也。

    《燕王旦傳》:“發民會圍大獵文安縣,以講士馬。”其上雲:“武帝時,旦坐臧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三縣。”是文安已削,不屬燕,又雲:“昭帝立,大將軍霍光秉政,褒賜燕王錢三千萬,益封萬三千戶。”《昭帝本紀》亦雲:“始元元年,益封燕王、廣陵上及鄂邑長公主各萬三千戶。”然則文安縣之仍屬於燕,必在益封萬三千戶之後也,此皆史文之互見者,可以參考而得之也。○徐樂傳《漢書》:“徐樂,燕郡無終人也。”《地理志》無燕郡,而無終屬右北平。考燕王定國,以元朔二年秋。有罪自殺,國除。而元狩六年夏四月,始立皇子旦為燕王,而其間為燕郡者十年,而志軼之也。徐樂上書當在此時,而無終以其時屬燕,後改屬右北平耳。

    ○水經注大樑靈丘之誤《左傳·桓九年》:“梁伯伐曲沃。”注:“梁國在馮翊夏陽縣。”·芮曰:“梁近秦而幸焉”是也。《漢書·地理志》雲:“馮翊夏陽縣,故少梁也。”《水經注》乃曰:“大樑,周梁伯之居也。梁伯好土功,大其城,號曰新裏。民疲而潰,秦遂取焉。後魏惠王自安邑徙都之。”《竹書紀年》:“梁惠成王六年四月甲寅,徙都於大樑”是也。是誤以少梁為大樑,而不知大樑不近秦也。《漢書》:“代郡靈丘。”應劭曰:“趙武靈王葬其東南二十裏,故縣氏之。”《水經注》曰:“《史記》:“趙敬侯二年,敗齊於靈丘。”則名不因靈王也。按《史記·田敬仲完世家》:“齊威王元年,三晉因齊喪來伐我靈丘。”《趙世家》:“惠文王十四年,相國樂毅將趙、秦、韓、魏、燕攻齊,取靈丘。十五年,趙與韓、魏、燕共擊齊,·王敗走,燕獨深入取臨淄。”而孟子謂·氐{圭黽}曰:“子之辭靈丘而請士師。”此別一靈丘,必在齊境,後入於趙。而孝成王以靈丘封楚相春申君,益明其不在代郡矣。《水經注》云云,是誤以趙之靈丘為齊之靈丘,而不知齊境不得至代也。

    ○三輔黃圖漢西京宮殿甚多,讀史殊不易曉。《三輔黃圖》敘次頗悉,以長樂、未央、建章、北宮、甘泉宮為綱,而以其中宮室臺殿為目,甚得體要。但其無所附麗者悉入北宮及甘泉宮下,則舛矣。今當以明光宮、太子宮二宮別為一條,為長安城內諸宮;永信宮、中安宮、養德宮別為一條,為長安宮異名;長門宮、鉤弋宮、儲元宮、宣曲宮別為一條,為長安城外離官;昭臺宮、大臺宮、扶荔宮、蒲萄宮別為一條,為上林苑內離宮;宜春宮、五柞宮、集靈宮、鼎湖宮、思子宮、黃山宮,池陽宮、步壽宮、萬歲宮、梁山宮、回中宮、首山宮別為一條,為各郡縣離宮。別有明光宮,不知其地,附列於後。而梁山宮當併入秦梁山宮下。則區分各當矣。

    ○大明一統志永樂中,命儒臣纂天下輿地書。至天順五年乃成,賜名曰《大明一統志》,禦制序文,而前代相傳如《括地志》、《太平寰宇記》之書皆廢。今考其書,舛謬特甚,略摘數事以資後人之改定雲。

    《一統志》:“三河,本漢臨們縣地。”今考兩漢書,井無臨·氵句縣。《唐書·地理志》:“幽州範陽郡潞縣”下雲:“武德二年,置臨氵句縣。貞觀元年,省臨氵句。”而“薊州漁陽郡三河”下雲:“開元四年,祈路縣置。”故知本是一地,先分為臨氵句,後分為三河,皆自唐,非漢也。

    《一統志》引古事舛戾最多,未有若密雲山之可笑者。《晉書·石季龍載記》:“段遼棄令支奔密雲山,遣使詐降,季龍使征東將軍麻秋迎之。遼又遣使降於慕容·,曰:‘彼貪而無謀,吾今請降求迎,彼不疑也,若伏重兵要之,可以得志。’·遣子恪伏兵於密雲。麻秋統兵三萬迎遼,為烙所襲,死者什六七,秋步遁而歸。”是段遼與燕合謀而敗趙之眾也。今《一統志》雲:“密雲山在密雲縣南一十五裏,亦名橫山。昔燕。趙伏兵於此,大獲遼眾。”是反以為趙與燕謀而敗遼之眾,又不言段,而曰遼,似以遼為國名。豈修志諸臣並《晉書》而未之見乎?

    《一統志》:“楊令公祠在密雲縣古北口,把宋楊業。”按《宋史,楊業傳》:“業本太原降將,太宗以業者於邊事,遷代州,兼三交駐泊兵馬都部署。會契丹人雁門,業領麾下數千騎,自西京而出,由小徑至雁門北口,南向背擊之,契丹大敗,以功遷雲州觀察使。雍熙三年,大兵北證,以忠武軍節度使潘美為雲應路行營都部署,命來副之。以西上閣門使蔚州刺史王亻先、軍器庫使順州團練使劉文裕護其軍。連拔雲,應,衰,朔四州,師次桑幹河。會曹彬之師不利,諸路班師,美等歸代州。未幾,詔遷四州之民於內地,令美等以所部兵護之。時契丹複陷寰州,亻先令業趨雁門北川。業以為必敗,不可。亻先逼之行,業指陳家穀口曰:‘諸君於此張步兵強弩,為左右翼以援。’美即與亻先領麾下兵陳於穀口。自寅至已,亻先使人登托邏臺望之,以為契丹敗走,欲爭其功,即領兵離穀口。美不能制,乃緣交河西南行二十裏。俄聞業敗,即麾兵卻走。業力戰,至穀口,望見無人,即柑膺大勵,再率帳下士力戰,身被數十創,士卒殆盡,業猶手刃數十人,馬重傷不能進,為契丹所擒。不食三日死。”是業生平未嘗至燕。況古北口又在燕東北二百餘裏,地屬契丹久矣,業安得而至此?且史明言雁門之北口,而以為密雲之古北口,是作志者東西尚不辯,何論史傳哉。又按《遼史·聖宗紀》:“統和四年七月丙子,樞密使斜軫奏複朔州,擒宋將楊繼業。”《耶律斜軫傳》:“繼業敗走,至狼牙村,眾軍皆潰。繼業為飛矢所中,被擒。”與《宋史》略同。《密雲縣誌》:“威靈廟在古北口北門外一裏,祀宋贈大尉大同軍節度使楊公。”成化十八年,禮部尚書周洪範《記》引《宋史》全文,而不辯雁門北口之非其地。《豐潤縣誌》:“令公村在縣西十五裏,宋楊業屯兵拒遼於此。有功,故名。”並承《一統志》而誤。

    《一統志》:“遼章宗陵在三河縣北五十五裏。”考遼無章宗,其一代諸帝亦無葬三河者。

    《一統志》:“全太祖陵、世人陵俱在房山縣西二十裏三峰山下。宣宗陵、章宗陵俱在房山縣兩大房山東北。”按《金史·海陵紀》:“貞元三年三月乙卯,命以大房山雲峰寺為山陵,建行宮其麓。五月乙卯,命判大宗正事京等如上京,奉遷太祖,太宗梓宮。十一月乙巳朔,梓宮發丕承殿。戊申,山陵禮成。正隆元年七月己酉,命太保昂如上京,奉遷始祖以下梓宮。八月丁醜,如大房山,行視山陵。十月乙酉,葬始祖以下十帝於大房山。閏月己亥朔,山陵禮成。”又《太祖紀》:“太祖葬睿陵。”《太宗紀》:“太宗葬恭陵。”《世宗紀》:“世宗葬興陵。”《章宗紀》:“章宗葬道陵。”又《熙宗紀》:“帝被弑,葬於皇后裴滿氏墓中。貞元三年,改葬於大房山蓼香甸,諸王同兆域。大定初,追上諡號,陵曰思陵。二十八年,改葬於峨眉穀,仍號思陵。”又《海陵紀》:“葬於大房山鹿門穀,投降為庶人,改葬於山陵西南四十裏。”又《睿宗紀》:“大定二年,改葬於大房山,號景陵。”《顯宗紀》:“大定二十五年十一月庚寅,葬於大房山,章宗即位,號日裕陵。”是則金代之陵自上京而遷者十二帝,其陵曰光、曰熙、曰建、曰輝、曰安、曰定、曰永、曰泰、曰獻、曰喬、曰睿、曰恭。其崩於中都而葬者二帝,其陵曰興、曰道。被弑者一帝,其陵曰思。追諡者二帝,其陵曰景、曰裕。被弑而降為庶人者一帝,葬在兆域之外。而宣宗則自即位之二年遷於南京,三年五月,中都為蒙古所陷,葬在大樑,非房山矣。今《一統志》止有四陵,而誤列宣宗,義臍於章宗之上,諸臣不學之甚也!

    《漢書.地理志》:“樂浪郡之具二十五,其一曰朝鮮。”應劭曰:“故朝鮮國,武上封箕子於此。志曰: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鮮。”《山海經》曰:“‘朝鮮在列陽東,海北山南。”注:“朝鮮,今樂浪縣,箕子所封也。在今高麗國境內。”慕容氏於營州之境立朝鮮縣,魏義於平州之境立朝鮮縣,似取其名,與漢縣相去則千有餘裏。《一統志》乃曰:“朝鮮城在永平府境內,箕子受封之地。”則是箕子封於今之永平矣。當日儒臣,令稍知今人者為之,何至於此?為人太息。

    《一統志》:“登州府名宦”下雲:“劉興居,高祖孫,齊悼惠王肥子。誅諸呂有功,封東牟候。惠澤及於邦人,至今廟把不絕。”考《史記》、《漢書》:“本紀”、“年表”,興居以高後六年四月丁酉封。孝文帝二年冬十月,始令列侯就國,春二月乙卯,立東牟侯興居為濟北王。其明年秋,以反誅,是興居之侯於東牟僅三年,其奉就國之令至立為濟北王,相距僅五月,其曾到國與否不可知,安得有惠澤及人之事曆二千年而思之不絕者乎?甚矣,修志者之妄也!

    王文公《虔州學記》:“虔州江南地最曠,大山長穀,荒翳險阻。”以“曠”字絕為一句,“穀”字絕為一句,“阻”字絕為一句,文理甚明。今《一統志》:“贛州府形勝”條下,摘其二語曰:“地最曠大,山長穀荒。”句讀之不通,而欲從事於九丘之書,真可為千載笑端矣。

    ○交恥《大學衍義補》曰:“交恥本秦漢以來中國郡縣之地。五代時,為劉隱所並。至宋初,始封為郡王,然猶授中國官爵勳階,如所謂特進檢校太尉、靜海軍節度觀察等使及賜號推誠順化功臣,皆如內地之臣,未始以國稱也。其後封南平王,奏章文移猶稱安南道。孝宗時,始封以王稱國,而天下因以高麗、真臘視之,不復知其為中國之郡縣矣。李氏傳八世,陳氏傳十二世,至日·為黎季·所篡。季·上表竄姓名為胡一元,子蒼易名{大且}。詐稱陳氏絕嗣,查為甥求權署國事,大宗皇帝從其請。逾年,陳氏孫名添平者始遁至京,訴其實。季·乃表請迎添平還國,朝廷不逆其詐,遣使送添平歸。抵其境,季·伏兵殺之,並及使者。事聞,太宗遍告於天地神只,聲罪致討,遣征夷將軍未能等征之。能道卒,命副將張輔總其兵。生禽季·及其子蒼、澄,獻俘京師。詔求陳氏遺裔立之,國人鹹稱季·殺之盡,無可繼者。僉請復古郡縣,遂如今制,立交趾都、布、按三司及各府州縣衛所諸司,一如內地,其像有黎利者,乃彼中麼麼個醜耳,中官庇之,遂致猖肆,上表請立陳氏後。宣宗皇帝謂此皇祖意也,遂聽之,即棄其地,俾複為國。鳴呼!自秦並百粵、交趾之地己與南海、桂林同入中國。漢武立嶺南九郡,而九真、日南、交趾與焉。在唐中葉,江南之人仕中國顯者猶少,而愛州人薑公輔己仕中朝,為學士、宰相,與中州之士相頡頏矣。奈何世曆五代,為土豪所據。宋興,不能討之,遂使茲地淪於蠻夷之域,而為誅亻離藍縷之俗三百餘年,而不得與南海、桂林等六郡同為衣冠禮樂之區,一何不幸哉!按交恥自漢至唐為中國之地,在宋為化外州,雖貢賦版籍不上戶部,然聲教所及皆邊州帥府領之。永樂間,平定其地,設交趾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按察司各一,衛十,千戶所二,府十三,州四十一,縣二百八,市舶提舉司一,巡檢司百,稅課司局等衙門九十二。而升遐之後,上尊諡議,以“複交恥郡縣於數千載之後,驅漠北殘寇於數萬裏之外”為言,既述武功之成,亦侈輿圖之廣,後以兵力不及而棄之。乃天順中修《一統志》,竟以安南與占城、暹羅等國同為一卷。嗟乎,巴、濮、楚、鄧,吾南土也。妞域中之見,而忘無外之規,吾不能無議夫儒臣者。

    《大明清類天文分野書》,洪武十六年閏十月進。其中如上都、大寧、遼東諸郡縣並載前代沿革,而雲“本朝未立”。內地如河間府之莫州、莫亭、會川、樂壽亦具前代沿革,而雲“本朝未立”。不以一時郡縣之有無,而去歷代相因之版籍,甚為有體。

    ○薊《漢書》:“薊,故燕國,召公所封。”《後漢書》:“薊,本燕國刺史治。”自七國時,燕都於此。項羽立臧茶為燕王,都薊。高帝因之,為燕國。元鳳元年,燕刺王旦自殺,國除,為廣陽郡。本始元年,為廣陽國。建武十三年,省,屬上穀。永平八年,複為廣陽郡。晉複為燕國。魏為燕郡。隋開皇初,廢。大業初,置涿郡。唐天寶元年,更名範陽郡,並治薊《水經·濕水》:“過廣陽薊縣北,又東至漁陽雍奴縣。”注:“今城內西北隅有薊丘,因丘以名邑也。”《後漢書·彭寵傳》:“寵反漁陽,自將二萬餘人攻朱浮於薊。”《晉書·載記》:“魏圍燕中山、清河,王會自龍城遣兵赴救。建威將軍餘崇為前鋒,至漁陽,過魏千餘騎,鼓噪直進,殺十餘人,魏騎潰去,崇亦引還。會乃上道徐進,始達薊城。”即此三事,可見薊在漁陽之西,《唐書·地理志》:“幽州範陽郡,治薊。開元十八年,析置薊州漁陽郡,治漁陽。”及遼,改薊為析津縣,因此薊之名遂沒於此而存於彼。今人乃以漁陽為薊,而忘其本矣。《史記》樂毅書:“薊丘之植,植於汶篁。”此即《水經注》所言薊丘。

    《禮記·樂記》:“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於薊。”疏雲:“今涿郡薊縣是也。即燕國之都。”孔安國、司馬遷及鄭皆雲:“燕祖召公,與周同姓。”按黃帝姓姬,召公蓋其後也。按此以薊、燕為一國,而召公即黃帝之後。《史記·周本紀》:“武王封帝堯之後於薊,封召公·於北燕。”正義曰:“按周封以五等之爵,薊、燕二國俱武王立,因燕山、薊丘為名,其地足自立國。後薊微燕盛,乃並薊居之。”其說為長。

    ○廈謙澤《晉書·載記》:“慕容寶盡徙薊中府北趨龍城魏石河,興引兵追及之於夏謙澤。’胡三省《通鑒》注‘夏謙澤在薊北二百餘裏。”恐非。按《水經注》:“鮑丘水東南流,徑潞城南,又東南入夏澤。澤南紆曲渚一十餘裏,北佩謙澤,眇望無垠也。”下雲:“鮑丘水又東與氵句河合。”《三河志》:“鮑丘河在縣西二十五裏。源自口外,南流徑水莊嶺,過密去,合道人溪,幹通州之米莊村,合沽水,人氵句河。”今三河縣西三十裏,地名夏店,舊有驛,鮑丘水徑其下,而氵句河自縣城南至寶坻,下入於海。疑夏店之名因古夏澤,其東彌望皆陂澤,與《水經注》正合。自薊至龍城,此其孔道。寶以丙辰行,魏人以戊千及之,相距二日,適當其地也。

    ○石門《後漢書·公孫瓚傳》:“中平中,張純與烏桓丘力居等人寇,瓚追擊戰於屬國石門,大敗之。”注:“石門山在今營州柳城縣西南,”而《水經注》:“雲:“氵·水又東南徑石門峽,山高嶄絕,壁立洞開,俗謂之石門口,漢中平五年,公孫瓚討張純,戰於石門,大破之。”今薊州東北六十裏石門驛,即《水經注》之石門是也。按史《本紀》但言“石門”,而《傳》言“屬國石門”,明有兩石門。

    《水經注》所指乃漁陽之石門,非遼東屬國之石門。當以柳城為是,《通典》柳城有石門山。

    ○無終玉田,漢無終縣。《漢書·地理志》:“故無終子國,氵更水西至雍奴入海。”《史記》:“項羽封韓廣為遼東王,都無終,”《後漢書》:“吳漢將二十騎,先馳至無終。”韋昭《國語解》:“無終,山戎之國,今為縣,在北平。”《水經注》:“藍水出北山,東屈而南流,徑無終縣故城東。故城,無終於國也,”《魏氏土地記》曰:“右北平城西北百三十裏有無終城,”無終之為今玉田,無可疑者。然《左傳·襄公四年》:“無終於使孟樂如晉,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昭西元年》:“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於太原。”《漢書·樊哈傳》:“擊陳稀,破得綦毋·,尹潘軍於無終廣昌。”則去玉田千有餘裏,豈無終之國先在雲中代郡之境,而後遷於右北平與?而今之昌黎乃金之廣寧縣,大定二十九年改為昌黎,名同而地異也。

    《三國志》:“魏武帝用田疇之言,上徐無山,塹山埋穀五百餘裏,經白檀,曆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徐無山在今玉田。則柳城在玉田之東北數百里也。《北齊書》:“顯祖伐契丹,以十月丁酉至平州,從西道趨長塹。辛醜,至白狼城。壬寅,至昌黎城。”是昌黎在平州之東北,齊主之行急,猶五日而後至也。《隋書》:“漢玉諒伐高麗,軍出臨渝關,至柳城。”《唐書》:“太宗伐高麗還,以十月丙午次營州,詔遼東戰亡士卒駭骨並集柳城東南,命有司設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丙辰,皇太子迎謁於臨渝關。”關在今撫寧之東,則柳城又在其東。太宗之行遲,故十日而後至也。

    《遼史》載柳城曰:“興中府。古孤竹國,漢柳城縣地。慕容·以柳城之北,龍山之南,福德之地,乃築龍城,構宮廟,改柳城為龍城縣,而遷都之,號曰和龍宮。慕容垂複居焉。後為馮跋所滅。魏取之,為遼西郡。隋平高寶寧,置營州。揚帝改柳城郡。唐武德初,改營州總管府,尋為都督府。萬歲通天元年,陷李萬榮。神龍初,徙府幽州。開元四年,複治柳城。八年,徙漁陽。十年,還柳城。後為奚所據。太祖平奚,及俘燕民,將建城,命韓知方擇其處,乃完葺柳城,號霸州彰武軍節度,重熙十年,升興中府。有太華山、小華山、香高山、麝香崖――天授皇帝刻石在焉、駐龍峪、神射泉、小靈河。統州二,縣四。其一曰興中縣,百六十年而始封昌黎伯,又一百六年而始立今之昌黎縣,以金之縣而合宋之封,遂謂文公為此縣之人,其亦未之考矣。

    ○石城漢右北平郡之縣十六,其三日石城。後漢無之,蓋光武所並省也,至燕分置石城郡。考之《通鑒》及《晉載記》,得二事。慕容寶宿廣都黃榆穀,清河王會勒兵攻寶。寶帥輕騎馳二百里,晡時至龍城。會遣騎追至石城,不及。是廣都去龍城二百里,而石城在其中間也。慕容熙畋於北原,石城令高和與尚方兵於後作亂。注雲:“高和本為石城令,時以大喪,會於龍城。”是石城去龍城不遠也。《魏書·地形志》:“廣興”下雲:“有雞鳴山、石城、大柳城。”此即漢之石城矣。魏太平真君八年,置建德郡,治白狼城。領縣三:其一曰石城,有白鹿山祠,其二曰廣都。《水經注》:“石城川水出西南石城山,東流徑石城縣故城南,北屈徑白鹿山西,即白狼山也,又東北人廣成縣東。”廣成即廣都城,燕之石城在廣都之東北,而此在廣都之西南,是魏之石城非燕之石城矣。《隋書》始無石城,雲北齊廢之。而《唐書》:“平州石城”下雲:“本臨渝。武德七年省,貞觀十五年複置,萬歲通天二年更名。有臨榆關,有大海。有碣石山。”是武後所更名之石城又非魏之石城矣。《遼史》:“灤州”統縣三,其三曰石城。下雲:“唐貞觀中,於此置臨榆縣,萬歲通天元年,改石城縣。在灤州南三十裏。唐儀鳳石刻在焉。”今縣又在其南五十裏,遼徙置,以就鹽官。是遼之石城又非唐之石城矣。今之開平中屯衛自永樂三年徙於石城廢縣,在灤州西九十裏,乃遼之石城;而《一統志》以為漢舊縣,何其謬與!

    ○木刀溝新樂縣西南三十裏有水名木刀溝,《新唐書·地理志》:“新樂”下雲:“東南二十裏有木刀溝。有民木刀,居溝旁,因名之。”《憲宗紀》:“元和五年四月丁亥,河東節度使範希朝、義武軍節度使張茂昭及王承宗戰於木刀溝,敗之。”《張茂昭傳》:“承宗以騎二萬逾木刀溝,與王師薄戰,茂昭躬擐甲為前鋒,令其子克讓、從子克儉與諸軍分左右翼繞戰,大破之。”《沙陀傳》:“王承宗眾數萬,伏木刀溝,與朱邪、執宜遇飛矢雨集,執宜提軍橫貫賊陣鏖鬥,李光顏等乘之,斬首萬級。”而《舊書·李光進傳》:“範希朝引師救易、定,表光進為步都虞候。戰於木刀溝,有功。”此溝在鎮定二節度之界,古為戰地。○江乘古時未有瓜洲。蔡寬大《詩話》:“潤州大江本與今揚子橋對岸,而瓜洲乃江中一洲耳,今與揚子橋相連矣。以故,自古南北之津,上則由採石,下則由江乘,而京口不當往來之道。”《史記》:“秦始皇登會稽,還,從江乘渡。”正義雲:“江乘故縣在今潤州句容縣北六十裏。”吳徐盛作疑城,自石頭至江乘。晉蔡漠自土山至江乘,鎮守八所,城壘凡十一處,皆以沿江為防守之要。今其地在上元縣東北五十裏。唐肅宗上元元年,李·亙辟北固為兵場,插木以塞江口。劉展軍於白沙,設疑兵於瓜洲,多張火鼓,若將趨北固者。如是累日,·亙悉銳兵守京口以待之。展乃自上流濟,襲下蜀。胡三省《通鑒》注雲:“此自白沙濟江也。”·州東北九十裏至句容縣有下蜀戍,在句容縣北,近江津。今江乘去江幾二十裏以外,皆為洲渚,而渡口乃移於龍潭。又瓜洲既連揚子橋,江面益狹。而隋唐之代複以丹陽郡移治丹徒,於是渡者舍江乘而趨京口。宋幹道四年,築瓜洲南北城,而京口之渡至今因之。

    瓜洲得名,本以瓜步山之尾生此一洲故爾。《舊唐書·齊辯傳》:“潤州北界隔江,至瓜步尾紆匯六十裏,船繞瓜步,多為風濤漂損。氵·乃移漕路於京口塘下直渡江二十裏,又開伊婁河二十五裏,即達揚子縣。自是免漂損之災,歲減腳錢數十萬。又立伊婁埭,官收其課,迄今利濟焉。”此京口漕路繇瓜洲之始。《玄宗紀》載此事則謂之瓜洲浦。而《五行志》:“開元十四年七月,潤州大風,從東北,海濤奔上,沒瓜步洲,損居人。”《永王磷傳》:“李承式使判官評事裴茂,以步卒三千拒於瓜步洲伊婁埭。”則此洲本亦謂之瓜步洲也。

    ○郭璞墓《晉書·郭璞傳》:“璞以母憂去職,蔔葬地於暨陽,去水百步許,人以近水為言,璞曰:‘當即為陸矣。’其後沙漲,去墓數十裏,皆為桑田。”《王惲集》乃雲:“金山西北大江中亂石間,有叢薄,鴉鵲棲集,為郭璞墓。”按史文元謂去水百步許,不在大江之中,且當時即已沙漲為田,而暨陽在今江陰縣界,不在京口。又所葬者璞之母,而非璞也。世之所傳皆誤。

    ○·梟磯蕪湖縣西南七裏大江中·梟磯,相傳昭烈孫夫人自沈於此,有廟在焉。按《水經注》:“武陵孱陵縣故城,王莽更名孱陸也,劉備孫夫人,權妹也,又更修之。”則是隨昭烈而至荊州矣。《蜀志》曰:“先主既定益州,而孫夫人還吳。”又裴松之注引《趙雲列傳》曰:“先主入益州,雲領留營司馬,時孫夫人以權妹,驕豪,多將吳吏兵,縱橫不法。先主以雲嚴重,必能整齊,特任掌內事。權聞備西征,大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將後主還吳,雲與張飛勒兵截江,乃得後主還。”是孫夫人自荊州複歸於權,而後不知所終,·梟磯之傳殆妄。

    ○胥門《史記》:“吳王既殺子晉,吳人為立祠於江上,號曰胥山。”《水經注》引虞氏曰:“松江北去吳國五十裏,江側有丞、胥二山,山各有廟。魯哀公十三年,越使二大夫疇無餘、謳陽等伐吳。吳人敗之,獲二大夫,大夫死,故立廟於山上,號曰丞、胥二王也,胥山上今有壇石,長老雲:胥神所治也。一以為子胥,一以為越大夫。”今蘇州城之西南門曰胥門,陸廣微《吳地記》雲:“本伍子胥宅,因名。”非也。趙樞生曰:“按《吳越春秋》:吳工夫差十三年,將與齊戰,道出胥門,因過姑胥之臺。”則子胥未死已名為胥門。愚考《左傳·哀公十一年》艾陵之戰,胥門巢將上軍。胥門,氏;巢,名。蓋居此門而以為氏者,如東門遂、桐門右師之類。則是門之名又必在夫差以前矣。《淮南子》:“勾踐甲卒三千人,以擒夫差於姑胥。”《越絕書》:“吳王起姑胥之臺,五年乃成。”姑胥,山名也,不可知其所始。其字亦為“姑蘇”。《國語》:“吳王帥其賢良與其重祿以上姑蘇。”《史記》:“越伐吳,敗之姑蘇。”伍被對淮南王,言“見糜鹿遊姑蘇之臺”。古“胥”、“蘇”二字多通用。

    ○潮信白樂天詩:“早潮才落晚潮來,一月周流六十回。”白是北人,未諳潮候。今杭州之潮,每月朔日以子、午二時到。每日遲三刻有餘,至望日則子潮降而為午,午潮降而為夜子。以後半月複然。故大月之潮一月五十八回,小月則五十六回,無六十回也。水月皆陰之屬,月之麗天,出東入西,大月二十九回,小月二十八回,亦無三十回也,所以然者,陽有餘而陰不足,自然之理也。

    ○晉國晉自武公滅翼,而王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其時疆土未廣,至獻公始大。考之於傳:滅楊、滅霍、滅耿、滅魏、滅虞。重耳居蒲,夷吾居屈,太子居曲沃,不過今平陽一府之境。而滅虢、滅焦,則跨大河之南。

    不惠公敗韓之倏,秦證河東,則內及解梁。狄取狐廚,涉汾,而晉境稍蹩,文公始啟南陽,得今之懷慶,襄公敗秦於附,惠公賂秦之地複為晉有。而以河西為境,持霍太山以北大部皆狄地,不屬’於晉。文公廣三行禦狄,裂公敗狄於箕,而秋牛始怖。忡公川槐絆樸戍之謀。以貨易土。平公用荀、吳,敗狄於太原。於是晉之北境至於洞渦、洛陰之間,而鄔、祁、平陵、梗陽、塗水、馬盂為祁氏之邑,晉陽為趙氏之邑矣。若成公滅赤狄潞氏,而得今之潞安;頃公滅肥、滅鼓,而得今之真定,皆一一可考。吾於杜氏之解綿上箕而不能無疑,並唐叔之封晉陽亦未敢以為然也。

    ○綿上《左傳·僖二十四年》:“晉侯賞從亡者,介子推不言祿,祿亦弗及,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杜氏曰:“西河介休縣南有地名綿上。”《水經注》:“石桐水即綿水,出介休縣之綿山。北流經石桐寺西,即介子推之祠也。”袁嵩《郡國志》曰:“介休縣有介山,有綿上聚子推廟。今其山南跨靈石,東跨沁源,世以為之推所隱。而漢魏以來,傳有焚山之事,太原、上黨、西河、雁門之民至寒食不敢舉火。石勒禁之,而雹起西河介山,大如雞子,平地三尺。”前史載之,無異辭也。然考之於傳,《襄公十三年》:“晉悼公·於綿上,以治兵,使士モ將中軍,讓幹荀偃。”此必在近國都之地。又定麼人年》:“趙簡子逆宋樂祁,飲之灑於綿上,”自宋如晉,其路豈出於西河介休乎?況文公之時,霍山以北大抵皆狄地,與晉都遠不相及。今翼城縣西公有綿山,俗謂之小綿山,近曲沃,當必是簡子逆樂祁之地。今萬泉縣南二裏有介山。《漢書·武帝紀》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應。”《地理志》:汾陰,介山在南。”《楊雄傳》:“其三月,將祭後土,上乃師群臣,橫大河,湊汾陰。既祭,行遊介山,回安邑,顧龍門,覽鹽池,登曆觀陡西嶽,以望八荒。雄作《河東賦》曰:‘靈輿安步,周流容與,以覽於介山。嗟文公而湣推兮,勤大禹於龍門。’”《水經注》亦引此,謂晉《太康記》及《地道記》與《永初記》並言子推隱於是山而辯之,以為非然,可見漢時己有二說矣。

    ○箕《左傳·信公三十三年》:“狄伐晉,及箕,”解曰:“太原陽邑縣南有箕城。”非也,陽邑在今之太穀縣,襄公時未為晉有。傳言“狄伐晉及箕”,猶之言“齊伐我及清”也,必其近國之地也。成公十三年,厲公使呂相絕秦,曰:“入我河縣,焚我箕、郜。”又必其邊河之邑,秦、狄皆可以爭。而文公八年,有箕鄭父;襄公二十一年,有箕遺,當亦以邑氏其人者矣。

    ○唐《左傳·昭西元年》:“遷實沈於大夏。”《定公四年》:“命以唐誥而封於夏虛。”服虔曰:“大夏在汾、澮之間。”杜氏則以為太原晉陽縣。按晉之始見《春秋》,其都在翼。《括地志》:“故唐城在絳州翼城縣西二十裏。堯裔於所封,成王滅之,而封太叔也。”北距晉陽七百餘裏,即後世遷都亦遠不相及;況霍山以北,自悼公以後始開縣邑,而前此不見於傳。又《史記·晉世家》曰:“成王封叔虞於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翼城正在二水之東,而晉陽在汾水之西,又不相合。竊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緡之滅,並在於翼。《史記》屢言“禹鑿龍門,通大夏”。《呂氏春秋》言“龍門未辟,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則所謂大夏者,正今晉、絳、吉、隰之間,《書》所雲“維彼陶唐,有此冀方”,而舜之命皋陶曰“蠻夷猾夏”者也,當以服氏之說為信。又齊桓公伐晉之師,僅及高梁,而《封禪書》述桓公之言,以為西伐大夏,大夏之在平陽明矣。○晉都春秋時,晉國本都翼,在今之翼城縣。及昭侯,封文侯之弟桓叔於曲沃。桓叔之孫武公滅翼,而代為晉侯,都曲沃;在今聞喜縣。其子獻公城絳,居之;在今太平縣之南,絳州之北。曆惠、懷、文、襄、靈、成六公,至景公,遷於新田;在今曲沃縣,當汾、澮二水之間。於是命新田為絳,而以其故都之絳為故絳。此晉國前後四都之故跡也。晉自都絳之後,遂以曲沃為下國。然其宗廟在焉。考悼公之立,大夫逆於清原:是次郊外。庚午,盟而入;辛巳,朝於武宮:是入曲沃而朝於廟。二月乙酉朔,即位於朝:是至絳都。而平公之立,亦雲“改服修官,·於曲沃”,但不知其後何以遂為奕氏之邑。而欒盈之人絳,範宣子執魏獻子之手,賂之以曲沃,夫以宗邑而與之其臣,聽其所自為。端氏之封,屯留之徙,其所由來者漸矣。

    ○瑕晉有二暇。其一,《左傳·成公六年》:“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杜氏曰:“郇瑕,古國名。”《水經注》:“涑水又西南逕瑕城。”京相·曰:“今河東解縣西南五裏,有故瑕城”是也。在今之臨晉縣境,其一,《僖公三十年》:“燭之武見秦伯曰:‘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解:“焦、瑕,晉河外五城之二邑。”《文公十二年》:“晉人、秦人戰於河曲,秦師夜遁,複侵晉人瑕。”解以河曲為河東蒲阪縣南,則瑕必在河外。《十三年》:“晉侯使詹嘉處瑕,以守桃林之塞。”按《漢書·地理志》:“湖,故曰胡,武帝建元年更名湖。”《水經·河水》:“又東逕湖縣故城北。”酈氏注雲:“《晉書》:《地道記》:《太康記》並言:胡縣,漢武帝改作“湖”。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古“瑕”、“胡”二字通用。《禮記》引《詩》:“心乎愛矣,瑕不謂矣。”鄭氏注雲:“暇之言胡也。瑕、胡音同,故《記》用其字。”是瑕轉為胡,又改為湖。而瑕邑即桃林之塞也,今為閿鄉縣治。而《成公十三年》:“伐秦,成肅公卒於瑕。”亦此地也,道元以郇瑕之瑕為詹嘉之邑,誤矣。

    《信公十五年》:“晉侯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東盡虢略,南及華山。”正義曰:“自華山之東,盡虢之東界,其間有五城也。”傳稱焦瑕,蓋是其二。《成西元年》:“晉侯使瑕嘉平戎於王。”瑕嘉即詹嘉,以邑為氏。《僖公十五年》:“暇呂飴甥。”當亦同此,而解以瑕呂為姓,恐非。

    ○九原《禮記.檀弓》:“趙文子與叔譽觀乎九原。”《水經注》以在京陵縣。《漢志·太原郡》:“京陵”,師古曰:“即九京。”因《記》文“或作九京”而傅會之爾。古者卿大夫之葬必在國都之北,不得遠涉數百里,而葬於今之平遙也。《志》以為太平之西南二十五裏有九原山,近是。

    ○昔陽《左傳·昭公十二年》:“晉茍吳偽會齊師者假道於鮮虞,遂人昔陽。秋八月壬午,滅肥,以肥子綿皋歸。”杜氏謂:“鮮虞,白狄別種,在中山新市縣。”又謂:“巨鹿下曲陽縣西有肥{·系}城。”是也。其曰:“昔陽,肥國都,樂平沾縣東有昔陽城。”則非也。疏載劉炫之言,以為:“齊在晉東,偽會齊師,當自晉而東行也。假道鮮虞,遂入昔陽,則昔陽當在鮮虞之東也。”今按樂平沾縣在中山新市西南五百餘裏,何當假道於東北之鮮虞,而反入西南之昔陽也?既入昔陽,而別言滅肥,則肥與昔陽不得為一,安得以昔陽為肥國之都也?昔陽既是肥都,何以複言巨鹿下曲陽有肥{·系}之城?疑是肥名取於彼也。肥為小國,境必不遠,豈肥名取巨鹿之城建都於樂平之縣也?“十五年,茍吳伐鮮虞,圍鼓。”杜雲:“鼓,白狄之別,巨鹿下曲陽縣有鼓聚。”炫謂:“肥、鼓並在矩鹿。昔陽即是鼓都,在鮮虞以東南也。”《二十二年》傳曰:“晉荀吳使師偽糴者,負甲以息於昔陽之門外,遂襲鼓,滅之。”則昔陽之為鼓都斷可知矣。

    《漢書·地理志》:“巨鹿下曲陽。”應劭曰:“晉荀吳滅鼓,今鼓聚昔陽亭是也。”《水經注》:“低水東經肥{·系}縣之故城南,又東經昔陽城南,本鼓聚。”《十三州志》曰:“今其城昔陽亭是矣。”京相·曰:“白狄之別也。下曲陽有鼓聚。”其說皆同。《史記·趙世家》:“惠文王十六年,廉頗將攻齊昔陽,取之。”夫昔陽在巨鹿,故屬之齊,豈得越太行而有樂平乎?

    晉之滅狄,其用兵有次第。宣公十五年,滅潞氏。十六年,滅甲氏及留籲。成公十一年,伐·咎如;而上黨為晉有矣。昭西元年,敗無終及群狄於大鹵;而大原為晉有矣。然後出師以臨山東,昭公十二年,滅肥。二十二年,滅鼓。於是太行以南之地謂之南陽,太行以東之地謂之東陽。而晉境東接於齊,蓋先後之勤且八十年,而鮮虞猶不服焉,平狄之難如此。

    ○太原太原府在唐為北都。《唐書·地理志》曰:“晉陽宮,在都之西北。宮城週二千五百二十步,崇四丈八尺,都城左汾右晉,潛丘在中。長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廣三千一百二十二步,周萬五千一百五十三步,其崇四丈。汾東曰東城,貞觀十一年長史李·築。兩城之間有中城,武後時築,以合東城。宮南有大明城,故宮城也。宮城東有起義堂,倉城中有受瑞壇。當日規模之閎壯可見。自齊神武創建別都,與鄴城東西並立。隋煬繼修宮室。唐高祖因以克關中,有天下。則大以後名為北都。五代李氏、石氏、劉氏三主皆興於此。及劉繼元之降,宋太宗以此地久為創霸之府;又宋主大火,有參,辰不兩盛之說,於是一舉而焚之矣。《宋史·太宗紀》:“太平興國四年五月戊子,以榆次縣為新並州。乙未,築新城。丙申,幸城北禦沙河門樓,盡徙餘民於新城,遣使督之,既出,即命縱火。丁酉,以行宮為平晉寺,”陸遊《老學庵筆記》曰:“大宋太平興國四年,平太原,降為並州,廢舊城,徙州於榆次。”今太原則又非榆次,乃三交城也。城在舊城東北三十裏,亦形勝之地,本名故軍,又嘗為唐明鎮,有晉文公廟,甚盛。平太原後三年,帥潘美奏乞以為並州,從之,於是徙晉文公廟,以廟之故址為州治。又徙陽曲縣放三交,而榆次複為縣。然則今之太原府乃三交城,而太原縣不過唐都城之一隅耳。其遺文舊績,一切不可得而見矣。

    《舊唐書·崔神慶傳》曰:“則天時,擢拜並州長史。先是並州有東西二城,隔汾水,神慶始築城相接,每歲省防禦兵數千人,邊州甚以為便。”此即《志》所雲“兩城之間有中城”者也。汾水湍悍,古人何以架橋立城如此之易?如長安東,中,西三渭橋,昔為方軌,而今則咸陽縣每至冬月,乃設一版河陽驛,杜預所立浮橋,其遺跡亦複泯然。蒲津鐵牛,求一僧懷丙,其人不可得。國有六職,百工與居一焉。不但坐而論道者不如古人而已。

    ○代春秋時,代尚未通中國。趙襄子乃言:“從常山上臨代,代可取也。”正義曰:“《地道記》雲:“恒山在上曲陽縣西北一百四十裏,北行四百五十裏得恒山·及,號飛狐口,北則代郡也。”《水經注》引梅福上事曰:“代穀者,恒山在其南,北塞在其北,穀中之地上穀在東,代郡在西。”此則今之蔚州,乃古代國。項羽徙趙王歇為代王,歇更立陳餘為代王,漢高帝立兄劉仲為代王,皆此地也。十年,陳稀反。十一年,破·,立於恒為代王,都晉陽。則今之太原縣矣。《孝文紀》則雲:“都中都。”而文帝過太原,複晉陽、中都二歲。又立於武為代王,都中都。則今之平遙縣矣。又按衛綰,代大陵人。大陵,今在文水縣北,而屬代,代都中都故也。代凡三遷,而皆非今代州。今代州之名自隋始。○闕裏《水經注》:“孔廟東南五百步有雙石闕,故名闕裏。”按《春秋·定公二年》:“夏五月王辰,雉門及兩觀災。冬十月,新作雉門及兩觀。”注:“雉門,公宮之南門,兩觀,闕也。”《禮記》:“昔者仲尼與放蠟賓事畢,出遊於觀之上。”《史記·魯世家》:“煬公築茅闕門。”蓋闕門之下,其裏即名闕裏,而夫子之宅在焉。亦謂之“闕黨”,《魯論》有“闕黨童子”、“荀子、仲尼居於闕黨”是也。後人有以居為氏者。《漢書·儒林傳》:“有鄒人闕門慶忌”注雲:“姓闕門,名慶忌。”

    ○杏壇今夫子廟庭中有壇,石刻曰“杏壇”。《闕裏志》:“杏壇,在殿前,夫子舊居,”非也。杏壇之名出自《莊子入莊子曰:“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於杏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鬚眉交白,被發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又曰:“孔子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又曰:“客乃刺船而去,延緣葦間。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侍水波定,不聞·音,而後敢乘。”司馬彪雲:“緇帷,黑林名也。杏壇,澤中高處也。”《莊子》書凡述孔子皆是寓言。漁父不必有其人,杏壇不必有其地,即有之亦在水上葦間,依破旁渚之地,不在魯國之中也明矣。今之杏壇,乃宋幹興間四十五代孫道輔增修,祖廟移大殿,於後因以講堂舊基·石為壇,環植以杏,取杏壇之名名之耳。

    ○徐州《史記·齊大公世家》:“田常執簡公於徐州。”《田敬仲完世家》:“宣王九年,與魏襄王會徐州,諸侯相王也。十年,楚圍我徐州。”《魏世家》:“襄王元年,與諸侯會徐州。”《楚世家》:“威王七年,齊孟嘗君父田嬰欺楚,楚伐齊,敗之於徐州。”《越世家》:“勾踐已平吳,乃以兵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於徐州。”《魯世家》:“頃公十九年,楚伐我,取徐州。”按《續漢書·志》:“薛本國,六國時曰徐州,在今滕縣之南薛河北。有大城,田文所築也。”此與楚、魏二國為境。而威王曰:“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徙而從者七千餘家。”蓋與梁惠王言,不欲斥魏,更以燕、趙誇之耳。

    索隱曰:“《說文》:“餘阝,邾之下邑,在魯東。”又《竹書紀年》雲:“梁惠成王三十一年,邳遷於薛,改名曰徐州。”則徐與鄰並音舒也。今讀為《禹貢》:“徐州”之徐者,誤。《齊世家》:“田常執簡公於徐州。”《春秋》正作“舒州”。

    ○向《春秋·隱二年》:“宮人入向。”杜氏解曰:“譙國龍亢縣東南有向城。”《桓十六年》:“城向。”無解。《宣四年》:“公及齊侯平宮及郯。宮人不肯,公伐莒,取向。”解曰:“向,莒邑,東海[C051]縣東南有向城。遠,疑也。”《襄二十年》:“仲孫速會莒人,盟於向。”解曰:“莒邑。”按《春秋》,向之名四見於經,而社氏注為二地,然其實一向也。先為國,後並於宮,而或屬莒,或屬魯,則以攝乎大國之間耳,承縣今在嶧,杜氏以其遠而疑之,況龍亢在今鳳陽之懷遠乎?

    《齊乘》以為今沂州之向城鎮,近之矣。

    ○小·《春秋·莊三十二年》:“城小·。”《左氏傳》曰:“為管仲也。”蓋見昭公十一年,申無宇之言曰:“齊桓公城,而肯管仲焉,至於今賴之。”而又見《信二年》經書“城楚丘”之出於諸侯,謂仲父得君之專,亦可勤諸侯以自封也。是不然。仲所居者·也,此聽城者小·也。《春秋》有言·,小言小者,《莊二十三年》:“公及齊侯遇於·。”《僖二十六年》:“公以楚帥伐齊,取·。”《文十七年》:“公及齊侯盟於·。”《成三年》:“叔孫僑如會晉荀首於·。”四書“·”而一書“小·”,別於·也。範寧·:“小·,魯地。”然則城小·者,內城也,故不系之齊,而與管仲無與也,漢高帝以魯公禮葬項羽於·城,即此魯之小·。而注引《皇覽》,以為東郡之·城,與留候所葆之黃石同其地,其不然明矣。《春秋秋發微》曰:“曲阜西北有小·城。”

    ○泰山立石嶽頂無字碑,世傳為秦始皇立,按秦碑在玉女池上,李斯篆書,高不過五尺,而銘文並二世詔書鹹具,不當又立此大碑也。考之宋以前亦無此說,因取《史記》反復讀之,知為漢武帝所立也。《史記·秦始皇本紀》雲:“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其下。”雲:“刻所立石。”是秦石有文字之證,今李斯碑是也。《封禪書》雲:“東上泰山,泰山之草木葉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巔上。遂東巡海上。四月,還至奉高。”上泰山封而不言刻石,是漢石無文字之證,今碑是也。《續漢書·祭把志》亦雲:“上東上泰山,乃上石,立之泰山巔。”然則此無字碑明為漢武帝所立,而後之不讀史者誤以為秦耳。

    始皇刻石之處凡六,《史記》書之甚明,於鄒嶧山則上雲“立石”,下雲“刻石頌秦德”,於泰山則上雲“立石”,下雲“刻所立石”。於之罘則二十八年雲“立石”,二十九年雲“刻石”。於琅邪則雲“立石,刻頌秦德”。於會稽則雲“立石,刻頌秦德”。無不先言立,後言刻者;惟於碣石則雲“刻碣石門”,門自是石,不須立也。古人作史,文字之密如此。使秦皇別立此石,秦史焉得不紀;使漢武有文刻石,漢史又安敢不錄乎?

    ○泰山都尉《後漢書·桓帝紀》:永興二年,泰山琅邪賊公孫舉等反,殺長史。永壽元年七月,初置泰山琅邪都尉官。延熹五年八月己卯,罷琅邪都尉官。八年五月王申,罷泰山都尉官。《金石錄》載漢《泰山都尉孔宙碑》雲:“宙以延熹四年卒。”蓋卒後四年官遂廢矣。然泰山都尉實不始於此,光武時曾置之。《文苑傳》:“夏恭,光武時拜郎中,再遷泰山都尉。”又按《光武紀》:“建武六年,初罷郡國都尉官。”恭之遷蓋在此年前也。

    泰山自公孫舉、東郭竇,勞丙叔、孫無忌相繼叛亂,以是置都尉之官。以後官雖不設,而郡兵領於太守,其力素厚。故何進使府掾泰山王匡東發其郡強弩,而應劭、夏侯淵亦以之破黃巾,可見漢代不廢郡兵之效。而建安中,曹公表曰:“泰山郡界曠遠,舊多輕悍。權時之宜,可分五縣為贏郡。”則其時之習俗又可知矣。

    ○社首《史記》:“周成王封泰山,禪社首。”《唐書》:高宗“幹封元年正月庚午,禪社首。”玄宗“開元十三年十一月辛卯,禪社首。”《宋史》: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十月王子,禪社首。”今高裏山之左有小山,其高可四五丈,《志》雲即社首山。在嶽旁諸山中最卑小,不知古人何取於此?意者封於高,欲其近天;禪於下,欲其近地。且山卑而附嶽址,便於將事,初陟高之後不欲更勞民力邪?○濟南都尉漢濟南郡太守,治東平陵。而都尉治放陵者,以長白山也。《魏書·辛子菠傳》:“長白山連接三齊瑕丘數州之界,多有盜賊,子馥受使檢複,因辯山谷要害宜立鎮戍之所。又諸州豪右在山鼓鑄,奸黨多依之,又得密造兵仗,亦請破罷諸冶,朝廷善而從之。”隋大業九年,齊人孟讓、王薄等眾十餘萬,據長白山,攻剽諸郡。以張須陀、王世充之力不能滅,訖於隋亡。觀此二事,則知漢人立都尉治於陵之意矣。

    ○鄒平臺二縣《漢書》濟南郡之縣十四,一曰東平陵,二日鄒平,三曰臺,四日梁鄒。《功臣表》則有臺定侯戴野,梁鄒孝侯武虎,是二縣並為侯國。《續漢志》濟南郡十城,其一曰東平陵,其四曰臺,其七日梁鄒,其八日鄒平。而《安帝紀》雲:“延光三年二月戊子,濟南上言:鳳皇集臺縣丞霍收舍樹上。”章懷太子注雲:“臺縣屬濟南郡,故城在今齊州平陵縣北。”《晏子春秋》:“景公為晏子封邑,使田無字致臺與無鹽。”《水經注》亦雲:“濟水又東北過臺縣北。”尋其上下文句,本自了然,後人讀《漢書》,誤從“鄒”字絕句,因以鄒為一縣,平臺為一縣。《齊乘》遂渭漢濟南郡有鄒縣,後漢改為鄒平,又以臺、平臺為二縣。此不得其句讀而妄為之說也。

    漢以鄒名縣者五。魯國有騶,亦作“鄒”;膠東國有鄒盧;千乘郡有東鄒;與濟南之鄒平、梁鄒,凡五。其單稱鄒者,今兗州府之鄒縣也。亦有平臺,屬常山郡。《外戚恩澤侯表》:“平臺康侯史元。”《後漢書·邱彤傳》:“尹綏封平臺侯”是也。有鄒平、有臺,而亦有鄒,有平臺,不可不辯也。

    晉時縣名多沿漢舊,按史《何曾傳》:“曾孫機為鄒平令。”是有鄒平矣,《解系傳》:“父修,封梁鄒侯。”《劉頌傳》:“追封梁鄒縣侯。”是有梁鄒矣。《宋書》言:“晉太康六年三月戊辰,樂安、梁鄒等八縣隕霜,傷桑麥。”《文帝紀》:“元嘉二十八年五月乙酉,亡命司馬順則自號齊王,據梁鄒城。八月癸亥,梁鄒平,斬司馬順。”則是宋有梁鄒矣。不知何故,《晉書·地理志》於“樂安國”下,單書一“鄒”字,此史之闕文。

    而《齊乘》乃雲:“晉省梁鄒入鄒縣。”夫晉以前,此地本無鄒縣,而何從人之乎?蓋不知而妄作者矣。

    ○夾穀《春秋·定公十年》:“夏,公會齊侯於夾穀。”傳曰:“公會齊侯於祝其,實夾穀。”杜預解及服虔注《史記》,皆雲在東海祝其縣。劉昭《志》、杜佑《通典》因之,遂謂夾穀山在今贛榆縣西五十裏。按贛榆在春秋為莒地,與齊、魯之都相去各五六百里,何必若此之遠?當時景公之觀不過曰“遵海而南,放於琅邪”而已,未聞越他國之境。《金史》雲:“淄川有夾穀山。”《一統志》雲:“夾穀山在淄川縣西南三十裏,舊名祝其山,其陽即齊魯會盟之處,萌水發源於此。”《水經注“:“萌水出般陽縣西南甲山。”是以甲山為夾穀也,而《萊蕪縣誌》則又雲:“夾穀在縣南三十裏,接新泰界。”未知其何所據,然齊,魯之境正在萊蕪;東至淄川,則已人齊地百餘裏。二說俱通。又按《水經注》萊蕪縣曰:“城在萊蕪穀,當路·絕兩山間,道由南北門。舊說雲:齊靈公滅萊,萊民播流此穀,邑落荒蕪,故曰萊蕪。《禹貢》所謂萊夷也。”夾穀之會,齊侯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宣尼稱“夷不亂華”是也。是則會於此地,故得有萊人,非召之東萊千裏之外也。不可泥祝其之名,而遠求之海上矣。

    ○濰水濰水出琅邪郡箕屋山。《書·禹貢》”濰淄其道”,《左傳·襄公十八年》:“晉師東侵及濰”是也。其子或省“水”作“維”,或省“系”作“淮”,又或從“心”作“惟”,總是一字。《漢書·地理志》琅邪郡“朱虛”下、“箕”下作“維”,“靈門”下、“橫”下、“折泉”下作“淮”,上文引《禹貢》:“惟甾其道”又作“惟”,一卷之中,異文三見。

    《通鑒·梁武帝紀》:“魏李叔仁擊邢杲於惟水。”古人之文或省,或惜其旁,並從“鳥隹”之“隹”則一爾。徑人誤讀為“淮沂其·”之“淮”,而呼此水為槐河,失之矣。

    又如《三國志·吳主傳》:“作棠邑塗塘,以淹北道。”《晉書·宣帝紀》:“王淩詐言吳人塞塗水。”《武帝紀》:“琅邪王·出餘中。”《海西公紀》:“桓溫自山陽及會稽,王昱會於塗中。”《孝武紀》:“遣征虜將軍謝石帥舟師屯塗中。”《安帝紀》:“譙王尚之眾潰逃於塗中。”並是“滁”字,《南史·程文季傳》:“秦郡前江浦通塗水”是也。古“滁”省作“塗”,與“濰”省作“淮”正同,韻書並不收此二字。

    ○勞山勞山之名,《齊乘》以為“登之者勞”,又雲一作“牢丘”,長春又改為“鼇”,皆鄙淺可笑。按《南史》:“明僧紹隱於長廣郡之嶗山。”《本草》:“天麻生太山、嶗山諸山。”則字本作“嶗”,若《魏書·地形志》、《唐書·薑撫傳》、《宋史·甄棲真傳》並作“牢”,乃傳寫之誤。《詩》:“山川悠遠,維其勞矣。”箋雲:“勞勞,廣闊。”則此山或取其廣闊而名之。鄭康成,齊人;勞勞,齊語也。

    《山海經·西山經》亦有勞山,與此同名。

    《寰字記》:“秦始皇登勞盛山,望蓬萊,後人因謂此山一名勞盛山。”誤也。勞、盛,二山名,勞即勞山,盛即成山。《史記·封禪書》:“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鬥入海。”《漢書》作“盛山”,古字通用,齊之東偏,環以大海,海岸之山莫大於勞、成二山,故始皇登之。《史記·秦始皇紀》:“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彎,侯大魚至,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正義曰:“榮成山即成山也。”按史書及前代地理書,並無榮成山,予向疑之。以為其文在琅邪之下,成山之上,必“勞”字之誤。後見王充《論衡》引此,正作“勞成山”。乃知昔人傳寫之誤,唐時諸君亦未之詳考也,遂使勞山並盛之名,成山冒榮之號。今特著之,以正史書二千年之誤。先生《勞山圖志序》略曰:勞山在今即墨縣東南海上,距城四五十裏,或**十裏。有大勞、小勞,其峰數十,總名曰勞,《志》言秦始皇登勞盛山,望蓬萊,因謂此山一名勞盛,而不得其所以立名之義。《漢書》:“成山”作“盛山”,在今文登縣東北,則勞、盛自是二山,古人立言尚簡,齊之東偏,三面環海,其鬥入海處,南勞而北盛,貝盡乎齊東境矣。其山高大深阻,旁薄二三百里。以其僻在海隅,故人跡罕至。秦皇登之,是必萬人除道,百官扈從,千人擁挽而後上也。五·不生,環山以外,土皆疏脊,海濱斥鹵,僅有魚蛤,亦須其時。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張,數縣儲亻待,四民廢業,千裏驛騷而後上也。於是齊人苦之,而名之曰勞山,其以是夫?古之聖王勞民而民忘之,秦皇一出遊而勞之名傳之千萬年。然而致止則有由矣。《漢志》言齊俗誇詐。自大公、管仲之餘,其言霸術已無遺策。而一二智慧之士猖為迂怪之談,以聳動天下之聽,不過欲時君擁·,辯士詘服,為名高而已,豈知其患之至於此也!

    ○楚丘《春秋·隱公七年》:“戎伐凡伯於楚丘以歸。”杜氏曰:“楚丘,衛地,在濟陰成武縣西南。”夫濟陰之成武,此曹地也,而言衛非也。蓋為僖公二年“城楚丘”同名而誤。按衛國之封本在汲郡朝歌。懿公為狄所滅,渡河而東,立戴公,以廬於曹。杜氏曰:“曹,衛下邑。”《詩》所謂“思須與潛”,廬者,無城郭之稱,而非曹國之曹也。《僖公三年》:“城楚丘。”杜氏曰:“楚丘,衛邑。”《詩》所謂“作於楚宮”,而非戎伐凡伯之楚丘也。但曰衛邑,而不詳其地,然必在今滑縣、開州之間。滑在河東,故唐人有““魏、滑分河”之錄矣。《水經注》乃曰:“楚丘,在成武西南,即衛文公所徙。”誤矣。彼曹國之地,齊桓安得取之而封衛乎,以曹名同,楚丘之名又同,遂附為一地爾。

    今曹縣東南四十裏有景山,疑即《商頌》所雲:“陟彼景山,松柏丸丸”,而《左傳·昭公四年》椒舉言:“商湯有景毫之命”者也。《·詩》:“望楚於堂,景山與京。”則不在此也。

    ○東·漢陳留郡有東·。《續漢志》注雲:“《陳留志》曰:‘故戶牖鄉有陳平祠。”而山陽郡有東緡,《續漢志》:“春秋時曰緡。”注雲:“《左傳·僖公二十三年》:‘齊侯伐宋,圍緡,”《前書》師古曰:“緡音·。”《左傳》解:“緡,宋邑。”高平昌邑縣東南有東緡城。《史記·絳侯周勃世家》:“攻爰戚、東緡以往。”索隱曰:“山陽有東緡縣。”屬陳留者,音·。屬山陽者,音·。《括地志》雲:“東緡故城在兗州金鄉縣界。”《水經注》引《王海碑》辭曰:“使河堤謁者山陽東·司馬登。”是以“緡”為“·”,誤矣。《隸釋·酸棗令劉熊碑》陰:“故守東·長蘇勝。”則陳留之東·也。

    ○長城春秋之世,田有封洫,故隨地可以設關。而殲陌之間一縱一橫,亦非戎車之利也。觀國佐之對晉人則可知矣,至於戰國,井田始廢,而車變為騎,於是寇鈔易而防守難,不得已而有長城之築。《史記·蘇代傳》:“燕王曰:‘齊有長城拒防,足以為塞。’”《竹書紀年》:“梁惠成王二十年,齊閔王築防,以為長城。”《續漢志》:“濟北國盧有長城,至東海。”《泰山記》:“泰山西有長城,緣河經泰山,一千餘裏,至琅邪臺入海。”此齊之長城也。《史記·秦本紀》:“魏築長城,自鄭濱洛,以北有上郡。”《蘇秦傳》:“說魏襄王曰:‘西有長城之界。’”《竹書紀年》:“惠成王十二年,龍賈帥師築長城於西邊。”此魏之長城也。《續漢志》:“河南郡卷有長城,經陽武到密。”此韓之長城也。《水經注》:“盛弘之雲:葉東界有故城始·縣,東至氵親水,達Г陽,南北數百里,號為方城,一謂之長城。”《郡國志》曰:“葉縣有長城,曰方城。”此楚之長城也。若《趙世家》:“成侯六年,中山築長城,”又言:“肅侯十六年,築長城。”則趙與中山亦有長城矣。以此言之,中國多有長城,不但北邊也。

    其在北邊者,《史記·匈奴傳》:“秦宣太后起兵,伐殘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拒胡。”此秦之長城也。《魏世家》:“惠王十九年,築長城,塞固陽。”此魏之長城也。《匈奴傳》又言:“趙武靈王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此趙之長城也。燕將秦開襲破東胡,東胡卻千餘裏,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穀、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此燕之長城也。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漸土}溪穀可繕者治之,起臨桃,至遼東,萬餘裏。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此秦並天下之後所築之長城也。自此以往,則漢武帝元朔二年,遣將軍衛青等擊匈奴,取河南地,築朔方,複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魏明元帝泰常八年二月戊辰,築長城於長川之南,起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二千餘裏。大武帝太平真君七年五月丙戌,發司、幽、定、冀四州十萬人築城。

    上塞圍,起上穀,西至河,廣袤皆千裏。北齊文宣帝天保三年十月乙未,起長城自黃護嶺北至社平戍四百餘裏,立三十六戍。六年,發民一百八十萬築長城,自幽州北夏口至恒州九百餘裏。先是,自西河總秦戍築長城,東至於海,前後所築東西凡三千餘裏,率十裏一戍,其要害置州鎮凡二十五所。八年,於長城內築重城。自庫洛拔而東至於塢紇戍,凡四百餘裏,而《斛律羨傳》雲:“羨以北鹵屢犯邊,須備不虞。自庫堆戍東距於海,隨山屈曲二千餘裏,其間二百里中,凡有險要,或斬山築城,或斷穀起障,並置立戍邏五十餘所。周宣帝大象元年六月,發山東諸州民修長城,立亭障,西自雁門,東至碣石。隋文帝開皇元年四月,發稽胡修築長城。五年,使司農少卿崔仲方發丁三萬,於朔方靈武築長城,東距黃河,西至綏州,南至勃出嶺,綿曆七百里。六年二月丁亥,複令崔仲方發丁十五萬,於朔方以東,緣邊險要築數十城。七年,發丁男十萬餘人修長城。大業三年七月,發丁男百餘萬築長城,西逾榆林,東至紫河。四年七月辛巳,發丁男二十餘萬築長城,自榆林穀而東。此又後史所載繼築長城之事也。

卷三十二

    ○而《孟子》:“望道而未之見。”集註:“‘而’讀為‘如’,古字通用。”朱子答門人,引《詩》:“垂帶而厲”,《春秋》:“星隕如雨”為證。今考之,又得二十餘事。《易》:“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虞翻解:“而,如也。”《書·顧命》:“其能而亂四方。”傳釋為“如”。《孟子》:“九一而助。”趙岐解:“而,如也。”

    《左傳·隱七年》:“歃如忘。”服虔曰:“如,而也。”《僖二十六年》:“室如懸罄。”註:“如,而也,”《昭四年》:“牛謂叔孫,見仲而何?”註:“而何,如何。”《史記·賈生傳》:“化變而嬗。”韋昭曰:“而,如也,如蟬之蛻化也。”《戰國策》:“威王不應而此者三。”《韓非子》:“嗣公知之,故而駕鹿。”《呂氏春秋》:“靜郭君炫而曰:不可。”又曰:“而固賢者也,用之未晚也。”《荀子》:“ポ然而雷擊之,如墻厭之。”

    《說苑》:“越諸發曰:意而安之,願假冠以見;意如不安,願無變國俗。”又曰:“而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新序》引鄒陽書:“白頭而新,傾蓋而故。”後漢《督郵斑碑》:“柔遠而邇。”皆當作“如”。《戰國策》:“昭奚恤曰:請而不得,有說色,非故如何也?’·疵曰:‘是非反如何也?’”《大戴禮》:“使有司日省如時考之。”又曰:“然如曰《禮》雲《禮》雲。”又曰:“安如易,樂而湛。”又曰:“不賞不罰,如民鹹盡力。”又曰:“知一而不可以解也。”《春秋繁露》:“施其時而成之,法其命如循之。”《淮南子》:“嘗一哈水如甘苦知矣。”《漢樂府》:“艾如張後。”漢《濟陰太守孟郁修堯廟碑》:“無為如治,高如不危,滿如不溢,”《太尉劉寬碑》:“去鞭拊,如獲其情;弗用刑,如弭其奸。”《郭輔碑》:“其少也,孝友而悅學;其長也,寬舒如好施。”《易》王弼註:“革而大亨以正,非當如何?”皆當作“而”。《漢書·地理誌》:“遼西郡,肥如,莽曰肥而。”《左傳·襄十二年》:“夫婦所生若而人。”註雲:“若如人。”《說文》:“需從雨,而聲。”蓋即讀“而”為“如”也。唐人詩多用“而今”,亦作“如今”。今江西人言如何亦曰“而何”。

    《周禮》:“旅師而用之以質劑”註:“‘而’讀為‘若’,聲之誤也。”陸德明音義雲:“‘而’音‘若’。”《儀禮·鄉餘酒禮》:“公如大夫入”註:“‘如’讀為‘若’。”

    ○奈何“奈何”二字,始於《五子之歌》:“為人上者,奈何不敬!”《左傳》:“河魚腹疾,奈何。”《曲禮》曰:“國君去其國,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曰:‘奈何去宗廟也!’士曰:‘奈何去墳墓也!’”《楚辭·九歌·大司命》:“愁人兮奈何!”《九辯》:“君不知兮可奈何!”此“奈何”二字之祖。《左傳》華元之歌曰:“牛則有皮,犀尚多,棄甲則那!”直言之曰“那”,長言之曰“奈何”,一也。又《書》:“如五器”,鄭康成讀“如”為乃個反。《論語》:“吾末如之何也已矣,”音亦與“奈”同。

    六朝人多書“奈”為“那”。《三國誌》註文欽《與郭淮書》曰:“所向全勝,要那後無繼何!”《宋書·劉敬宣傳》:“牢之曰:“平元之後,令我那驃騎何!”唐人詩多以“無奈”為“無那”。

    ○語急《公羊傳·隱元年》:“母欲立之,已殺之,如勿與而已矣。”註:“‘如’即‘不如’,齊人語也。”按此不必齊人語。《左傳·僖二十二年》:“宋子魚曰:‘若受重傷,則如勿傷。受其二毛,則如服焉。’”《成二年》:“衛孫良夫曰:‘若知不能,則如無出。’”《昭十三年》:“蔡朝吳曰:‘二三子若能死亡,則如違之,以待所濟。若求安定,則如與之,以濟所欲。’”《二十一年》:“宋華多僚曰:‘君若受司馬,則如亡。’”《定五年》:“楚於西曰:‘不能如辭。’”《八年》:“衛王孫賈曰:‘然則如叛之。’”《漢書·翟義傳》:“義曰:‘欲令都尉自送,則如勿收邪。’”《左傳》正義曰:“古人語然,猶‘不敢’之言‘敢’也。”

    古人多以語急而省其文者。《詩》:“亦不夷懌。”“悸”下省一“乎”字。《書》:“弗慎厥德,雖侮可追。”“可”上省一“不”字。“我生不有命在天。”“不”上省一“豈”字。“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人”下“刑”下“及”下各省一“乎”字。《孟子》:“雖褐寬博,吾不惴焉。”“不”上省一“豈”字。《禮記》:“幼壯孝弟,耆耋好禮,不從流俗,修身以俟死者,不在此位也。好學不倦,好禮不變,旄期稱道不亂者,不在此位也。”“幼”上“好”上各省一“非”字。

    《公羊傳·隱公七年》;“母弟稱弟,母兄稱兄。”註:“母弟,同母弟。母兄,同母兄。不言同母,言母弟者,若謂‘不如’言‘如’矣,齊人語也。”○歲天之行謂之歲。《書》以閏月定四時成歲。“歲二月,東巡狩”是也。人之行謂之年。《書》:“維呂命王,享國百年。”《左傳》:“季魄曰:‘我二十五年矣。”“絳縣人有與疑年,使之年。師曠曰:‘七十三年矣。’”“於是昭公十九年矣。”《史記》:“蓋大公之卒百有餘年”是也。今人多謂年為歲。《周禮》:“太史”註:“中數曰歲。朔數曰年。自今年冬至至明年冬至,歲也。自今年正月朔至明年正月朔,年也。”

    古人但曰年幾何,不言歲也,自太史公始變之。《秦始皇本紀》曰:“年十三歲。”

    今人以歲初之日而增年,古人以歲盡之日而後增之。《史記·倉公傳》:“臣意年盡三年。”年三十九歲也。

    ○月半今人謂十五為月半,蓋古經已有之。《儀禮·士喪禮》:“月半不殷奠。”《禮記·祭義》:“朔月月半,君巡牲。”《周禮·大司樂》:“王大食三侑。”註:“大食,朔月月半,以樂侑食時也。”晉溫嶠與陶侃書:“克後月半大舉。”然亦有以上下弦為月半者。劉熙《釋名》:“弦,月半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張弓施弦也。望,月滿之名也。月大十六比小十五日,日在東,月在西,遙相望也。”是則所謂月半者弦也,《禮經》之所謂月半者望也。弦曰半,以月體而言之也;望曰半,以日數而言之也。

    ○巳吳才老《韻補》:“古‘已午’之‘巳’亦謂如‘已矣’之‘已’。”《漢律·歷誌》:“振美於辰,已盛於巳,”《史記》:“巳者,言陽氣之已盡也。”鄭玄夢孔子告之曰:“起起,今年歲在辰,明年歲在巳。”愚按古人讀“巳”為“矣”之證不止此。《淮南子》:“鬥指巳,巳則生,已定也。”《說文》:“巳,已也。四月陽氣已出,陰氣已藏,萬物見成文章,故已為蛇,象形。”《釋名》:“巳,已也。陽氣畢布已也。”《詩》:“似續姒祖。”箋雲:“似讀如‘巳午’之‘巳’。巳續姒祖者,謂已成其宮廟也。”《五經文字》:“起從長巳之巳。”《白虎通》:“太陽見於巳,巳者,物必起。”《晉書·樂誌》:“四月之辰謂之巳,巳者,起也,物至此時畢盡而起也。”《詩。江有汜》亦讀為“矣”,《釋名》:“水決復人為汜,汜,已也。如出有所為,畢已復還而入也。”“以享以祀”亦讀為‘矣’,《說文》:“祭無已也。從示,巳聲。”《公羊傳》何休註:“言祀者,無已長久之辭。”《釋名》:“商曰祀。祀,已也,新氣升,故氣已也。”今人以“辰巳”之“巳”讀為士音。宋毛晃曰:“陽氣升於子,終於巳。巳者,終已也,象陽氣既極回復之形。”故又為“終巳”之義。今俗以有鉤為“終已”之“已”,無鉤為“辰巳”之“巳”,是未知字義也。季春三月,辰為建,巳為除,故用三月上巳拔除不祥。古人謂病愈為已亦此意也。

    “戊己”之,“己”,篆作己。“辰巳”之“巳”,篆作[1234],象蛇形。隸書則混而相類,止以直筆上缺為已,上滿為巳。

    ○裏《激梁傳》:“古者三百步為裏。”今以三百六十步為裏,而尺又大於古四之一,今之六十二裏遂當古之百裏。《毅梁傳》:“鞍去國五百裏。”今自歷城至臨淄僅三百三十裏,《左傳》:“黃人謂自郢及我九百裏。”今自江陵至光州僅七百裏。邾子謂:“吳二千裏,不三月不至。”今自蘇州至鄒縣僅一千五百裏。《孟子》:“不遠千裏而來”,“千裏而見王”,今自鄒至齊至梁亦不過五六百裏,又謂;“舜卒鳴條,文王生歧周,相去千有餘裏。”今自安邑至岐山亦不過八百裏。《史記》張儀說魏王,言從鄭至梁二百餘裏。今自鄭州至開封僅一百四十裏。戚夫人歌:“相離三千裏,當誰使告汝?”貢禹上書言:“自痛去家三千裏。”自今瑯邪至長安亦但二千餘裏,趙則二千裏而近。是則荀子所謂“日中而趨百裏者”,不過六十餘裏,而千裏之馬亦日馳五六百裏耳。

    《王制》:“古者百裏,當今百二十一裏六十步四尺二寸二分。”殆未然。○仞《說文》:“仞,伸臂一尋八尺。從人,刃聲。”《書》:“為山九仞。”孔傳:“八尺曰仞。”正義曰:“《考工記·匠人》有畎、遂、溝、洫,皆廣深等。而澮雲廣二尋,深二仞,則澮亦廣深等,切與尋同。故知八尺曰仞。”王肅《聖證論》及註《家語》,皆雲“八尺日仞”,與孔義同。鄭玄雲“七尺曰仞”,與孔義異。《論語》:“夫於之墻數仞”註:“包雲七尺。”《孟子》:“掘井九軔。”註“八尺”。朱子乃兩從之。當以八尺為是。若《小爾雅》雲“四尺”,《漢書》應劭註雲“五尺六寸”,則益非矣。

    ○不淑人死謂之“不淑”,《禮記》:“如何不淑”是也。生離亦謂之“不淑”,《詩·中谷有{艹推}》:“遇人之不淑矣”是也。失德亦謂之“不淑”,《詩·君子偕老》:“子之不淑,雲如之何”是也。國亡亦謂之“不淑”,《逸周書》:“王乃升汾之阜,以望商邑,曰:嗚呼!不淑!?是也。

    ○不吊古人言不吊者,猶曰不仁。《左傳·成十三年》:“穆為不吊。”《襄十三年》:“君子以吳為不吊。”《十四年》:“有君不吊。”《昭七年》:“兄弟之不睦,於是乎不吊。”《二十六年》:“帥群不吊之人以行亂於王室。”皆是不仁之意。《襄二十三年》:“敢告不吊”及《詩》之“不吊昊天”,“不吊不祥”,《書》之“弗吊,天降喪於殷”,則以為哀閔之辭,杜氏註皆以為“不相吊恤”;而於“群不吊之人”則曰:“吊,至也。”於義不通。惟《成七年》:“中國不振旅,蠻夷入伐,而莫之或恤,無吊者也夫!”乃當謂大國無恤鄰之義耳。

    ○亡亡有三義。有以死而名之,《中庸》:“事亡如事存”是也。有以出奔於外而名之,晉公子稱“亡人”是也。有但以不在而名之,《詩》:“予美亡此”,《論語》:“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是也。《漢書·袁盎傳》:“不以在亡為辭。”

    ○幹沒《史記·酷吏傳》:“張湯始為小吏幹沒。”徐廣曰:“幹沒,隨勢沈浮也。”服虔曰:“幹沒,射成敗也。”如淳曰:“豫居物以待之,得利為幹,失利為沒,”《三國誌·傅嘏傳》:“豈敢寄命洪流,以僥幹沒,”裴松之註:“有所僥射,不計幹燥之與沈沒而為之也。”《晉書·潘嶽傳》:“其母數誚之曰:‘爾當知足,而幹沒不已乎!’”《張駿傳》:“隊事劉慶諫曰:‘霸王不以喜怒興師,不以幹沒取勝。’”《盧循傳》:“姊夫徐道復素有膽決,知劉裕已還,欲幹沒一戰。”《魏書·宋維傳》:“維見·寵勢日隆,便至幹沒。”《北史·王劭傳》贊:“為河朔清流,而幹沒榮利。”《梁書·止足傳》序:“其進也光寵夷易,故愚夫之所幹沒。”晉《鼙舞歌·明君篇》:“昧死射幹沒,覺露則滅族,”《抱樸子》:“忘發膚之明戒,尋幹沒於難冀。”

    幹沒大抵是僥幸取利之意。《史記·春申君傳》:“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即此意。

    ○唇《儀禮》註:“以白造緇曰辱,”故老子謂楊朱曰:“大白若辱。”

    ○奸《廣韻》:“奸,古顏切。私也,詐也。亦作奸。”今本誤“奸”作“奸”,非也,奸音幹,犯也,《左氏·僖公七年》傳曰:“君以禮與信屬諸侯,而以奸終之。”曰:“子父不奸之謂禮。”一傳之中二字各出,而義不同。《釋名》:“奸,奸也,言奸正法也。”以“奸”釋“奸”,其為兩字審矣。又奸字亦可訓為“幹祿”之幹,《漢書,荊燕吳傳》:“齊人田生以畫奸澤。”《史記》作“幹”,然則“奸”但與“幹”通用,而不可以為“奸”也。後人於案牘文移中以“奸”字畫多,省作“奸”字,此如“繁”之為“煩”,“沖”之為“沖”,“‘驛”之為“ㄞ”,“臺”之為“臺”,皆借用之字。

    ○訛“訛”字古作“訁為”,“偽”字古亦音訛。《詩·小雅》:“民之訛言。”箋雲:“偽也,小人好詐偽,為交易之言。”《爾雅》註:“世以妖言為訛,”《太平禦覽》引武王之《書鑰》曰:“昏謹守,深察訛。”泰昌元年八月,禦史張潑言:“京師奸宄叢集,遊手成群,有謂之把棍者,有謂之·訛頭者。請將巡城改為中差,一年一代。”

    ○誰何《詩》:“室人交遍摧我。”《韓詩》作“訁崔”,《玉篇》作“{誰工}”,丁回切。謫也。《六韜》:“令我壘土,誰何不絕?”《史記》:賈誼《過秦論》:“陳利兵而誰何?”“誰”、“訁崔”同,“何”,“呵”同。《漢書·五行誌》:“主公車大誰卒?”註:“大誰,主問非常之人,雲姓名是誰何也。”此解未當。《焦氏易林》:“當年少寡,獨與孤處,雞鳴犬吠,無敢誰者。”《說苑》:“民知十己,則尚與之爭,曰不如吾也。百己則疵其過,千己則誰而不信。”楊雄《衛尉箴》:“二世妄宿,敗於望夷。閻樂矯搜,就者不誰。”

    《史記·衛綰傳》:“歲餘,不譙呵綰。”《漢書》作“不孰何綰”,難曉,疑“譙”訛為“誰”,“誰”又轉為“孰”也。

    《周禮·射人》:“不敬者苛罰之。”註:“苛謂詰問之。”按此“苛”亦“呵”字。

    ○信《東觀餘論》引晉武帝、王右軍、陶隱居帖及《謝宣城傳》謂:“凡言信者,皆謂使人。”楊用修又引《古樂府》:“有信數寄書,無信長相憶”為證,良是。然此語起於東漢以下,楊太尉夫人袁氏《答曹公卞夫人書》雲:“輒付往信。”《古詩為焦仲卿妻作》:“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魏杜摯《贈母丘儉詩》:“聞有韓眾藥,信來給一丸。”以便人為信始見於此。若古人所謂信者,乃符驗之別名。《墨子》:“大將使人行守,操信符。”《史記·刺客傳》:“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也。”《漢書·石顯傳》:“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西域傳》:“匈奴使持單於一信到國,國傳送食。”《後漢書·齊武王傳》:“得司徒劉公一信,願先下。”《周禮·掌節》註:“節猶信也,”行者所執之信,此如今人言印信、信牌之信,不得謂為使人也。故梁武帝賜到溉《連珠》曰:“研磨墨以騰文,筆飛豪以書信。”而今人遂有書信之名。

    ○出《爾雅》:“男子謂姊妹之於為出。”《傳》中凡言出者皆是外甥。《左氏·莊二十二年》:“陳厲公,蔡出也。”《僖七年》:“申侯,申出也。”《成十三年》:“康公,我之自出。”

    《襄二十五年》:“我周之自出。”又:“桓公之亂,蔡人欲立其出。”《二十九年》:“晉平公,杞出也。”《三十一年》:“莒去疾奔齊,齊出也。展輿,吳出也。”《昭四年》:“徐子,吳出也。”《公羊·文十四年》傳:“接·,晉出也。”“ㄑ且,齊出也。”《史記·秦本紀》:“晉襄公之弟名雍,秦出也。”《漢書·五行誌》:“王子晁,楚之出也。”而《公羊·襄五年》傳:“蓋舅出也。”則以舅甥為“舅出”矣。

    ○鰥寡鰥者,無妻之稱。但有妻而於役者,則亦可謂之鰥。《詩》:“何草不玄,何人不矜。”“矜”讀為“鰥”是也。寡者,無夫之稱。但有夫而獨守者,則亦可謂之寡。《越絕書》:“獨婦山者,勾踐將伐吳,徙寡婦獨山上,以為死士,示得專一。”陳琳詩:“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是也。鮑照《行路難》:“來時聞君婦,閨中孀居獨宿有貞名。”亦是此義。

    婦人以夫亡為寡,夫亦以婦亡為寡。《左傳·襄二十六年》:“齊崔杼生成及疆而寡。”《小爾雅》曰:“凡無妻無夫通謂之寡。”《焦氏易林》:“久鰥無偶,思配織女。求其非望,自令寡處。”

    ○丁中唐高祖武德六年三月:人始生為黃,四歲為小,十六為中,二十一為丁,六十為老。天宗天寶三載十二月癸醜,詔曰:“比者成童之歲,即掛輕徭;既冠之年,便當正役。憫其勞苦,用軫於懷。自今宜以十八已上為中男,二十三已上成丁。”杜子美《新安吏》詩:“府帖昨夜下,次選中男行,”是十八以上皆發之也。然史文多有言“丁中”者,舉丁、中可以該黃、小矣。《遼史·耶律學古傳》:“多張旗幟,雜丁黃,為疑兵。”蓋中小皆雜用之,而史文代以“黃”字,黃者,四歲以下,何可雜之兵間邪?

    ○阿《隸釋·漢ゾ坑碑》陰雲:其間四十人,皆字其名,而系以‘阿’字,如劉興阿興、潘京阿京之類,必編戶民未嘗表其德,書石者欲其整齊而強加之,猶今閭巷之婦以“阿”挈其姓也。《成陽靈臺碑》陰有主吏“仲東阿東”,又雲:“惟仲阿東年在元冠,幼有中質。”又可見其年少而未有字。《抱樸子》:“稱衡遊許下,自公卿國士以下,衡初不稱其官,皆名之雲阿某,或以姓呼之為某兒。”《三國誌·呂蒙傳》註:“魯肅柑蒙背曰:‘非復吳下阿蒙。’”《世說》註:“阮籍謂王渾曰:‘與卿語不如與阿戎語。’”皆是其小時之稱也。婦人以阿挈姓,則隋獨孤後謂雲昭訓為阿雲。唐蕭淑妃謂武後為阿武。韋後降為庶人,稱阿韋。劉從諫妻裴氏稱阿裴。吳湘娶顏悅女,其母焦氏稱阿顏、阿焦是也。亦可以自稱其親,《焦仲卿妻》詩:“堂上啟阿母”,“阿母謂阿女”是也。亦可為不定何人之辭,《古詩》:“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三國誌·龐統傳》:“先主謂曰:‘向者之論,阿誰為失?’”《晉書·沈充傳》:“敦作色曰:‘小人阿誰?’”是也。阿者,助語之辭,古人以為慢應聲,《老子》:“唯之與阿,相去幾何?”今南人讀為人聲,非。

    ○麽一為數之本,故可以大名之,一年之稱“元年”,長子之稱“元子”是也。又為數之初,故可以小名之,骰子之謂一為“麽”是也。《爾雅》:“麽,幼。”註曰:“豕子最後生者,俗呼為麽豚。”故後人有“麽”之稱,《說文》:“麽,小也。象子初生之形。”“幼”字從“麽”,亦取此義。《漢書·食貨誌》:“王莽作錢貨六品:小錢、麽錢、幼錢,中錢、壯錢、大錢。貝貨五品:大貝、壯貝、麽貝、小貝及不盈寸二分者。布貨十品:大布、次布、弟布、壯布、中布、差布、厚布、幼布、麽布、小布。”《隋書·律歷誌》:“凡日不全為餘,積以成餘者曰秒,度不全為分,積以成分者曰蔑。其有不成秒曰磨,不成蔑曰麽。”班彪《王命論》:“麽尚不及數子,”蔡邕《短人賦》:“其餘·麽。”晉陸機《文賦》:“猶弦麽而徽急,故雖和而不悲。”郭璞《螢火贊》:“熠熠宵行,蟲之微麽。”盧諶《蟋蟀賦》:“享神氣之麽[B091],”“並用此字。《唐書·揚炎傳》:“盧杞貌麽陋。”《宋史·嶽飛傳》:“楊麽本名楊太。太年幼,楚人謂小為麽,故曰楊麽。”俗作“麽”,非。

    ○元元者,本也。本官曰元官,本籍曰元籍,本來曰元來。唐宋人多此語,後人以“原”字代之,不知何解。原者,再也。《易》:“原筮”,《周禮·馬質》、《禮記·月令》“原蠶”,《文王世子》:“末有原”,漢“原廟”之“原”,皆作“再”字解。與“本來”之義全不相同,或以為洪武中,臣下有稱元任官者,嫌於元朝之官,故改此字。

    古人亦有稱原官者。後漢張衡應問:“曩滯日官,今又原之。”註:“《爾雅》曰:‘原,再也。’衡為太史令,去官五載,復為太史令,故曰原之。”然則“原官”乃再官之義也。

    ○寫寫,《說文》曰:“置物也。”《詩》:“駕言出遊,以寫我憂,既見君子,我心寫兮。”《周禮·稻人》:“以澮寫水。”《儀禮·特牲饋食禮》:“主人出,寫嗇於房。”《禮記·曲禮》:“器之溉者不寫,其餘皆寫,”《韓非子》:“衛靈公召師涓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其狀似鬼神,子為聽而寫之,’”《國語》:“王命工以良金寫範蠡之狀而朝禮之。”《史記·秦始皇紀》:“寫放其宮室,作之鹹陽北阪上。”《蘇秦傳》:“宋王無道,為木人以寫寡人。”《新序》:“葉公子高好龍,鉤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室雕文以寫龍。”《周髀經》:“笠以寫天。”《上林賦》:“··布寫。”《漢書·賈捐之傳》:“淮南王盜寫虎符。”今人以書為寫,蓋以此本傳於彼本,猶之以此器傳於彼器也。始自《特牲饋食禮》:“卒筮寫卦。”註:“卦者主畫地識爻,爻備,以方寫之。”《漢書·藝文誌》:“孝武置寫書之官。”《河問獻王傳》:“從民得善書,必為好寫與之,留其真。”《路溫舒傳》:“取澤中蒲截以為牒,編用寫書。”《霍光傳》:“山又坐寫秘書。”《師丹傳》:“吏私寫其草。”《淮南子·說山訓》:“竊簡而寫法律。”孔安國《尚書序》:“更以竹簡寫之。”至後漢而有圖寫、繕寫之稱,傳之至今矣。

    今人謂馬去鞍曰寫,貨物去舟車亦曰寫,與“器之溉者不寫”義同。《後漢書·皇甫規傳》:“旋車完封,寫之權門。”《晉書·潘嶽傳》:“發·寫鞍,皆有所憩。”《說文》作“卸”,舍車解馬也。讀若汝南》:“寫書”之“寫”。○行李古者謂行人為行李,亦曰“行理”。《左傳·僖三十年》:“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襄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告於寡君。”皆作“李”。《昭十三年》:“行理之命,無月不至。”作“理”。《國語》:“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關尹以告,行理以節逆之。”賈逵曰:“理,吏也。小行人也。”漢李翕《析裏橋甫阝閣頌》:“行理咨嗟。”

    至唐時,謂官府導從之人亦曰行李。《舊唐書·溫造傳》:“左拾遺舒元褒言:‘元和、長慶中,中丞行李不過半坊,今乃遠至兩坊,謂之籠街喝道。’敕曰:‘憲官之職,在指佞觸邪,不在行李。’”豈其不敢稱鹵簿,而別為是名邪?○耗今人以音問為耗,起自《後漢書·章德竇皇後記》:“家既廢壞,數呼相工問息耗。”註引薛氏《韓詩章句》曰:“耗,惡也。息耗,猶言善惡也。”○量移唐朝人得罪,貶竄遠方,遇赦改近地,謂之量移。《舊唐書·玄宗紀》:“開元二十年十一月庚午,祀後土於·隹上,大赦天下,左降官量移近處。”“二十七年二月己巳,加尊號,大赦天下,左降官量移近處。”“量移”字始見於此。李白《贈京兆韋參軍量移東陽》詩雲:“潮水還歸海,流人卻到吳。相逢問愁苦,淚盡日南珠。”白居易《貶江州司馬自題》雲:“一旦失恩先左降,三年隨例未量移。”及遷忠州刺史,又雲:“流落多年應是命,量移遠郡未成官。”故韓愈自潮州刺史量移袁州,有“遇赦移官罪未除”之句。而《宋史》盧多遜貶崖州,詔曰:“縱經大赦,不在量移之限。”今人乃稱遷職為量移,誤矣。○罘ぜ“罘ぜ”字雖從網,其實屏也。《漢書·文帝紀》:“七年六月癸酉,未央宮東闕罘ぜ災。”師古曰:“罘ぜ,謂連闕曲閣也,以復重刻垣墉之處,其形罘ぜ然。一曰:屏也。”崔豹《古今註》曰:“罘ぜ,屏之遺象也,臣朝君,行至門內屏外,復應思惟,罘ぜ,復思也。漢西京罘ぜ,合板為之,亦築土為之,每門闕殿舍前皆有焉,於今郡國廳前亦樹之。”《考工記·匠人》:“宮隅之制七雉,城隅之制九雉。”註:“宮隅、城隅,謂角浮思也。”《廣雅》:“罘ぜ患謂之屏。”《越絕書》:“巫門外罘ぜ者,春申君去吳,假君所思處也。”魚豢《魏略》:“黃初三年築諸門闕外罘ぜ。”參考諸書,當從屏說。又《五行誌》:劉向以為,東闕所以朝諸侯之門也,罘ぜ在其外,諸侯之象也。則其為屏明甚。而或在門內,或在門外,則制各不同耳。《鹽鐵論》:“詞堂屏閣,垣闕罘ぜ,”《董賢傳》:“外為僥道,周垣數裏,門闕罘ぜ甚盛,”《王莽傳》:“遣使壞渭陵、延陵園門罘ぜ,曰:‘毋使民復思也。’”《後漢書·靈帝紀》:“中平四年二月己亥,南宮內殿罘ぜ自壞。”

    《西陽雜俎》曰:“今人多呼殿榱桷護雀網為罘ぜ,誤也。《禮記·明堂位》疏:‘屏,天子之廟飾也。’註雲:‘屏謂之樹,今桴思也,刻之為雲氣、蟲獸,如今闕上為之矣。亦引《廣雅》及劉熙《釋名》為證。作書者段成式,蓋唐時有呼護雀網為罘ぜ之目。故史言甘露之變,宦者扶上升輿,決殿後罘ぜ,疾趨北出;而溫庭筠亦有“罘晝卷,閶闔夜開”之句矣。

    罘ぜ字有作“桴思”者,《禮記·明堂位》註;有作“浮思”者”,《考工記》註,並見上,有作“罘ぜ”者,《博雅》:“罘ぜ謂之屏。”有作“復思”者,《水經註》:“象魏之上加復思以易觀。”又雲:“譙城南有曹嵩冢,家北有廟堂,榱櫨及柱皆雕鏤雲矩,上復思已碎。”有作“復思”者,宋玉《大言賦》:“大笑至兮摧復思。”言一笑而垣屏為之傾倒也,若榱護雀網亦不足大也。陳氏《禮書》曰:“古者門皆有屏,天子設之於外,諸侯設之於內。禮,臺門面旅樹。旅,道也。當道而設屏,此外門之屏也。治朝在路門之外,天子當寧而立,寧在門屏之間也,路門之屏也。《國語》曰:‘上背屏而立,夫人向屏。’此寢門內之屏也。《魯廟》疏:‘屏,天子之廟飾。’此廟門之屏也。《月令》:‘天子田獵,整設於屏外。’此田防之屏也。《晉天文誌》:‘屏四星,在端門之內,近右執法。’然則先王設屏非茍然也。”

    ○場屋場屋者,於廣場之中而為屋,不必皆開科試士之地也。《隋書·音樂誌》:“每歲正月,萬國來朝,留至十五日,於端門外建國門內,綿亙八裏,列為戲場,百官起棚夾路。從昏達旦,以縱觀之,至晦而罷。”故戲場亦謂之場屋。唐元微之《連昌宮辭》:“夜半月高弦索鳴,賀老琵琶定場屋,”

    ○豆《戰國策》張儀說韓王曰:“五·所生,非麥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飯藿羹。”姚宏註曰:“《史記》作‘飯寂而麥’,下文亦作‘菽’。古語但稱菽,漢以後方謂之豆。”今按《本草》有赤小豆、大豆之名,《本草》不皆神農所著。《越絕書》:“丙貨之戶曰赤豆為下物,石五十;己貨之戶曰大豆為下物,石二十。”《越絕書》亦非子貢所作。《漢書·楊渾傳》:“種一頃豆,落而為萁。”○陘今“井陘”之陘,古書有作“钅開”者,《穆天子傳》:“至於钅開山之下”是也,有作“研”者,《漢書·地理誌》上黨郡“有石研聞”是也。有作“岍”者,《晉書·石勒載記》:“使石季龍擊托候部掘咄哪於岍北,大破之”是也。有作“岍”者,《晉書·胡奮傳》:“頓軍·北”是也。有作“··”者,揚子《法言》:“山··之溪”是也。有作“徑”者,李尤《函谷關賦》:“於北則有蕭居天井、壺口石徑,貫越代朔,以臨北庭”是也。

    ○豸《莊子·在宥篇》:“災及草木,禍及止蟲。”“止”當作“豸”,古止、豸通用。《左傳·宣十六年》:“庶有豸乎!”豸,止也。

    ○關關者,所以拒門之木。《說文》:“關以木橫持門戶也。”《左傳》:“臧孫紇斬鹿門之關。”《呂氏春秋》:“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賈誼《新書》:“豫讓曰:‘我事中行之君,與帷而衣之,與關而枕之。”《魯連子》:“譬若門關,舉之以便,則可以一指持中而舉之;非便,則兩手不能。關非益加重,手非加罷也,彼所起者,非舉勢也。”皆謂拒門之木。後人因之,遂謂門為關也。

    《史記》謂拒門之木為關。《漢書·楊渾傳》:“有奔車抵殿門,門關折,馬死。”《趙廣漢傳》:“斬其門關而去。”《宋書·少帝紀》:“突走出昌門,追者以門關踣之。”《王鎮惡傳》:“軍人緣城得入門,猶未及下關。”《唐書·李訓傳》:“閽者欲扃鎖之,為中人所叱,執關而不能下。”

    ○宙《說文》:“宙,舟輿所極復也。”此解未明。《淮南子·覽冥訓》:“燕雀佼之,以為不能與之爭於宇宙之間。”高誘註:“宙,棟梁也。”似合。“宙”字從宀,本是宮室之象,後人借為往古來今之號耳。

    ○石炭今人謂石炭為墨。按《水經註》:“冰井臺並深十五丈,藏冰及石墨焉。石墨可書,又然之難盡,亦謂之石炭,”是知石炭、石墨一物也,有精粗爾。北人凡入聲字皆轉為平,故呼墨為煤,而俗竟作“煤”字,非也。《玉篇》:“煤,炱煤也。”《韻會》:“煤,炱灰集屋者。”《呂氏春秋》:“孔子窮於陳、蔡之間,七日不嘗粒,晝寢,顏回素米,得而爨之。幾熟,孔子望見顏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選間,食熟,謁孔子而進食。孔子起曰:‘今者夢見先君,食潔而後饋。’顏回對曰:‘不可。向者煤室人攫中,棄食不祥,回攫而飯之。’”“高誘曰:“煤室,煙塵之煤也。”《素問》:“黑如炱者死。”註:“炱謂炱煤也。”唐張祜詩:“古墻丹ぬ盡,深棟墨煤生。”李商隱詩:“敵國軍營漂木[A081],前朝神廟鎖煙煤。”溫庭筠詩:“煙煤朝奠處,風雨夜歸時。”是煤乃梁上煙煤之名,非石炭也。崔銑《彰德誌》作“悔”,“按《玉篇》、《廣韻》並無“·每”字。

    ○終葵《考工記》:“大圭長三尺,杼上終葵首。”《禮記·玉藻》:“終葵,椎也。”《方言》:“齊人謂椎為終葵。”馬融《廣成頌》:“終葵,揚關斧。”蓋古人以椎逐鬼,若大儺之為耳。今人於戶上畫鐘馗像,雲唐時人能捕鬼者,玄宗嘗夢見之,事載沈存中《補筆談》。未必然也。《魏書》:“堯暄本名鐘葵,字辟邪。”則古人固以鐘葵為辟邪之物矣。又有淮南王佗子名鐘葵,有楊鐘葵、丘鐘葵、李鐘葵、慕容鐘葵、喬鐘葵、段鐘葵,於勁字鐘葵,張白澤本字鐘葵,《唐書》有王武俊將張鐘葵,則以此為名者甚多,豈以其形似而名之?抑取辟邪之義與,《左傳·定四年》:“分康叔以殷民七族,有終葵氏。”是又不可知其立名之意也。

    ○魁今人所奉魁星,不知始自何年,以奎為文章之府,故立廟祀之。乃不能像奎,而改奎為“魁”。又不能像魁,而取之字形,為鬼舉厄而起其鬥。不知奎為北方玄武七宿之一,魁為北鬥之第一星,所主不同,而二字之音亦異。

    以文而祀,乃不於奎而於魁,宜乎今之應試而獲中者皆不識字之人與?又今人以榜前五名為五魁。《漢書·酷吏傳》:“所置皆其魁宿。”《遊俠傳》:“閭裏之俠原涉為魁師。”古曰魁者,鬥之所用盛而構之本也。故言根本者皆雲魁。《說文》:“魁,羹鬥也。”趙宦光曰:“鬥首曰魁,因借凡首皆謂之魁。”其見於經者,《書·胤征》之“殲厥渠魁”,《記·曲禮》之“不為魁,主人能,則執兵而陪其後”。然則五魁之名,豈佳語哉。或曰:裏有裏魁,市有市魁,皆長帥之意。要非雅俊之目。

    近時人好以魁命名,亦取五魁之義。古人以魁命名者絕少。《左傳》有·阝魁壘、盧蒲就魁,《呂氏春秋》齊王殺燕將張魁。

    ○桑梓《容齋隨筆》謂:“《小雅》‘維桑與樣,必恭敬止’,並無鄉裏之說,而後人文字乃作鄉裏事用。愚考之張衡《南都賦》雲:‘永世克孝,懷桑梓焉。真人南巡,睹舊裏焉。’蔡邕作《光武濟陽宮碑》雲:‘來在濟陽,顧見神宮,追惟桑梓褒述之義。’陳琳為袁紹檄雲:‘梁孝王先帝母弟墳陵尊顯,松柏桑梓,猶宜肅恭。’漢人之文必有所據,齊、魯、韓三家之《詩》不傳,未可知其說也。以後魏鐘會《與蔣斌書》:‘桑梓之敬,古今所敦。’晉左思《魏都賦》:‘畢、昂之所應,虞、夏之餘人,先王之桑梓,列聖之遺塵。’陸機《思親賦》:‘悲桑梓之悠曠,愧蒸嘗之弗營。’《贈弟士龍詩》:‘迫彼窀穸,載驅東路。繼其桑梓,肆力丘墓。’《贈顧彥先詩》:‘眷言懷桑梓,無乃將為魚。’《百年歌》:‘辭官致祿歸桑梓。’潘尼《贈陸機出為吳王郎中令詩》:‘祁祁大邦,惟桑與梓。’《贈滎陽太守吳子仲詩》:‘垂復豈他鄉,回光臨桑梓。’潘嶽《為賈謐作贈陸機詩》:‘旋反桑梓,帝弟作弼。’陸雲《答張士然詩》:‘感念桑梓域,仿佛眼中人。’閻式《復羅尚書》:‘人懷桑梓。’劉琨《上湣帝表》:‘蒸嘗之敬在心,桑梓之情未克。’袁宏《三國名臣贊》:‘子布擅名,遭世方擾。撫翼桑梓,息肩江表。’宋武帝《復彭沛下邳三郡租詔》:‘彭城桑梓本鄉,加隆攸在。’文帝《復丹徒租詔》:‘丹徒桑梓,綢繆大業攸始。’謝靈運《孝感賦》:‘戀丘墳而縈心,憶桑梓而零淚。’《會吟行》:‘東方就旅逸,梁鴻去桑梓。’何承天《饒歌》:‘願言桑梓思舊遊。’鮑照《從過舊宮詩》:‘嚴恭履桑梓,加敬覽·榆。’梁武帝《幸蘭陵詔》:‘朕自違桑梓五十餘載。’劉峻《辯命論》:‘居先王之桑梓,竊名號於中縣。’江淹《擬陸平原詩》:‘明發眷桑梓,永嘆懷密親。’則又從《南都賦》之文而承用之矣,”按古人桑梓之說,不過敬老之意。《說苑》:“常機謂老子曰:‘過喬木而趨子,知之乎?’老子曰:‘過喬木而趨,非謂敬老邪?’常樅曰:‘嘻,是已!’”此於《詩》為興體,言桑梓猶當養敬,而況父母為人子之所瞻依。

    ○胡嚨《說文》:“胡,牛頷垂也。”徐曰:“牛頷下垂皮也。”《釋名》:“胡,互也。在咽下垂,能斂互物也。”《詩》:“狼跋其胡。”狼之老者頷下垂胡。《漢書·郊祀誌》:“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師古曰:“胡,頸下垂肉也。”《金日碑傳》:“ㄏ胡投何羅殿下。”晉灼曰:“胡,頸也。”《張敖傳》:“仰絕亢而死。”註:“蘇林曰:“亢,頸大脈也,俗所謂胡脈也,”《後漢書》:“請為諸君鼓嚨胡。”《太玄經》:“七為···枯。”範望解:“謂唐胡也,”古人讀侯為胡,《息夫躬傳》師古曰:“咽,喉嚨,即今人言胡嚨耳,”○胡《說文》:“胡,牛頷垂也。從肉,古聲。”《續漢·輿服誌》:“聖人見鳥獸,有冠角髯胡之制”是也。《詩》曰:“狼跋其胡。”狼之老者頷下垂胡,故以為壽考之稱。《詩》曰:“胡考之寧。”傳曰:“雖及胡·。”《謚法》:“彌年壽考曰胡。保民耆艾曰胡,”陳有胡公,而蔡仲及周厲王名胡,似亦皆取此義。《考工記》:“戈廣二寸,內倍之,胡三之。”謂戈鋒之曲而旁出者,猶牛胡也。《周禮·大行人》:“侯伯七十步,立當前疾。”註:“前疾謂駟馬車轅前胡下垂柱地者。”《禮記·深衣》:“袂圜以應規。”註:“謂胡下也。下垂曰胡。”《方言》:“凡箭鏃胡合嬴者。”郭璞解:“胡鏑在於喉下。”則亦取象於牛胡也。又國名。今之胡姓,以國為氏,或以謚為氏者也。又與“何”字義同,如“胡能有定”、“胡然而天”、“胡斯畏忌”之類。見於經傳如此而已。《史記·匈奴傳》曰:“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蓋必時人因此名戎為胡。而下文遂雲“築長城以拒胡”,是以二國之人而概北方之種,一時之號而蒙千載之呼也。蓋北狄之名胡自此始。而《考工記》亦曰:“粵無·,燕無函,秦無廬,胡無弓車。”春秋,北燕僅再見於經,而於越至哀公時始盛,以此知《考工》之篇亦必七國以後之人所增益矣。又虜者,俘獲之稱。《曲禮》:“獻民虜者,操右袂。”《公羊傳》:“閔公矜此婦人,妒其言,顧曰:‘此虜也,爾虜焉。’”故魯仲連所謂“虜使其民”,韓非所謂“臣虜之勞”,而《戚夫人歌》所謂“子為王,母為虜”,東方朔《答客難》所謂“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者也。故漢高帝言“虜中吾指”,而罵婁敬為“齊虜”,戾太子罵江充為“趙虜”。《水經註》:“臨淄外郭,世謂之虜城。”言齊·王伐燕,燕王噲死,虜其民,實居郭,因以名之是矣。自南北朝以後,其名遂以加之北翟,亦習而不察也。

    ○草馬《爾雅》:“馬屬,牡曰騭,紮曰·舍。”郭璞註以“牡為·殳馬,牝為草馬。”《魏誌·社畿傳》:“為河東太守,課民畜·牛草馬。”《晉書·涼武昭王傳》:“家有·草馬生白額駒。”《魏書·蠕蠕傳》:“賜阿那環父草馬五百匹,”《吐谷渾傳》:“吐谷渾嘗得波斯草馬,放入海,因生·匆駒。”《隋書·許善心傳》:“賜草馬二十匹。”今人則以牡為兒馬,牝為驟馬,而唯牝驢乃言草驢。

    ○草驢女貓今人謂牝驢為草驢。《北齊書·楊·傳》:“選人魯漫漢在元子思坊,騎禿尾草驢。”是北齊時已有此語。山東、河北人謂牝貓為女貓。《隋書·外戚獨狐ヌ傳》:“貓女可來?無住宮中,”是隋時已有此語。

    ○雌雄牝牡飛曰雌雄,走曰牝牡。雉鳴求其牡,詩人以為不倫之刺。然亦有不一者。《周禮》疏引《詩》:“雄狐綏綏”,走亦曰雄。《書》“紮雞無晨”,飛亦曰牝。今按經傳之文,不止於此。如《詩》:“爾牧來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左傳》:“千乘三去,三去之餘,獲其雄狐。”《莊子》:“猿偏犭旦以為雌。”《焦氏易林》:“雄大夜鳴,雄羆在後,”《晉書·五行誌》:“吳郡婁縣人家聞地中有犬子聲,掘之,得雌雄各一。”《木蘭詩》:“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皆走而稱雌雄者也,《爾雅》:“鷯鶉,其雄皆·牝痹。”《山海經》:“帶山有鳥焉,其狀如烏,五采而赤文,名曰奇·餘·,是自為牝牡。”“陽山有烏焉,其狀如雌雉,而五采以文,是自為牝牡,名曰象蛇。”則飛而稱牝牡者也。龍亦可稱雌雄,《左傳》:“帝賜之乘龍,河、漢各二,各有雌雄”是也。蟲亦可稱雌雄,《列子》:“純雌其名大腰,純雄其名稚蜂”是也。介蟲亦可稱雌雄,《莊子》註,司馬雲:“雄者黿類,雌者鱉類”是也,人亦可稱雌雄,《管子》:“楚人攻宋、鄭,今其人有喪雌雄。”《莊子》:“魯哀公之言哀駘他曰:‘且而雌雄合乎前”是也。虹亦可稱雌雄,《詩》疏:“虹雙出,色鮮盛者為雄,雄曰虹;暗者為雌,雌曰蟣”是也。幹支亦可稱雌雄,《史記》索隱:“歲雄在閼逢,雌在攝提格。月雄在畢,雌在訾。日雄在甲,雌在子”是也,金亦可稱雌雄,王子年《拾遺記》:“禹鑄九鼎,擇雌金為陰鼎,雄金為陽鼎”是也。石亦可稱雌雄,《續漢·郡國誌》:“夜郎出雄黃、雌黃”是也,符契亦可稱雌雄,《隋書·高祖紀》:“頒木魚符於總管、刺史,雌一雄一。”《唐六典》:“太府寺置木契九十五只,雄付少府將作監,雌留太府寺”是也。箭亦可稱雌雄,《遼史·儀衛誌》:“木箭內箭為雄,外箭為雌。皇帝行幸則用之,還宮,勘箭官執雌箭,東上閣門使執雄箭”是也。草木亦可稱牡,《周禮》:“牡·辜”、“牡{艹鞠}”、《檀弓》:“牡麻”;《爾雅》:“牡[B113]”、“牡{艹贊}”、“牡茅”,《儀禮》註“牡蒲”,《史記·封禪書》:“牡荊”,《本草》:“牡桂”是也。車箱亦可稱牝,《考工記》:“牝服”,正義雲:“車較,即今人謂之平鬲,皆有孔,內·令子於其中,而又向下服,故謂之牝服”是也。管鑰亦可稱牝牡,《漢書·五行誌》:“長安章城門,門牡自亡。”《月令》註:“鍵牡閉牝也。”正義:“凡鎖器人者謂之牡,受者謂之牝”是也。棺蓋亦可稱牝牡,《禮記·喪大記》:“君蓋用漆。”正義:“用漆者,塗合牝牡之中也”是也。瓦亦可稱紮,《廣韻》:“,牝瓦”是也。五藏亦可稱牝牡,《靈樞經》:“肝心脾為牡藏,肺腎為牝藏”是也。齒牙亦可稱牡,《說文》:“牙,牡齒”是也。病亦可稱牡,《史記·倉公傳》:“牡疝”是也。星亦可稱牝牡,《天文誌》:“大自在南,歲在北,名曰牝牡”是也。五行亦可稱牝牡,《左傳》:“水,火之牡也”是也。銅亦可稱牝牡,《抱樸子》:“灌銅當以在火中向赤時,有凸起者牡銅,凹陷者牝銅”是也。若《淮南子》雲:“北鬥之神有雌雄,月從一辰,雄左行,雌右行。”而《隋書·經籍誌》有《孝經雌雄圖》三卷。《五代史·四夷附錄》:“高麗王建進《孝經雌圖》一卷,載日食星變,”不經之說,則近於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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