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蘭州,沒一起吃過牛肉麵的不是真情人
有一天中午,我去吃牛肉麵。
那是很著名的一家店,經常有人開著車到這裡來吃面。
在拿著小票東張西望百無聊賴排隊的過程中,我突然看到一個新來的女同事,她的對面有一碗面,自己面前有一碗面。她拿起筷子,先將對面碗里的面挑了幾下,又挑起自己的面。這對本地人來說,是吃牛肉麵前最稀鬆平常的事兒,要不及時挑起面,等到過30秒吃的時候,麵條跟麵條之間就會銹成一團,失去了勁道爽滑的口感。
牛肉麵最好的口感就在30秒之內,端來面之後,倒入醋,迅速攪拌之後,吃下第一口面,這口面就是牛肉麵的旗幟,這剛剛從沸水鍋中自由翻滾的面,被囚禁在一個小小的碗中(相比煮麵的鍋),被撒入蒜苗芫荽透明的蘿蔔片辣椒,就像是素顏的女孩塗上胭脂口紅睫毛膏,有一種極為鄭重其事的端莊做派。
但因此,這種端莊就像是一個身著套裝的嚴肅女性,要是沒有筷子那麼一撩撥,很快就會變得食之無味,等到在筷子的神來之筆下,每根麵條都浸入牛肉湯中之後,辣椒蒜苗突然就會跟麵條水乳交融,麵條有了更加爽滑的口感,湯也因為被麵條吸走了一部分鹽分而變得更為可口。
一碗牛肉麵的最佳賞味期間,就在這短短三十秒之內。
所以說,端來一碗面,這第一個動作,簡直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倘若不信,可以試試用吃羊肉泡的方式吃一碗牛肉麵。不攪拌,順著一個地方吃面,吃完一層再吃一層,好好的麵條很快就會因為湯汁的浸泡而軟到無力,這種無力的麵條,除了小孩和老人喜歡吃之外,沒有一個蘭州人將之視為美食的。
而筷子撩撥的過程,正是一個麵條跟空氣接觸變冷的過程,冷空氣可以相對較長地保持麵條的硬度,滾燙的湯正好與麵條形成鮮明對比。
這原本就是個稀鬆尋常的動作,還沒等我轉過頭,我的視線中就進入一個男同事端著雞蛋牛肉小菜的身影,看到他時,我陡然意識到,在我無聊的這個視線中,藏著一段不能講出來的秘密。我一邊迅速轉過頭,一邊懊惱不已,好好吃碗面,有什麼好亂看的?
可是,就一個動作,能夠證明什麼呢?
傻孩子,這裡面藏著一個人對於一個人的垂憐呀!
如果對於坐在旁邊的人沒有半分情分,你一定不會多想在端雞蛋小菜的這一分鐘里,他碗里的面是不是被泡軟,等一下吃的的時候會不會口感不好,牛肉湯會不會被鬆懈的麵條變得渾濁,而下意識地拿起筷子,去幫對面的人攪一攪麵條,這又是多麼容易泄露心意的一個動作或者說是暗示。
但是,從未有過戀人約會約在牛肉麵館的。
尷尬期的戀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將最完美的自己展示在對方面前。這種展示,有吃日料時小心翼翼的試探,有吃西餐時坐得筆挺笑意盈盈的凝視,有吃甜品時無懈可擊的全套妝容,唯獨沒有煙火氣的牛肉麵館的喧鬧和熱辣。
最熱門的牛肉麵館,永遠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有著最尋常市井的蘭州味道,煮麵舀湯的小師傅作為一家麵館的大腦,大聲喊著「三二、兩細、一韭葉」這種外行聽起來就像暗號的號令,一邊眼疾手快舀著湯、牛肉粒蒜苗芫荽辣椒油,同時還要聽外面的人「辣椒少點蘿蔔多點別放芫荽」這樣無比瑣碎的要求;端到手的牛肉麵碗邊總有一溜快速舀辣椒留下的辣椒油,端的人小心翼翼拉長胳膊唯恐距離太近而弄髒衣服,端到面最好第一時間入口——前面說了,這是最佳賞味期,在吃的過程中,有端著碗而沒有座位的顧客虎視眈眈地盯著你碗里的半碗飯,內心暗暗希望最好一口能吃完,這樣可以迅速有個座位。
脖子里掛著白毛巾的小師傅在前堂跑來跑去收拾桌子上的剩羹,半碗潑灑著紅油的辣椒留在碗里,桌子上經常會被吃的人染上一塊塊斑駁的紅油,小師傅手裡抱著一大摞臟髒的碗,邊走邊喊:「讓一讓」,路過的人避之不及,唯恐這些碗邊的紅油會不由分說蹭在自己乾淨的衣服上。
所以,在這樣喧鬧的就像是一個小型戰場的牛肉麵館,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約會的地方。
男人總是要去排隊端飯的,等到他依次或者同時端來兩碗面的時候,總是要再買點小菜牛肉雞蛋的,再端來這些菜的時候,麵條已經軟塌,但還要說那麼幾句話,比如「加點牛肉、多吃菜」,等到這些順序說完,再去攪面的時候,面已經被冷落的憤憤不平,乾脆在碗底銹成一團,任怎麼吃,都吃不住新鮮火辣的口感。
而吃的過程,也不好埋頭大吃,還要顧及著嘴角的辣椒油,牙齒上的芫荽和額頭上的汗珠子——這些在戀愛時間,可都不是加分項。
女生不喜歡在牛肉麵約會的緣故雖然不用端面端菜吃已經泡軟的面,但是眾所周知卸妝液都是大量油脂組成的,以油化油的原理。而牛肉麵的紅汪汪的辣椒油,則天生兼具卸妝油的作用,無論是西瓜紅正紅色胭脂紅漿果紅姨媽紅的口紅,統統在吃上幾口牛肉麵之後,變成辣椒紅。
尤其慘烈的是,辣椒油除了卸掉口紅之外,還會卸掉嘴唇一圈兒的粉底液,也就是說,等到吃完牛肉麵之後,精心修飾的唇裝恢復到原生態,連嘴唇一圈兒的粉底都無影無蹤,露出模稜兩可的皮膚底色;不是防水的眼睫毛可能會被熱氣烘濕,有可能會在下眼圈留下一圈令人懊惱的黑色。這簡直比網上開玩笑「潑你一臉卸妝水」還讓人無地自容。
一百年前,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寫,跟著白流蘇一起去相范柳原的三奶奶因為范柳原看了一場電影,而忿忿地揣測著真實用意:「專為看人去的,倒去坐在黑影子里,什麼也瞧不見,後來徐太太告訴我說都是那范先生的主張,他在那裡掏壞的。他要把人家擱在那裡擱個兩三個鐘頭,臉上出了油,胭脂花粉褪了色,他可以看得親切些。」
這聽起來完全是一場陰謀。
那麼,一個男人甘願吃泡軟掉的牛肉麵,去殷勤地買小菜拿筷子,一個女人可以不顧被熏軟的睫毛膏、滿嘴的卸妝油(辣椒油)還有額角的汗而在熙熙攘攘的牛肉麵館中吃這麼一餐,恭喜你,你們的關係更近一層了。
所以,我在一個人懊惱的吃掉那一碗面的時候,一邊劇烈的心理活動,我該如何緘默地消化掉這個秘密,讓他認為我毫無惡意不過是個偶然?
事實證明,這並不是我的錯覺,因為他們吃完走出去的時候,男同事故意走到我的面前,跟滿嘴辣椒油的我道別,用一個尷尬,來掩飾另一個尷尬,這速來都是我們倉皇之中能夠想到的最好辦法。
不過從此以後,我跟那個男同事再沒有碰過面,可能是巧合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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