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想錄：911是一場醒目的觀念戰爭

911是一場醒目的觀念之戰，人們各自堅守自己的觀念，並假想了自己的完全正確。多年以後，我依然記得9月11日，當紐約雙子樓垮塌，那麼多美國人死於火海，遠在中國的一群黃皮膚的人們走上街頭歡慶勝利，一位長輩看著我的淚水說，別哭了，美國完蛋了，中國勝利了。

當一種觀念在另一種觀念面前失去了必要的思想力與影響力，人們就會訴諸武力；當一種武力無法戰爭另一種武力，人們就會拋棄人類的理性原則，訴諸於恐怖主義。是的，911事件是如此明顯地突破了人類理性的底線，然而這樣殘酷的戰爭卻是從觀念的分歧開始。是的，人類社會從來都是一個觀念的戰場。許多年前，以色列的大衛王面臨三種選擇：戰爭、瘟疫和饑荒。大衛的選項里沒有和平，每一個現有的選項都是殘酷的，都是人類理性無法直面的，然而大衛必須選擇。這就是我們的報應。在這個意義上，許多年以後911事件在人類社會的歷史裡上演，就是一個必然的結果。

需要沉思的是，許多年前大衛的選擇富有智慧，他說他寧願落在上帝的手上，不願意落在人的手上。因為上帝的觀念秩序里有憐憫，有赦免；而人類的觀念秩序里只有對善與惡、對與錯的無窮無盡的爭辯，無窮無盡的殺戮，人類社會最大的殺手從來不是別的什麼，而是人類自己。所以，在911這樣一個日子裡，讓我們唱哀歌吧，然後再唱起《奇異恩典》，看看我們這些總是自以為正確的人類，在上帝的眼裡，是多麼可悲，多麼可憐。

倫理學是一個向上追問的過程，隨著這個過程的不斷伸展，人類會緩慢形成關於倫理學的方法論。如果倫理學的問題意識向下追問，則倫理秩序就會變成一個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比較，從而失去倫理學秩序的基準前提，與此同時，由於每個人都熱衷於分辨善惡，因此倫理學秩序終於變成了一部分人對另一部分人的道德審判和倫理訓斥。正是在這種對他人的道德審判與倫理訓斥的意義上，我們認為孔子是一個道德哲學家，他的倫理學的錯誤在於，不向上追問，導致中國人的倫理秩序失去終極坐標，變成了人間紛爭。不撒謊，誠信，這個道理誰不知道？常識而已。康德和斯密的思考是，人為什麼能做到誠信。中國人的思考是，你們這些小人為什麼不誠信。當一部分人對另一部分人產生一種道德的優越感，則真正的道德約束與倫理秩序就會垮塌。

不能理解個人主義的價值，這個世界的豐富和美好，和你沒有關係。你撐死了就是一條在大山深處蝸居的蚯蚓。好吧，如果你覺得蚯蚓太難看，你可以把自己看成一頭在草原上到處尋找食物的狼。你無法體驗到陽光和雨水從天降臨的美意，無法體會到草木由青變黃過程中隱藏著的時間的意義。

「連風和海浪都聽從於他。」洛克從這句話里讀到了自然法秩序：神掌管著這個世界。正是由於他的命令，蒼穹旋轉，大地靜立，群星閃爍。他為狂暴的海洋劃定了界限，為萬物制定了萌發、生長的方式和周期。正是由於遵從他的意志，所有的生物獲得了自己誕生成長的法則。在事物的整個構成中，沒有什麼比不承認有適合其本性的穩定有效的運行規律更加不可理喻的了。也正是洛克這樣的思想家的存在，整個基督教思想傳統形成了兩個進路，其一是啟示神學，其二是自然神學。兩個學派之間的辯論長達幾千年，構成了人類思想史的一個巨大的張力。

洛克的自然法體系，建立在他的信仰基礎上，這非常重要，只有把問題意識追索到這裡，我們才能在原因、過程、結果整體的向度上理解洛克。否則，作為學習者，我們就只能走向結果導向，忽略洛克的原因和過程。事實上，中國人對待科技的態度，也是如此，這暗合了中國傳統學以致用的庸俗原則和短視原則。但在關於理解洛克的命題上，很多基督徒把洛克的自然法秩序定義為自然神論，這是宗教的驕傲，也是對人的思想多樣性秩序的忽略。洛克清楚地寫到：「神掌管著這個世界」。類似的情況，還常見於基督徒理解康德、斯密、托克維爾、愛因斯坦等等。事實上這些思想家靠著信仰發現了上帝真理的碎片，而那些整天高喊主啊主啊的人，大多數人走向了法利賽人的偽善和狹隘。我必須直接說出這一點。

自然法能否通過傳統為我們所知？洛克的答案是不能。在一個沒有自然法傳統的文化系統里，單純依靠對傳統的分析與挖掘，找不到自然法精神資源。洛克的意思是，他之所以發現自然法的秩序，並不是終日面對自然沉思的結果，而是完全收到了聖經話語的啟示。這意味著一個殘酷的事實，儒家思想資源里永遠找不到自然法的精神，格物致知的方法永遠只能看見物質，永遠看不見靈魂。因為中國傳統典籍里永遠找不到上帝的話語啟示，中國文化如果要建構自然法秩序，最好的辦法是開放與學習，而最終極的學習對象，就是上帝話語。

什麼是自由？在經驗的範圍內，自由就是自律；在超驗的範圍內，自由就是在生和死之間修直道路，直到永遠。當然，我們必須學會把問題意識朝前繼續推進一步，當我們說自律，必要的追問是，我們基於什麼基準點展開我們的自律。任何缺乏穩定的基準點的所謂自律，都是自我欺騙。

一部中國歷史，就出現一名哲學家：杞人憂天之杞人，他思考無限，思考死亡，思考必然的悲劇，卻連具體的名字都沒有留下，反倒是那些嘲笑他的人，那些把吃喝拉撒日當成人生目標的人，個個青史留名，佔山為王，成為這個地方的牛逼傳統。

中國人不愛追求真理，儒家雖然積極一些，但都是向下的帝王術和道德審判。道家則是懶惰、虛無和迴避。這是一種沒有目標意識的哲學嘆息。黑格爾曾經分析過。無為而治，隱含著對人的發現能力的輕視，這導致中國人失去了對世界秩序無窮無盡的追問與探索能力。所以，作為基督徒，必須要意識到一個重大的秩序，上帝把我創造為人，我就必須擔負起管理這個世界的責任。要剛強壯膽，要向著標杆直跑，要有征戰意識，要打美好的仗。基督信仰不是花好月圓，不是躲進小樓自成一統。意識到這一點，我感受到了我的特別，我真的是一個被上帝創造出來的特別之人，惟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