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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晚清 道民國

    (1)

    

    篇首語

    

    喜愛歷史的我,一直以來對晚清民國史情有獨鍾。恰逢今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心中對於這段歷史的回味和感慨不免多了起來。

    

    於是,我決定動筆寫寫這段歷史,算作是自己對辛亥百年的一份草根式紀念,並與所有關注這段歷史的朋友們一起分享。

    

    在這裡,我將主要講述晚清和中華民國(1840年-1949年)這段風雲歲月中一些重要的人和事,同時也將進行一些分析和評論。另外,文中還會穿插介紹同期的世界歷史中一些重要的事情(主要關注歐美和日本)。

    

    在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這段近代史雖然只有短短百餘年,但無疑非常特殊和關鍵。正如人的一輩子雖然有幾十年,但真正對命運產生決定性影響的,往往只是那關鍵的幾次選擇和幾段經歷。

    

    這是一段我們似乎比較熟悉的歷史,同時這也是一段似乎存在很多爭議的歷史。雖說此文所選用的相關史料都有據可查(待全文寫完時會一起列出所有的參考書目),但文中牽涉到的歷史爭議肯定不會少,在此先跟大家打聲招呼。也許,歷史的最大魅力之一就在於爭議吧。

    

    在這段時期,有兩個關鍵的歷史節點——1851年太平天國起義和1911年武昌起義。巧合的是,這兩個年份都是農曆辛亥年,恰好是一個六十年干支輪迴。兩個辛亥年裡發生的這兩次起義,不經意間先後點燃了兩個風雷激蕩的時代,多少風雲人物由此湧現出來:

    

    落第童生洪秀全創建了太平天國,到頭來卻是一場人間悲劇;

    晚清名臣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乘勢而起,引領風騷數十年;

    女強人慈禧太后延續了滿清王朝半個世紀的氣數,而期間整個國家卻一步步滑入深淵;

    在決定中國命運走勢的歷史關口,袁世凱與孫中山兩大陣營展開巔峰對決;

    兩位19世紀的8090後——蔣介石與毛澤東,一步步登上最高政治舞台,成為中國近代史的壓軸主角……

    

    驀然回首,眼前飛揚著一個個,鮮活的面容。

    

    這些風雲人物的成敗榮辱、是非功過,不僅僅寫就了他們的個人命運,同時也深刻影響了我們的國家命運。回望近代百年,我們的中華一路風雨兼程,一路坎坷曲折,一次次錯過崛起良機,又一次次頑強地自我救贖,譜寫了一曲蕩氣迴腸的自強悲歌。

    

    此間的辛酸與悲壯,足以讓我們刻骨銘心。

         (2)

    第一章:主角亮相

    

    1840年,盛夏,北京紫禁城。

    

    午後的天氣異常燥熱,天邊烏雲翻湧,不時傳來陣陣悶雷聲,一場伴有電閃雷鳴的暴風雨即將來臨。

    

    宮殿里,清朝入關後的第六位皇帝——道光,此時正在焦躁地來回踱步,看起來火氣很大。原來,他剛從千里之外的浙江發來的奏摺上得知,兩個星期前,英夷數千軍隊突然攻陷浙江沿海的定海縣(今舟山島)。

    

    面對英國人的武裝侵犯,道光皇帝大為震怒:我堂堂天朝,豈能任由區區一島夷之國挑釁撒野?速速調兵圍剿!

    

    然而,如果他能感知到這個古老的帝國正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型強敵,更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歷史暴風雨,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也許他就不會有那麼大的火氣,而應該是倒吸一口涼氣了。

    

    大家都知道,此時的英國已率先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成為人類有史以來第一個工業強國,也是當時世界上綜合國力最強大的殖民帝國。1840年6月,英國遠征軍仗著堅船利炮向咱們中國發動了第一次鴉片戰爭。古老的中國由此拉開了近代史的序幕。

    

    戰爭已經打響,接下來的經過我後面再講。在這裡,我想請大家先把視線從硝煙瀰漫的戰場轉移到當時的五位普通人身上。

    

    雖然此刻這五位普通人都默默無聞,東南海疆的炮火也並未影響到他們各自平靜的生活,但我還是想在講述鴉片戰爭之前先來介紹一些他們。

    

    因為,他們此後的人生經歷對整個晚清歷史產生的影響,要比鴉片戰爭的影響大得多——

    

    第一位:他時年26歲,是廣東花縣一名落第童生,此前三次考秀才未中,逐漸演變成一個具有造反傾向的憤青;十幾年後,他果真揭竿而起,創建太平天國,差點就埋葬了滿清王朝,最後卻以悲劇收場。他就是洪秀全。

    

    第二位:他時年29歲,是京城裡一名不起眼的小官(從七品),籍貫湖南湘鄉縣;十幾年後,他創建湘軍鎮壓太平軍,最終將洪秀全從天國打入了地府,讓岌岌可危的滿清王朝喘過一口氣來,而他也就此成為晚清中興第一名臣。他就是曾國藩。

    

    第三位:他時年28歲,是湖南湘陰縣一名豪傑之士,此前三次入京考進士未中,處境窘迫,卻仍以 「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自勉;十幾年後,他碰上太平天國起兵的亂世,迎來了施展自己才學和抱負的機遇,此後飛黃騰達,並在新疆建立了不世功勛。他就是左宗棠。

    

    第四位:他時年17歲,是安徽合肥縣一名少年才俊,剛考中秀才;十幾年後,他投靠老師曾國藩,在其幫助下創建淮軍,之後青雲直上,位高權重,縱橫晚清政壇近四十年,成為知名度最高、同時也最具爭議性的晚清重臣。他就是李鴻章。

    

    第五位:她時年5歲,是一名滿族小女孩,家住京城西四牌樓劈材衚衕,在四合院和老衚衕里無憂無慮地玩耍是她目前主要的人生經歷;十幾年後,她經選秀入宮成為咸豐帝的妃子,咸豐死後不久,她跟小叔子聯手發動宮廷政變,垂簾聽政主宰滿清王朝達47年之久。她就是慈禧。

    

    以上五人,個個都是響噹噹的晚清風雲人物,都是晚清歷史舞台上的重量級主角。在他們正式登台之前,我先來講講他們早期的人生故事,也好讓他們給大家提前亮個相。

         (3)

    【幸福的童年】

    

    先來個集體亮相:

    

    1811年11月26日,曾國藩出生於湖南省長沙府湘鄉縣一個叫白楊坪的偏僻小山村,當時取名曾子城(27歲時改名曾國藩)。祖父曾玉屏是個小地主,父親曾麟書則是個落寞的鄉村私塾先生。

    

    1812年11月10日,左宗棠出生於湖南省湘陰縣左家塅一個普通農村家庭,前面已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祖父和父親都是秀才,以耕讀傳家,家裡老小一共有十口人,日子有些拮据。

    

    1814年1月1日,洪秀全出生於廣東花縣一個普通的客家農民家庭,當時取名洪仁坤,小名火秀(29歲時改名洪秀全)。家裡主要靠父親洪鏡揚和兩個哥哥種田維持生計,生活比較艱難。

    

    1823年2月15日,李鴻章出生於安徽省合肥縣一個人丁興旺的農村大家族。高祖父那代攢下了200畝田產(算是中小地主),但由於家族人丁繁衍眾多,這份家業經過幾代人的分家,分到父親李文安頭上的也就沒多少田產了。好在父親此時是個秀才,可以辦私塾掙錢增加收入來源。

    

    1835年11月29日,慈禧出生於北京西四牌樓劈材衚衕一個滿族家庭,屬滿洲八旗里的鑲藍旗。當然此時她還不叫慈禧(這是她以後晉封皇太后時所加的徽號),正史只記載她姓葉赫那拉(名不詳)。他的父親惠徵此時在吏部當個叫筆帖式的八品小官(大致相當於今天的正科級)。

    

    從史料上看,前面四位男孩都出生在普通的農村家庭,別說名門望族,就連官二代、富二代也算不上,當然也不屬於那種悲慘困苦的極端赤貧階層。

    

    在這四人裡面,曾國藩和李鴻章兩位兩小朋友的家境相對寬裕一些,但也算不上是非常富裕的大戶人家,畢竟家裡也只是小有田產,再加上人口較多,經濟負擔還是不小的,生活水平也高不到哪裡去。

    

    洪秀全和左宗棠兩位小朋友的家境則相對要拮据一些,估計介於溫飽和小康之間,但比佃農、長工等赤貧者的境況要好些,畢竟他們家裡多少還有些屬於自己的田地,算是自耕農,不用靠租種地主家的田地勉強度日。

    

    雖然這四位小朋友都是家境並不富裕的農村娃,但他們的童年生活還是比較幸福和幸運的。

    

    首先,他們幾個至少都能吃飽飯。要知道在那個時代,苦苦掙扎在溫飽線以下的窮苦人家是很常見的。他們平日三餐也許只有五穀雜糧、粗茶淡飯,但至少都是純天然綠色食品,不會遭受毒奶粉、毒大米、染色饅頭、農藥殘留蔬菜、瘦肉精豬肉等各種問題食品的侵害。當然,也不會營養過剩導致肥胖。因此從飲食的層面上看,他們的童年還是算得上健康成長的。

    

    其次,他們的童年生活里雖然沒有精美的汽車玩具,沒有電子遊戲,沒有動畫片,沒有兒童樂園,但他們可以在沒有空氣污染的草地上放風箏,可以在沒有水污染的小河裡游泳、捉魚蝦蟹蚌(順便在河邊來個香噴噴的燒烤)。要是身手好,還可以爬樹掏鳥蛋。大自然永遠都是孩子們的天堂。

    

    更重要的是,他們還有機會上學讀書(這顯然要比當時許多窮苦人家讀不起書的孩子幸運得多)。雖然學習內容不是那麼豐富有趣,老師也一般比較嚴厲(課文背不下來可能要打手板),但好在家庭作業不會太多,課業負擔也不太重,不用拖著帶輪子的厚重書包去上學,也不會小小年紀就戴上了眼鏡。

         (4)

    

    說到上學讀書,那時候不比現在,沒什麼義務教育法,況且當時普通農村家庭連解決溫飽問題都不容易,要供孩子上學讀書就更有壓力了。

    

    可有意思的是,那時候家長們送子讀書的熱情卻非常高(當時女孩不能上學)。但凡經濟條件允許的人家,家長們都儘可能讓兒子去私塾、書院或是官府辦的學校里上學讀書。實在付不起學費的,但凡家長自己肚子里還有點墨水,也會採取自助模式在家教子讀書。

    

    顯然,這與當時的科舉制度有關。一個最重要的現實原因是,好好讀書就可以去參加科舉考試考功名,一旦考中舉人就有了做官的資格,若是再考中進士,更是直接可以做官了。

    

    大家都知道,在封建時代的中國,整個社會都是圍繞官本位運行的。一旦當了官,不僅擁有了權力和地位,各種名利也隨之而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直白的解釋就是:你想得高薪嗎?你想住豪宅嗎?你想娶美女嗎?如果你好好讀書考取功名,這些自然都會擁有的。

    

    雖然話是俗了點,但現實的誘惑力卻是巨大的。

    

    更重要的一點是,不管你是名門望族的子弟,是官二代、富二代,還是八代貧農出身,只要你書讀得好,有本事考得好功名,你就可以做官。

    

    這叫什麼?這叫公正和平等,合稱公平。

    

    在等級森嚴、統治階級擁有很多特權的封建社會,公平向來都是奢侈品。科舉制度給普通平民進入官僚權力集團和上層社會提供了一個公平的機會,「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已不再是傳說,成為活生生的現實。

    

    因此,對於那些普通平民特別是寒門子弟來說,讀書考功名是改變自己乃至整個家族命運的最好辦法,是讓夢想照進現實的最佳途徑。

    

    有了這樣的社會背景,當時的家長們對兒子的讀書問題不上心才怪。

    

    上述這四位小男孩的家境都不算富裕,其中洪秀全和左宗棠兩位小朋友的家裡還是比較困難的。因此,四位小男孩都接受過同樣的勵志教育:好好讀書,將來金榜題名之日,就是改變命運之時。

    

    巧合的是,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三位小朋友都曾在他們父親辦的私塾里上學讀書。他們的父親也都是讀書人,只是科場都不順,那時候一邊還在繼續為考功名而寒窗苦讀,一邊辦私塾掙錢養家,正好順便教子讀書(學費也省了)。如此看來,這三位小朋友家裡的學習環境和氛圍還是不錯的。

    

    相比之下,洪秀全小朋友家裡就沒有這麼好的學習環境了。父親只是個普通農民,認識不了幾個字,更何況平日里得帶著兩個大兒子辛勤耕作才能勉強維持全家生計,教子讀書是做不到了。好在三兒子洪秀全天資聰慧,也很好學,老洪覺得他是塊讀書的料,於是勒緊褲帶也要送他去村裡的私塾讀書。

         (5)

    

    上面都是在說四位男孩的情況,我們別忘了,還有慈禧小朋友等著跟大家亮相呢。

    

    也許不少人一聽到慈禧這兩個字,腦海里就立馬浮現出那個驕橫跋扈、作威作福、禍國殃民、面目可憎的人物形象:哼,你說的就是那個令人生厭的老太后啊(估計是有關晚清的電視劇比較多,老佛爺的形象深入人心了)。

    

    問題是,沒有人生來就是令人生厭的,只是這人後來做了壞事才會被人討厭。誰又想過,這位大家很討厭的老太后,當年也會是個很萌很天真、人見人愛的小女孩呢?

    

    歲月就像一把無情的刀,你懂的。

    

    所以大家先別急,要討厭也得等我後面寫到她的惡行時再討厭不遲。現在我們得淡定下來,用充滿友善和憐愛的目光,來欣賞這位在北京老衚衕的槐樹下無憂無慮地玩耍的天真可愛小萌女吧。

    

    前面說過,慈禧出生時老爸惠徵只是個八品小官,但她家是官宦世家,曾祖父擔任過戶部員外郎(從五品),祖父官至刑部郎中(正五品),母親也是大家閨秀出身,外祖父官至歸化城副都統(正二品),是地位顯赫的封疆大吏。有這樣的官場背景,惠徵不愁得不到升遷的機會,當然這是後話了。

    

    生在這樣的官宦世家(野史倒是有不少關於慈禧身世的離奇傳說,不過都不足為信),小慈禧的童年當然是衣食無憂,平日里除了在四合院和衚衕里玩耍,還可以由母親帶著去逛逛京城的廟會和鬧市,日子相當滋潤。

    

    大家都知道,古時候的女孩不能去學校讀書,不能考功名做官,但很多大戶人家特別是家境富裕的書香門第,也會重視對女孩的家庭教育,目標是培養成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爭取嫁個好人家。

    

    因此,別以為慈禧小朋友是女孩,就可以整天吃了玩、玩了睡,她也是要讀書寫字做功課的,只是學習負擔和壓力沒有當時的男孩那麼大而已。

    

    

    就這樣,五位不同年齡不同地域的小朋友,在他們各自的童年裡,健康地成長,快樂地玩耍,當然也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然而,美好的童年時光總是短暫的,他們很快就將迎來各自的人生拐點。命運的無常,讓他們有人歡笑有人愁,也讓他們原本各不相干的人生軌跡,逐漸交織在一起。

    

    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6)

    集體亮相完畢,下面按照年齡大小的順序,逐個介紹一下他們正式登上歷史舞台之前的人生歷程。

    

    【曾國藩:從笨小孩到高官】

    

    相比於以後的作為,曾國藩小時候的天賦並不驚人。確切地說,他並不是那種從小就非常聰明機靈的天才,資質和智商不過中等而已,甚至在某些方面還有些愚鈍笨拙。

    

    野史里就流傳有這樣一個笑話:

    

    話說有天晚上,曾國藩同學在自己房間里讀書,有一篇短文章他朗誦了很多遍卻就是背不下來。不巧有個小偷此時正藏在他的窗外,打算等他熄燈睡覺後溜進來偷東西。

    

    可是這小偷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他睡覺,一直在翻來覆去背那篇文章。最後,這小偷實在忍耐不住了,跳出來對小曾同學說:「我在外面聽都聽會了,不信我來背給你聽。」於是小偷當面將那文章一字不落地背誦了一遍,然後揚長而去,臨走時還對目瞪口呆的小曾同學丟下一句很傷人的話:這種笨腦袋,還讀什麼書?!

    

    這笑話顯然不怎麼靠譜,估計是別人杜撰出來的。不過,故事雖然很假,但關於天資愚鈍這一點,曾國藩自己都是承認的。

    

    比如在保存下來的《曾國藩日記》中,他就說自己「生平短於才,秉性魯鈍」,讀書做事反應速度都很慢,別人看完兩三行字了自己才能看完一行,別人很快就能弄明白的事,自己要想好久才行。

    

    他的《曾文正公文集》里也提到,小時候自己在父親的私塾里讀書,由於比較愚陋,往往父親需要跟他講三遍他才能弄懂記住,晚上睡覺前還要讓他再背一遍,怕他第二天又忘了。真難為他老爸了,恐怕也只有老子教兒子才會這麼耐心細緻吧。

    

    雖然天分平庸,但曾國藩打小個性執拗堅韌,也很好學,正是因為他的勤奮、紮實和專註,從而彌補了自己天分上的不足,正所謂勤能補拙。通過堅持和努力,他在學業上逐漸開竅,成績也有了起色。

    

    當然,讀書除了靠自己的天分和勤奮之外,好學校、好老師這些客觀條件也是很重要的。問題是,曾國藩的老爸兼老師——曾麟書的學識水平很一般,教學方法也很落後。曾麟書的笨拙和落魄是遠近聞名的,一生考了十七次秀才,一直考到四十三歲才勉強考中,而秀才只是科舉功名的起點而已。

    

    可就這水平,曾麟書還敢辦私塾當先生,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招到學生的。先不說誤人子弟,他至少是誤己子弟了——可憐曾國藩同學從十四歲開始考秀才,一連考了六次都沒考中,大有步老曾後塵的勢頭。

    

    二十二歲那年(1833年),曾國藩第七次考秀才,終於考中了(倒數第二名)。對此,老曾作為父親當然很欣慰,但作為老師他卻很羞愧。

    

    因為,早在三年前,曾國藩同學就已經轉校了。

    

    曾國藩先是轉往衡陽唐氏私塾就讀,一年後又轉入當地小有名氣的湘鄉漣濱書院。漣濱書院的教學質量果然不錯,曾國藩在此僅讀了一年就大有長進,隨後一舉考中秀才(還在當私塾先生的老爸只比自己早一年考中)。

    

    好不容易考中秀才後的曾國藩,大概是領悟到了好學校好老師的重要性,他很快又轉校了。這一次,他選擇的是赫赫有名的千年學府長沙嶽麓書院,而且直接拜當時的書院山長(相當於院長)歐陽厚均為師。

    

    名校名師的效果就是不一樣,曾國藩就讀嶽麓書院剛滿半年,就去參加當年(1834年)的鄉試(相當於全省秀才統考),結果首考即中,順利考中舉人。

         (7)

    

    順利中舉的曾國藩信心大漲,躊躇滿志,他很快就鎖定了下一個目標:參加京城會試(相當於全國舉人統考)。結果卻是連遭打擊,先後兩次落榜。

    

    好在曾國藩對於落榜的感覺並不陌生,況且他也清楚自己並不是那種才華橫溢的天才,要跟來自全國各地的科舉精英們同場競爭,自己應該也有落榜的心理準備,因此心理承受力比較強。

    

    1838年,27歲的曾國藩進京第三次參加會試,這次終於闖關成功,隨後的殿試成績,他的名次是三甲第四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雖然名次很靠後,但總算實現了金榜題名,要知道這是多少讀書人夢寐以求卻一輩子都沒實現的夢想。

    

    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在接下來的朝考中(清代規定,新科進士除一甲狀元、榜眼、探花三人直接授予翰林院官職外,二三甲進士還要經過一輪朝考再分配官職),曾國藩發揮異常出色,獲一等第三名。更好的事情還在後頭,當時的道光皇帝讀了曾國藩的朝考作文後,非常欣賞,親自將曾國藩提為一等第二名。

    

    憑著這樣的好成績,特別是道光帝的賞識,曾國藩直接被選入翰林院(俗稱點翰林),充任庶吉士。

    

    明清時期,翰林院就是儲備高官集中營的代名詞,有非翰林不入內閣的慣例,庶吉士也相當於高幹培訓班學員。點了翰林,就標誌著以後的仕途前程似錦,當時對此比較流行的讚歎就是:他家的祖墳冒青煙了。

    

    也就是在這一年,這個27歲的青年人改名國藩(原名子城),以示自己要做國之藩籬的遠大志向。十幾年後,他確實成為了滿清王朝的藩籬屏障,但是不是國家的藩籬屏障,就有很大的爭議了。

         (8)

    

    進入翰林院後,工作清閑的曾國藩開始潛心研究程朱理學,這為他今後成為晚清名儒打下了堅實的學問基礎。

    

    程朱理學向來崇尚傳統道德修養,曾國藩便開始在日常生活中嚴格自律,修身養性。比如,每天早上要早起不能賴床,每晚要靜坐反省寫日記;每天要按計劃堅持讀書習字;平日里要節食節慾,謹言慎行……

    

    看到這裡,不少人也許會覺得曾國藩是個迂腐無趣的書獃子。但事實上,他也許是有些無趣,但絕不迂腐。

    

    1840年,曾國藩從為期三年的庶吉士培訓班上畢業,出任第一個正式官職:翰林院檢討(從七品,大致相當於今天的副處級)。到1847年,年僅36歲的曾國藩已官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從二品,大致相當於今天的副部級)。

    

    短短七年,連升五品十級(每品有正從兩級)。說他迂腐,你信嗎?

    

    說起來,曾國藩陞官這麼快,跟他崇尚程朱理學有很大關係。別誤會,不是學問好就能陞官,他也沒有死讀書,心裏面精得很呢。

    

    當時的政壇,程朱理學一派很得勢,學術界和政界互通聲氣,彼此呼應,非常活躍,形成一個聲勢很大的官僚—學術聯盟。

    

    曾國藩雖然在小事情上有些笨拙遲鈍,但面對大事一點都不糊塗,眼光和手段都非常高明。他城府極深,老成持重,深諳官場之道,知道在官場上打拚,廣結人脈至關重要。

    

    因此,他很早就主動融入程朱理學派的圈子,廣交師友,如拜當時名望很高的京城大儒唐鑒為師,又主動結交倭仁、吳廷棟、劉傳瑩、何桂珍等名士。幾年間,菜鳥級京官曾國藩名望大漲,隊伍站得好,陞官就容易多了。

    

    當然,曾國藩的仕途如此之順,更得益於自己的貴人——穆彰阿的扶持和提拔。穆彰阿是道光朝的重臣,擔任內閣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二十餘年。而他正好又是曾國藩當年會試中第時的主考官,兩人有師生之分。

    

    對於這樣的大樹,精明的曾國藩當然會緊緊抱住。事實證明,大樹底下確實好乘涼。

    

    在官場上順風順水的同時,曾國藩與一批志同道合的湖南同鄉保持著密切來往,如劉蓉、郭嵩燾、歐陽兆熊、羅澤南、江忠源等。我們不得不佩服曾國藩的識人之明,因為他結交的這些朋友,後來都成為了他創建湘軍時的得力助手和重要骨幹。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1850年,道光帝駕崩,兒子奕詝繼位(即咸豐帝),深得道光恩寵的重臣穆彰阿,被新皇帝革職永不敘用。這樣一來,曾國藩一下子失去了最重要的靠山。不久後,他本人也因為直言進諫而惹惱了咸豐帝,從此咸豐帝一直對曾國藩沒什麼好感。

    

    如果照這樣的情勢下去,曾國藩的仕途應該不會再有很大的上升空間了。當然,即使他最終能順順噹噹地官至一品,也不會有多大的歷史名氣。三條腿的蛤蟆很少見,兩條腿的一品大員多了去了。

    

    也許,上天註定他的命運會不同尋常,註定他命中要和另一個男人狹路相逢,生死對決,並因此成就一番大業,名留青史(盛名和罵名都有)。

         (9)

    

    【左宗棠:蟄伏的高人】

    

    左宗棠只比曾國藩小一歲,兩人的家鄉離得不遠,後來他們並肩與太平天國作戰,一同成為晚清名臣,可以說兩人的緣分和交情都不淺。他們之間的恩怨,也一直是廣大晚清歷史迷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與曾國藩天生有點笨拙愚鈍相反,左宗棠自幼就有神童之譽,聰穎機靈,思維敏捷,讀書能一目十行、舉一反三,深受父母和老師的喜愛。

    

    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對左宗棠三兄弟的才華作過評語:他的兩個哥哥將來只能做私塾先生,而老三左宗棠有萬里封侯的希望(後來還真封侯了,眼光神準的媽媽)。

    

    大家的讚揚和期許,極大地鼓舞了幼年左宗棠的自信心。從教育心理學上講,適當的表揚和激勵對於一個孩子的成長大有好處。但凡事物極必反,自信過了頭,就變成了自高自大。

    

    因此,神童左宗棠自幼也養成了自視甚高、狂傲、偏激、愛吹牛、愛自誇的性格特徵。他的天生奇才確實令他最終功成名就,但他的狂傲和偏激也讓他後來吃了大虧,差點就被人所害。

    

    我們來看看左宗棠自大和狂傲的具體表現。早在上學讀書的時候,他每寫完一篇文章,老師還沒來得及批改,他就要先自我驚詫一番:怎麼就寫得這麼好呢?這何止是自大,完全一自戀狂嘛!

    

    更牛的還在後頭。我們大家都有自己崇拜的偶像,左宗棠也不例外,他很小的時候就選定了自己的偶像——諸葛亮,並且終生崇拜。其實這也沒什麼,誰叫人家是神童呢?再說了,崇拜就崇拜唄,諸葛亮的粉絲多了去了,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可問題是,他不僅僅是崇拜,平日里更是常以當今諸葛亮自居,與朋友通信,通常直接以「亮」、「今亮」落款。我們經常看到,歷史上某某牛人有「小諸葛」之稱,比如民國時期的智將白崇禧。但他們基本上都是因別人的讚譽而被封「小諸葛」,況且前面還有個「小」字。

    

    而左宗棠不僅自封「今亮」,而且連個「小」字也不帶,也不怕諸葛亮泉下有知,夜裡找上門來和他一決高下。

         (10)

    

    深受父母寵愛的神童左宗棠,在度過了一個短暫的幸福童年後,巨大的不幸向他襲來。從他11歲那年開始,短短七年間,大哥、母親和父親先後不幸病逝,一個過著小康生活的溫馨幸福大家庭,變得支離破碎、窮困潦倒。

    

    到左宗棠18歲的時候,三個姐姐都已出嫁,家裡就剩下二哥左宗植和守寡的大嫂,不多的田產也早已為治病和辦喪事賣光了。為謀生計,二哥只得外出教書掙錢。

    

    18歲時,左宗棠進入長沙有名的城南書院讀書,次年轉入湘水校經堂。20歲那年(1832年),左宗棠參加本省鄉試,考中舉人,比大他一歲的曾國藩還早兩年。

    

    鄉試考完後還未發榜,左宗棠與湘潭大財主周衡的長女周詒端結婚了。他是入贅周家的。

    

    在舊時代,男子因為娶不起老婆選擇入贅妻家(俗稱倒插門),是很丟人和尷尬的事情。好在周家是書香門第,妻子周詒端知書達理,非常賢德,一點也沒有看不起這個貧窮的讀書人,反而激勵丈夫全身心去搏取功名。

    

    1833年,由老婆出盤纏費,左宗棠第一次踏上了進京趕考的征途。他向來自視甚高,考中舉人之後,本以為考取進士如探囊取物。沒想到的是,命運給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六年內先後三次參加會試,全部都落榜了。

    

    左宗棠確實是很有才華的,但常言道文如其人,左宗棠的文風就像他的性格那樣,雖然才華橫溢,但也狂放不羈,另外小毛病也不少。而當時科舉考試的主要文體是八股文,條條框框很多,過於追求形式。顯然,八股文並非左宗棠所長,也非常不利於展現他的才華。

    

    會試三次落榜,讓左宗棠極為失落和沮喪。雖然曾國藩也是兩次落榜,但顯然左宗棠受到的心理打擊要比曾國藩大得多,因為左的自我期許要比曾高得多。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除了精神上的打擊,左宗棠此時還面臨著現實壓力:26歲的他已是四個女兒的父親了,家庭負擔日益加重,而且三次進京趕考花了不少銀子。即使有心再考,也是力不從心了,他不得不選擇放棄。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左宗棠的科舉生涯就此結束。而他的傳奇,才剛剛開始。

         (11)

    

    在那些落寞灰暗的歲月里,左宗棠沒有一味地抱怨懷才不遇,更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堅持廣泛涉獵各種學問,努力提高自己的才學和見識,期間還作了一副對聯自勉: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其「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心境可見一斑。

    

    

    其實,懷才就像懷孕,日子久了總會凸顯出來的。

    

    當然,他也不是一個只會窩在家裡死讀書的宅男,而是多次以謙遜好學的姿態主動拜訪前輩高人,積極結交各方師友,通過主動展示自己才學見識的方式,來爭取獲得他們的賞識、關照和幫助。

    

    順便說一句,左宗棠這種積極主動的態度,也非常值得今天那些老是宅在家裡的剩男剩女們學習(當然目標對象不一樣),要知道,天上掉下個林妹妹/白馬王子的概率跟被雷電劈中的概率差不多。

    

    前面說過,天賦過人的左宗棠在別人面前向來自大狂傲,但其實也是會分對象和場合的,對於自己仰慕敬重的前輩高人,他還是會謙遜有禮地主動拜訪。而他自己也確實是身負奇才,胸懷大志,談吐和見識都不同凡響。但凡才華橫溢又謙恭好學的年輕人,一般也確實比較容易得到前輩高人的賞識和關照。

    

    不懈的努力終於得到了豐厚的回報。

    

    最有意思的回報就是,左宗棠結交的兩位前輩高人,先後主動和他聯姻,即雙方讓各自年幼的子女訂婚,結成兒女親家。

    

    第一位就是當時的湖南籍高官陶澍。陶澍是嘉慶、道光兩朝的名臣,擔任兩江總督(統轄江蘇、江西、安徽三省的軍政長官)十幾年,栽培和提拔過林則徐、胡林翼、賀長齡、魏源等名人。

    

    第二位就是左宗棠的恩師賀熙齡,也是湖南人。賀熙齡是翰林出身,當過湖北學政,曾在長沙城南書院任教多年。

    

    那時候官場上的聯姻很常見,一般都是門當戶對,也好相互照應。但左宗棠當時只是一介布衣舉人,窮酸落魄。而陶澍和賀熙齡不僅都是左宗棠的師長輩,兩家的門第地位也與左家相去甚遠。這種極其罕見的聯姻,足以說明兩人是何等的賞識左宗棠。

    

    與此同時,左宗棠也與一些同輩朋友保持著密切交往,如胡林翼、郭嵩燾等,他們兩人後來對左宗棠的仕途幫助極大。

    

    通過結交師友和相互聯姻的方式,左宗棠和湖南籍官僚集團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在湖南官場上的名望和人脈,也遠遠蓋過了自己布衣舉人的身份和地位,這為他日後步入政壇提供了一個很高的起點。

    

    除此之外,左宗棠的知識結構在那個時代也算得上超凡脫俗。科場失意的他,不再像當時絕大多數讀書人那樣埋頭苦讀四書五經,而是潛心研究地理、軍事、賦稅、水利、農學等經世致用的學問。正是這些被正統讀書人視為雜學的學問,成就了左宗棠日後的奇功,也讓我們的國家躲過了一劫。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1844年,左宗棠帶領妻兒從岳父家搬了出來,全家搬回到湘陰老家,蓋了新居,買了點田產,平日里一邊耕作一邊讀書,過著愜意的田園生活,還自號「湘上農人。」

    

    但他只是蟄伏在鄉下而已,心裡一直沒忘關注和研究天下大勢,他在等待時機的到來(有點像他的偶像諸葛亮高卧隆中的感覺)。

    

    幸運的是,他沒有等多久。

    (12)

    

    【洪秀全:不走尋常路】

    

    洪秀全與曾國藩、左宗棠年齡相仿,三人前後也就相差了一兩歲。這樣說來,在他們童年和少年的很長一段時期內,三個人應該同時在做著同樣的事情:上學讀書。

    

    我們可以想像一下這樣一些有趣的並列鏡頭畫面:

    

    每天早上,三個小男孩同時背起書包走出各自的家門,迎著同樣的朝陽,吹著口哨,蹦蹦跳跳地走向他們各自的學堂(私塾)。

    

    然後,在三間不同的教室里,他們同時在搖頭晃腦地讀著課文,為的是同一個目標、同一個夢想——考取秀才,然後接著考舉人、考進士,金榜題名,快意人生。

    

    散學了,回家的時間還早,他們同時歡快地奔向各自的樂園,跟小夥伴們一起嬉戲:或是在草地上忙趁東風放紙鳶,或是在小河邊釣魚,或是爬到樹上掏鳥蛋。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他們三人是鄰居,是同學,那他們應該會是很要好的小夥伴,一起背著書包上學堂,一起放學玩遊戲。那該是多麼美好純真的童年友誼啊……

    

    可是,上天也許覺得這樣的劇情不夠刺激,偏要讓他們天各一方,各自快樂地成長,然後讓他們的命運開始轉向和分化,多年以後再讓他們狹路相逢,你死我活,成王敗寇。

    

    我們不得不承認,上天是個很優秀的導演。

    

    說到讀書,洪秀全的天賦也許不及左宗棠那樣的天生奇才,但應該比曾國藩的笨拙愚鈍要好不少。

    

    史料記載,洪秀全幼時天資聰穎,7歲入私塾讀書,表現優異,老師們都說他將來獲取功名就像撿拾草芥那麼容易,必能顯父母、光宗族。

    

    老洪也非常喜愛這個聰明的小兒子,經常在別人面前誇耀。雖然家裡比較窮,但再窮也不能窮教育,節衣縮食也要供他上學讀書。要知道,全家人乃至整個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呢。

    

    不過,洪秀全讀到16歲時就再也上不起學了,只得輟學回家幫忙干農活。兩年後,村裡的族人見他的學識還不錯,不應埋沒於農活之中,於是聘他擔任本村的私塾老師。這樣,洪秀全就有機會一邊教小孩讀書一邊自學。

    

    大致從16歲起,洪秀全開始考秀才,一直到29歲那年,先後考了四次,全部落榜。清朝時,考秀才一共要參加三輪考試:縣試、府試和院試。洪秀全每次縣試都名列前茅,但卻就是通不過後面的府試或院試。

    

    個人推測,洪秀全的天賦應該還是不錯的,不然不會每次縣試都考得很好。很可能是因為在整個府(地級市)裡面,他老家那個縣的總體教學水平比較落後,所以在縣裡算是尖子生,但拿到全府一比試,差距立現。

    

    再加上家裡比較窮,他也沒機會像曾國藩那樣轉到城裡的好學校繼續讀書,輟學後只能自己自學。這樣不利的學習條件,考不上秀才也很正常。

         (13)

    

    可是,洪秀全從小就被老師誇獎,被父親誇耀,因此自我感覺良好,向來很自信,自我期望也很高。這其實跟左宗棠的心理和性格很相似,只是還沒到自大狂傲的地步而已。

    

    因此,儘管考不上秀才也許確實是因客觀條件所限,但這對於非常自信的洪秀全來說,心理打擊是很大的。要知道,秀才只是最低的功名,連秀才都考不上,還談什麼金榜題名。

    

    前兩次落榜,他還能承受。到了第三次落榜(1837年),多年的失落和壓力導致他身心崩潰,看完榜就病倒了,不得不雇頂轎子請人抬回老家。

    

    這一場大病持續了四十多天,期間他有時候昏睡不醒,有時候大喊大叫,有時候手舞足蹈,看起來瘋瘋癲癲的,家裡人只好把他關在屋子裡。

    

    病好了之後,洪秀全說自己做了一個異夢:天神封他做人間的君王,來拯救苦難的世人。其實,屢次落榜的他做這樣的夢也比沒什麼奇怪的,這是一種典型的心理逆反反應,符合落榜綜合症的病理特徵。

    

    這個時候的他,雖然憤憤不平,但應該還沒有產生造反的明確念頭。不過,這個異夢就像一顆種子,深深埋入了洪秀全的心中,五年後終於開始生根發芽。

    

    1843年,洪秀全第四次前往廣州參加院試,結果仍然是落榜。這次他沒有再病倒,而是默默地回到家,在書房裡靜坐了半天,然後大喊一聲:我再也不考這破科舉了,我要自己來開科取天下士!

    

    開科取士,是皇帝和朝廷才擁有的權力。看來,洪秀全是想要自己當皇帝了。

    

    這就有點像現在某人去應聘求職,屢次被無情拒絕,倍受打擊的他最後拍案而起:我還不稀罕給你們打工了,我要去創業開公司,自己當老闆去!

    

    對於那些求職不成憤而創業的人,我們一般都很佩服他們的豪情壯志。更牛的是,求職被拒的洪秀全,他想開的公司全國只容得下一家,他想當的老闆全國只能有一個。

    

    現在某人要是創業沒成功,還可以接著去找工作。可當時的洪秀全要是創業(造反)不成,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等待他的很可能將是萬劫不復的滿門抄斬。

    

    風險如此巨大,所以一般嚷著要造反當皇帝的大多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很少有人會當真去行動。可是,洪秀全還就當真了。

    

    我們來分析一下洪秀全的造反動機是如何一步步形成的。

    

    首先,屢次落榜產生不滿情緒肯定是一個重要原因。要是洪秀全也像曾國藩那樣實現了金榜題名的夢想,他還會造反么?(實際上,會試屢次落第的左宗棠後來也產生過不小的造反傾向,後面會提到。)

    

    不過,光是因為科場不順就去造反似乎也說不通。其實,自從有科舉制度以來,真正考得功名如願做官的畢竟還是少數,剩下的讀書人大多數都是科場失意者,也沒見有多少人真敢去造反。

    

    再說了,考不上秀才的洪秀全也不是無路可走,他還可以繼續當私塾老師,與干農活相比還算體面和輕鬆,應該也能勉強養家糊口。總之,從客觀環境上講,他沒有必須得冒殺頭的風險去造反的客觀壓力。

    

    這一點就與歷史上很多造反者不同。比如陳勝吳廣,他倆因大雨誤了行程,按律當斬。逃亦死,反亦死,橫豎是個死,還不如反他娘的,於是才有了那句有名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再比如朱元璋,本來當乞丐當和尚都是難求一頓飽飯,還被人告發自己暗通起義軍,很可能會被抓起來殺頭,被逼入絕境的他,心一橫,也只好反他娘的。

         (14)

    

    可洪秀全沒有被逼入絕境。只要他願意,他應該還可以本本分分、安安穩穩地活下去。因此,真正逼他造反的,是他自己的內心。

    

    不難猜出,他應該有著極大的抱負(或者說是野心),正常的科舉途徑卻實現不了,所以不甘平庸的他,寧願冒著絕大多數人都不敢冒的風險,也要玩命一搏。

    

    類似這樣的主動造反者也不少見,他們一般都是抱負遠大卻又懷才不遇,其中很多人都是科舉落第者,比如唐末的黃巢也是如此。

    

    除了抱負(野心)極大和懷才不遇兩個因素外,個人所處的時代局勢也很重要。要是正逢太平盛世,那麼想造反並真正付諸行動的人就很少見,即便有極少數腦殘不識時務地揭竿而起,也不會有多少人響應,下場可想而知。

    

    而到了吏治腐敗、社會黑暗、天災人禍頻發、民不聊生的時代,各種被動和主動的造反者就會湧現出來,這就是所謂的亂世英雄起四方。

    

    洪秀全是讀書人,應該也見過一些世面,對當時的社會矛盾和時代趨勢應該看得比較清楚,用他們造反者的行話來說就是:此誠丈夫得志之秋也。

    

    當然,你也可以相信這樣的解釋:

    

    洪秀全看到當時的黎民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為了拯救天下蒼生,他以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冒著殺頭乃至滿門抄斬的風險,毅然組織和率領貧苦百姓舉行武裝起義,去推翻腐朽黑暗的滿清王朝,然後建立一個公平正義的美好新世界。

    

    這樣大公無私的動機很高尚很偉大,但不真實。古今中外,大公之人,這個可以有(雖然不多);無私之人,這個真沒有。任何一個人,只要他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神,他就不可能沒有私慾和私心。

    

    我們不排除普通百姓出身的洪秀全剛開始造反時可能帶有一部分樸素的公心,但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私慾遠大於公心,或者說膨脹的私慾完全掩蓋了那一丁點兒公心。

    

    當然,農民起義領袖的個人私慾過大和動機不純,並不影響農民起義本身的正義性。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幾千年來,正是那些勤勞善良的農民,在他們被壓迫得活不下去的時候,前仆後繼地起來反抗暴政,才推動了封建王朝的新陳代謝,換來為數不多的幾次太平盛世。

    

    不管動機如何,重要的是,洪秀全真的開始實施造反行動了。馬上就到而立之年的洪秀全,創立了一個中西雜交的新宗教:拜上帝教。也就是在這一年,他將自己原來的名字「仁坤」改為「秀全」,拆開就是「禾乃人王」,也就是「我乃人王」之意。

    

    在接下來的七年里,一心想當人王的洪秀全,主要活動就是傳教,發展信徒,積蓄力量,等待時機。

    

    他選擇了一條不同尋常的人生道路,前面布滿了荊棘,也充滿了誘惑。他究竟能走多遠呢?

         (15)

    

    【李鴻章:意氣風發】

    

    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與曾國藩、左宗棠、洪秀全三個人比起來,小他們十來歲的李鴻章是要天賦有天賦,要運氣有運氣,什麼好事都攤上他了,不服不行。

    

    論天賦,李鴻章顯然要比曾國藩強得多,應該不在左宗棠之下。小時候的曾國藩同學算是個笨小孩,可能經常會因為答不上來老師的提問而被同學們嘲笑。而李鴻章自幼非常聰明,屬於那種在課堂上對答如流而被老師和同學嘖嘖稱讚的尖子生。當然,他也很勤奮好學,這就很難得了。

    

    要是說起李鴻章在科場上的運氣,左宗棠和洪秀全恐怕就會嫉妒和眼紅了。李鴻章17歲時就考中秀才,21歲考中舉人,24歲考中進士,和曾國藩一樣入金榜、點翰林,都屬於那類祖墳冒青煙的幸運兒。

    

    想當年,年齡相仿的曾國藩、左宗棠、洪秀全他們先後開始考秀才的時候,李鴻章小朋友估計還在穿著開襠褲騎竹馬玩。沒想到這小子後發制人,求取功名之路很是順暢(只在會試落榜一次),剛到第二個本命年(1847年),風華正茂的他就已實現了金榜題名。

    

    而心高氣傲的左宗棠和洪秀全,此時都是三十多歲的大叔了,也都早已絕意科場,一個蟄伏鄉下,坐觀天下大勢以待時機,另一個則正在全力傳教,為日後的宏圖大業積蓄力量。

    

    李鴻章不僅有好天賦、好運氣,還有一個好爹,而這個好爹又給他帶來了一個好老師。

    

    在他的童年時期,父親李文安還是個秀才,一邊辦私塾教書(順便也教自己幾個兒子讀書),一邊不斷參加鄉試考舉人。到李鴻章11歲那年,李文安終於考中舉人。四年後(1838年),他又幸運地考中進士。

    

    李文安高中進士,不僅光耀門楣,也使得整個家族從此進入官僚階層,社會名望和地位大大提高。有了李文安做榜樣,幾個兒子讀書做官的熱情和信心大漲,後來長子李瀚章和次子李鴻章都是青雲直上,官居一品。

    

    除了帶來榜樣的力量,李文安還帶來了人脈的力量。

         (16)

    

    就是在李文安考中進士這一年,有一位牛人正好也考中進士,他就是曾國藩。在科舉時代,會試(後來也包括鄉試)同榜登科者稱為「同年」。可別小瞧這同年關係,它可是當時官場中非常重要的人脈資源。大家同榜登科,以後做官了一般都會互相照應,形成利益關係密切的人脈網路和官僚集團。

    

    正是李文安和曾國藩這非常巧合的同年關係,造就了晚清政壇上最為耀眼的一對師生——曾國藩和李鴻章。

    

    早在1843年,在京當官的父親就讓李鴻章進京備考鄉試和會試。在父親的引薦下,他以子侄輩之禮拜訪了當時在翰林院供職的曾國藩。曾國藩非常喜歡和賞識這位才華橫溢又謙恭好學的晚輩後生,兩年後正式將他收為自己的門生。

    

    這次拜師,給李鴻章日後的政治生涯帶來了至關重要的影響。如果沒有老師曾國藩後來的提攜和扶持,他就不可能那麼迅速地崛起於政壇。如此看來,年輕的李鴻章真是好運不斷啊。

    

    24歲的李鴻章,風華正茂,高大帥氣(長身玉立),一表人才,再加上年紀輕輕就已金榜題名科場得意,我們完全可以想像他那意氣風發的樣子。

    

    此時的他,自信洒脫,儒雅風流,氣度不凡,前程似錦,而且志向遠大,讓人沒法不羨慕。早在四年前進京備考前夕,躊躇滿志的李鴻章,揮毫寫下《入都》十首,其中有一句廣為流傳,也最能反映他的抱負和胸懷:

    

    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這是何等的氣魄!就算是隔了一百多年,我們也能感覺到一股壯志豪情撲面而來。

    

    上天似乎也特別垂青和厚愛這位青年俊傑,後來給了他一個又一個大顯身手的舞台,讓他擁有絕佳的機會來主導我們這個文明古國的復興宏圖。

    

    那麼,他到底把握好這樣的機會了嗎?

         (17)

    

    【慈禧:飛向皇宮】

    

    前面說過,慈禧出生於滿族官宦世家,她爹惠徵剛開始雖然只是當了一個八品的芝麻官,但後來逐年升遷,歷任主事、員外郎和郎中,1849年又升任山西歸綏道(正四品)。

    

    慈禧她爹陞官快,她自己長得快。短短十餘年,慈禧就從一個天真可愛的小萌女出落成一個楚楚動人的美少女。16歲那年,她迎來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機遇:參加選秀。

    

    所謂選秀,其形式和內容跟今天的選美差不多,但是目的和性質大不一樣。清代規定,全國每隔三年舉行一次選秀,選中的秀女首先供皇帝挑選做后妃,皇帝挑完了,剩下的再賜給皇子皇孫、親王郡王等皇族近支宗室。參加選秀的必須是八旗官員(滿蒙漢八旗)的女兒,年齡限定在13歲至17歲之間。

    

    能嫁給皇帝,自然是很多女孩子的夢想。慈禧正好符合選秀的資格,她自己,包括她爹,應該會非常重視這樣的機會。

    

    參加選秀的結果大家都很清楚,慈禧最終被選入宮中,封為「蘭貴人」。清朝的后妃共有八個等級:皇后、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常在、答應。可見慈禧剛進宮時級別是很靠後的,這可能是因為她的家世並不算顯赫。那些一入宮就級別很高的女孩,一般都是很有家世和血統背景的。

    

    作為一名級別較低的新秀,慈禧首先要應對的就是後宮裡面殘酷的生存環境。這裡看起來很光鮮,實際上卻異常兇險。爭風吃醋倒也罷了,弄不好可能就會被打入冷宮,命運可想而知。

    

    雖然慈禧的門第背景不算顯赫,但她擁有一個最簡單卻又最關鍵的優勢:美貌。參加選秀的滿族少女人數眾多,慈禧能通過層層篩選,闖關成功,可見她的姿色還是非常有殺傷力的。

    

    天生一副標緻的好容貌,是慈禧能夠飛向皇宮的首要前提,也是她不久後很快受寵的關鍵因素。但宮裡面從來不缺漂亮的女人,如果僅僅是漂亮,慈禧不可能登上政治舞台,並主宰朝政近半個世紀。

    

    與大多數美貌的后妃不同的是,慈禧自幼聰明機靈,又有機會讀書學習,不僅知書達理,而且還粗通經史,見識不俗。

    

    因此,慈禧最終能一步步走向這個帝國的權力中心,美貌、機遇、智慧、見識,一樣都不能少。

    

    很快,慈禧就會讓我們領教她的權謀和手段,令我們不得不為之折服。

         (18)

    

    第二章:悲劇的伏筆

    

    【第一次機遇】

    

    亮完相後,五位主角很快就要相繼登台演出了,不過還有一段前奏我們得先品品,這對於了解後面的歷史劇情非常重要。

    

    這個前奏就是本文開頭提到的鴉片戰爭。從1840年6月英軍開始封鎖珠江口,到1842年8月清廷被迫簽訂《南京條約》,整個戰爭打打停停持續了兩年多,但真正交火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原因很簡單,清朝軍隊根本不具備抵抗英軍進攻的實力和意志,戰場形勢完全一邊倒,這樣的交火當然長不了。

    

    比如,1840年7月5日,英軍進攻定海,這是雙方的第一次大規模交戰。戰前的幾天里,當地守軍已經加強了戰備,但戰況卻仍是慘不忍睹:

    

    戰鬥於下午2點半左右打響。剎那間,炮聲隆隆,硝煙瀰漫,但沒過一會兒炮聲就弱了下來。原來,清軍海岸炮台和戰船已經基本上被英軍艦炮打啞了,而此時才剛開戰了十分鐘左右。

    

    僅僅十分鐘!

    

    基本上喪失了還擊火力的清軍,眼睜睜地看著敵人搶灘登陸。英軍陸戰隊很快就搶佔了海岸附近的山頭制高點,並架設臨時炮兵陣地,定海縣城已直接暴露在英軍的炮火下。從未見過如此猛烈炮火的清軍士兵,因極度恐慌而大量潰逃。第二天,定海即告失陷。

    

    定海首戰,反映出這樣的殘酷事實:清軍在武器裝備和火力上與英軍相比差距巨大。

    

    來勢洶洶的英軍,早已全部裝備了先進的艦船和火炮火槍。反觀清軍,還處於冷熱兵器混雜的時代。權威資料顯示,至少一半左右的士兵,手上的傢伙還是幾千年前就已發明的刀矛弓箭。

    

    那清軍不是也有槍炮嗎?不錯,但相比於英軍先進的火槍火炮,清軍那些玩意兒只能稱作是鳥槍土炮。根據歷史學家的研究,當時英軍的火器性能整體水平至少比清軍領先了200多年。

    

    英軍的槍炮比清軍的槍炮打得遠,打得快,打得准,彈藥殺傷力也大很多。這就好比說,我能打得著你的距離上,你卻打不著我;我每發射三發炮彈的時間,只夠你發射一發;我每打中你三次,你才能打中我一次;我的炮彈一次能炸倒一大片,你的炮彈就像實心鉛球,不能爆炸,威力很有限。

    

    到了這份上,你說這仗還怎麼打?

    

    雖然在這場實力懸殊的戰爭中,不乏高級將領親臨前線頑強抗敵直至壯烈殉國,如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江南提督陳化成,但英勇官兵們的血肉之軀,畢竟還是無法阻擋侵略軍的堅船利炮。

    

    戰敗,終究無法避免。

    

    隨之而來的,就是屈辱的不平等條約,主要內容包括割讓香港島,賠款2100萬銀元,開放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為通商口岸,英國擁有協定關稅權、領事裁判權及片面最惠國待遇等。

    

    這是近代中國的第一次挨打,第一個不平等條約。對此,歷史教科書的官方表述是:中國開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這是一個很沉重也很學術化的論斷,我們姑且不去探討它。能不能有形象些的說法呢?

         (19)

    

    放眼整個近代史,我們中國挨打的次數不少,如後來的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中日甲午戰爭、八國聯軍侵華、九一八事變以及日本全面侵華戰爭。

    

    如果把咱們中國看作是一個人,把近代史看作是歷經坎坷、挫折和傷害從而逐漸成熟起來的人生歷程,我們就會發現,這第一次挫折與其說是一個災難的開始,倒不如說是一次最好的機遇。

    

    與後面的歷次挨打比起來,鴉片戰爭帶給中國的損失和災難無疑是最小的。這就好比坎坷人生路上經常摔跟頭一樣,鴉片戰爭就是摔的第一個跟頭,雖然摔得鼻青臉腫,但好在還沒有傷筋動骨或是半身不遂。這樣的跟頭可以說是最恰到好處的。

    

    首先,鼻青臉腫肯定會很痛,但正是這疼痛感才會讓我們每一個人對這個跟頭長記性,讓我們警醒,反思,改變,成長。另一方面,也不會因為傷筋動骨而需要休養好久才能緩過勁來,從而錯失良機。

    

    一個人如此,一個國家同樣如此。如果,當時的中國能因為鴉片戰爭的刺激而全面迅速地覺醒,就會意識到自己已經落伍了這麼多、處境有多麼嚴峻,就會為此做出改變和革新。而正好當時我們的敵人還不多,外來侵略的壓力還不算大,自強革新有著很好的時機。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中國面臨的機遇甚至比日本的明治維新還要好,我們可以趕上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末班車,並正逢第二次工業革命的大好時機,思想文化和政治制度的進化也會隨之加快,整個國家和社會就會進入到近代文明的發展軌道,綜合國力就會迅速增強,在19世紀末就能躋身於世界強國之列,後面的那些挨打就不會發生……

    

    一句話,整個中國乃至世界近代史就要改寫了。但是,歷史沒有如果。

    

    鴉片戰爭的慘敗,確實曾令陶醉於「天朝上國」迷夢中的道光帝和文武百官極為震驚。戰爭結束後,也有一些大臣上奏建議仿造西式艦船和火器。而魏源在那本著名的《海國圖志》中,更是闡發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自強戰略,並提出了較為全面和細緻的建議。

    

    非常遺憾的是,這些極具遠見的建議和著作,竟然沒有引起朝廷和軍隊的重視,在整個知識階層中也沒有引起多大的反響和關注,絕大多數讀書人還是一如既往地抱著聖賢書啃,包括前面提到的曾國藩。就像一顆石子投到死寂的潭水中,只是激起幾圈微弱的漣漪而已。

    

    驚雷過後,迷夢依舊。鴉片戰爭的炮火,竟然沒有將沉睡的中國轟醒,這第一次機遇就被這樣錯過了。

    

    問題是,當時的中國為何會這樣沉睡不醒呢?

         (20)

    【不合時宜的王朝】

    

    很多跡象表明,中國的落後與沉睡,和滿清王朝的統治有很大關係。

    

    大家都知道,自從秦始皇統一中國以來,雖屢經朝代更迭,也曾多次出現過分裂的混亂局面,但總體而言,大一統的中華帝國一直延續了2000餘年。在秦、漢、晉、隋、唐、宋、元、明、清等歷代大一統王朝裡面,強漢、盛唐的地位最為重要,泱泱中華挺立千秋的尊嚴與自信,輝煌與榮耀,就是在這兩個朝代奠定的。

    

    國際史學界公認的一個事實是,中華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連續不斷的文明,曾長期處於世界領先地位,政治制度先進,經濟繁榮,人口眾多,思想文化和科技都很發達。

    

    然而,從公元1500年前後開始的三個多世紀里,在地球的另一端,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法國、美國等西方几個主要國家開始逐漸崛起,社會各個領域發生了一連串的化學反應:

    

    新航路的開闢與地理大發現,貿易與殖民擴張,重商主義,文藝復興與宗教改革,資本主義萌芽,自由民主人權思想啟蒙,君主立憲和共和制的確定,科學技術飛速發展,工業革命……

    

    這裡只是列舉了一些關鍵詞,熟悉世界史的朋友應該知道,要是展開說的話,每一個關鍵詞都可以另寫一本書。簡單來說,西方諸國的崛起,標緻著人類文明步入了全新的近代文明時代。

    

    對比中國和西方(主要是西歐)的歷史,就像觀看一場漫長的接力比賽。中國的漢朝與西方的羅馬帝國大致處於同一時代,雙方的鼎盛時期也是各有千秋,不分伯仲。如果把這看做是中西接力賽的起跑,那麼雙方的第一棒隊員都表現得很不錯。

    

    到了唐朝這一棒,中國隊的表現異常炫目,相比之下西方隊的表現就黯然失色了,他們困在黑暗的中世紀里苦苦掙扎,中華文明也因此將西方文明遠遠甩在後頭,巨大的領先優勢一直保持到明朝晚期。

    

    風水輪流轉,到了16世紀,西方隊就像打了雞血一樣,持續加速,越跑越快,迅速拉近了與中國隊的差距。當然,此時中國隊仍然佔有一定優勢,也有充足的調整應對時間。

    

    1640年,爆發了資產階級革命的英國,作為西方隊的主力隊員正式接棒。巧合的是,幾乎與此同時, 1644年滿清入關,隨後滿清王朝代表中國隊接過了這關鍵的一棒。

         (21)

    

    對於領跑世界一千多年的中國隊來說,這次交接棒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歷史悲劇。接棒的滿清王朝就像棒槌(陝西方言,傻瓜白痴之意)一樣,竟然完全無視西方隊的加速和超越(這裡不是指GDP的超越,而是指綜合實力),直到二百年後的鴉片戰爭,被人家給了當頭一棒。

    

    當然,如果把中國隊被西方隊趕超的歷史責任全部推給滿清王朝,似乎也不太公正。比如,君主專制的悠久傳統,重農抑商的傳統,日益僵化的科舉制度,海禁政策,這些阻礙中國引進吸收西方近代文明的重要因素,並不是滿清王朝帶來的。

    

    誠然,我們沒有必要因為滿清王朝是少數民族政權,就給予它額外的歧視和攻擊。但不得不說,滿清王朝的極度保守和內斂,與它的少數民族政權屬性有很大關係。而正是這種保守和內斂,葬送了中華文明在第一時間引進吸收西方近代文明的機會和可能。

    

    當年滿清入關的時候,曾對漢人抵抗運動進行了血腥的殘酷鎮壓。雖然後來建立了全國性政權,民族關係也沒有元朝那麼緊張,但直到滅亡之時,它沒有一天不擔心漢人的顛覆,哪怕是在最鼎盛的時期。

    

    一個天天擔心被顛覆的部族政權,內心深處是極度不安和不自信的,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在所謂的康乾盛世期間,還會出現文字獄大行其道和閉關鎖國日益加重這樣的反常現象。

    

    文字獄雖並非清朝首創,但清朝文字獄的泛濫程度卻是空前的,而且越是統治穩定的時期,文字獄就越是登峰造極,這是很反常的。康熙,雍正,乾隆,他們在很多電視劇裡面被鼓吹成英明神武、千古一帝,但他們對待漢族知識分子的陰毒和殘酷,只能說明他們的內心非常脆弱和恐懼,唯有通過殘暴的鎮壓才能維持表面上很強大的假象。

    

    清朝的文字獄對於中華文明的傷害,遠遠大於我們的想像。首先,它扼殺了明朝中晚期以來思想解放和文化發展的勢頭。

    

    王陽明的心學突破了程朱理學對於人性的桎梏,肯定了人慾和個體生命價值的意義,這與西歐文藝復興的人文主義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當時江浙一帶繁榮的工商業和資本主義萌芽的背景下,以唐伯虎為代表的江南才子,開創了新時期城市市民文化的繁榮景象。

    

    明末清初的顧炎武,提出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思想和「眾治」的主張,大膽懷疑君權,具有早期民主啟蒙思想的色彩。

    

    如果這些代表著新興階層的思想文化能夠順利發展下去,那麼咱們中國未嘗不能像西歐那樣孕育出近代文明。遺憾的是,滿清統治者的思想高壓政策,無情地絞殺了這種可能。

    

    另一方面,文字獄的盛行禁錮了整個知識階層的思想活力。中國的讀書人向來有以天下為己任、憂國憂民的優良傳統,但在清朝,這種傳統被嚴重壓抑。鴉片戰爭結束後,知識階層整體上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警醒和反思,這不能不說是文字獄造成的惡果。

         (22)

    

    文字獄扼殺了中國進步和求變的內在思想動力,而閉國鎖國則更是嚴重阻礙了中國的對外接觸和交流。

    

    事實上,古代中國是一個非常開放和大氣的國度,唐、宋、元、明時期,中國的海外貿易和文化交流非常活躍。雖然自宋朝起歷代都有海禁政策,但也是時緊時松,且並未嚴重阻礙中外貿易和交流。

    

    清朝的海禁則非常嚴厲,直接到了閉關鎖國的地步。滿清王朝最擔心內陸的漢人與海外勢力聯合起來反清,即使是在台灣平定之後,這種擔心也未隨之消失,滿清王朝把戒備的對象移到了西方商人身上,嚴厲限制進出口貿易和人員往來。跟王朝的安全相比,海關稅收的損失算不了什麼。

    

    一個很有諷刺意味的事實是,鴉片戰爭期間,清朝統治者曾認為英夷不善陸戰,因此一度懷疑英國陸軍是所謂的通夷漢奸,他們對漢人的戒備遠甚於外來威脅。

    

    清朝的閉關鎖國,不僅抑制了國內手工業和資本主義萌芽的發展,也極大地阻礙了中國接觸和了解西方先進的科學知識、思想文化和生產技術等近代文明成果。所謂的天朝上國,成了夜郎自大的反面案例。

    

    鴉片戰爭慘敗後,滿清王朝為何仍然反應如此遲鈍呢?合理的解釋是:一方面他們防範的重心仍然是統治下的廣大漢人,英國軍隊已經撤走,好了傷疤忘了疼;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滿清王朝此時已是日暮西山,沒有做出積極反應的活力了。

    

    王朝也是有保質期的,滿清王朝在度過了二百年後,保質期也差不多到了,於是開始腐朽變質。從嘉慶開始,皇帝的能力和進取心一代不如一代,國家吏治日益腐敗,社會黑暗,大小規模的農民起義此起彼伏。

    

    當然,這是所有王朝的必然宿命,我們不會去苛求滿清王朝能一直長治久安。可是,在最需要這個王朝勵精圖治之時,它卻腐朽變質了,真不是時候。

    

    總的來說,滿清王朝對於中國是非常不合時宜的。在西歐趕超中國的關鍵時期,它投機取巧統治了中國,它的保守和內斂讓中國損失了二百年的黃金時間;挨了英國不輕不重的一頓打後,本來指望它能夠迅速警醒和振作起來,它卻已經半截入土,整天混日子,不思進取。

    

    從這個角度來看,滿清入關是咱們中國的一個悲劇,而滿清王朝的腐化沒落,則更是悲劇的悲劇,算是悲劇的平方了。也許,咱們中國一千多年的好運氣,此時都用完了。

    

    可氣的是,此時半死不活的滿清王朝,還將拖累中國幾十年,幾乎把曾經的泱泱中華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整個中國近代史,就此埋下悲劇的伏筆。

    (23)

    第三章:烽火狂飆

    

    【書生造反】

    

    話說洪秀全開始自主創業了,而且目標定得有點高:當皇帝。

    

    以當皇帝為目標的創業,通俗的說法就是造反。也許是天意,洪秀全還真碰上了適宜造反的好年代,此時的滿清王朝已經是危機四伏了。

    

    早在四十多年前的1796年,川楚白蓮教起義爆發,前後持續了九年之久,雖然最終被鎮壓下去,但也把滿清王朝折騰得元氣大傷,所謂的康乾盛世就此終結。從此,滿清王朝的統治逐漸走向衰落。

    

    衰落的具體表現就很俗套了:朝政昏聵,官場腐敗,軍備鬆弛,天災人禍,民不聊生……這簡直就是每個王朝故事結尾的固定情節。隨後的近半個世紀里,雖然沒再爆發大規模的農民起義,但小規模的暴動卻是此起彼伏,只不過這些暴動都還沒鬧大就被撲滅了。

    

    歷史似乎在等待主角洪秀全的出場。

    

    1843年,雄心勃勃的洪秀全第四次落榜後,終於絕意科場,創立了拜上帝教。他早年間在廣州得到過一本宣傳西方基督教的小冊子《勸世良言》,受此啟發,他把西方基督教的一些教義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些觀念糅合在一起,如眾生平等、天下一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只要揚善抑惡、守正去邪就能得到上帝的庇佑等等,整出了一套半洋半土的新教義。

    

    這個山寨版的基督教,對當時社會底層的廣大貧苦民眾有著不小的吸引力和號召力。因此,拜上帝教對於洪秀全早期的造反事業幫助很大。只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後來太平天國運動的最終失敗,也跟洪秀全死死抱著拜上帝教不放有很大關係。

    

    其實,中國歷史上藉助秘密傳教來聚集力量的農民起義模式並不少見。上面的白蓮教姑且不說,大家熟悉的《倚天屠龍記》裡面就提到,朱元璋的起義軍和明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可不是金庸瞎編的,歷史上確有其事,這裡就不詳細說了。

    

    一窮二白的洪教主,靠著非凡的忽悠能力,第一次出手就網羅到了兩個很了不得的骨幹信徒——老同學馮雲山和族弟洪仁玕。看來不管是傳教還是傳銷,都很少忌諱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規矩。

    

    這兩個骨幹信徒先後對洪秀全立下了汗馬功勞:壯大信徒隊伍的第一桶金就是馮雲山獨自在紫荊山區挖到的,而太平天國後期的爛攤子也主要是靠洪仁玕等人苦苦支撐。

    

    洪教主剛整出拜上帝教,感覺影響力太小,於是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想擴大本教的知名度:一舉砸了自己任教私塾里的孔子牌位。他想告訴大家,上帝才是唯一的全能之神,大家只能膜拜上帝,其他的神靈偶像,包括孔老夫子,都別拜了。

    

    太幼稚了,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天地君親師儒家道統,豈是你洪教主一砸了之的?果然,他這一砸,不僅沒砸出多少信徒,反倒把自己私塾先生的飯碗給砸掉了。

    

    

         (24)

    

    在村中父老的輿論壓力下,洪秀全在本地的傳教收效甚微。1844年初春,洪秀全只得帶著馮雲山等三個信徒離鄉赴外地傳教。家人以洪仁玕太年輕為由,不許他遠行。半路上,兩名信徒又因厭倦漂泊自行離隊回鄉,這樣就剩下馮雲山這名鐵杆信徒和洪秀全一起外出傳教。

    

    兩人在粵湘桂三省交界的區域翻山越嶺,爬山涉水,一路上艱難傳教,卻只感化了很少的人入教。沒錢了,他們只能靠販賣筆硯以及接受零星的饋贈來維持生計。

    

    這無疑是洪秀全創業以來最為艱難困苦的一段歲月,但他沒有對眼前的窮途末路感到絕望,沒有放棄,依然堅定前行。

    

    拋開情感上的好惡,我們不得不對這位落魄而又頑強的書生心生敬意。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沒有足夠的韌勁,就別整什麼創業,更何況造反。

    

    人生如戲。這位落魄的洪教主,僅僅九年之後就住進了南京天王府,飲著美酒,攬著美人,好一個天上人間。誰能知道,那時窮奢極欲的洪天王,是否還能記起當年傳教途中的艱難歲月,是否還記得當時自己是如何噴著唾沫星子,向貧苦無依的鄉親們宣揚眾生平等、有福同享的美好天國。

    

    可悲的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少相信救世主的民眾,比如當年廣西桂平縣紫荊山區貧苦的山民們就是如此。他們大部分是客家人,由於當地耕地太少,大多以伐木燒炭為生,或在小礦窯里當苦力,不僅飽受官府苛捐雜稅的壓榨和土豪劣紳的欺凌,還經常被當地的土客械鬥侵擾。

    

    這些民眾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為了最基本的溫飽而苦苦掙扎,無依無靠,備受欺凌,他們迫切需要救世主的降臨。正好此時馮雲山輾轉來到紫荊山區傳教(洪秀全此時剛返回家鄉埋頭進行宗教理論創作)。馮雲山給貧苦的山民們宣講全能又仁慈的上帝,宣揚眾生平等、有福同享的美好天國,一時間大家踴躍入教,信徒大增。

    

    1847年8月,洪秀全也來到紫荊山區與馮雲山會合。粗略統計信徒,洪教主心裡樂開了花:好傢夥,短短三年,你老馮不聲不響給我鼓搗出了兩千多人的隊伍啊!

    

    有過白手創業經歷的人都知道,掘到第一桶金就意味著整個事業前景豁然開朗了,很多創業者往往出師未捷身先死,就是因為遲遲未見這第一桶金的影子。

         (25)

    

    有了這第一桶金做本錢,洪秀全就把大本營扎在紫荊山區了。洪馮二人聯手發展信徒,拜上帝教迅速向周邊州縣擴散傳播。三年間,歷經種種艱難險阻,洪教主的隊伍發展到了上萬人。

    

    更為重要的是,楊秀清、蕭朝貴、韋昌輝、石達開、秦日綱、胡以晃等一干民間豪傑在此期間先後入教,很快脫穎而出並得到洪秀全的賞識和重用,成為骨幹頭領。他們後來都成為了太平天國的重臣名將。

    

    這裡面最牛的當屬楊秀清和石達開。楊秀清自幼貧苦,以伐木燒炭為生,基本屬於文盲,但他有膽有謀,果敢機警,在燒炭山民中很有號召力。石達開更是文武雙全,豪俠仗義,志向不俗,在家鄉一帶也是影響力非凡。幾年後,滿清王朝就將被這兩位不世出之奇才給攪得天翻地覆,苦不堪言。

    

    雖然定都南京後的洪天王表現得很昏庸,但若不以成敗論英雄的話,早期的洪秀全算得上是個優秀的創業者。當年白手起家的洪秀全,也許在個人能力上並不突出,但從他選拔出的這批牛人能看出,他很有識人之明,而且能充分發揮屬下的才能。

    

    一流的老闆,比如劉邦,自己本事不大(文武都不行),也不怎麼幹活,但重用的屬下(蕭何、張良、韓信等)本事都很大,而且把活幹得很漂亮。

    

    二流的老闆,比如項羽,自己本事很大(力拔山兮氣蓋世),經常親自動手幹活(衝鋒陷陣),卻不願重用有本事的屬下(如范增),或是根本看不出誰有真本事(所以韓信才跳槽去投奔劉邦了),因此累死累活也敵不過自己一向看不起的無賴劉邦。

    

    如此看來,一名優秀老闆的最大本事就是四個字:知人善任。

    

    隊伍組織起來了,骨幹幫手也有了,起義的前期準備工作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但洪秀全還在耐心等待起義的最好時機。

    

    時機說到就到。從1848年起的兩三年內,湖南廣西等地連年天災,先是兩年大旱,接著又是澇災,一場大饑荒隨之而來。1849年底,天地會(又稱洪門,著名的地下反清會黨)在湖南廣西等地率先發難,特別是廣西的農民起義來勢洶湧。清廷只得命兩廣總督徐廣縉、廣西提督向榮等率兵鎮壓。

    

    洪秀全這時候顯露出了他狡猾的一面,他採取的策略是坐山觀虎鬥,等到天地會和官軍兩敗俱傷之時,再獨樹一幟揭竿而起。1850年8月,洪秀全向拜上帝教信徒發出了「團營」的號令,開始集結紫荊山周邊各地的會眾。一場更猛烈的起義即將來臨。

    

    俗話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洪秀全雖說只算半個秀才,可謀划起造反來一點都不含糊:從1843年開始創立拜上帝教,數年間隊伍一步步壯大,人才一個個加入,直到1850年吹響集結號,整個過程中他意志堅定,百折不撓,方向明確,計劃合理,步驟清晰,時機和火候的把握也很老辣。

    

    不得不說,這位落第童生能鬧出個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絕非偶然。

         (26)

    

    【艱險的開局】

    

    

    拜上帝教信徒的大規模秘密集結終於引起了官府的警惕。

    

    1850年底至1851年初,清軍在花洲和金田先後向洪秀全的隊伍發起進攻。年僅27歲的文盲山民楊秀清,受命指揮起義軍兩戰兩捷,大敗清軍,初次顯露了他的過人天賦。

    

    正式與清軍開戰以後,各地團營隊伍迅速向教主所在地金田彙集,嘩啦啦一下子來了一萬多人。為了嚴明紀律,增強戰鬥力,洪秀全將隊伍進行了軍事化整編:

    

    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另外還單獨設立了女兵別營。任命楊秀清為中軍主將,蕭朝貴為前軍主將,馮雲山為後軍主將,韋昌輝為右軍主將,石達開為左軍主將。

    

    同時,號令全軍嚴明軍紀:嚴遵軍令,令行禁止,同心合力,不得臨陣脫逃;秋毫無犯,不得劫掠百姓財物、焚燒民房,不得私藏財寶,所有財產一律上繳聖庫;不得姦邪淫亂。違令者嚴懲不貸。

    

    之所以羅列這麼多條令,是想告訴大家,這支衣衫襤褸的農民起義隊伍,從一開始就不是所謂的烏合之眾,而是一支擁有規範制度和嚴明紀律的強有力的軍隊。而它的對手,清朝的正規軍,綠營部隊和八旗部隊,早已腐化墮落成官霸兵痞,打仗不行,偷奸耍滑吃空餉、欺負老百姓倒是很有一套。

    

    1851年1月11日,正好是洪秀全37歲的生日(按農曆算)。集結在金田村的全體團營部隊舉行隆重的儀式,給洪教主祝壽。洪秀全打出了「太平」的旗號,高調慶祝前不久的軍事勝利。史稱金田起義,作為太平天國農民起義正式爆發的開端。

    

    1851年3月23日,歲在辛亥。一個風雷激蕩的時代就此點燃。

    

    這一天,洪秀全在廣西武宣縣東鄉正式登基,稱天王,定國號為太平天國,冊立兒子洪天貴為幼主小天王,改農曆辛亥年(咸豐元年)為太平天國辛開元年。

    

    辛亥,這無疑是滿清王朝的劫運年份。六十年後的辛亥革命最終埋葬了這個王朝,而墳墓的挖掘正是始於前一個辛亥年——1851年。

    

    雖然太平天國最終敗亡,但它客觀上促成了湘淮勢力的崛起,後來淮軍集團又演變成北洋集團,再後來,袁世凱成了北洋集團的頭領……

    

    另一條軌跡是,洪秀全的反清故事多年以後鼓舞了一名廣東少年,他後來也走上了反清的革命道路,他就是孫中山……

    

    辛亥革命的兩大主角孫中山和袁世凱,竟然與六十年前的起義有著如此密切的聯繫。看來,兩個辛亥年的故事還真不只是歷史的巧合。

         (27)

    

    

    春天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辛亥之春,洪秀全用一個非常淺顯通俗的國號,來向世人宣誓:我將帶領大家創建一個天下太平、百姓安樂的人間天國。這是一個多麼令人嚮往的美麗新世界啊!

    

    如果僅從國號以及後來的一系列宣言來看,洪秀全無疑是中國歷史眾多農民起義領袖中最偉大、最具理想主義色彩的一位。相比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之類的功利口號,洪秀全的追求和抱負顯然要高尚得多。

    

    只不過,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時間才能檢驗誓言的成色。多少痴心戀人的山盟海誓,多少領袖政客的莊嚴宣誓,最後都成了可笑的謊言。愛情也好,政治也罷,美好的誓言固然很容易打動人心,但還是老祖宗的那句話說得實在:聽其言,觀其行。

    

    先不說是誓言還是謊言,洪秀全如此高調地登基建國,等於是向愛新覺羅氏的滿清王朝公開叫板:我要來奪取你的天下了。想當年朱元璋造反的時候,採取的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策略,非常低調,唯恐過早引來元朝官軍的關注和重點鎮壓。

    

    現如今,洪秀全手裡剛有點本錢,連一座縣城都還沒佔據,就敢登基建國,雖說氣魄非凡,但確實也有點衝動了。

    

    一般來講,衝動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次也不例外。清廷很快就作出了熱情的回應——調兵遣將進行更大規模的鎮壓。

    

    在清軍的圍剿下,太平軍的局勢一度非常嚴峻,大本營紫荊山也丟了,被清軍追得四處流竄,糧食給養非常短缺。半年後的9月25日,太平軍攻佔了永安州城,這是起義以來攻佔的第一座城市。好不容易佔了座小城池,太平軍一邊據城堅守,一邊休整,一呆就是半年之久。

    

    在永安,洪秀全再次做出了大手筆的舉動:下詔封王。封楊秀清為東王,管治東方各國;封蕭朝貴為西王,管治西方各國;封馮雲山為南王,管治南方各國;封韋昌輝為北王,管治北方各國;封石達開為翼王,羽翼天朝。以上諸王,俱受東王節制。

    

    剛佔據一個小小的州城,還被清軍四面合圍,卻依然可以分封諸王管治四方萬國。洪天王你這是給兄弟們畫餅充饑呢?還是想東南西北湊一桌打麻將?不帶這麼玩的!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上講,論功行賞排座次,對於激勵屬下、團結隊伍、穩固軍心還是很有必要的。只不過,作為老大,洪秀全顯然犯了一個嚴重錯誤,他封給老二楊秀清的權力有點過頭了,內訌的隱患就此埋下。

    

    從此,太平天國逐漸形成了一個奇怪的領導體制,天王越來越少親自處理軍政要務,而是開始縱慾享樂(此時他已擁有36名后妃娘娘),東王則成為實際上的太平軍統帥,發號施令,實權越來越大。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間的權力失衡,向來是大忌。只是目前忙於應付清軍,大家暫時還能相安無事。

         (28)

    

    

    1852年4月,太平軍在楊秀清的組織指揮下,順利從永安突圍,先後兩次大敗尾追的清軍,並攻佔全州,準備進軍湖南。然而,太平軍很快就遭受了重大損失,先是南王馮雲山中炮負重傷,然後又在蓑衣渡遭遇清軍江忠源部的伏擊,隊伍傷亡不小,馮雲山也因傷勢惡化而死。

    

    太平軍被迫改變進軍路線,襲取湖南道州,並在此駐留休整了兩月。此時的太平軍,士氣低落,士兵們懷念廣西故土,受挫之後更是思鄉情切,一時間軍心動搖。高層將領對於下一步的行動也是意見不一,不少人主張殺回廣西老家,還有人主張進軍四川,莫衷一是。

    

    大家爭吵不休,楊秀清卻一臉嚴肅,神色凝重。東王一發話,大家頓時安靜下來:

    

    「我們已騎上虎背,豈能再顧戀鄉土?殺回廣西就是死路一條!如今之策,唯有北上進軍兩湖,全力招兵買馬壯大隊伍。然後順江東下,據金陵(今南京)為都城,再遣將領兵北伐,必能覆滅清廷,奪取天下!」

    

    聽了東王一番訓示,大家紛紛點頭稱是,洪秀全也表示贊同。正是楊秀清的高瞻遠矚,力排眾議,讓全軍上下統一了戰略目標,軍心也穩定下來。太平軍從此走出了山重水複的困境,迎來了柳暗花明的大發展時期。

    

    不久後,太平軍一舉攻佔湘南重鎮郴州,兵鋒直指省城長沙。大災連年後的湘南地區,眾多的貧苦民眾如一堆乾柴,呼啦一下子就被起義的太平軍點燃,紛紛加入隊伍。

    

    說起來,湖南這個地方對於太平天國的命運起伏還真是有意思。太平軍1852年6月剛進入湖南時,頂多萬把人的隊伍,被清軍追得四處流竄,還剛剛打了大敗仗;而到當年底撤離湖南進軍武昌時,半年左右的時間,太平軍的隊伍已迅猛壯大到十萬餘人。

    

    另外,太平軍還在湖南收穫了特種部隊。在郴州,數千煤礦工人參加太平軍,組建成「土營」部隊,特別善於挖地道炸城牆,在以後的攻城戰鬥中大顯神威;在岳陽,大批船夫漁民攜帶上萬船隻加入太平軍,組建成水師部隊,其水戰實力非常強悍。

    

    達到這樣的兵力,清廷再想要撲滅,難度就相當大了。因此,太平天國雖興起於廣西,卻壯大於湖南,三湘子弟踴躍參軍,功不可沒。

    

    然而,湖南很快又成了太平天國的噩夢。一年多後,湖南人曾國藩組建湘軍,從此成為太平軍的苦主和勁敵。

    

    湘軍士兵基本上都是湖南的貧苦農民組成的,太平軍中也有很多是來自湖南的貧民。都是湖南老鄉,都是勞苦大眾,雙方流血廝殺,成就的卻是洪天王的驕奢淫逸,還有曾侯爺的赫赫功勛。

    

    一將功成萬骨枯,貧苦百姓們期盼的天國卻從未出現。可悲,可嘆。

         (29)

    

    攻佔郴州後不久,太平軍得知長沙防守空虛,於是決定派西王蕭朝貴及兩名驍將林鳳翔、李開芳率領一支千餘人的精銳先遣隊,從小路奔襲長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陣前指揮攻城的蕭朝貴,被守城清軍發射的一發炮彈擊中,慘烈歸西。先遣隊也受到頑強阻擊,進攻受挫。

    

    洪楊等驚聞前方戰事失利,決定撤離郴州,全軍北上,合力攻打長沙。長沙是湖南省會,戰略地位非常重要。咸豐帝聽說長沙告急,急調向榮、和春、江忠源等多路人馬增援。

    

    一時間,長沙城內外聚集了數萬軍隊,黑雲壓城城欲摧,一場大戰即將展開。

    

    太平軍兵臨城下,在城南安營紮寨。一天傍晚時分,洪楊等頭頭們正在中軍大帳里商議攻城策略,突然一名衛兵來報:大營外有一人前來求見,聲稱一定要面見天王,獻上奇謀良策。洪秀全大喜:莫不是來獻攻城良計的吧?快帶他進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以當今諸葛亮自居的湘陰隱士左宗棠。

    

    話說左宗棠這幾年一直蟄伏在湘陰老家,過著悠閑的田園生活,自得其樂。然而,他並不是一個無欲無求的恬淡隱士,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雄心壯志,而是一直在關注著天下大勢,耐心等待時機的到來。

    

    辛亥年的太平天國起義,很快就觸動了左宗棠的神經。他平時跟湖南官場聯繫密切,太平軍的情況和動向他自然能較快了解和掌握。不久,太平軍進入湖南,這讓左宗棠陷入了左右為難的糾結境地。他為何左右為難呢?

    

    原來,湖南巡撫張亮基為了抗擊太平軍四處招攬人才,左宗棠的好友胡林翼、郭嵩燾、江忠源等人極力勸說左宗棠出山建功立業,並多次向張亮基舉薦左的非凡才具,張亮基也很快寫信盛情邀請左宗棠出山相助。可左宗棠卻對此猶豫不決,幾番推辭。

    

    堂堂一省巡撫對一名布衣舉人盛情相邀,求賢若渴,你左宗棠還有什麼好推辭的呢?難不成也像當年諸葛亮那樣擺架子裝矜持,非得讓人家學劉皇叔三顧茅廬,才肯出山?

    

    也許有這方面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左宗棠還沒有選好陣營。

         (30)

    

    雖說左宗棠的好友胡林翼、郭嵩燾、江忠源等都是官府之人,親家陶澍、賀熙齡的家族更是官宦豪門,但他自己對滿清王朝並無好感。眼看著朝政混亂,官場腐敗,對外屈膝妥協,對內搜刮無度,各地暴動紛起,國事敗壞至此,向來以天下為己任的左宗棠怎能不痛心疾首?再加上早年科舉失利,他早就對朝廷心存異志了。

    

    如今,太平天國舉起反清大旗,發表了三篇討清檄文,勢頭迅猛,天下騷動。左宗棠不會不心動:若能一舉推翻腐朽沒落的滿清王朝,建立一個清正開明、勵精圖治的漢人政權,豈不是國之大幸?

    

    但左宗棠非常謹慎,他雖然有意投入反清大潮中,但對太平軍的內部情況了解不多,對於它能否成功推翻清廷沒有把握。要是貿然去投,一旦造反失敗,恐有滅族之禍。

    

    思慮再三,左宗棠決定秘密前往太平軍軍營一探究竟,看看那些造反的頭頭們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其才品抱負如何,是否對自己胃口,自己能否得到賞識和重用,一展自己抱負和平生所學。

    

    夜幕降臨,星光閃閃,左宗棠在衛兵的引導下昂首走進了中軍大帳。

    

    好幾個時辰過去了……

    

    曉風殘月,東方微白。荒郊野外的小路上,左宗棠氣喘吁吁地疾走著,心裡慶幸自己好不容易從軍營里脫身溜了出來。他一邊疾走一邊回想著這一晚上的見聞和經歷,不時搖頭苦笑:

    

    通過交談和觀察,自己很快就對幾位太平軍頭領有了大致的認識和判斷。洪秀全雖號為天王,對自己也表現出一定的禮賢下士姿態,然而才具見識平平,似乎不足以統領大局,匡正天下。東王楊秀清年輕氣盛,很有主見,但卻粗鄙獨斷,很難聽進去不同意見。翼王石達開倒是談吐不俗,文韜武略不同凡響。韋昌輝等其他人則沒表現出什麼特別之處來。

    

    想來這一晚上自己提出了不少軍政策略,卻很少獲得認同和共鳴。特別是在如何對待儒家傳統道德文化上,雙方分歧嚴重。

    

    太平天國獨尊拜上帝教,大軍所過之處,文廟、學宮、孔子牌位等幾乎被毀壞殆盡。「敢將孔孟橫稱妖,經史文章盡日燒」的名教之禍,引起廣大讀書人的強烈反感和抗拒。對此,自己認為太平軍這樣做將會把廣大讀書人都推到滿清王朝那一邊,為避免樹敵過多,建議儘快改變毀儒政策,以收天下士人之心。

    

    洪天王卻對這一建議非常反感,反而當場給自己灌輸異教思想,難不成想把自己也感化成信徒?可笑之極!

    

    此外,自己也從他們的言談舉止間依稀感覺到,天王威望不夠,而東王權威似有沖主之嫌。這樣的權力架構藏有內訌隱患。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還有,會談結束後他們竟然在帳內大擺筵席,美女們翩翩起舞,洪楊等人左手擁著美人,右手端著酒杯,恣意放浪。大業才剛剛開始,就縱情酒色沉迷享樂,且不說進取心可疑,也不怕寒了外面廣大將士們的心?

    

    這樣的統帥,這樣的隊伍,何以成大事,何以平天下?自己若投之,豈不誤了終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還是瞅個機會趕緊溜走為妙……

         (31)

    

    就這樣,晚清兩大主角左宗棠和洪秀全最終擦肩而過。而太平天國也因沒有聽取左宗棠的勸告停止毀儒政策,最終與天下士人之心擦肩而過。

    

    這裡面有一個背景。之前,太平天國在剛進入湖南時連續發布了三篇討清檄文,揭露和聲討滿清統治者的民族壓迫和階級壓迫,並號召廣大漢人起來響應反清起義。這些檄文原本是很有號召力的,然而太平軍的毀儒政策,卻讓人心向背變得微妙起來。

    

    要知道,中華儒家道統已傳承了近兩千年,民族文化的心理慣性是非常強大的。當初滿清入關,要不是明智地主動尊崇中華文化特別是儒家道統,並積極開科取士,從精神上和現實利益上討好籠絡漢族知識分子,很難想像它能那麼快建立全國性政權並統治那麼久,很可能跟元朝一樣幾十年就掛了。

    

    遺憾的是,洪秀全就沒有那樣的覺悟和智慧,他全然不理會儒家道統背後的社會力量和利益訴求(科舉功名),想僅憑自己鼓搗出來的不倫不類的拜上帝教,就能忽悠天下所有人對自己俯首帖耳頂禮膜拜,也太異想天開了。

    

    事實上,那些加入太平軍的人基本上都是貧苦百姓,他們若不是被壓迫得太狠,被逼得走投無路,才不會鋌而走險跟著去造反呢。至於是拜上帝教還是明教、白蓮教什麼的,這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而除了太平軍路過地區的部分貧苦百姓和一些反清會黨,全國大部分漢人並沒有積極響應這次反清起義,特別是中上階層和廣大讀書人,反而比較敵視太平軍(當然這裡面也有地主階層懼怕農民起義等因素)。

    

    反清卻反出這樣的效果,很有諷刺意味吧。

         (32)

    【彪悍的師爺】

    

    再說左宗棠自從對太平軍死心後,一時間內心非常糾結。

    

    值此天下大亂之際,繼續隱居田園吧,心有不甘,建功立業的雄心在不停地驅動著自己。而眼下要想建功立業,最好的平台還是清廷這一邊。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內心深處的反清之志就很難實現了……罷罷罷,還是先出山再說吧,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至於以後的路,誰也說不準。

    

    左宗棠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接受了湖南巡撫張亮基的邀請,擔任他的幕僚。

    

    這幕僚俗稱師爺,是主官以私人名義聘用的智囊和參謀,一般並無官銜,不在官府編製之內。先秦時期盛行的門客舍人,估計就是幕僚的起源。此後歷代都有發展,到了清代,師爺這一職業非常活躍,上自督撫,下至州縣,都聘請師爺佐理政府事務。

    

    有趣的是,左師爺可不僅僅是幫著張巡撫佐理事務。剛一入幕,巡撫大人就明確表示,一切軍政要務都聽從左宗棠決策定奪,讓他放手做事,自己全力支持,絕不掣肘。左師爺也毫不客套,大包大攬總理湖南軍政要務,捲起袖子就大刀闊斧地幹了起來。

    

    任由師爺從參謀變成主帥,而自己反倒成了橡皮圖章,似乎只負責蓋巡撫大印就行了。這張亮基腦子沒出問題吧?

    

    其實張亮基一點都不傻。眼下正是戰爭時期,情況危急,一旦長沙被太平軍攻破,別說巡撫大印,自己腦袋都保不住。左宗棠的領導組織能力比自己強得多,也很懂軍事,但做事一向獨斷專行,不喜歡別人干預。既然這樣,要想充分發揮他的才能,最好就是放手讓他主持大局,處理各種要務。

    

    這樣一來,張亮基自己不僅落得一身輕鬆,巡撫的官位也坐著舒舒服服。而且一旦立功,皇上嘉獎提拔的還是他自己。這樣的美事,何樂而不為?

         (33)

    

    張巡撫樂於放權,左師爺自然幹勁十足,發號施令,拍板定奪,儼然一副巡撫派頭。他倒是很享受這種威風的感覺,可衙門裡一些官員就感覺很不爽了:

    

    你也就一小小的師爺,沒有任何官品,憑什麼在我們這些朝廷命官面前吆三喝四、指手畫腳?整天狂傲得沒邊,還真把自己當巡撫啦?

    

    不過,左宗棠的彪悍性格和牛脾氣可不是好惹的,再說張巡撫全力支持他主持工作,那些不爽的官員們也沒轍,只能私下嘀咕抱怨。

    

    此時的長沙城,正遭受太平軍的猛烈攻擊。左宗棠出山正好是火線救急,他和江忠源一道親臨一線指揮,日夜巡防,多次打退太平軍的攻城。

    

    眼看攻城屢屢受阻,楊秀清於是下令太平軍的土營悄悄向城牆底下挖地道,一旦挖到牆基,就可以埋炸藥炸開城牆。要說這招也夠陰狠的,太平軍此後就用這個辦法攻破了多座城池。只不過,這一次他們很不幸,碰到難纏的對手了。

    

    左宗棠在城牆上巡防視察時,很快就發現了太平軍的企圖,於是他也來個見招拆招:派兵在城牆內側挖坑,再半埋上幾口大水缸,然後找幾個聽覺特別敏銳的瞎子蹲在裡面,用耳朵貼在缸壁聽外頭太平軍的掘土動靜。聽出方位後,就從城內向城外對挖地道,一旦挖穿,立即向地道放毒煙灌糞便,生生將太平軍的工兵們熏出去。

    

    從這個細節可以看出,左宗棠不僅有雄才大略,也精通這些旁門左道的小計策,確實是難得的人才。就在這烽火連天的長沙城,四十歲的左宗棠以一個巡撫師爺的身份起步,終於開啟了建功立業大展宏圖的傳奇人生。

    

    長沙城池堅固守衛嚴密,在加上城外還有向榮、和春等數萬清軍策應牽制,太平軍占不了便宜,竟與清軍膠著對峙了一個多月。眼看這樣下去很可能會陷入清軍的反包圍,洪秀全、楊秀清等人分析形勢後,決定放棄攻打長沙,撤圍北上。

         (34)

    【狂飆突進】

    

    樹挪死,人挪活。

    

    在長沙城下久久打不開局面的太平軍,撤圍北上後隨即迎來了狂飆突進的大好時期:1852年12月,太平軍接連攻佔寧鄉、益陽、岳陽,隨後水陸並進順江而下,於1853年1月12日攻破武昌。

    

    武昌是華中重鎮、湖廣總督駐地、湖北省會,這是太平軍自起義以來打下的第一座省城,第一座繁華的大城市。洪天王再次廣選美女充實後宮,日子過得相當滋潤,都有點不想走了。好在楊秀清此時進取心還沒消退,他提醒天王不能貪戀享樂,要早日順江東下,定都南京。

    

    此時洪秀全卻又提出自己的主張:他想北上河南,定都中原。

    

    楊秀清一聽頭就大了。幾年相處,他非常了解洪天王滿腦子的宗教幻想。在洪秀全看來,中原乃天下的中央,唯有佔據中原建立基業,才算是做了天下萬國的王。其實當初分封東南西北諸王,就反映出他那「天王居中央」的幼稚情結。

    

    我們稍一分析,就可以看出洪秀全和楊秀清兩人戰略眼光的差距:

    

    其實那時河南中原地區的黃金時代早已過去了,我國的經濟重心早在隋唐時期就已開始南移至江浙一帶,這裡糧食和賦稅的貢獻比重最大,所以才會有隋朝大運河以及後來京杭大運河的開鑿。明朝從南京遷都北京,主要是出於軍事邊防上的考慮,但依然對京杭大運河的南糧北運非常依賴。

    

    太平天國若不想等打下北京再定都,最好的選擇就是據南京為都。南京周邊的長江三角洲,魚米之鄉,物產富饒,手工業和商業也很發達,賦稅充足,先佔據這一帶不僅有利於壯大己方的實力,而且這樣一來也斷了清廷最大一塊稅源,可謂一舉兩得。

    

    再從軍事上考慮,此時太平軍的水師很強大,順江東下正好能發揮己方優勢,而此時北上攻打河南則完全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因為清廷的騎兵部隊在平原作戰優勢巨大。定都南京有長江天險可守,而定都中原,不管是洛陽、開封還是其他城市,都無險可守,很難應付清軍四面八方的軍事攻擊。

    

    兩人在定都問題上意見不一,最後楊秀清使出「天父下凡」的絕招(後面會介紹這一招數的來歷),代言上帝天父旨意:順江東下,定都南京。定都之爭就此結束。

         (35)

    

    太平軍佔領武昌不到一個月,就於當年2月9日全軍開拔順江東下。近二十萬水陸大軍,對外號稱五十萬,江面上舟船連綿十餘里,旌旗如雲,帆檣蔽天,浩浩蕩蕩殺向南京,場面非常壯觀。

    

    迎著江風,船頭上的洪秀全豪情萬丈,好不得意。好好享受吧,以後這種順風順水、暢快淋漓的好日子可不多見了。

    

    由於太平軍進軍迅猛,清軍根本來不及在長江中下游建立強有力的防禦體系,防守相當虛弱。一代不世出之名將——翼王石達開,率領太平軍先鋒部隊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2月18日,佔領江西九江;

    2月24日,攻克安徽省府安慶,殺安徽巡撫蔣文慶;

    2月28日,攻佔安徽銅陵;

    3月8日,兵臨南京城下;

    3月19日,攻破南京城,殺兩江總督陸建瀛;

    3月20日,攻入南京內城(滿城),殺江寧將軍祥厚,完全佔領南京。

    

    短短一個多月,太平軍就從武昌打到南京,其生猛強悍自是不假,不過它的對手——清軍似乎也太不經打了,簡直不堪一擊,難道都是草扎紙糊的不成?

    

    當時清朝的常備軍共有80餘萬,其中八旗兵約20萬,一半駐防京師,一半駐防全國各戰略要地;綠營兵約60萬,基本上由漢人組成,除1萬人駐京師外,其他分散駐守於各行省的城池關卡。

    

    清軍總兵力看起來不少,但駐防過於分散零碎,一旦有戰事,調動增援又十分緩慢,因此在面對太平軍的集中攻擊時,往往人數上處於劣勢。

    另外,此時清軍上下不管是八旗還是綠營,腐敗退化很嚴重。軍官們養尊處優,忙於撈錢吃喝嫖賭抽,剋扣軍餉甚至虛報兵額吃空餉的情況比比皆是。士兵們收入低下,為維持生計,不得不私下替人打工或做小本生意,訓練極其鬆弛。這樣的軍隊,也就欺負嚇唬一下老百姓,戰鬥力可想而知。

    

    洪秀全,上天給了你這麼好的機會,就看你能不能好好把握了。

         (36)

    【歷史重演?】

    

    1853年3月29日,天王洪秀全宣布改南京為天京,定為太平天國都城,正式建立起穩定的政權,與滿清王朝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

    

    遙想十年前,洪秀全第四次考秀才落第,憤憤不平,立志要當皇帝,要自己來開科取天下士。當時沒人理會他的狂語,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至少敢於嘗試,敢於為了這個遠在天邊的目標而努力行動。

    

    十年間,洪秀全從傳教到起義,之後帶著隊伍一路輾轉拼殺,歷經艱難險阻,雖然很多時候很多地方他做得並不算好,但他還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與歷朝歷代那些剛一冒頭就被拍死的草根造反者相比,他很幸運。

    

    成者為王敗者寇,39歲的洪秀全,總算成功了。不,確切地說,他只成功了一半,北邊的咸豐帝此時還穩穩坐在皇位上呢。

    

    有道是一國不容二主,一個是北京城裡的滿清王朝咸豐帝,一個是天京城裡的太平天國洪天王,兩人當然不會和平共處,都想致對方於死地。

    

    太平天國剛定都南京,清軍就來了個南北合圍:

    

    從廣西一路尾隨而來的跟屁蟲向榮,帶著約17000名綠營兵在南京郊外的孝陵衛一帶駐紮,此為江南大營;欽差大臣琦善率兩萬餘名八旗兵駐紮在揚州附近,此為江北大營。

    

    不知道咸豐帝是怎麼想的,他難道指望這不到四萬人的清軍合圍剿滅十幾萬生猛的太平軍?參照清軍之前的表現,這無疑是白日做夢。

    

    這種軍事部署顯然給了太平天國巨大的機會:若是太平軍集中優勢兵力,一口吃掉這四萬清軍(至少可以擊潰),然後順勢佔領富饒的江浙一帶,發榜安民,休養生息,發展生產,等政權得到初步鞏固後,再派大軍北伐,天下可得也!

         (37)

    

    然而,洪秀全這邊採取的對策也相當令人費解。

    

    首先,兵力明顯佔優勢的太平軍竟然坐視四萬清軍在天京城外安營紮寨,雙方都立足防禦,似乎成了和睦相處的鄰居。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而現在鼻子底下就是敵軍大營,洪天王還真沉得住氣。

    

    面對富得流油且防守空虛的江浙一帶,特別是號稱人間天堂的蘇州、杭州,還有當時已初顯繁華的東方大港上海,太平軍竟然表現得非常節制,只是稍稍向南京外圍擴張了一點點,分兵佔領江南的鎮江和江北的揚州,達到拱衛都城的目的後,就停下進攻止步不前了。

    

    天賜不取,必受其咎。

    

    近在眼前的肥肉放著不吃,卻先要去啃千里之外的硬骨頭。1853年5月13日,太平天國以驍將林鳳翔、李開芳為主將,統率兩萬多名太平軍精銳,出征北伐,目標直指滿清王朝的都城——北京。

    

    太平軍此次北伐的策略相當明確:派出精銳彪悍的先鋒部隊,迅猛突擊,盡量不與各地防禦的清軍過多糾纏,不要後方,長驅直入,直搗黃龍。

    

    熟悉歷史的朋友們應該記得,大約五百年前,準確來說是在1367年,也是在這座城市,朱元璋派遣大將徐達、常遇春揮師北伐,劍指大都。

    

    同樣是新興的區域性漢人政權,同樣是出兵討伐腐朽沒落的全國性少數民族政權,同樣是由南向北進行統一戰爭(這在中國歷史上很少見)。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只不過,這一次歷史能夠重演嗎?

         (38)

    

    話說太平軍這兩萬多精銳的北伐部隊,一路快速掠過安徽,挺進河南,攻佔豫東重鎮歸德府(今商丘市),準備在此北渡黃河,取道山東北上。清廷趕忙在黃河北岸嚴密布防,並且拖走了附近的全部船隻。

    

    見此不利情形,太平軍並未選擇強渡,轉而向西一路殺去,最終在防守薄弱的鞏縣順利渡過黃河天險,趁勢進逼豫北重鎮懷慶府(今沁陽市)。此地已距離直隸(今河北)不遠了,咸豐帝急忙調集六萬多名清軍馳援懷慶,太平軍多次攻城受阻。

    

    本著不與設防清軍過多糾纏的戰略方針,太平軍再次表演了虛虛實實、聲東擊西、靈活多變的進軍行動:

    

    先是出於意料地從濟源殺入山西,一路連克絳縣、平陽、洪洞、潞城等地,然後突然又折回河南。不等清軍回過神來,旋即從河南攻入直隸,一路北上,連克任縣、趙州、藁城、深州、獻縣、滄州。10月29日,太平軍前鋒兵臨天津城下。

    

    精彩,太精彩了!

    

    僅僅半年時間,僅有兩萬多兵力的太平軍北伐部隊,千里大躍進,一路牽著敵人鼻子走。清軍全力圍追堵截,卻被對手飄忽不定的進軍路線給折騰得頭暈腦脹,狼狽不堪。兵法之妙,被林鳳翔、李開芳演繹得如此精彩,完全可以當做一個千里突擊的經典軍事案例。

    

    天津緊挨著北京,聽說太平軍即將殺到,京城上下,從咸豐帝到王公大臣一片惶恐,平民百姓也是人心浮動,一些富商甚至開始逃離了。入關二百多年來,滿清王朝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嚴峻的局面。

    

    難道,真的是氣數已盡,天下即將改朝換代?

         (39)

    

    然而,太平軍卻最終功虧一簣了。敗局其實從北伐一開始就已埋下。

    

    殺到天津城下的太平軍,遇到了北伐以來的最大險境:命懸一線的清廷,拚命調集十萬多清軍阻截圍攻太平軍,雙方兵力對比嚴重失衡;雪上加霜的是,此時冬季來臨,太平軍將士多為南方人,非常不適應北方的嚴寒天氣,同時由於孤軍深入,糧食後勤的供應也出現嚴重困難……

    

    十萬清軍圍攻,饑寒交迫,太平軍力戰三月之久,傷亡不小,最終不得不後撤到直隸阜城固守待援。這一撤,太平軍就再也沒有打回來。宏偉壯麗的北京城,成了遙不可及的夢中剪影。雖然,曾經離得那麼近,似乎觸手可及……

    

    後撤待援固然很遺憾,但很快,連這種遺憾都變得奢侈,因為等待他們的將是更為殘酷的結局。

    

    這邊太平軍北伐將士在翹首以待援兵的到來,那邊天京先後派出的兩批援軍卻一點都不給力,他們在北援途中先後受挫南撤,壓根就沒有和北伐部隊會合。

    

    一直見不到援軍影子的北伐將士們,就此陷入了重重包圍、外無援兵、內缺給養的絕境。即使面臨這樣的絕境,他們還是和十倍之敵整整相持了近一年之久。

    

    1855年6月,歷時兩年多,轉戰五千餘里的太平軍北伐部隊迎來了悲壯的結局:全軍覆沒。林鳳翔、李開芳先後被俘,被押至北京凌遲處死。

    

    為什麼五百年前朱元璋能夠北伐成功,而五百年後洪秀全的北伐卻慘遭失敗呢?僅僅是歷史的偶然?還是命中注定的運數?

    

    當然,這裡面應該有很多種因素交織在一起。而我們僅從軍事戰略因素來看,洪秀全(包括楊秀清)的水平比朱元璋遜色多了。

         (40)

    

    首先是選擇北伐的時機不對。太平天國剛打下南京,清軍江南江北大營就扎在眼皮底下,富饒的江浙一帶還未奪取,根本沒有多少戰略腹地,財源兵源都不足,新創的政權還很虛弱。

    

    這個時候,立足都城向周邊富饒地區拓展腹地才是最佳選擇,等到政權鞏固了,才有足夠的力量去滅掉對手。相比之下,朱元璋當年開始北伐時,已經滅掉了陳友諒和張士誠兩個強大的對手,穩穩佔據了江浙和湖廣一帶,兵精糧足,強將如雲,北伐滅元已是勢在必得。

    

    另外,洪秀全和楊秀清等人也太過輕敵。雖說此前清軍表現得不堪一擊,但僅僅派遣兩萬多軍隊就想千里奔襲打下北京城,也太不把對手當回事了。

    

    前面提到,各地清軍駐防分散是造成太平軍一路狂飆突進的重要原因,但京城卻有十萬八旗精銳駐守,京畿附近還有重兵囤積,這可是個硬骨頭。滿清王朝再怎麼昏庸,對自己都城的防衛還是非常重視的。

    

    所以說,太平軍北伐的奔襲戰略貌似精彩,前期也確實實現了長驅直入、兵臨城下的作戰效果,但這也只是成功了一半而已。

    

    行百里者半九十。別看太平軍僅僅半年就殺到天津城下,京師震動,關鍵的硬仗還在後頭。事實上,在清廷調集十幾萬重兵阻截圍攻後,太平軍連看一眼北京城樓的機會都沒有了。

    

    孤軍深入,不要後方,這種打法不是說不可取,但關鍵還要靠後續援兵的接應。而太平天國對北伐軍的接應卻相當不給力。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相比起來,當年徐達、常遇春的北伐戰略就要穩妥得多。兩位名將率領大軍先攻佔山東,然後接著攻佔河南,步步為營,等奪取這兩塊戰略要地後,才開始大舉殺向元大都。丟失了山東河南,元朝就大勢已去了,覆滅是遲早的事。

         (41)

    

    五百年前,朱元璋揮師北伐,一舉推翻了元朝,開創了一個偉大輝煌的朝代——大明王朝。

    

    五百年後,洪秀全揮師北伐,最終全軍覆沒。搖搖欲墜的滿清王朝就此喘過一口氣來,穩住了統治權威。形勢開始此消彼長,各地官府和民眾對清廷的信心又開始恢復,反之對太平天國前途的信心卻開始削弱。

    

    對於新興的太平天國來說,這種無形的損失,比戰場上的失敗更為致命。

    

    說實話,我並不是狹隘的大漢族主義者,也不是洪秀全的粉絲,他最終是否取得天下,我並不在意。但我仍然對太平天國的這次北伐失敗感到非常痛惜。

    

    不是為洪秀全而惜,而是為咱們中國而惜。

    

    說近一點,太平天國沒有一舉推翻滿清王朝,導致雙方處於長達十餘年的對峙局面。戰爭拖得越長,廣大的老百姓就越遭殃。同時,國家連年內戰,也讓外敵乘虛而入,英法火燒圓明園,俄國鯨吞東北大片領土,就是這次大規模內戰帶來的惡果之一。

    

    說遠一點,一般情況下,一個腐朽的舊王朝被推翻後,一個新興的大一統王朝建立起來,前期都會出現一段時間的治世:朝廷勵精圖治,政治開明,整頓吏治,發展生產,軍事強大,國力強盛。

    

    設想一下,要是在1850年代,洪秀全也能像當年朱元璋那樣開創一個強盛的大一統王朝,中國接下來的命運就不會那麼慘。因為,新興的大一統中央政權,通常比落後守舊的舊政權更願意、也更善於革新自強,吸收外來先進文明進行變革的效果也會好得多,日本的明治維新就是明證。

    

    古老而陳舊的中華帝國,錯過了一次政權大洗牌的機會,也錯過了一次維新自強的潛在機遇。

    

    太平天國的北伐失敗了,但洪秀全仍然還有不小的機會滅掉清廷統一全國。問題是,對於這樣的機會,他卻一點都不珍惜。

    

    因為,此時洪秀全的最大敵人,早已不再是清廷,而是他自己。

         (42)

    第四章:棋逢對手

    

    【書生練兵】

    

    一個風雷激蕩的時代,註定是群星閃耀、熱鬧非凡的。

    

    就在太平軍掠過湖南、攻佔武昌之際,晚清歷史舞台上又一顆巨星級主角——曾國藩,正式登台出演。

    

    之前我們已經介紹過曾國藩的早期經歷了,他金榜題名,仕途順暢,官至禮部右侍郎,還兼署兵部右侍郎。1852年7月,正當洪秀全的太平軍橫掃湖南時,曾國藩剛好受命出任江西鄉試正考官,從京城南下趕往江西赴任。

    

    看起來,他們兩人此前的人生軌跡就像兩條平行線,眼下似乎還沒有任何相交的跡象。然而,一個偶然的事件最終改變了他們兩人的命運——曾國藩的母親去世了。

    

    按封建時代的禮制,官員在其父母去世時,須卸任離職回家奔喪,在籍居喪守孝三年後方可起複歸任。得到訃聞時,曾國藩才走到安徽太湖縣,於是他立即改道趕回湘鄉老家奔喪。

    

    可是,這回家的路上可不太平啊,太平軍正在圍攻長沙,到處兵荒馬亂,走最快捷的水路已是不可能了。曾國藩只好改走陸路,半道上還差點被太平軍抓到,歷經艱險才於10月初回到家。

    

    身為朝廷二品高官,又自幼深受儒家道統的教育和熏陶,曾國藩心裡自然對犯上作亂、污毀名教的太平天國起義深惡痛絕。但自己一介書生,從未帶兵打仗,何況又要居喪守制,面對這樣的時局又能怎樣呢?

    

    可咸豐帝卻不這麼想。此時他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眼看正規軍不中用,只好採取了他爺爺嘉慶帝當年鎮壓白蓮教起義的老辦法:讓各地官員縉紳組織團練(地方武裝),協助清軍鎮壓農民起義。你曾國藩雖在守孝期,但身為朝廷命官,理當舍小節保大義,只好委屈你了。

    

    1853年1月12日,曾國藩接到了咸豐帝的聖諭,命他協同湖南巡撫辦理團練。咸豐帝肯定想不到,他這看似尋常的一紙聖諭,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從此給滿清王朝的中央權威埋下了巨大隱患,直至最後被顛覆。

    

    剛開始,曾國藩是想推辭的,可在密友郭嵩燾的力勸和鼓動之下,他內心深處追求功名成就大業的慾望禁不住熊熊燃燒起來:

    

    如果自己墨守成規,只能在朝廷里慢慢熬升遷,最好的結果也就混個一品官銜退休,庸庸碌碌了此一生。可當此亂世,若能率兵平亂,不僅可以封侯拜相,還能贏得捍衛道統名教的美譽,名留青史。

    

    大丈夫生逢其時,豈能坐失良機!

         (43)

    

    1月23日,在漫天的大雪中,曾國藩離開湘鄉老家前往長沙,踏上了新的人生征途。

    

    萬事開頭難。曾國藩坐鎮長沙,像模像樣地扯起「欽命兵部右侍郎幫辦湖南團練大臣」的大旗,開始招兵買馬,招賢納士。可他很快發現,事情很難辦,很多地方經常碰壁,因為他沒有真正有效的行政實權。

    

    幫辦湖南團練大臣,顧名思義,就是幫忙辦理,根本不是第一責任人,湖南巡撫才是老大。而所謂兵部右侍郎又不是實任,權力大打折扣。

    

    話說回來,其實這些麻煩都是曾國藩自找的。按照咸豐帝本來的設想,是讓各地組織團練武裝,協助當地正規軍保境安民就行了。要是這樣辦,事情就簡單得多。

    

    可曾國藩的野心很大,他從一開始就不想小打小鬧辦團練,而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打造一支完全由自己控制和指揮的精銳之師,成為鎮壓太平天國的主力軍。

    

    這要是在平時,咸豐帝早就發飆了。滿清朝廷向來對兵權牢牢控制,非常忌諱漢人多帶兵,更不用說任由漢人官員自己拉隊伍建軍隊。可眼下八旗和綠營實在是太差勁,靠他們剿滅太平軍是指望不上了,要是曾國藩真能弄出個精銳之師,正好可以藉助他們平亂。

    

    當然,朝廷也不能任由這支私家軍隊成為脫韁的野馬,一旦坐大必成巨大威脅。因此,咸豐帝對曾國藩的組建新軍之舉採取了既支持又防範的策略。表面上認可,但暗地裡卻不給曾國藩地方行政實權,限制他的軍隊過分膨脹。

    

    沒有朝廷強有力的支持和授權,新任湖南巡撫駱秉章、湖南提督(相當於省軍區司令員)鮑起豹也就不怎麼給曾國藩面子,經常或明或暗地掣肘拆台,讓他非常鬱悶。這也很好理解,畢竟是你曾國藩搶了人家的活嘛。

    

    除此之外,湖南官場上下似乎也不太看好曾國藩真能搞出什麼名堂來。雖然是翰林出身的朝廷大員,但畢竟是一介書生,說不好聽點就是書獃子一個,哪裡懂得練兵打仗呢。於是大家背後肆意嘲諷挖苦,都等著看他笑話。

    

    「你駱秉章、鮑起豹看不起我是吧,背後拆我台是吧,你們等著瞧,我一定會讓你們知道厲害的!」打小個性執拗倔強的曾國藩,終於忍不住採取行動了——惹不起躲得起,我走就是了。

    

    眼不見,心不煩。曾國藩暫時壓住這股惡氣,憋著一股勁從長沙移師衡陽繼續練兵。

         (44)

    

    書獃子都是書生,但書生不一定都是書獃子。從練兵過程來看,書生曾國藩還真不是書獃子,不僅像模像樣,一些地方甚至還深得管仲、戚繼光等兵家精髓。

    

    在士兵和基層軍官的招募上,曾國藩針對綠營部隊油滑慵懶的腐敗現狀,特意挑選那些從偏僻鄉村和山區來的貧苦農民,他們老實忠厚,又不失湖南人剽悍血性的民風,稍加調教,便成忠勇之師。

    

    在將這些士兵進行編製時,曾國藩特意將同鄉同村的人集中在一起。這樣上陣殺敵時,大家都是老鄉鄰居親朋好友,說不定有的還是兄弟父子,同生共死,互相援助,這樣的軍隊,戰鬥力往往很強悍。

    

    相比於招兵,選任將領更為重要。曾國藩非常喜歡招攬那些忠義血性的讀書人擔任高級將領和謀士,羅澤南、李續賓、彭玉麟、楊岳斌、郭嵩燾、劉蓉等豪傑英纔此時紛紛加入,才冠湖湘的胡林翼後來也加入進來,成為僅次於曾國藩的湘軍第二號人物。「上馬殺賊,下馬讀書」的儒將風範成為湘軍的一大特色。

    

    曾國藩深入研究了明朝戚家軍的建制、軍紀和作戰策略,模仿戚家軍的模式編練軍隊,制定各項規章制度。從組建的那一天起,他就向全軍將士灌輸一個理念:這支軍隊只隸屬和服從於我一人,只有我曾國藩是才是你們的真正統帥!

    

    對於軍餉這個頭疼的頭等大事,曾國藩更是使盡了渾身解數,一面硬著頭皮跟湖南大小官吏軟磨硬泡,一面派下屬向地方上的鄉紳大戶們募捐甚至強行攤派。不久,朝廷為了提高各地鎮壓太平軍的積極性,宣布開徵厘金(一種新的稅種)來籌集軍餉,才算基本解決了湘軍的餉源問題。

    

    為了吸引優質兵源,曾國藩實行厚餉制度:湘軍普通士兵的薪餉竟是朝廷綠營士兵的兩倍左右,軍官就更高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開出這麼高的工資,一時間前來投軍的人絡繹不絕。

    

    僅僅用了一年時間,到1854年春,曾國藩的軍隊已初步練成:陸營、水營士兵各五千餘人,加上水手、長夫等後勤部隊,全軍共一萬七千餘人,各式炮五百七十餘門,各式船隻四百三十餘艘裝備,可謂兵強馬壯,裝備精良。

    

    一個深刻影響中國近代歷史進程的軍事集團——湘軍,就此誕生。

    

    湘江靜靜地流淌著,江面波光粼粼。一旁的檢閱台上,曾國藩俯視著上萬將士操練,聲勢浩大的場面讓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我將率領這支精銳之師馳騁疆場,沿湘江北上佔領武昌,然後再順江東下,破九江,據安慶,直搗賊都收復江寧,建不世功勛,揚名天下!

         (45)

    

    【菜鳥首秀】

    

    在曾國藩忙著練兵的同時,全國局勢發生著劇烈的變化。

    

    先是太平軍勢如破竹,定都天京,接著又分別派兵北伐和西征。北伐這一路受挫後苦苦堅守待援(後來全軍覆沒),而西征的局勢卻是冰火兩重天。

    

    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統帥指揮的西征一路氣勢如虹:太平軍溯江而上,重新佔據了先前放棄的安慶、九江、武昌,安徽巡撫江忠源、湖廣總督吳文鎔先後兵敗自殺。接著太平軍石祥禎部殺入湖南,連克岳州、湘陰,兵鋒直指長沙。

    

    軍情緊急,練兵初成的曾國藩必須要馬上出師迎敵了。

    

    但凡文人都喜歡吟詩作賦,出師打仗這麼有歷史意義的大事,當然少不了要寫一篇雄文,也好留給後世傳誦紀念。這不,曾國藩就興緻勃勃地發表了著名的《討粵匪檄》。

    

    縱觀全文,文采飛揚,氣勢恢弘,雄壯豪邁,完全把先前太平天國發表的幾篇討清檄文給比下去了,一時間文人名士交口稱讚。曾國藩心裡美滋滋的,就像是打了個大勝仗一樣。不過,他很快就會感受到,打仗要比寫文章複雜多了。

    

    大張旗鼓地舉辦了出師儀式後,湘軍全軍開拔向岳州進發。不久探馬來報,城內的太平軍竟然不戰而退,全跑了!湘軍兵不血刃佔領了岳州城,這讓曾國藩非常高興:長毛望風而逃,我湘軍旗開得勝,真是個好兆頭啊!

    

    看來,曾國藩在戰場上還真是個菜鳥級的新秀,完全不知深淺。

    

    三更時分,埋伏在城內的幾百太平軍四處放火,趁亂殺死守門兵勇打開城門,早已埋伏多時的兩萬多太平軍趁機殺進岳州。城內湘軍猝不及防,紛紛敗逃。從夢中驚醒過來的曾國藩在衛兵的保護下倉皇逃出城,幸好有洞庭湖上的湘軍水師接應,一路狼狽逃往長沙。

    

    首戰大敗,曾國藩一想到即將面對長沙官員們那些嘲諷的面孔,都不好意思進城了,於是就在城外紮營。清點人數,折損五百多,曾國藩這才領教到太平軍的狡詐善戰。吃一暫長一智,我曾國藩一定要跟你們長毛一決雌雄!

         (46)

    

    不久,部下得到情報(其實是對方放的煙霧彈),離長沙六十里左右的水陸要衝靖港,只有五百多名太平軍把守,若能趁機奪取,太平軍將首尾不顧。

    

    曾國藩求勝心切,於是臨時改變了先前制定的全力進攻湘潭敵軍的部署,決定自己先分兵襲取靖港,其餘部隊按原計劃攻打湘潭,等自己奪取了靖港,再回師圍攻湘潭。

    

    曾國藩領著五千湘軍一路奔襲,心裡還暗暗較勁:這次我也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殺他個措手不及,我曾國藩也是深諳兵法的!可等大軍殺到靖港,卻不見一個太平軍人影。

    

    大事不妙,又中計了!曾國藩猛拍大腿,趕緊下令部下按秩序撤退。可一切都遲了,只聽一聲炮響,埋伏在附近山上的太平軍一齊搖旗吶喊,漫山遍野地殺奔下來。湘軍哪見過這陣勢,剛一接仗就紛紛潰退。

    

    站在江邊的曾國藩,無比悲哀地看著自己的軍隊抱頭鼠竄,像退潮一樣漫堤而來。這些可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將士啊,平日操練有板有眼,怎麼現在遇到一點困難就大亂陣腳,潰不成軍?

    

    想到這裡,臉上掛不住的曾國藩怒火中燒,一把扯過帥旗插在身旁,仗劍而立,大聲呵斥潰逃的部下:有過此旗者,立斬不赦!

    

    記得《三國演義》上,曹操每逢部下後逃之時,經常採用這一狠招,而且好像有時效果還不錯,不知道曾國藩是不是從曹操那兒學來的。可這一次,他又傻眼了。

    

    這架勢完全就是兵敗如山倒,雖然曾國藩狠心捅了一個從他身邊跑過的兵勇,但潰兵們隨即都繞過帥旗,照逃不誤,連滾帶爬地湧向停在江邊的戰船。看到這般情景,他一臉頹然,感到非常的無助。眼看敵軍即將殺到,親兵們趕忙架起發獃的曾國藩跳上戰船,拚命往上游長沙划去。

    

    太平軍的喊殺聲漸漸遠去,曾國藩終於脫離的險境,可他心裡卻五味雜陳:想我辛辛苦苦練兵一年,期望建不世之功,然而出兵以來卻兩戰兩敗,湘軍如此不堪一擊,讓我有何面目去見父老鄉親?那些等著看笑話的庸官們,肯定也會幸災樂禍,肆意恥笑我吧?可憐我那《討粵匪檄》大誇海口,竟然也會成為後世的笑柄!

    

    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湧向心頭,曾國藩羞憤難當,巨大的失望演變成絕望,心一橫,縱身跳向江中……

    

    寫到這裡,順便插幾句。第一,失敗不可怕,失望也很正常,但一旦絕望就很要命了。想想歷史上威名赫赫的湘軍統帥曾國藩,剛出師時也曾那麼狼狽不堪,那我們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失敗又有什麼好絕望的呢?第二,找工作前一定要爭取多實習。曾國藩作為一名戰場上的菜鳥,缺乏實戰經驗,打敗仗再正常不過了;第三,做人不能死要面子,否則面子會害死自己。

         (47)

    

    和所有電視劇一樣,主角不可能一開場就掛掉的,不然後面就沒好戲看了。曾國藩剛一跳水,衛兵們趕忙跳下去七手八腳地把他撈起來,剛好還沒斷氣。他好半天才蘇醒過來,獃獃躺在船艙里,嘆了一句:唉,還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

    

    曾國藩自殺的念頭並未斷絕,於是默默拿出紙筆,先給咸豐帝寫遺折,再給家人寫遺書。剛寫完,衛兵來報,左宗棠來見。

    

    這左宗棠之前當張亮基的師爺,接著又繼續當新任湖南巡撫駱秉章的師爺,照樣主持大局,威風八面(牛人啊)。他在長沙跟曾國藩有過幾次交道,兩人脾性雖不怎麼相合,但還算惺惺相惜,英雄惜英雄嘛。

    

    左宗棠看到曾國藩的遺書,又從衛兵那裡聽說他跳江自殺過,對他的心思和情緒已猜出八九分。略一尋思,左宗棠決定對他進行綜合心理治療。

    

    先來一劑猛葯刺激一下:「你堂堂湘軍統帥,稍一受挫就想不開要自盡,跟懦弱愚昧的村婦何異?你若自盡,一來愧對皇上的厚恩,朝廷的重託,是為不忠;二來愧對令祖令尊的家訓和期待,讓老父傷心,是為不孝;三來愧對前來投奔你的一萬多湘勇,你對他們的前程和命運撒手不管,是為不仁;四來愧對傾力相助的眾多好友,是為不義。你平時常以聖人之行自勉,今日一死,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

    

    左宗棠的這番痛斥,字字如利箭,刺得曾國藩陣陣心驚,汗流浹背,臉色也從面如死灰變得一陣白一陣紅,顯然是又惱又羞,慚愧不已。

    

    估摸著曾國藩內心自責的火候差不多了,左宗棠接著又好言相慰:「勝敗乃兵家常事。昔日漢高祖與項羽爭天下,屢戰屢敗,最後垓下一戰,項羽自刎。諸葛亮初輔劉備,棄新野,敗當陽,奔夏口,幾無容身之地,最後才鼎足三分。以宗棠之見,今日靖港之敗,安得不是日後大勝的前奏?此刻潰不成軍的湘勇,異日或許就是滅洪楊、克江寧的雄師!」

    

    先激將,後激勵,左宗棠的這番話完全達到了心理學大師的水準,治療效果也堪稱完美——曾國藩從床上爬起來,緊緊握住左宗棠的雙手:國藩一時糊塗,險些做下貽笑萬世的蠢事,幸得吾兄點撥,茅塞頓開啊!

    

    兩人正在說話間,一名部將猛地推門而入:大帥!湘潭捷報!湘軍水陸大勝!曾國藩一把搶過捷報信,雙手哆嗦地捧著,讀了一遍又一遍。

    

    原來,在曾國藩這邊潰敗的同時,另一路湘軍在塔齊布和彭玉麟等將領的指揮下大敗太平軍,奪回了湘潭。這是湘軍出師以來的第一個大勝仗,也是太平軍西征以來的一次重大失利。

    

    很少聽到好消息的咸豐帝收到曾國藩的湘潭捷報後,樂不可支,嘉獎起來也格外大方:除巡撫(相當於省長)外,湖南所有文武官員都可由曾國藩視軍務需要隨時調遣。聖旨一下,湖南文武官員立即見風使舵,之前備受嘲諷冷落的曾國藩,一下子成了官場上討好巴結的香餑餑,前來拜訪套近乎的,送禮的,絡繹不絕。

    

    前倨後恭,世態炎涼,讓曾國藩感慨良多:罷了,咱犯不著跟這些趨炎附勢之輩賭氣,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49)

  

  謝恩折發出去沒幾天,親兵報告皇上聖旨到。曾國藩非常納悶:皇上對我的謝恩折批複,再快也得過三四天才能到武昌啊,這會兒又會是什麼聖旨呢?帶著疑惑,他跪拜在香案前,聆聽上諭:

  

  曾國藩著賞給兵部侍郎銜,辦理軍務,毋庸署理湖北巡撫,陶恩培補授湖北巡撫……曾國藩、塔齊布立即整師東下,不得延誤。

  

  這怎麼可能???曾國藩漲紅了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鬱悶地接過聖旨,獨自回到書房,仔細琢磨這其中的蹊蹺:

  

  從時間上看,這道聖旨從京城簽發的日期,顯然比我的謝恩折從武昌發出的日期都要早。也就是說,皇上在還沒收到我的謝恩折時,就做出了取消我來署理湖北巡撫的決定。這分明不是對我辭謝巡撫職位的接受,要真是接受我的辭謝,至少我面子上還說得過去,心裡也好受些。

  

  根據推理,這顯然是皇上自行對前面嘉獎聖旨的否定,主動取消了任命我署理湖北巡撫的決定。君無戲言,再說這次我功勞也是明擺著的,皇上這樣做沒道理啊?

  

  再看看這新下的聖旨——賞給兵部侍郎銜。有沒有搞錯啊皇上?您還沒登基前,我在您爹手下乾的時候,就已經官居禮部右侍郎,還兼署兵部右侍郎。如今我拼死拼活幫您打下武昌城,您竟然才賞給我個兵部侍郎的空頭銜?!而且還讓那個毫不相干的陶恩培來消受湖北巡撫的美差!

  

  皇上,您怎麼對我如此不公啊,您也太偏心了!

  

  不對,這其中肯定有什麼緣由,我一定要弄清楚才行,不能吃悶虧啊!

  

  我們再把鏡頭拉到京城,幫曾國藩看看究竟是什麼緣故。

  

  就在嘉獎曾國藩署理湖北巡撫的聖旨下發的幾天後,咸豐帝召見幾位大臣。還沉浸在捷報喜悅當中的他,又在大臣們面前誇獎曾國藩這仗打得實在漂亮,湘勇也比那些綠營強多了。不料,大學士祁雋藻卻意味深長地對皇上說了這樣一番話:

  

  曾國藩不過一在籍侍郎,在家居喪守孝,好似一般的平民。他一介平民能夠在民間一呼百應,恐非朝廷之福。況且,他發表的《討粵匪檄》,衛道之意遠遠重於勤王之心。我朝制度,兵皆世業,八旗綠營均統轄於朝廷,即使當年白蓮教造反時,各省組織的團練鄉勇也只是協助剿匪安境而已,人員也較少。如今曾國藩的湘勇已達二萬,驍勇善戰,將士唯曾國藩之令是從,幾乎已成曾家軍了。現在皇上再授予他巡撫之職,握有地方實權,恐怕……

  

  聽出弦外之音的咸豐帝心頭一驚,剛才的興奮勁一下子全沒了:「愛卿老成謀國,忠心可嘉。朕一時高興,沒想到這一層。看來曾國藩不宜署理湖北巡撫。」

  

  問題是,前番嘉獎聖旨已由驛站六百里加急下發,當時又沒有電話手機之類,無法立即通知截留,派人騎馬去追也來不及了(速度一樣)。沒辦法,只能再發一道聖旨收回成命。

  

  曾愛卿,對不起,朕讓你受委屈了。

    (50)

  

  其實,城府極深的曾國藩對其中緣由已經猜出個八九分:看來皇上對我心存顧忌,畢竟咱手上握有兩萬嫡系部隊,擔心和防備也是難免的。只是,現在形勢剛有了好轉,正需要君臣一心,大力支持我擴大湘軍,一鼓作氣蕩平長毛,了卻朝廷心腹大患。

  

  皇上,我可是一片忠心,您怎麼就不相信我呢?

  

  曾國藩真的就毫無二心嗎?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早在年初湘軍衡陽出師之時,瀟湘名士王闓運前去拜訪曾國藩,也意味深長地對他悄悄說了這樣一番話:

  

  明公治軍嚴明,禮賢下士,有識之士咸以為,明公乃當今扭轉乾坤之人物。秦無道,遂有各路諸侯逐鹿中原。來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望明公留意。

  

  聽出弦外之音的曾國藩也是心頭一驚,暗自感嘆:好小子,你年紀輕輕,竟然輕易就點破了當今時局最微妙之處,果然絕頂聰明啊。若今後果真天命在我,我當然不會不心動。只不過,在任何人面前,我都是打死也不能流露出半點不臣之念的。否則,大禍不遠矣。

  

  於是,謹慎的曾國藩也來個王顧左右而言他,直接迴避了這個話題。可憐王闓運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以為曾國藩真沒動心,,就沒再說下去了。

  

  封建時代,防備手握重兵的將領謀反不軌,是最重要的帝王心術之一。況且在滿清王朝,又多了八旗部族政權防範漢人起兵顛覆這一層戒備。帝王們一向對帶兵將領非常敏感,不管你有沒有謀反的動機(這個確實很難查證),只要你有謀反的實力,就會想法設法地防備、牽制和打壓你。誰讓皇帝這份工作如此誘人呢?

  

  所以,曾國藩以後的苦日子還長著呢。

  

     (51)

  【戰神石達開】

  

  委屈歸委屈,可咸豐帝的諭旨不能不從。於是曾國藩在武昌稍作休整後,隨即率領湘軍順江而下,連克黃州、鄂城。緊接著,湘軍又在湖北與江西交界處的江防要塞田家鎮,與鎮守的太平軍進行慘烈的拉鋸戰,最終攻克要塞,取得田家鎮大捷。

  

  然而,曾國藩想不到的是,田家鎮大捷竟然會是湘軍階段性勝利的終結,今後兩年內,他將再也不會嘗到勝利的滋味了。

  

  因為,他即將面臨一位不世出名將的挑戰——戰神石達開。

  

  別小看太平軍的發源地窮山僻壤,閉塞落後,這裡可是一下子走出了四位天才名將:太平天國早期的東王楊秀清,中期的翼王石達開,以及後期的英王陳玉成和忠王李秀成。

  

  這四人各有特色,但要數石達開綜合水平最高,他屬於文韜武略都很牛的帥才,既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又有很強的臨陣指揮能力。在之前太平軍順江東下據金陵以及後來的西征戰役中,石達開的表現極為出色,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令清軍聞風喪膽,贏得了「石敢當」的綽號。

  

  眼看新組建的湘軍連戰連捷,氣焰囂張,於是石達開受命趕往九江前線坐鎮指揮。湘軍乘勝而來,士氣正旺,似乎也沒把眼前這位石敢當太當回事兒,剛到九江,二話不說就兵分四路猛撲過去。

  

  輕敵往往是沒有好下場的,更何況面對的是神一樣的對手。在石達開的指揮下,太平軍猛烈迎擊,湘軍很快就丟盔棄甲,敗退下來。這次進攻受挫讓曾國藩既惱火又鬱悶:敗在小兒輩手裡,丟人!不過,這石達開年僅23歲,自小在落後閉塞的鄉村長大,連秀才都沒考上,又沒三頭六臂,他哪來那麼大的本事呢?

  

  天才就是天才,你曾國藩不服不行。

  

  初戰取勝並沒有讓石達開失去冷靜和理智。客觀來看,湘軍的戰鬥力遠比以往的清軍要強得多,特別是他們的水師,指揮得法,裝備精良,確實很難對付,這一點他心裡很清楚。

  

  連日來,石達開一直親臨前線,仔細觀察湘軍水師的情況。湘軍水師將領彭玉麟深得水戰精髓,他將大小戰船配合使用,大的叫長龍、快蟹,體積大載重大,雖然笨拙但火力猛,再配上眾多靈巧機動的小舢板在大船四周護航,攻防兼備。這樣的水師確實很難擊敗。

  

  難道真的就認慫嗎?難道對手就真的沒有一點破綻嗎?

  

  冥思苦想的石達開突然眼前一亮:既然對手的戰船是因為大小相配才相得益彰,如果能設法將他們的大戰船和小舢板分開,各自單獨作戰,那麼大戰船笨拙防禦差、小舢板戰鬥力孱弱的破綻不就都凸顯出來了嗎?

  

  破綻找到了,可問題是如何才能引開湘軍水師的小舢板呢?這點難題當然難不倒足智多謀的石達開。他將計策說出,眾將依計而行。

  

     (52)

  

  很快,湘軍發現九江、湖口的太平軍開始龜縮不出,任由挑戰,概不理會。按說太平軍剛打了勝仗,士氣大漲,不應該如此龜縮啊?對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葯呢?曾國藩始終琢磨不透。如此相持半個多月後,湘軍糧草告急,軍心浮動,曾國藩也沒心思琢磨對手了,只得絞盡腦汁四處籌糧。

  

  原來,石達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等對手餓急了,拋出的誘餌才比較容易吸引他上鉤:這天半夜,曾國藩得到情報,太平軍正悄悄地從九江碼頭轉運四十船大米,準備開往附近的湖口。多次上過當的曾國藩,一開始也懷疑對手是在釣魚。只不過,這整整四十船白花花的大米,對於陷入糧荒的湘軍來說,實在是太誘人了。怎麼也得試一下啊!

  

  再三思考,曾國藩做出了一個看似較為保險的決策:派水師一部駕著二百五十條小舢板前去劫糧,如中途感覺有詐,憑藉速度優勢迅速撤回也來得及。再說,大船還可以隨時接應。

  

  湘軍水師終於上鉤了。太平軍轉運大米的四十條貨船假裝驚慌逃跑,引誘湘軍小舢板跟上來。等到即將追上時,運米貨船突然右拐,從江面上向鄱陽湖內駛去。眼看糧食即將到手,負責劫糧的湘軍水師毫無警惕地跟著駛進了鄱陽湖。

  

  湘軍的小舢板剛駛過鄱陽湖湖口,太平軍水師立即派幾百條戰船將湖口封鎖起來,還將數只裝滿沙石的大貨船鑿沉於湖口處,堵塞部分航道。可憐湘軍劫糧不成,二百五十條小舢板卻成了瓮中之鱉。

  

  眼看誘敵得手,石達開指揮太平軍趁機火攻外江上的湘軍水師。火船蜂擁而來,湘軍那些笨重緩慢的長龍快蟹閃躲不及,又失去了小舢板的護衛,很快就陷入火海之中。

  

  衝天的大火,映紅了暮色下的江面,也映紅了曾國藩的眼睛。他獃獃地看著眼前慘烈的景象:那些戰船噼里啪啦地燃燒著,一艘接一艘地沉沒,身上著火的士兵們慘叫著跳入江中……

  

  不等他回過神來,太平軍的幾十艘戰船已經掩殺過來。有人認得曾國藩那艘巨大的座船,於是高喊:活捉曾妖頭!一百多名太平軍一窩蜂地爬上來,座船上的衛兵拚死抵抗,畢竟寡不敵眾,一個接一個倒在甲板上。數步之外就是短兵相接,明晃晃的刀槍讓曾國藩感到無比的恐懼和絕望。

  

  落在長毛手裡沒有好下場,不是凌遲就是剝皮抽筋。我不能當俘虜!上次跳水自殺不成,看來現在最好的選擇還是跳水自殺了。曾國藩心有不甘地回望了一眼家鄉的方向,眼睛一閉,縱身跳進江中。

  

  主角的命就是硬。曾國藩剛一跳水,貼身警衛也跟著跳下去,托著他沒讓沉下去。正好此時部將彭玉麟又駕著一艘小船趕過來,趁亂將他救走。

  

  經此一戰,湘軍損失慘重,石達開趁勢指揮太平軍再次溯江而上,一一奪回了蘄州、黃州、武昌。大難不死的曾國藩,只得率領殘兵敗將退往南昌。石達開隨即率兵趕到,將南昌團團圍住,日夜攻城。

  

  即將城破之時,石達開卻奉命帶兵回援天京,曾國藩又躲過一劫。不過,江西大部已被太平軍佔據,湘軍與太平軍陷入膠著對峙局面。就在曾國藩在南昌苦苦支撐的時候,一條重大消息傳來,真箇湘軍大營頓時一片沸騰:

  

  天平天國內訌了!

  

     石達開確實是個傳奇人物,出生於1831年,少年時在家鄉一帶就已經很有名望,16歲時就被洪秀全看中,20歲被封翼王,是一個非常難得的軍事天才,最後在四川就義時也才32歲。因為本文主要是想講述晚清民國幾位主角的故事,所以介紹其他配角就很簡略,見諒哈。

  

  自古英雄出少年的例子不少,他們的見識和本事往往和他們的年齡閱歷反差很大,很難也常規的實踐論來解釋,也許他們的智商和悟性特別高吧。那些年少的天才,確實讓我    (53)

  第五章:天堂地獄

  

  【絕世宅男】

  

  

  共患難易,同富貴難,自古皆然,太平天國那幫攜手造反的兄弟們當然也未能免俗。在介紹內訌之前,我們先來觀摩一下他們天堂般的生活享受。

  

  太平天國剛剛定都天京,洪秀全、楊秀清等人就迫不及待地做一件事:看樓盤,選房子。其實這也很正常,畢竟人家剛剛找到了好工作,一個是一國之主的天王,一個是總理朝政的東王。此前是流動政權,因此工作只能算是見習,現在定都了,工作也轉正了,都是有頭有臉的金領階層,改善改善生活也是應該的。

  

  洪秀全眼力不錯,一下子就看中了天京城內最好的樓盤:原兩江總督府。這可是黃金地段,風水寶地,只不過房子有點舊,而且感覺還比較狹窄簡陋。要是能住上新房子,面積再大點,裝修再好點,那該多爽啊!

  

  沒問題,滿足這點小願望很容易。因為天王這份工作實在是牛,銀行歸他管,開發商歸他管,建築公司歸他管,連城管隊也歸他管。於是洪秀全一聲令下,工程馬上動工,原來的房子拆掉重建,為了擴大面積,周邊大片民居也被城管強力拆遷。每日動用上萬名勞力,一刻不停地忙活。半年後,房子終於竣工。

  

  據記載,洪秀全的新房子周長十餘里,牆高數丈,內外兩重,外面叫太陽城,裡面叫金龍城,主廳叫金龍殿,花園叫後林苑。裝修也不錯,雕琢精巧,金碧輝煌。遠遠望去,宮禁煥燦,樓閣百層,林苑芳菲,蘭桂疊妍。

  

  其實,這不叫房子,這叫天王府。

  

  楊秀清的東王府也是新建的,規模稍小於天王府,但同樣富麗堂皇。兩人的王府建得如此奢華,傢具和日用品當然也不能太寒磣。於是乎,用於吃飯的碗筷是用黃金打制的,用於排泄的便壺也是用黃金打制的(十足的暴發戶心理)……

  

  大多數時候,權力往往就是男人的春藥。早在武宣登基稱天王時(其實就是個山大王),洪秀全就已經擁有36名王妃。此後雖然流動作戰一路顛簸,他都堅持「愛江山也愛美人」的可貴品質,享用女色從不鬆懈。定都天京後,諸王每年都會增選王妃,到1856年,洪秀全的王妃多達88人,楊秀清也不賴,擁有王妃54人。

  

  洪秀全入住天王府後,深居簡出,據說創造了一項驚人的記錄:從他入住的那一天起,到1864年病死在王府里為止,期間十多年,他一共只出門了兩次!可謂絕世宅男一枚!老兄,你就不悶么?

  

  其實,洪天王的生活豐富多彩,逍遙快活,還真一點都不悶。他住在天王府里,每天錦衣玉食,歌舞昇平,小酒兒喝著,小曲兒唱著,天氣好還可以去後林苑釣釣魚打打獵。另外,別忘了王府里還住著那麼多美人,要知道中國的後宮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休閑娛樂節目的花樣數不勝數,創意無限。不過,鑒於內容明顯少兒不宜,我就不細細描述了,此處省略XXX字……

  

  好一個醉生夢死。

  

  自洪秀全、楊秀清以下,太平天國其他王侯高官,王親貴戚,組成了一個頗為龐大的特權階層。他們按照森嚴的等級秩序,在衣食住行等各方面享受著優越的特別待遇,過著滋潤的美好生活。

  

  對於特權者來說,天京就是人間的天堂。

  

     (54)

  【美麗的謊言】

  

  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上,少數人的天堂,往往都建造在大多數人的地獄之上。天堂與地獄之間,卻偏偏缺失了公平正義的人間。

  

  洪秀全當年創立拜上帝教時,極力向大家宣揚眾生平等、有福同享的美好世界,號召廣大貧苦民眾起來推翻腐朽黑暗的滿清王朝。定都天京後不久,太平天國頒布了《天朝田畝制度》,其中有一句話被我們的教科書大加宣揚:

  

  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

  

  我現在還記得,當年在初中課堂上,我的歷史老師抑揚頓挫地念出這句話時,眼睛裡閃爍著幸福的光芒。而當年太平天國的子民們,是否真的體驗了這樣的幸福生活呢?

  

  早在金田起義時,太平軍就實行聖庫制度,凡參加起義者,私有財產一律上交聖庫充公,大家日用所需統一平均分配。另外,所有男女都分開編入男營女營,即使是夫婦也不許同居。考慮到流動作戰的特殊環境,這些政策似乎還可以理解,執行起來也比較容易。當然,洪秀全等主要頭領是不受這些政策限制的。

  

  太平天國定都天京後,首先就針對都城內所有居民推行聖庫制度和男女別營制度。居民所有私人財產,包括城內所有商店和手工業作坊,全部充公,由天朝相關官員統一負責組織社會生產和分配。另外,普通居民,哪怕是夫妻,也得跟士兵一樣男女分開居住,直接廢除了家庭(似乎老婆孩子也充公了)。

  

  這一下整個天京城炸開了鍋。廣大民眾怨聲載道,抱怨官府「盪我家資,離我骨肉,財物為之一空,妻孥忽然盡散」,對新政權強烈抵觸,私下違禁者不乏其人。在巨大的民憤下,太平天國被迫於1854年9月取消了明顯違反人性的禁止夫妻同居規定。

  

  同樣,在天京郊外以及佔領的農村地區,廣大民眾也強烈抵制聖庫制度和聽起來很誘人的天朝田畝制度,甚至暴力反抗太平軍的強行征糧。在現實面前,老百姓也不是傻子,你讓我們把土地糧食財物都交公了,做到有田同耕倒不難(反正當官的也不用耕田),但你們那些官老爺們,會願意和我們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么?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再美麗的謊言,在現實面前也會一戳就穿。

  

  真實的情況是,老百姓們辛勤勞作,收穫的物品,每家除留下維持基本生存所需的可憐比例外,其餘全應上交聖庫,供以洪秀全為代表的特權階層享用揮霍。

  

  這些倒行逆施,幾乎把人們帶回到奴隸社會,嚴重侵犯了民眾的利益,也完全違背了正常的社會經濟生活規律,因此很難順利推行下去。後來還是石達開比較開明,率先在其所管轄的地區改變政策,恢復了封建王朝的老辦法,對農業、商業和手工業按當時正常的比例征糧徵稅,老百姓很快就安居樂業了。

  

  在現實的壓力下(沒有足夠多的軍隊去武裝征糧),太平天國不得不將石達開的做法逐漸推廣到其他的佔領區,天朝田畝制度名存實亡。不過,天京城內從事商業和手工業的居民,卻一直不得不屈服在天朝政權的淫威之下,忍受著聖庫制度的剝削和掠奪。

  

  天京,到底是誰的天堂?又是誰的地獄?地球人都知道。

  

     (55)

  【內訌大火併】

  

  天王洪秀全和東王楊秀清之間的權力失衡由來已久,要是刨根究底的話,甚至可以追溯到當年在紫荊山傳教時期。當時馮雲山被縣衙抓走,洪秀全前去營救,紫荊山上拜上帝教的信徒們一時群龍無首,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關鍵時刻,代理頭領楊秀清急中生智,表演了一番降僮(神靈附體)的絕活:

  

  只見他「哐當」一聲突然倒地,口吐白沫,神志不清。過會兒,他突然站起來神態肅穆地宣稱自己是天父(上帝)下凡,並以天父的口吻號召大家堅定信念,擁戴天王,成就大業。說完之後高喊一聲「我回天也」,又「哐當」一聲倒地不醒。半晌後,他蘇醒過來,並假裝對剛才的舉動渾然不覺。

  

  其實,降僮常見於當地民間的封建迷信活動中,老百姓向來對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很迷信。機智的楊秀清借用降僮的迷信效果,來了個移花接木,通過天父的權威鎮住了大家,安撫了人心。看到效果不錯,楊秀清此後屢試不爽,在信徒中逐漸擁有了「天父代言人」的特殊身份,威望大漲。

  

  洪秀全回山後,面對眾人已經認可楊秀清特殊身份的局面,為了維持拜上帝教的宗教權威和神秘色彩,也就接受了既成事實。此後,楊秀清時不時上演天父下凡的把戲,連洪秀全也不得不恭敬從命。永安封王后,東王楊秀清節制諸王,兩人權力更加失衡。

  

  定都天京以來,洪秀全整天宅在天王府里縱情享樂,軍政要務基本上都是由東王楊秀清發號施令,一手負責。在洪秀全看來,這種局面多和諧啊,我正好可以安心享樂,而你正好也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再說我也待你不薄,你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極人臣,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可楊秀清卻不這麼想。人心一旦貪婪起來,慾壑難填。不錯,我確實位極人臣,可我憑什麼要在你之下呢?我就不能取代你來當一國之主么?我掌控全局功勛卓著,而你卻才具平平,還整天不幹正事兒,我比你更有資格當老大!

  

  野心和權力欲迅速膨脹的楊秀清,開始試探洪秀全的反應。畢竟洪秀全並不是任由自己擺布的傀儡,天王的威望仍在。另外,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燕王秦日綱等當年一起打江山的兄弟們,到底站在哪一邊還很難說。

  

  於是楊秀清再次假託天父下凡,將洪秀全召到東王府里(難得出門一次),並以天父的口吻問道:東王楊秀清的功勞這麼大,怎麼才九千歲啊?

  

  洪秀全心裡一驚:難道這小子真的要動手篡位啦?不行,我得先穩住他,不然恐怕今天不能活著走出東王府了。於是他神色不變地回答:四弟(楊秀清)勞苦功高,應當是萬歲。

  

  「天父」又問:那東王世子呢?

  

  洪秀全沉著應答:也該是萬歲,世代都是萬歲!

  

     (56)

  

  洪秀全如此乖順的表現,完全出乎楊秀清的意料。難道他心甘情願禪位於我?要真是這樣,大家就不用撕破臉大動干戈了。就這樣,洪秀全得以順利脫身回府。

  

  絕頂聰明的楊秀清,終於很傻很天真了一把(代價巨大)。

  

  洪秀全回到天王府後,回想起剛才的險境,後怕得冷汗直流,立即下令緊閉大門,加強護衛,並連夜發出密詔,號令身在前線的韋昌輝和石達開各自速速帶兵回京護駕,誅殺楊秀清。

  

  韋昌輝早就對飛揚跋扈的楊秀清懷恨在心了,只是一直敢怒不敢言。收到密詔後,韋昌輝帶領三千精兵日夜兼程,於1856年9月1日深夜趕回天京,並連夜包圍東王府,衝進去大開殺戒。楊秀清猝不及防,連同他的所有王妃子女家人,還有王府護衛,瞬間成為刀下鬼。第二天,楊秀清的首級被懸掛示眾,告示上宣稱他「竊據神器,妄稱萬歲,已遭天殛」。

  

  楊秀清雖然已被誅殺,但天京城內還有他眾多的親信黨羽。洪秀全本已下令赦免,但內心歹毒的韋昌輝害怕報復,決定斬草除根。於是他設下圈套,假借天王旨意將東王部下召集起來(此時洪秀全已被韋昌輝脅迫暫成傀儡),全部誅殺,隨後下令關閉城門,全城捕殺東王餘黨。天京城內一時血雨腥風,先後有2萬多名太平軍將士被殺。

  

  剛從前線趕回天京的石達開,目睹慘狀後極為震驚,當面斥責韋昌輝不該濫殺無辜。此時已殺紅了眼的韋昌輝,覺得石達開也是個大威脅,對他也起了殺心。石達開得到密報後,嚇得連家門都沒進,隻身一人用繩子溜下城牆連夜逃走,可憐自己全家慘遭韋昌輝滿門抄斬。

  

  聞此噩耗,石達開從安慶率領四萬精兵殺奔天京,號召大家討韋靖難。有了翼王撐腰,天京城內的反韋力量逐漸聚集起來,在洪秀全的指揮下開始反擊韋昌輝集團。11月2日,韋昌輝被擒,隨後被處以五馬分屍的極刑。

  

  到此,異常曲折、異常血腥的太平天國大火併總算結束了。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等人爭權奪利,卻連累幾萬無辜的太平軍將士以及那些婦幼家小,白白跟著殉葬。

  

  有言道,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亂世中的人命,比狗還賤。

  

     (57)

  【石達開的遺憾】

  

  內訌結束後,石達開在洪秀全的邀請下回到天京主持朝政,受到廣大軍民的擁戴。主政不到半年,他就迅速扭轉了由天京內亂而導致的不利局勢,太平天國在軍事上又開始取得一系列的勝利。這樣一來,他在軍民中的威望又進一步提高了。

  

  說起來,在太平天國的高層中,除馮雲山、蕭朝貴早逝外,翼王石達開是最值得期待的。他為人正直,文武雙全,戰功卓著,為政開明。他不像洪秀全那樣驕奢淫逸,不像楊秀清那樣專橫跋扈,不像韋昌輝那樣兇殘歹毒。更可貴的是,他對洪秀全政教合一的那一套倒行逆施頗不以為然,在自己管轄的地區敢於自主採取相對務實的政策,因此深得民心。

  

  假如石達開能一直主政下去,而洪秀全安心繼續做他的幸福宅男,那麼太平天國的前途和命運,也許會是另外一個結果。

  

  可問題是,洪秀全自從經歷了天京之變後,心裡有了陰影,開始多疑起來。他見石達開威望高漲,開始產生了猜忌防範之心,於是將自己兩個親哥哥封為安王、福王,並授予重權,以此牽制石達開。安福二王才能極其平庸不說,還經常為非作歹仗勢欺人,口碑很差。兩人非常嫉恨石達開的才幹和人望,漸漸有加害之意,並不時挑起洪秀全對他的疑心。

  

  此時的石達開處境危險,心裡也十分痛苦。如果任由情況惡化,自己很可能落得楊秀清的下場。有親信勸他乾脆廢天王於深宮,取而代之,但他卻下不了狠心。想想當年自己才16歲時,洪秀全和馮雲山親自登門拜訪,邀請自己共圖大業,並一直委以重任。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洪秀全,他一直是很敬重和擁戴的。

  

  想來想去,為求自保的石達開決定走為上計,於1857年6月帶著嫡系部隊出走,離開了天京這個是非之地。總的來說,石達開選擇出走是無可厚非的,他既沒有選擇廢洪秀全自立,無愧於知遇之恩,也沒有坐以待斃,可謂兩全其美。但他接下來的選擇卻顯得有些遺憾了。

  

  石達開出走時,沿途不斷有太平軍將士加入進來追隨他,一度達到十幾萬人之多,這些可都是太平軍的精銳部隊。按說自立門戶的石達開完全可以憑藉這支軍隊再圖大業,但他卻迷失了戰略方向。

  

  分析一下當時的戰爭局勢,石達開的最佳選擇應是佔領富庶的蘇南和浙江一帶(以他的兵力實現此目標並不難),並以此為根據地建立穩固的地方政權,安頓軍隊,發展生產,積蓄力量,等待時機。這裡物阜民豐,賦稅充足,交通便利,足可奠定基業。

  

  駐紮在此,往南可以繼續向福建兩廣一帶逐步擴張,往北往東可以與天京政權相互策應,共同對抗清廷和湘軍。一旦時局有變,便可趁機出擊,最終統一全國也未嘗可知。

  

  可石達開選擇的卻是一條不歸路:流動作戰。一般來講,若非萬不得已,放棄根據地流動作戰是最不可取的,因為這樣不僅很難保證穩定的軍需供給,將士們也極易產生厭倦心理,一旦中途受挫,士兵很可能會大量潰散。

  

  不知道謀略非凡的石達開為何會犯下這樣的錯誤:他帶領十多萬軍隊一路轉戰(具體路線為:江西、浙江、福建、江西、湖南、廣西、湖南、湖北、四川、貴州、四川),中途被各地清軍(包括湘軍)圍追堵截,幾次遭受重大失利,軍心渙散,隊伍越打越少,最終在四川大渡河邊陷入了斷糧無路的絕境。

  

  窮途末路的石達開,仍不失英雄本色。他致信率軍圍困自己的四川總督駱秉章,表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取殘餘部下的活路。駱秉章答應了。

  

  1863年6月13日,石達開前往清軍大營受戮。卑鄙無恥的駱秉章卻食言了,他殘忍地下令將石達開的部下全部殺戮。而石達開本人,也被押至成都凌遲處死,時年僅32歲。

  

  臨刑之際,石達開神色怡然,身受凌遲酷刑,至死默然無聲,觀者無不動容,嘆為「奇男子」。

  

     (58)

  【太平天國 悲劇人間】

  

  有人說,天京內訌,翼王出走,導致太平天國實力大大削弱,從此一蹶不振。這話看起來大致不錯,但就算沒發生這些事,太平天國的最終命運也好不到哪裡去,除非它的政策能改弦易張。

  

  如果說在起義過程中,不少老百姓還對太平天國有所期待,那麼自定都天京以來,這種期待很快就蕩然無存。因為,洪秀全以及他剛建立的政權,不僅以驚人的速度腐敗變質,而且也沒給轄區內的廣大民眾帶來多少實惠和福祉。

  

  當然,如果要求洪秀全和他的屬下們廉潔奉公,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堅決履行好納稅人賦予的神聖職責,這恐怕也有點勉為其難了。歷史畢竟不能快進,傳統農民起義下的蛋,你不能要求它孵出一個現代民主政權來。

  

  不過,就算是以中國封建王朝的標準來衡量,洪秀全的執政表現也是很不合格的。以朱元璋來做參照,他於1368年正月在南京登基稱帝建立明朝的時候,北京的元朝政權還在控制著中國的很多地方(跟洪秀全的處境很像)。按說朱元璋從乞丐到皇帝,身份反差比洪秀全更大,似乎更容易產生暴發戶的心理,從而一頭栽進富貴溫柔鄉不能自拔。

  

  實際上朱元璋登基後,雖說建宮殿、選后妃之類的享受也沒落下,但他不像洪秀全那樣沒日沒夜地驕奢淫逸。他知道,皇帝這份工作,除了福利待遇好,責任(或者說壓力)也是很重大的。作為一名開國皇帝,他深知皇位來之不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更何況自己的皇位還沒坐穩呢。

  

  因此,朱元璋在建國之初就非常勤政,高度重視三農問題,薄賦稅,輕徭役,休養生息,發展生產,鼓勵開荒。沒有這些民生政策來鞏固政權,就算有十個徐達、常遇春,明朝也不會那麼順利地統一全國。

  

  反觀洪秀全,同樣是開國之君,同樣是底層出身,不會不知道民生疾苦,但他似乎沒把老百姓的利益當回事,剛一定都就窮奢極欲不說,還對廣大民眾橫徵暴斂,弄得民怨沸騰。本來拜上帝教就不招讀書人待見,如今推行的政策又得罪了更為龐大的農工商階層。雖然後來部分極端政策鬆動了些,但總的來說,傳統社會的主體——士農工商,都不太擁護太平天國政權。

  

  得民心者得天下,反之亦然。不得不說,太平天國的政治生命力,定都後不久就迅速枯萎了。本指望它能開創一代治世,從而改變近代中國的歷史軌跡,沒想到這麼快就進入了倒計時。

  

  而天平天國的對手滿清王朝,日暮西山,各項表現也好不到哪裡去。兩個都不怎麼得人心的政權,就這樣賴死賴活地對峙著拼消耗,看誰耗得過誰。可悲的是,雙方的軍事對峙竟長達十餘年,如此漫長的內戰給老百姓帶來了巨大的災難。戰火波及之處,生靈塗炭,民眾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太平只在天國,悲劇灑滿人間。

  

  當然,此刻的洪秀全對於這些是不會在意的。連政權到底還能撐多久,自己和家人將會是什麼下場,他都不怎麼上心,更何況別人的死活。他繼續宅在富麗堂皇的天王府里,繼續醉生夢死。

  

  當年那個志向遠大的憤青,已經成了行屍走肉。

  

     (59)

  

  第六章:宮心計

  

  

  【聊聊遠交近攻】

  

  一個國家內亂不止,往往很容易讓外敵趁虛而入。就在清廷和太平天國的內戰打得難解難分之際,英國、法國和俄國先後對我國來了個趁火打劫(美國也跟著渾水摸魚),這就是第二次鴉片戰爭(1856—1860)。相比於第一次鴉片戰爭,這次咱們中國的損失可就相當慘重了。

  

  當時的國際大環境是這樣的:英國憑藉工業革命和殖民擴張,已成世界第一強國,牢牢佔據著全球殖民霸主的地位;法國緊跟其後,是當時的世界第二強國;相比之下,俄國的工業實力遜色不少,但軍事實力相當強悍,大致排第三;其他國家,美國還在發展中,德國尚未統一,日本也未崛起。

  

  在入侵中國之前,為爭奪東歐巴爾幹地區的控制權,英法聯手狠狠地跟俄國幹了一仗,這就是著名的克里米亞戰爭(1853—1856)。戰敗的俄國在東歐損失不小,於是轉頭向遠東地區繼續擴張領土,想把損失彌補回來。而英法兩國正好也騰出手來,加緊向亞洲擴張殖民地和商業利益。

  

  這樣一來,世界前三強國家都不約而同盯上了咱中國。仍在沉睡的東方巨龍,在西方列強眼裡就是一條大肉蟲,誰都想美美地咬上幾大口。誰讓中國第一次鴉片戰爭戰敗後沒有及時警醒和應對,如今只得自食惡果了。

  

  戰爭的過程實在不想多說。武器裝備的差距越拉越大,防禦兵力因內戰牽制之故更加不足,清廷的應對策略更是一筆糊塗賬。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有什麼好結果呢?可憐我們的中學生們,因此又增加了不少考試知識點:一大串不平等條約,賠款多少,割地多少,開放哪些通商口岸……

  

  在這場劫難中,首都被英法聯軍攻陷了,號稱「萬園之園」的圓明園也被他們搶劫焚毀了,直到今天還時不時傳來拍賣圓明園國寶的新聞刺激我們一下。然而,最慘痛的損失,當屬俄國割佔了我國一百五十多萬平方公里的領土。

  

     (60)

  

  俄國這頭北極熊,向來對領土非常貪婪。它原本只是個歐洲國家,從16世紀中期開始越過歐亞分界線烏拉爾山脈向東擴張,不到一百年間就把整個西伯利亞都吞併了。接著沙俄侵略者又向南邊的黑龍江流域擴張,卻於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被清軍擊敗,隨後與中國簽訂《尼布楚條約》,才被迫暫停了在遠東的擴張步伐。

  

  康熙時代的中國國力強盛,可一百多年後中國卻遠遠掉隊了。這一次,俄國人壓根兒就沒出兵作戰,僅憑著調停英法聯軍的幌子,坑蒙拐騙,趁火打劫,狠狠訛詐了中國一筆,其收穫遠遠超過了英法兩國。當時恩格斯對此評論道:這個國家(俄國)不費一槍一彈,就從中國奪取了一塊大小等於法德兩國面積的領土,和一條同多瑙河一樣長的河流。

  

  可恨的是,清廷那幫敗家子們完全被俄國人牽著鼻子走,如此輕易地放棄了這麼一大片富饒肥沃的領土,這也極大地刺激了北極熊原本就很貪婪的胃口。它得寸進尺,又把魔爪伸向了東三省、蒙古、新疆乃至青海、西藏。

  

  此後近百年間,北邊這頭貪婪、兇殘、狡詐、無恥的北極熊,一直都是咱們中國的心腹大患,其咄咄逼人的侵略態勢,幾乎壓得中國喘不過起來。中國版圖輪廓,從清朝全盛時期的「秋海棠」縮成了今天的「大公雞」,基本上就是拜北極熊所賜。

  

  而且,以清廷如此昏庸無能的表現,若不是左宗棠在新疆堅決遏制住了俄國的侵略勢頭,若不是日本在東三省跟俄國爭得頭破血流兩不相讓,中國整個長城以北的領土,包括新疆和東北,極有可能全都納入俄國的版圖了(這是當年俄國給自己劃分的勢力範圍分界線)。

  

  毫不誇張地說,俄國,以及後來崛起的日本,是近代中國兩個最大的外患,也是對中國造成最大傷害和損失的兩個國家。

  

  當然,對於十八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來說,這些都是後話,我們也不能苛求那時的當政者能提前預見未來。然而,當政者若能了解當時的國際外交格局和地緣政治,就不難看出俄國的對華戰略與英、法、美的對華戰略有很大的區別。

  

     (61)

  

  簡而言之,英、法、美等國主要重視在華商業利益,並沒有多少領土企圖。雖然英國在重點經營印度殖民地的同時,也積極向西藏等地滲透,但總的來說,英國全球殖民擴張的重心不在中國。要不然,以當時英國的實力,集中力量武力割走中國大塊領土並不太難。當然,相比於四分五裂的印度,當時中國的大一統中央政權還算比較穩固,英國不願過於分散他的軍事力量,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法國和美國的對華戰略則跟英國差不多。

  

  俄國就不同了,它幾百年來領土擴張成性,對周邊國家領土的貪婪已經成為其主要的國家特徵之一。就地緣政治而言,奉行「遠交近攻」戰略的俄國,對與其接壤的中國有著天然的領土擴張野心。特別是這頭北極熊在遠東地區沒有出海良港,因此早就盯上了我國遼東半島的大連、旅順。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更何況惦記者不是一般的賊,而是北極熊。

  

  如果晚清當局能明確區分俄國(包括後來的日本)與英法美等國對華戰略的不同,就同樣可以採用遠交近攻的戰略,積極發展與英法美等遙遠國家的外交關係和商業貿易往來,增強彼此間的利益關係紐帶,以此藉助英法美的力量來牽制對抗俄國(以及後來的日本)的領土擴張。

  

  可是,愚昧的清廷當政者死死端著天朝上國的架子不放,明知打不過人家,也不願適當接受英法美等國開放通商、派駐公使等要求(這些對國家實際利益的損害並不大),結果最終戰敗求和,一一答應不說還得割地賠款。反倒是對俄國貪婪的領土訛詐如此慷慨大方,稍一恐嚇就全盤接受。

  

  真是榆木腦袋,諷刺至極。

  

  都說弱國無外交,換一個角度來看,越是弱國就越需要智慧的外交戰略來制衡對手,儘可能減小傷害,贏得喘息和發展的時間。春秋戰國時代,咱們的老祖宗已經把外交智慧演繹到了極致。可憐那些不肖子孫們,怎麼就一點都學不來呢?

  

  不過話說回來,光靠外交的周旋肯定是不能獨善其身的,儘快自強崛起才是硬道理。此為後話。

  

     (62)

  【慈禧的機遇】

  

  隔了這麼久,也該慈禧露臉了。

  

  自1852年入宮以來,短短几年的後宮生活,讓慈禧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從聰明伶俐的蘿莉,進化成了工於心計的御姐。其實這也很正常,在競爭激烈、到處都是傾軋算計的後宮裡,天真善良的蘿莉是很難混下去的,不被欺負死才怪。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就這樣無情地把一個個蘿莉逼成了御姐。

  

  顯然,慈禧的適應能力相當不錯,她入宮剛兩年就高升了,從蘭貴人晉封懿嬪。深得咸豐帝寵愛的慈禧,命也特別好,於1856年生下了皇長子載淳,母憑子貴,當日就晉封為懿妃,次年又晉封為懿貴妃,在後宮的地位僅次於皇后鈕枯祿氏。順便提一下,咸豐一生子嗣不旺,僅生了二子一女,而且次子早夭。也就是說,慈禧的兒子載淳是沒有競爭對手的皇位繼承人。

  

  不難想像,慈禧幾乎是在羨慕嫉妒恨的包圍中度過每一天的。

  

  當然,慈禧最終能成為名氣僅次於武則天的一代女主,光靠會生兒子肯定是不夠的,她還得會工作——處理朝政。這樣的工作機會,清朝的后妃幾乎是不可能得到的,有清一朝,在防止後宮(外戚)和太監干政方面做得相當不錯。可慈禧卻打破了這個傳統。

  

  原來,命苦的咸豐帝剛一登基,太平天國就鬧起來了,緊接著英法聯軍和俄國又來趁火打劫。咸豐帝被內憂外患弄得焦頭爛額,身心疲倦,轉而寄情聲色來逃避現實,逐漸怠於朝政。正好他寵愛的慈禧初通文墨,於是咸豐就常讓她來代筆批閱一些奏章(看來女孩子多讀些書總歸是有好處的)。

  

  咸豐的偷懶行為,成就了慈禧的主政能力。日積月累的閱覽奏章,代筆批答,讓慈禧逐漸通曉了各種國家大事和朝政運作,這為她日後掌控滿清朝政打下了堅實基礎。

  

  1860年8月的一天,咸豐帝正在圓明園裡和后妃們宴遊娛樂,忽然軍機處奏報:英法聯軍已攻陷天津,京城危急!聞此消息,咸豐帝束手無策,竟痛哭不止,皇后和其他嬪妃們也哭成一團。唯有慈禧走上前去安撫咸豐,並提出建設性意見:情況緊急,大家圍在一起哭有什麼用。恭親王奕向來明於決斷,請皇上將他召來一起籌劃對策。(事危急,環泣何益。恭親王素明決,乞上召籌應會之策。)

  

  在這裡,咸豐帝的懦弱無能和慈禧的冷靜果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此時的慈禧才25歲,不得不說,她真是一塊當領導的料。

  

  9月,英法聯軍突破清軍最後一道防線,兵臨北京城下。咸豐帝讓他的弟弟恭親王奕留守京師負責議和,自己則帶著后妃、皇子和一批王公大臣,倉皇逃往承德避暑山莊。

  

  皇帝出逃向來是很不光彩的,呆在避暑山莊里的咸豐帝心情鬱悶頹廢,不思進取不說,反而更加依靠兩樣東西來麻醉自己——美酒和美人。風流成性的他身體一向很孱弱,如此沉溺酒色,幾乎等同於慢性自殺。其實說慢也不慢,不到一年,咸豐帝就已病入膏肓,大限將至了。

  

  咸豐若駕崩,繼位者毫無疑問將是載淳。年僅五歲的小屁孩,就算再早熟也幹不了皇帝的活兒,至少要到十六歲以後才能親政。那麼,這中間的十餘年,由誰來把持至高無上的皇權呢?

  

  進宮以來,在特殊環境的熏陶下,慈禧的權力欲與日俱增,而且她又實習過皇帝這份工作。現在,自己親生的幼子即將即位當皇帝了,他最信賴、也最容易依靠的人肯定是親生母親,近水樓台先得月,那誘人的皇權怎能不讓自己心動不已呢?

  

  況且,按照清朝的禮制,作為皇帝生母的慈禧,將會和先皇正宮皇后一同被尊封為皇太后。既有皇帝生母的絕佳便利,又有皇太后的尊榮和權力,那還猶豫什麼呢?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啊!

  

     (63)

  【暗算】

  

  就在慈禧暗自憧憬即將到手的皇權美夢時,卧病不起的咸豐帝也在為兒子繼位後的權力安排絞盡腦汁,傷神不已。

  

  咸豐從御醫的眼神里得知,自己已來日無多了,安排後事要緊。兒子載淳這麼小,朝政肯定需要旁人來輔理才行。問題是,讓誰來輔政才好放心呢?怎樣才能保證兒子安安穩穩地坐在皇位上,一直到長大親政呢?

  

  在這之前,愛新覺羅王朝的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兩次小皇帝繼位由旁人輔政的情況。一次是小順治繼位,皇叔多爾袞代為攝政,結果差點就取而代之自己當皇帝了。

  

  另一次是順治的兒子小康熙繼位,鑒於多爾袞擅權的慘痛教訓,順治授權鰲拜、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四人為輔政大臣,將近親皇族排除在權力集團之外,以免其竊取皇位。不料鰲拜後來也跟多爾袞一樣飛揚跋扈,專橫擅權,若不是少年康熙英明神武,智除鰲拜,結果還很難說。

  

  有了這兩次前車之鑒,咸豐帝首先就將自己的親弟弟恭親王奕排除在輔政集團之外,因為客觀上來說,才幹非凡又很有聲望的奕顯然對載淳皇位的威脅最大。血緣越近,就越有資格繼承皇位,一旦有機會難保不動心。

  

  至於第二個方案,鰲拜後來的舉動證明大臣輔政制度也不太可靠。想來想去,咸豐決定完善大臣輔政制度:

  

  一是將四大臣輔政擴大至八大臣輔政,希望通過更多人的相互牽制,避免出現下一個鰲拜。二是推出鈐印製度,將象徵著皇權的兩枚私人印章分別授予皇后鈕祜祿氏和兒子載淳(由其生母慈禧代為保管),並規定小皇帝年幼無法親政時,八位輔政大臣以皇帝名義起草的諭旨,必須在前後加蓋這兩枚印章才有效。

  

  這個權力安排看起來還是比較妥當的。小皇帝登基後,八位輔政大臣負責處理日常朝政擬定詔書,但需要兩宮太后蓋章才能生效。有了兩宮太后的牽制和防範,輔政大臣們就很難再擅權了,小皇帝的皇位也就安穩了。

  

  可這畢竟是咸豐帝的一廂情願,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選定的八位輔政大臣中差點又出了一位新「鰲拜」。他更沒想到的是,那位對批閱奏章很感興趣的懿貴妃,身為女流之輩,卻竟然擺平了一切,成為皇權真正的把持者。

  

     (64)

  

  咸豐帝臨終前確定的八位輔政大臣,分別是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其中,肅順是咸豐帝最寵信和重用的近臣,也是八位輔政大臣實際上的領頭人。

  

  這肅順說起來確實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出身皇室遠支宗親,讀書不多但很有才能和見識,機敏多謀,敢於任事,入朝後深得咸豐的賞識和信任,歷任協辦大學士、御前大臣、戶部尚書、署領侍衛內大臣等要職。

  

  肅順身為滿人,卻十分看不起那些庸庸碌碌、飽食終日的同族,倒是很看重有學識的漢人。他曾經對人說:「咱們旗人混蛋多,懂得什麼,漢人是得罪不得的,他們那支筆厲害得很。」因此,他的幕府中聚集了郭嵩燾、王闓運、龍湛霖等一批漢族文士名流,時稱「肅門七子」。太平天國起事後,他力薦咸豐帝重用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漢族官員領兵平亂,效果很不錯。

  

  不過,肅順為人專權跋扈,過於張揚,處事嚴峻刻薄,排斥異己毫不手軟,因此在官場上樹敵頗多。但他倚著有咸豐的器重,對此毫不顧忌,相反專權日甚。如今咸豐帝即將歸天,肅順不難猜出自己將會成為實際上的首席輔政大臣。在洋洋得意的同時,他也對一個潛在的對手感到一絲的憂慮。

  

  這個對手就是慈禧。

  

  關於慈禧時常幫咸豐帝代筆批閱奏章的事,肅順早有耳聞。他對慈禧的政治能力和權力野心非常警惕,因為日後小皇帝一旦被喜好弄權的慈禧掌控,這將危及自己的權力乃至政治前途。怎樣才能制服這個不簡單的女人,讓她不至於成為自己未來專權的障礙呢?於是,一向善於揣摩皇帝心思的肅順,使出了一個毒招。

  

  一日,慈禧抱著小載淳去探望卧病在床的咸豐,退出後肅順緊接著前去探望。兩人在門口擦肩而過,望著這母子倆的背影,肅順靈機一動,計上心來。面對奄奄一息的咸豐帝,肅順幽幽地提起一個人:「皇上一定知道鉤弋夫人的故事吧。」

  

  然後默然不語。

  

  聽到「鉤弋夫人」這四個字,咸豐帝也良久默然不    (65)

  

  這鉤弋夫人是漢武帝晚年的寵妃,也是太子弗陵的親生母親。一天,漢武帝突然將毫無過錯的鉤弋夫人賜死,左右近臣非常不解,問漢武帝:陛下既然立弗陵為太子,為何又要殺掉他的母親呢?

  

  漢武帝長嘆道:我也不忍心讓弗陵小小年紀就失去母親,但我也是不得已這樣做啊!你們想想看,弗陵即位以後,主少母壯,到時候若鉤弋夫人弄權干政,恣意妄為,我劉家江山就危險了。當年呂后之禍,難道不是前車之鑒嗎?

  

  有時候,一些話只需點到為止,這樣才算恰到好處,全說破了反倒效果不佳。肅順就深得此道,他弱弱地提了一下鉤弋夫人,咸豐帝自然能明白這弦外之音——眼前的懿貴妃,正好也是主少母壯的情況。她到底會成為下一個呂后,還是下一個鉤弋夫人,就看皇上怎麼辦了。

  

  對於肅順鼓動咸豐帝效仿鉤弋夫人典故殺掉自己一事,慈禧很快就通過皇帝身邊的近侍了解了內情。面臨殺生之禍的慈禧,再次充分展現了她的冷靜沉著和智慧權謀。

  

  她假裝對肅順的惡毒企圖一無所知,反而更加頻繁地抱著小載淳出現在咸豐的病榻前,但絕口不提任何跟朝政有關的事情,只是一個勁地流淚祈禱:皇上的龍體一定會好起來的,沒有皇上,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啊?

  

  很多時候,在男人面前,眼淚是女人最厲害的武器。

  

  看著淚眼婆娑的慈禧,再加上她懷裡懵懂無知的小載淳,咸豐帝憐惜不已:她只是六歲皇兒的母親啊,只是一個即將失去丈夫的柔弱少婦啊!那顆自古以來就冷酷堅硬的帝王之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某種意義上,帝王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為至高的權力往往毀滅了至善至美的人性:愛、善良、悲憫。如果身在平民百姓家,原本大家是最親愛的親人,丈夫,妻子,父母,兒子,一個幸福溫馨的家庭。到底是什麼力量驅使自己痛下殺手,讓年幼的兒子在失去父親之後,又將失去最可依靠的母親呢?

  

  咸豐最終沒有下手。當然,他這樣做不完全是因為於心不忍,他也意識到了肅順另有所圖。當年漢武帝殺母留子,確實避免了母后專權,但卻阻止不了後來丞相霍光專權。咸豐知道,一向喜好專權的肅順,未嘗不會是下一個霍光。

  

  於是,他將詔書蓋印簽發的權力留給了未來的兩宮太后,讓她倆制衡輔政大臣的權力。但實際上象徵皇權的兩枚印章都操控在慈禧手裡,因為咸豐的正宮皇后鈕祜祿氏,也就是後來的慈安太后,為人寬厚隨和,向來對朝政和權力不感興趣,又幾乎不識漢字,決策基本上都是依從慈禧的意見。

  

  對權力同樣充滿野心的慈禧和肅順,註定將有一場惡鬥。

  

     (66)

  【叔嫂聯手】

  

  1861年8月22日,咸豐帝駕崩於承德避暑山莊,遺詔立皇長子載淳為太子繼承大統,肅順等八位大臣盡心輔弼,贊襄一切政務。

  

  三天後,咸豐屍骨未寒,圍繞皇權的鬥爭就拉開了序幕。

  

  八大臣先發制人,就具體分工事宜向兩宮太后作出說明:皇帝的諭旨由八位輔政大臣擬定,兩宮太后只管蓋印,不得改動內容。臣下的奏摺一律不進呈兩宮太后閱看。

  

  顯然,肅順等輔政大臣只想把兩宮太后當做保管印章的秘書,我擬好諭旨拿過來,你們乖乖蓋印就行了,別問那麼多。要真是這樣,那跟印章在肅順他們手裡有什麼區別呢?全由肅順說了算,那還不真成了新鰲拜?

  

  慈禧當然不同意,她早就有備而來,事先說服慈安太后站在自己一邊,兩人堅決抵制肅順等人的專權企圖,要求諭旨必須得到兩宮太后認可後方可蓋印頒發,臣下的奏摺也必須進呈兩宮太后閱看。

  

  肅順等八大輔政大臣完全沒有料到兩位年輕的寡婦如此強勢,一時還真拿她們沒辦法,總不能把印章搶過來吧,那可是明目張胆的犯上作亂了。於是他們妥協退讓了一步,答應了兩宮太后的要求。在肅順看來,兩宮太后並不參與具體朝政的商討和決策,對諭旨的擬定也沒有發言權,至於最後蓋印頒發,只是象徵性的權力而已。

  

  交鋒的第一回合,慈禧勝利了,但她的權力野心比這大得多,她要徹底廢除八大臣輔政制度,由自己來獨掌皇權,全面把持朝政。可問題是,慈禧身在深宮,要想孤身一人扳倒肅順他們整個權力集團,談何容易?想要獲勝,必須得拉攏強有力的援手。

  

  誰才是最佳引援目標呢?

  

  慈禧很快確定了目標人選——自己的小叔子,年輕有為的恭親王奕。

  

  奕是道光帝的第六子,從小才智過人,他與四阿哥奕詝(也就是後來的咸豐帝)的繼位之爭一度非常膠著,但道光帝最終還是立奕詝為太子。從兩人以後的作為來看,奕顯然比哥哥奕詝更適合皇帝這份工作。沒有當成皇帝的奕,後來以恭親王的身份參與朝政長達四十餘年,期間推動了不少利國利民的實事。他無疑是晚清政壇中知名度最高的悲劇性配角之一。

  

  說到慈禧和奕這對叔嫂,拜一些野史和影視劇所賜,不少人肯定對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乃至情感緋聞很感興趣,也一定很想知道兩人到底是不是有一腿。對此,我只能說正史中沒有相關記載(似乎也不可能有記載),本人的八卦想像力也遠遠不及《慈禧秘史》之類影視劇的編劇導演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67)

  

  在慈禧看來,奕的見識才幹不俗,他完全有能力幫助自己除掉肅順等輔政大臣。更何況,他是咸豐帝的親弟弟,自己的小叔子,也是肅順一派的政敵,因此很容易和自己結成政治同盟。只不過,事成之後,奕會不會對小侄兒的皇位動起了歪心思呢?有這個可能,看來得一邊利用他一邊防範他才行。

  

  目標選好了,慈禧開始秘密實施政變計劃。

  

  她首先借著奕來避暑山莊弔祭咸豐帝的機會,要求單獨召見奕。肅順等人對此當然很警惕,立即進行阻止。八大臣中的杜翰就公然聲稱:先帝剛死,皇太后居喪期間,叔嫂應當避嫌才對,單獨會面恐怕不宜。

  

  這杜翰也夠壞的,他顯然是在影射兩位年輕的寡嫂要求和年紀相仿的小叔子單獨相會,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可謂罵人不帶髒字。自古以來,年輕的寡嫂和小叔子之間很容易引起流言蜚語,要是一般女子被別人這樣影射譏諷,臉上肯定掛不住,只能保持距離以示清白。

  

  可慈禧此時已是內心強大的極品御姐,完全不理會這些陰招,堅決要求奕單獨晉見。奕在外面好為難,只好請八大臣中的端華陪同晉見。端華向肅順使眼色,肅順心想,這兩宮太后要求單獨召見奕,自己還真沒正當理由阻止,於是只好含譏帶諷地對奕笑道:老六,你和兩宮是叔嫂,叔嫂間敘敘家事,我們外人陪在一旁也不是個事兒,你還是一個人晉見吧。

  

  這次叔嫂會談大約持續了兩個小時,慈禧和奕一拍即合,達成了政變同盟,也商定了政變的總體計劃。就是這短短的兩個小時,改變了滿清王朝的歷史軌跡。

  

  身負重大使命的奕一回到京城,就立即秘密展開政變同盟的聯絡組織工作。由於肅順以前樹敵太多,大部分在京大臣都倒向了兩宮太后和奕這一邊,如軍機大臣文祥、大學士桂良、協辦大學士周祖培、吏部尚書全慶、刑部尚書趙光等人。更重要的是,連手握重兵的僧格林沁、勝保等高級將領也都拉攏過來了。

  

  到此,勝敗之勢已基本見分曉。

  

     (68)

  【閃電出擊】

  

  咸豐已經駕崩兩個多月了,八大臣和兩宮太后商定,於10月26日恭奉咸豐帝的梓宮(靈柩)回京。

  

  按照禮制,梓宮回京的程序相當繁瑣:每天早上梓宮起運時,小皇帝應該在跪在靈車旁恭送,然後馬上抄近道先行趕到當天梓宮計劃停放地,恭候靈駕到來,再行奠禮。第二天依然如此……直到梓宮回到京城。

  

  肅順等八位大臣要是一直同行,順利回到京城,到時候想一舉扳倒他們就不太容易了,畢竟八大臣權力集團的力量也不小。對於慈禧來說,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將八大臣分開,以便各個擊破,但又不能讓他們察覺這是有意安排的。

  

  於是慈禧巧妙地布下了陷阱:她找八大臣商量,一臉心疼地表示兒子載淳年齡太小,若是按照禮制每天來回跑,肯定經不起折騰。為了確保小皇帝聖體安康,請各位大臣想想有沒有變通的辦法。

  

  毫無疑問,慈禧這個要求是很合情合理的,因此八大臣也就沒有太多的警覺,還真忠心耿耿地替小皇帝變通了一下:由載垣、端華護送小皇帝和兩宮太后從小道先行回京,肅順等其他幾位輔政大臣則負責護送梓宮繼續走大道回京,等靈柩到京之後,小皇帝在東華門外跪迎即可,不用每天折騰了。

  

  八大臣就這樣稀里糊塗地主動跳進了陷阱。

  

  因為這樣以來,兩宮太后和小皇帝可以提前幾天到達京城,與奕他們會合,這給了他們充足的時間和機會來安排政變計劃。更嚴重的是,八大臣就此被分成了兩批,力量大大分散。

  

  這個陷阱成功生效,可以說是整個政變過程的關鍵環節。狡猾多謀的肅順,碰上了更加狡猾多謀的慈禧,焉能不敗?命苦不能怨政府啊。

  

  當然,也許肅順認為,由載垣、端華護送(其實也是監控)小皇帝和兩宮太后先回京,就不怕慈禧這邊搞什麼小動作。但後來的事實表明,肅順太高看載垣、端華兩位隊友的智商了。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11月1日,兩宮太后一行回到京城,奕早就帶著在京的王公大臣們出城迎接。慈禧竟然當場向大家控訴八大臣專權霸道、欺負她們孤兒寡母的不軌行徑,奕等人也在一旁配合鼓噪,王公大臣們一時群情激憤,紛紛表示與八大臣勢不兩立。

  

  面對這樣的突發情況,負責監控慈禧一行的載垣、端華,頓時瞠目結舌,完全不知所措。如果他倆不那麼傻的話,就應該知道大難臨頭了,必須馬上去跟肅順他們會合,或者派人通知肅順,趕緊商量對策。要是這樣,肅順一派也許還有最後一線希望。

  

  可載垣、端華卻選擇在京城坐等肅順他們如期抵京後再行商量。也許兩人認為,沒有八大臣擬定諭旨,慈禧奕他們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

  

  第二天朝會,奕呈上事先就寫好的治罪詔書,兩宮太后蓋印,宣布緝拿載垣、端華、肅順等人。載垣、端華這時候竟然還傻乎乎地質問奕:我們八位輔政大臣還沒到,這詔書從何而來?未經我們擬定,詔書無效!

  

  詔書到底有沒有效很難說,但侍衛手上的刀一定是有效的。只見奕一揮手,邊上的侍衛們一擁而上,將兩位豬腦子抓起來押送宗人府。

  

  另一邊,肅順等人護送梓宮才走到京郊的密雲縣,晚上駐紮在此。醇親王奕譞等人帶著大隊人馬前去緝拿,破門而入,將剛剛驚醒的肅順抓住,連夜押往京城。一天之內,三名首犯全部緝拿歸案,可謂疾如閃電。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慈禧決定迅速完成掃尾工作:公開審判,定罪量刑。僅僅六天後,慈禧就宣布了對八位輔政大臣的處置決定:肅順斬立決,載垣、端華賜令自盡,其餘五人革職。

  

  到此,辛酉政變以血腥的殺戮收場。

  

  失敗者的鮮血,澆灌了慈禧的權力之花,它從此綻放了四十七年。

  

     (69)

  【非凡權謀】

  

  辛酉政變結束了,但慈禧的權力生涯才剛剛開始。

  

  對於殘酷的政治鬥爭來說,殺掉對手斬草除根是通常的做法,政變成功的慈禧,果斷殺掉了肅順、載垣、端華三名主要政敵,確實心狠手辣。不過,慈禧接下來的選擇,才是真正高明之處。

  

  她對八大臣中的其他五人從寬處理,僅僅革職了事,因為他們屬於從犯。至於八大臣權力集團的其他人員,慈禧也只處分了與肅順來往密切的六名官員、五名太監。

  

  在對肅順等人的抄家過程中,大量來往書信和送禮賬簿被搜出來。這可是難得的鐵證,如果仔細查對,完全可以順藤摸瓜,將先前那些秘密投靠肅順的同黨一一抓到。然而,慈禧並未這樣做,而是下令將剛剛搜出的所有書信和賬簿,當眾公開焚毀,以示一筆勾銷,概不追查。

  

  高!實在是高!

  

  熟悉歷史的朋友應該對此似曾相識。當年曹操在官渡之戰中以弱勝強,擊敗了袁紹。事後,部下在袁紹帳中搜出不少曹方人員在形勢不利時暗通袁紹的書信,於是建議曹操一一追查,堅決殺掉那些投機鑽營、首鼠兩端、見風使舵的叛徒敗類。

  

  曹操卻說:當時袁軍勢盛,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撐住,那些家有老小的部下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可以理解,如今我們取勝了,就別再為難他們了。暗通的書信別追查了,全燒了吧,也好讓他們以後安心跟著我干。

  

  曹操雖然以狡詐著稱,但他實際上是一個非常大氣、擁有雄才大略的豪雄。他能夠體諒那些不那麼厚道的部下,大家還不死心塌地跟著曹公?

  

  慈禧看來是學到了曹操這一招的精髓,她在贏得了政變勝利後,沒有大搞株連,對大多數肅順同黨並未深究。因為肅順等首領已經被除掉了,其他人能量不大,也掀不起大浪來,沒必要再擴大打擊面,這樣做除了樹立更多的敵人,沒有太大的意義。相反,如果不再追究,這些人將會打心眼裡對慈禧感恩戴德,成為她的鐵杆粉絲。

  

  事實上,恩威並下的慈禧確實很快贏得了王公大臣們的支持。咸豐駕崩後,慈禧曾數次幕後操縱大臣上奏請求兩宮太后垂簾聽政,但一開始被八大臣嚴厲打壓,無法得逞。如今政敵已除,大臣們也紛紛表示支持,慈禧垂簾聽政的美夢終於成真了。

  

  1861年11月11日,載淳在太和殿登基正式即皇帝位,奉兩宮皇太后在養心殿垂簾聽政。年號由原來八大臣取的「祺祥」改為「同治」,意為兩宮太后共同治政。名為同治,但由於慈安太后對朝政不感興趣,能力也很有限,因此實際上是慈禧一人獨掌朝政。

  

  大功告成,功勛卓著的恭親王奕獲得了慈禧怎樣的回報呢?

  

  狡猾機警的慈禧也對奕來了個恩威並下:

  

  恩寵方面慈禧非常大方,封奕為議政王,總管內務府大臣,領班軍機處,賞食親王雙俸,封其長女為固倫公主……

  

  看起來恩遇無以復加,但其實這些都是虛的,關鍵的權力慈禧可都捏得緊緊的。當年多爾袞為攝政王,如今奕為議政王,一字之差,天壤之別。垂簾聽政伊始,慈禧就下諭旨,規定一切朝政要務都須先奏報給她御覽,然後再由她下發軍機處詳議,擬出處理意見後,最終須由她裁決頒發。

  

  這樣一來,奕即使對皇位有什麼念想也無濟於事了。他結結實實地做了一回嫂子登上權力頂峰的梯子。面對這個厲害的女人,才智過人的奕也不得不服服帖帖。

  

  這一年,慈禧年僅二十六歲。

  

     (70)

  第七章:湘淮崛起

  

  【討價還價】

  

  太平天國內訌,讓困守江西的曾國藩終於能喘口氣了。不過,曾國藩仍然很鬱悶,因為日子過得一點都不舒坦。

  

  由於咸豐帝一直對曾國藩保持著猜忌和防範,因此一直沒有授予他巡撫、總督等地方實權,也沒有給他欽差大臣的頭銜。這樣一來,曾國藩既沒有財權,也沒有察吏之權,湘軍糧餉得仰仗地方官吏,求爺爺告奶奶不說,還無法得到穩定的保障。想發飆吧,人家又不歸你管,完全不鳥你。

  

  想想自己出兵以來,幾年浴血奮戰,好幾次差點連命都丟了。湘軍雖說有勝有敗,但確實已經成為對抗太平軍的主力部隊。可皇上一點也不體諒自己,湘軍也一直像是後娘養的,爹不疼娘不愛,軍官升職難,辦理軍務也處處受到掣肘和刁難……

  

  曾國藩越想越氣,可也只能像個委屈的小媳婦一樣,沒法聲張抱怨。不料,1957年3月,身在軍營的曾國藩突然接到父親去世的消息。他很悲痛,同時也想趁機跟咸豐帝講講條件,於是告假奔喪,也不等批複,直接撂挑子回家了。

  

  咸豐帝有點不爽,但還是忍了,批了他三個月的假回家治喪,假滿後要求他仍回江西督辦軍務。

  

  想讓我回來?那咱得講講條件。於是曾國藩上了一封長長的奏摺,首先表示要在家守孝三年,然後絮絮叨叨地傾訴自己督辦軍務的種種委屈和難處,最後明確來了一句:細查今日局勢,非位任巡撫有察吏之權,決不能以治軍。

  

  這可是明擺著跟咸豐帝提條件要巡撫之職,說難聽點就是要挾皇上。不是曾國藩膽子大,因為他自我感覺有這樣的資本講價錢。想想看,幾萬湘軍離開了我這位統帥,誰還能指揮得了?剿滅長毛的重任離開了我,還能依靠誰?

  

  這一下,咸豐帝真的惱火了。你曾國藩不是想在家守孝三年嗎?行,沒問題,那你就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吧。我就不信,缺了你其他人就玩不轉!

  

  可憐曾國藩提條件未成,反倒把已有的職位給弄丟了,這下徹底休息了。也罷,正好難得清閑,每天讀讀書寫寫字,比在江西受憋屈好多了。我相信,到時候皇上還是得請我出山。

  

  果然,僅過了一年,浙江軍情緊急,湘軍將領紛紛要求朝廷調令曾國藩出山。事已至此,咸豐帝也顧不上面子了,只得下旨命曾國藩速速返回軍營,督辦浙江軍務。

  

  更讓咸豐帝鬱悶的還在後頭:1860年5月,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用計攻破江南大營,幾萬清軍一敗塗地,江南大營統帥、滿族將領和春敗逃後自殺身亡。李秀成接著又攻佔蘇州,一直打到上海郊外,江蘇巡撫徐有壬戰死,兩江總督何桂清狼狽逃往上海,整個東南局勢瞬間又逆轉過來了。

  

  八旗綠營太不爭氣,咸豐帝只能依靠曾國藩的湘軍了。雖然他一向不怎麼待見曾國藩,也一直在防範湘軍,但事到如今,還是得拉攏重用。1860年7月,咸豐帝任命曾國藩為兩江總督,並授欽差大臣印,命其督辦江南軍務,水陸各軍均歸其節制。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啦!

  

  兩江總督統轄江蘇、江西、安徽三省,其地位僅次於直隸總督,是清朝最為重要的四大封疆大吏之一(其他兩個分別為兩廣總督和湖廣總督)。從此時起,曾國藩和他的湘軍勢力正式崛起於晚清政壇,對後來的政局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71)

  【兩個牛人的到來】

  

  就在曾國藩二次出山、飛黃騰達的時候,兩個牛人(也是我們的大熟人)先後前來投奔他。先來的這個就是曾國藩的高徒李鴻章。

  

  前文讓李鴻章亮過相後,就一直沒提到他。因為李鴻章這幾年確實很沉寂,甚至還有些狼狽落魄。太平軍席捲長江中下游時,咸豐帝任命了一大批督辦團練大臣,其中在籍工部侍郎呂賢基奉命督辦安徽團練。當時還閑在翰林院里的李鴻章也想投筆從戎立功疆場,於是決定跟隨呂賢基回老家安徽辦理團練。

  

  這辦團練的人雖說不少,但真正辦出名堂的只有曾國藩一個。呂賢基不僅沒辦出名堂,沒過幾年還把命給丟了。李鴻章也是屢戰屢敗,最後被太平軍逼得沒有立足之地,只得攜帶老母和家眷狼狽出逃,祖墳和老宅也被太平軍焚毀一空。

  

  落魄之際,李鴻章看到自己的老師曾國藩混得不錯,就於1859年1月前去投奔他。曾國藩以前就非常賞識這位才華橫溢的學生,此番來投當然很高興,於是讓他留在自己身邊掌管文書。而李鴻章也憑藉自己的才能,很快成為曾國藩大營中的重要幕僚之一。

  

  由於李鴻章表現優異,曾國藩當著大家的面誇獎他:少荃(李鴻章的字)有大過人處,將來建樹非凡,或竟青出於藍,亦未可知。曾國藩很有識人之明,他這番話還真不是客套:李鴻章很快就將迎來大展身手的機會了。

  

  我們再來看看第二個牛人的到來——他就是左宗棠。

  

  前文說過,左宗棠和曾國藩在長沙有過密切的交往。左宗棠才高氣傲,自視甚高,但因為學歷一般(舉人),面對翰林出身又身居高位的曾國藩,難免會產生自卑、敏感、心裡不平衡等複雜情緒。再者,兩人性格脾性也合不來,因此,他和曾國藩雖然惺惺相惜,但又不願低下身段攀附曾國藩。

  

  曾國藩在攻下武昌時,曾給左宗棠保薦了一個從四品的知府銜,不料左宗棠根本不買賬,回信說自有進階之道,不必他曾國藩來保薦。還有更牛的一句:鄙人二十年來,所嘗留心自信可稱職者,唯督撫而已。意思是說,自己看得上而且能勝任的官職,唯有總督巡撫而已。

  

  要知道,此時左宗棠還只是湖南巡撫駱秉章幕中的一名師爺,這樣的回信,真是又酸又傲。不過,這才是左宗棠的真性情,而且某種意義上他還真有資格這樣說,因為他這個師爺太不尋常了。

  

  自從1852年出山以來,左宗棠先後當過兩任湖南巡撫的師爺。巡撫換了,但左師爺的威風一直沒變。新任湖南巡撫駱秉章甚至比前任張亮基更加器重和信任左宗棠,軍政要務全都放權給他,省內文武官員有事盡找他去辦,經他裁決,駱秉章從無意見,不少人戲稱他為「左都御史」(一品大員)。

  

  師爺當到這份上,真是空前絕後了。

  

  如此說來,左宗棠雖然名為師爺,但實際上擔當的是巡撫的角色,可以算作是影子巡撫,因此也難怪他看不上曾國藩保薦的知府銜。

  

     (72)

  

  但左宗棠向來狂傲自大,處事張揚,說話也比較沖,這樣的人向來親和力不佳,不太討人喜歡,在官場上也很容易得罪人。

  

  1858年,囂張無比的左師爺終於引禍上身了。湖南永州總兵(正二品)樊燮貪污軍餉,飛揚跋扈,左宗棠非常看不慣,於是鼓動巡撫駱秉章上奏彈劾他,而且自己還當面羞辱他,兩人差點動起手來。

  

  誰知這位樊總兵後台非常硬——湖廣總督官文,他的愛妾是樊燮的親戚。有總督大人在後面保著,樊燮不僅沒有被告倒,反而倒打一耙,慫恿官文誣告陷害左宗棠越權干政,飛揚跋扈,把持湖南,實屬劣幕。

  

  官文身為滿族大員,正是咸豐帝監督控制漢族官員的重要耳目。左宗棠平日所為早就引起了不少滿族官員的嫉恨,而且當時以曾國藩為代表的漢族官員勢力正在迅速崛起,官文於是借題發揮,表面上是控告左宗棠,實際上卻是在打壓駱秉章、胡林翼(湖北巡撫)、甚至曾國藩等漢族大員。

  

  這樣一來,左宗棠就捲入了滿漢權力鬥爭的漩渦中心了。咸豐帝早就對漢族官員勢力崛起極不放心,如今接到官文的奏摺,立即警覺了起來,於是給官文下了一道密旨: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官文得旨後,立刻將左宗棠抓到武昌,準備審訊之後就地處決。

  

  可憐左宗棠只是一介師爺,即使是越權干政,罪不至死,而且要論罪也是駱秉章放權之過。可他不幸撞到了滿漢之爭的槍眼上,要真是這樣被當做替罪羊白白殺掉,滿腔抱負無從施展,那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啊。

  

  還是那句話:主角不會輕易掛掉。左宗棠剛被抓,駱秉章、胡林翼、曾國藩等人紛紛上奏力保左宗棠,左的好友郭嵩燾當時在南書房供職,也在京城全力周旋,一邊請求重視漢員的肅順幫忙說說話,一邊請侍讀學士潘祖蔭上折營救。

  

  這潘祖蔭向來文采卓越,他的摺子經常令咸豐帝叫好。這一次,他果然不負眾望,又寫出了一篇足可流傳後世的名折,其中的經典名句也廣為流傳: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也。

  

  從當時的局勢來看,這句話還真不算誇大其詞。因為湖南是湘軍的後方基地和兵源地,而左宗棠又是湖南軍政要務的實際負責人。咸豐帝果真被打動了:這左宗棠何許人也?一名師爺竟有如此能量,那麼多大臣幫他求情,連肅順也說他才堪大用,看來確實不簡單啊,這樣的人才殺了可惜。

  

  就這樣,左宗棠在鬼門關上溜達了一圈,安然渡過劫難。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經此變故後,左宗棠向駱秉章辭掉了師爺一職,前往湘軍大營投奔曾國藩。曾國藩隨即上奏,請朝廷任命左宗棠回湖南募集六千兵勇,以緩解江西、浙江等地的太平軍壓力。不久,咸豐帝下旨准奏,並授予左宗棠四品京堂候補,隨同曾國藩襄辦軍務。

  

  左宗棠如魚得水,終於可以大展宏圖了。

    (62)

    【慈禧的機遇】

    

    隔了這麼久,也該慈禧露臉了。

    

    自1852年入宮以來,短短几年的後宮生活,讓慈禧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從聰明伶俐的蘿莉,進化成了工於心計的御姐。其實這也很正常,在競爭激烈、到處都是傾軋算計的後宮裡,天真善良的蘿莉是很難混下去的,不被欺負死才怪。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就這樣無情地把一個個蘿莉逼成了御姐。

    

    顯然,慈禧的適應能力相當不錯,她入宮剛兩年就高升了,從蘭貴人晉封懿嬪。深得咸豐帝寵愛的慈禧,命也特別好,於1856年生下了皇長子載淳,母憑子貴,當日就晉封為懿妃,次年又晉封為懿貴妃,在後宮的地位僅次於皇后鈕枯祿氏。順便提一下,咸豐一生子嗣不旺,僅生了二子一女,而且次子早夭。也就是說,慈禧的兒子載淳是沒有競爭對手的皇位繼承人。

    

    不難想像,慈禧幾乎是在羨慕嫉妒恨的包圍中度過每一天的。

    

    當然,慈禧最終能成為名氣僅次於武則天的一代女主,光靠會生兒子肯定是不夠的,她還得會工作——處理朝政。這樣的工作機會,清朝的后妃幾乎是不可能得到的,有清一朝,在防止後宮(外戚)和太監干政方面做得相當不錯。可慈禧卻打破了這個傳統。

    

    原來,命苦的咸豐帝剛一登基,太平天國就鬧起來了,緊接著英法聯軍和俄國又來趁火打劫。咸豐帝被內憂外患弄得焦頭爛額,身心疲倦,轉而寄情聲色來逃避現實,逐漸怠於朝政。正好他寵愛的慈禧初通文墨,於是咸豐就常讓她來代筆批閱一些奏章(看來女孩子多讀些書總歸是有好處的)。

    

    咸豐的偷懶行為,成就了慈禧的主政能力。日積月累的閱覽奏章,代筆批答,讓慈禧逐漸通曉了各種國家大事和朝政運作,這為她日後掌控滿清朝政打下了堅實基礎。

    

    1860年8月的一天,咸豐帝正在圓明園裡和后妃們宴遊娛樂,忽然軍機處奏報:英法聯軍已攻陷天津,京城危急!聞此消息,咸豐帝束手無策,竟痛哭不止,皇后和其他嬪妃們也哭成一團。唯有慈禧走上前去安撫咸豐,並提出建設性意見:情況緊急,大家圍在一起哭有什麼用。恭親王奕向來明於決斷,請皇上將他召來一起籌劃對策。(事危急,環泣何益。恭親王素明決,乞上召籌應會之策。)

    

    在這裡,咸豐帝的懦弱無能和慈禧的冷靜果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此時的慈禧才25歲,不得不說,她真是一塊當領導的料。

    

    9月,英法聯軍突破清軍最後一道防線,兵臨北京城下。咸豐帝讓他的弟弟恭親王奕留守京師負責議和,自己則帶著后妃、皇子和一批王公大臣,倉皇逃往承德避暑山莊。

    

    皇帝出逃向來是很不光彩的,呆在避暑山莊里的咸豐帝心情鬱悶頹廢,不思進取不說,反而更加依靠兩樣東西來麻醉自己——美酒和美人。風流成性的他身體一向很孱弱,如此沉溺酒色,幾乎等同於慢性自殺。其實說慢也不慢,不到一年,咸豐帝就已病入膏肓,大限將至了。

    

    咸豐若駕崩,繼位者毫無疑問將是載淳。年僅五歲的小屁孩,就算再早熟也幹不了皇帝的活兒,至少要到十六歲以後才能親政。那麼,這中間的十餘年,由誰來把持至高無上的皇權呢?

    

    進宮以來,在特殊環境的熏陶下,慈禧的權力欲與日俱增,而且她又實習過皇帝這份工作。現在,自己親生的幼子即將即位當皇帝了,他最信賴、也最容易依靠的人肯定是親生母親,近水樓台先得月,那誘人的皇權怎能不讓自己心動不已呢?

    

    況且,按照清朝的禮制,作為皇帝生母的慈禧,將會和先皇正宮皇后一同被尊封為皇太后。既有皇帝生母的絕佳便利,又有皇太后的尊榮和權力,那還猶豫什麼呢?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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