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建:「社稷亦為民而立」(南方都市報 2010-2-18)
《孔子》上映,引來對孔子的熱議。朋友應約寫過評論,電話聊及時,彼此有差異。於是建議我看電影,也寫下自己的看法。不過,看《孔子》不若看孔子,《論語》可以讀,電影就不必了。去年暑假,也的確把以前翻過的《論語》通讀一過,所謂「讀新書不如溫舊業」,儘管未必常溫。半年過去,我猶記當時讀書的感覺,如借用太史公語:「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嚮往之。」
和朋友通電話時涉及這樣一個問題,為何歷代帝王總是尊孔?朋友自有他的解釋,我很認同;但尊孔原因非一,在我看來,更重要的原因,在於孔子即儒家學說中的民本主義。當然,如果細繹,孔子本人「人本」傾向大於「民本」,孔子更關心的是教人如何成仁,當然不是後來蔣中正意義上的「不成功便成仁」。成仁不是教人死,而是教人活,並且是如何活。由孔及孟,儒家的「民本」傾向方才格外突出。我以為,歷代帝王之所以看上孔子,便是先秦原始儒家中的民本主義可以為我所用。
也許,這就是孔門不幸。到了20世紀,孔子成了靶子,批孔成了潮流。批孔的始作俑者,便是新文化運動中的《新青年》。自《新青年》始,一個世紀的批孔,往往是和反封建、反專制聯繫起來:「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舊倫理、舊政治。」孔教不但為舊政治背黑鍋,而且「為了倡導民主,我們必須反對儒學」,在新文化那裡,儒學更直接成了民主的對立面。
帝王專制要利用儒學撐門面,那麼,專制政治的賬是否應該算在儒學的頭上?儒學本身在先秦諸子中是最不專制的一個,至少法家學說要比儒家更專制,而且也是它直接促成了以秦王朝為開端的兩千多年的皇權專制。《新青年》反專制不批法而批儒,不能不說是認知之誤,它進入了歷代(包括當時)統治者崇儒表象的誤區。先秦儒家立足「民本」自不待言,法家學說卻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君本」。韓非說得清楚:「法者,王之本也」,君王制定法則,原本就是用來統馭下民的。歷代統治者深得法家之真諦,但標舉的卻是儒家,何也?欺人耳目也。儒表法里,是歷代帝王的統治訣。任何統治首先都必須樹立其統治的合法性,偏偏法家難以解決這個問題,而它恰恰又是儒家在政治上的用力。孟子曰:「得乎丘民而為天子」,故,歷代帝王以儒為表或標榜於儒,不過是為自己的權力正名。至於統治者利用孔儒「必也正名乎」,且不得不利用,這非但不能構成儒家的罪過,反而昭示了它本身的正面性。儘管統治者的崇儒可以是欺騙的,但儒家的民本思想又何欺之有?結果,《新青年》只顧揪著專制欺騙的外衣,卻溜掉了專制不欺騙的身子。
更離奇的是,《新青年》居然可以把具有民本思想的儒學與民主對立,豈不知一筆寫不出兩個民。固然,民本非民主,但,此民亦彼民。一個學說既以民和民本為旨歸,即使它可能非民主,但也絕不會反民主。何況從民本到民主,有一種內在邏輯貫通,並非遙不可及,我們似乎只能說「雖不中,亦不遠矣」。進而言,在我個人的閱讀中,至少我自己確實從原始儒家那裡感受到原始民主的胚芽,像向為我們所詬病的宋儒,也即我們常說的孔教或孔家店,其中亦有古代民主的闡釋空間。朱熹在集注孟子時,針對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很清楚地表述為「社稷亦為民而立」。請問,在國家建構的理念上,在君、民與社稷的價值排序中,這是民主還是君主?我們固不必把古代民主與來自西方的現代民主等同劃一,更不必以古代民主抵擋現代民主,但又何至於把帶有民本乃至民主意味的儒家作為現代民主的死敵?頗富歷史意味的是,20世紀90年代,那些被稱為「四小龍」的國家與地區,既憲政又民主,但它們不但不反儒,反而崇儒。相反,按照《新青年》以徹底反儒的邏輯追求民主,是否追求到,那也只有讓我們已經都看見的歷史來回答了。
不看《孔子》談孔子,我之所以抓住新文化運動不放,蓋在那是一個世紀的反儒源頭,直到今天仍流弊未肅、框架依舊。當然,孔學不是沒有它的缺陷,不是沒有它的消極面,比如權力者可以借它打德治牌並用以拒斥法治。但,正如不用像《新青年》對它全盤否定一樣,我今天亦無意對其全盤肯定。就儒學的豐富性而言,全盤的方式是可怕的,分析的態度則為其必要。我個人恰恰是基於自己的分析,覺得儒學在主體上不但可取,而且可佩;所以,我個人願意在此表示,我很尊敬它。
□邵建(南京曉庄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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