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亮:青春這個洞
青春這個洞
字型大小:小中大2013-05-11 17:17:25更多51
關鍵字 >> 致青春青春傷感鳳凰男鳳凰女瓊瑤劇張愛玲
一部80後作者的都市言情小說,一部70後全民偶像初次執導的電影,還有一位1968年生的金牌編劇,《致我們終將失去的青春》若想一網打盡青壯年,不是沒有可能。何況承平崛起之時代,人們都有心情坐下來照照青春這面鏡子。
對我來說,玩傷感、給青春寫信,這事我自己就可以干,年少時也沒少干過。不過,終於還是想看看趙薇會怎麼干。
青春這個洞,在召喚
走出影院,覺得不值,但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卻會出神想一下。青春這個記憶黑洞,有任何光線經過,都會令它顫慄。
影片中那麼多90年代意味濃厚的物象刻意地闖入眼帘,比如亂糟糟的宿舍、拉上帘子的上下鋪、紅白遊戲機、BP機、走廊里的電話……想要觀眾觸景生情不難。記憶是一隻大海葵,被碰到任何一支觸角都會哆嗦一下。只要有一個場景像你的過去,你就會自己去填充往事。哪怕只有一個細節相近,你也會悵然以為那是在說你自己的故事。青春這個洞,藏在現代人的心壁上,空無一物,卻必須遮上紗布。走進影院或者任何黑暗時刻,揭開紗布,記憶就會如風般穿過,各自領悟。
但僅此而已,1990年代的真實歷史幾乎一點沒有滲入電影,彷彿是愛之囚籠里一群鳥的故事。影片前半段是笑點堆砌,雖然有點俗,但青春嘛,任何淘氣和奇葩都值得笑一下。最好笑的橋段是,當女主在英語角問男主:「『我喜歡你』這句話用英語怎麼說?」坐在我身後的一個幼兒園小女孩大聲問媽媽:「I love you!是這樣說得吧?」全場觀眾鬨笑。還好屏幕里的人聽不見。
後半段走悲情路線,我們這種不會被賺眼淚的人就有點茫然。情節主要依靠奇葩人物和行動來推動,比如一個女生追一個男生不成就當眾吞安眠藥自殺。比如男主角拋棄女主角去留學,功成名就回國之後就要野心勃勃重燃舊情。不過越是奇葩,越是容易激起觀眾拿自己的青春去對質影片。我覺得那樣對質可能更無聊,忍住了。既然知道這是個言情片,本沒有太高期望。而且就算是言情,裡面也隱隱有點女性視角,我不想貿然批評。
當片尾王菲的歌聲響起來的時候,觀眾已經一鬨而散了。還真有一兩對小情侶不走,相擁流淚。
認真的評論者批評這片子沒理想,通篇為情為愛,要死要活沒追求。郭松民先生的評論比較典型,他說:「青春絕不應該僅僅是消費的對象,僅僅消費青春,就像是一桶優質的汽油,既沒有被用來發電,也沒有被用來驅動車輛,就這麼燃燒了,最後除了被熏黑的油桶,什麼也沒有留下。」這番教育很好,但也是徒勞。要是教育有用,早就有用了。同樣,魏峰的文章批評國產片三觀不正,不如美國片有教育意識。這也是實在的大白話。他們說得對,只是我覺得還缺了點什麼。青春懷舊這件事,不是三觀教育可以打發的。
從小說到電影
有粉絲抱怨電影不如小說。我看了小說,和電影確實有重大差異,但恰恰是這個「差異」才有意思。
原著沒打算有什麼抱負。號稱「暖傷小說」,就是奔著戳溫情和賺眼淚去的,講講感情,扯扯幸福,並且還要有點蒼涼。這個 「蒼涼」,後面再說。
小說中並沒有瀰漫著刻意的70後出生一代意識。寫作者開始動筆已經是2006年,寫完的時候奧運會都快開了。小說空間離不開整個市場經濟時代小資敘事俗套,大學啦、出國啦、港貨啦,紅酒啦,還有「建築系」。對,建築系男生是女生最好的愛情幻想對象——高富帥搖籃、財富象徵,作為工科男生同時還又懂藝術設計,有品味有情調。明確的70後意識或者90年代大學生生活氣氛是電影加入的。網友推測出女主角是1996級大學生,與導演趙薇同級。比起小說來來,電影里的這些懷舊符號似乎多了一層不舍。
人物方面,超出原著的大約是「張開」同學。滑稽、隨和、熱心腸、甘做配角,大約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都有一個這樣的人物。原作里這個角色畢業後混得很好(原著個個角色都是事業成功者)。電影里卻好歹有這麼一個在市場經濟大潮里失敗的角色。片中凡是黎維娟這類比較「俗」的人都比較真實。她的高考落榜男友來大學看她,被她趕走了。這裡倒是有了趙薇們的現實感——片中人物大多來自小城,傳達出中國鳳凰男鳳凰女們的憂傷。這種「她從小縣城來」的感覺與賈樟柯電影一脈相通,體現了電影的真正社會基礎不僅僅是言情男女,還有無數通過高考擺脫小城命運,卻不時回頭看並驚出一身冷汗的人們。
但是男主角,尤其是陳孝正,那斯文口音與整個氣氛太不搭調。我們都抱怨:為什麼要找個台灣人來演?
不怪趙薇,小說里這個人物就像是從台灣來的一樣。也不是從台灣來的,是從瓊瑤那裡來的。他們個個都是斯文生物,說話都很抽象,什麼「我的人生是一棟只能建造一次的樓房,我必須讓它精確無比,不能有一厘米差池」(瞧這文縐縐的勁,哪像小縣城來的),什麼「趁我還沒有老到雞皮鶴髮,趁他還沒有成為別人的丈夫,我想要好好看看他,然後才能回來,死心塌地繼續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直到老死。你能明白嗎?」我覺得,整部小說大概就是為了能說出這麼幾句「經典」酸話才寫出來的。這類文學並不來自「現實」,而是來自一類城市青年的「情感現實」——瓊瑤下的蛋,哪怕都30多歲了。連原作者筆名「辛夷塢」,也不過是一句情意的囈語。
祖國的張愛玲們
台灣腔其實也不是從瓊瑤劇里來的,是從民國來的。也不是從民國來的,都是從張愛玲那裡來的!
不管大家喜歡不喜歡,民國成了很多懵懂青年心上的一個洞,就和那些我們以為豐盈其實虛無的青春想像一個樣。幾個民國影像,遮住千萬枯骨。張愛玲的蒼涼,更是成了生活日漸封閉的青年幻想不尋常人生的方式。
原作者時時想讓張愛玲靈魂附體,比如她的另一部小說名字就叫《原來你還在這裡》,聽起來有點搞笑,但人家是認真的。小說里張愛玲碎了一地。比如女主角隨口就說,「你們統統都走吧,就剩我一個人,就像張愛玲一樣,死在公寓幾天都沒人知道。」比如「猶如他的一顆心,終於學會低到塵土裡」。
看看看,「低到塵埃里」這話也出現在馬克思主義研究專業博士常艷的那部紀實體情色小說里。在那部把中央編譯局局長拉下馬的小說里,她給局長發簡訊索要100萬,說:「我可以低到塵埃里,默默忍受;到必要的時候,我可以不擇手段!」所以,誰說馬克思主義是當代的幽靈?張愛玲才是!
但時代決定了女主角鄭微骨子裡的氣質不是張愛玲式的。沒有生活在悲慘亂世,沒機會嫁個為日偽政權服務的才子老公,就用不著那樣無望的「蒼涼」。所以張愛玲的幽靈只能飄啊飄啊不能落地。當然,幽靈永恆。
電影多少躲開了張愛玲,但無法擺脫整個情感結構的矛盾,分不清是喜劇還是悲劇。倒不是趙薇缺乏把握二者結合度的能力,而是不相容的幽靈在原著中穿梭,無法統一。
小說在主角畢業後的三年生活上花了很多筆墨,涉及職場成長、婚戀沙場等等。電影在這一段上只花了40分鐘,所以不少原作讀者批評電影失衡。不過我覺得導演縮短這一部分也是有道理的。60後編劇加70後導演,要是還像原著一樣,畢業好多年了還在瓊瑤附體,嘰嘰歪歪,一朵花就能扯出一世界,一點雲就能扯成一片雨,恐怕是自己也覺得hold不住。
說實話,我認為小說作者很敬業。兢兢業業寫言情,埋伏筆,磨句子,對細節重視得不得了,文筆也不錯。以至於我都幻想自己如果是個言情小說家,喋喋不休地寫雷人情話是不是很有趣,就像王小波曾幻想自己是個女人,挺著沉甸甸的乳房跑來跑去是不是很好玩。或者我若是個暫時遠離生活風暴的年輕人,用整整一下午躺在草地上或者躲在宿舍里看這麼一部小說,想必也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愛情是作者眼裡的崇高事業,任何崇高事業都是需要烈士和獻祭的,所以當阮莞闖了紅燈,我就知道她要被撞死。這是沒辦法的事,最後一個70後人民烈士大概是1973年生的賴寧,現在只有愛情烈士。「死了都要愛」,真會有人這麼做。
但紅旗下長大的趙薇好像有點不甘心,堅持上升到了祖國層面。影片末尾,女主角說:「我們應該慚愧,我們都愛自己勝過愛愛情。現在我知道,其實愛一個人應該像愛祖國、山川、河流!」觀眾們笑場了。言情小說中的純愛生物是沒有歷史沒有祖國的,原著中沒有這句話,電影也從頭到尾沒祖國什麼事。編劇和導演為什麼突然上升到這個高度?
其實祖國不是第一次出現,前面說過電影中的70後時代符號有一種不舍意味。符號還有校園裡的廣播,那種「最高指示」一般的莊重腔調像是從改革開放前穿越來的一樣,令人覺得不真實。或許有人認為這是編劇的錯誤。但我要說,沒錯,那就是「崇高」的聲音,那就是祖國的敲門聲。那是來自歷史,但因為疏遠了與今天社會的聯繫,忘了它的由來,只能朦朧感覺到的東西。但它如此倔強,仍然會以各種古怪方式現身。難怪有70後的網友立刻強調這句話一點也不奇怪。(寫完這篇東西的時候,恰逢馬雲在淘寶慶典晚會上正式卸任CEO。這位商海沉浮的大佬一身潮男打扮,演唱的歌曲竟是《我愛你,中國》,這是多麼清晰的敲門聲!)
就算祖國完全沒出現,也沒關係,太平時代的祖國就像星空,你可以忘卻它的存在,但是它依然俯視著你。只是,沉默不語的祖國到底在哪裡?
所以最後我想給大家說一件自己的青春故事
21世紀初,我漂在上海,住在一所經貿大學的朋友宿舍里。遇到「小燕子」的時候,我畢業也快1年了,正是眼睜睜看著青春流走的惆悵年紀。
「小燕子」有兩個,都是食堂里的服務員。
那時候她們剛招工過來。國慶節晚上學生在體育館開舞會。食堂員工也在體育館擺開點心鋪。她們站在一堆蛋糕和麵包後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舞池裡的人們。沒人注意她們。我看見她眼裡溫順、羞澀和好奇的目光。我想和她說話,於是上前買了一塊蛋糕。她好像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也看著她,可是沒有找到說話的理由。我點點頭,她立刻吃驚地說道:「你認識我?」同樣吃驚的我聽出了鄉音,這下找到理由了,立刻問:「你是安徽的吧?」她說是,我說我也是,然後她笑了。她指指旁邊的女孩說:「她也是安徽的。」那個女孩就伸過頭來睜大眼睛看我,很天真的樣子,說話的時候要窩著嘴唇才能發出翹舌音。我說:「怪不得你說話聲音像趙薇呢。」她立刻笑眯了眼睛,說:「都是安徽的么」。其實她長得也像趙薇,眼睛沒那麼大而已。她家是宣城,離趙薇的城市不遠。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至於後來,後來就沒有了。我和她們沒說過幾句話,我們生活在不同的時間裡。她們早上四點鐘就要起來準備早點。有時候我看見她們坐在食堂旁邊操場的長椅上,默默看著別人。我每次都和她們打招呼。一個神情總是有些害羞,還有一個總是笑眯眯。有時候我很想坐下來和她們聊聊天,可是我一張口,她們就已經把一切想像好了——我要是提到上網(那是聊天室的時代),她們就會以為我是一個高端科學人才。我要是說我在做編輯,她們就以為我是上檔次知識分子。稱讚之後是沉默。
要是在食堂窗口遇見,她們會特意給我多打飯菜,所以我就只好躲開,怕顯得我是故意想佔便宜。再後來就不見她們了,也許換了工作,也許回了老家。認識她完全是因為我在她的眼裡看見了憧憬,不是對我,是對那個並不了解她們的世界。而我無論當時如何落魄,也仍然是那個自閉世界的一部分。要到若干年之後經歷上山下鄉了才多少了解一些。
有觀眾談電影《致青春》,說:「好看的人才有青春,我就只有大學了。」我也未能免俗,回憶了兩個好看的食堂姑娘。食堂里別的姑娘小伙我也記錄過,但我想說的是,我們別樣的青春甚至從來無法開始。那代表沉默大多數的姑娘,那起早貪黑的生活,還有90年代那些暗涌的大歷史(郭松民提到了一些),是在大學花朵們身外流過的。我們原本就活在自己的青春洞穴里,並非僅僅小說如此。
到底是趙薇,雖然出名於瓊瑤劇,但畢竟遮不住身上那點安徽江城的內地淳樸氣。看完電影,我去看以前從沒看過的趙薇微博,第一條是轉發關於最近沸沸揚揚的一安徽務工女子在北京墜樓的官方公告。「小燕子」沒有跟著造謠起鬨也沒有迴避,就是默默轉了一下官方公告,彷彿是對一個小燕子選擇死亡的默默哀痛。
現在想起來,食堂里像趙薇的那個女孩,比較豁達些,沒有做夢的樣子,估計她會過得更好。我覺得是為了那兩個「小燕子」,我才平生第一次看完了一部言情小說。這是什麼邏輯?我也不知道。
圖片為觀察者網編輯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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