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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繁花

綠窗(河北)

霜降時節,孔雀藍的天空,草葉拴住絨亮的日光,蛛網依舊結滿了珍珠。

許多樹禿了,仙女集體下凡,天庭空蕩蕩。葉子按樹冠大小落出個大圓。銀杏樹下金鳳蝶大聚會,紅葉摻了黃綠褐,葉脈清晰窈窕,都捨不得踩。白樺樹惹人憐,近了才看到樹皮上爬個蟲,圓鼓鼓的厚鎧甲,黑白斑紋,頗像樹皮上黑色的樹眼。

我被一圈一圈的落葉絆住了,遙想初春,它們嫩嘴拙舌吃吃笑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只有落在地上,才知道一棵樹一年究竟生了多少葉子,支支稜稜巨形樹冠,掃起來,也就一麻袋一小車,像人忙忙碌碌一輩子,臨了就是一盒子。但每片葉子都儘可能長得圓滿,每個人也都努力地過得像個人。整個大地,要落下多少葉子?曾經多麼奔騰豪邁的喧嘩,此刻就是加萬倍的寂寥。但也許更寂寥的是風,和剩下的人。

又見荷蘭菊,我嘆。開時淺紫的碎米樣花,也並不好看,謝時暗紫濃青一片,如張愛玲小時候特別厭惡又被後媽強迫穿的紫袍子。洋甘菊從五月一直開到十月,花瓣由厚到薄,我擔心夜裡一場霜凍,它們會啞了嗓子尖叫,聽不到也會疼。不看它萎縮的樣子,是對花的體恤。

賞花賞到落,就像看一個人老到難看老到凄涼,不免痛苦。三秋不趕一秋忙。收割的農人、越冬的動物、趕著結婚生子而後凋萎的蟲,叫聲更加急迫。街頭空曠,愛罵幾句不孝子的老頭們也止了聲,盯著麻喜鵲一對長尾巴簾,低緩地掃過老屋灰瓦,去蹬最後幾棵樹尖的紅棗。最後一茬韭菜,最後一茬豆角,最後一茬青椒,最後一茬尚有無數花骨朵的菊花。

我翻出舊年腌鹹菜的灰瓦罐、腌韭花蔥葉的小口大肚銹綠瓷罈子、做醬的磚紅色小三缸,都栽上一坨坨姚黃紫金,擺在朝陽避風的石牆根下、老屋檐下、木門口。繡花門帘卷著一角,搭門檻上,一束老夕陽抹過去,印象派畫意。夜裡冷,我媽會給它們加件披肩,熬過霜凍,抱香眠去。

野花踢不開冬天,是否羨慕人的暖屋和自由?反正人是慕花的。花一年一年地開,新的並不是舊的,人也一世一世地來,為什麼我們仍說,花有再開時,人無再年少?人還是沒有把自己等同於自然,產生錯誤的悲哀。以花界看人類,有老去的,更有越來越多的嬰兒哭喊著來,就是春風吹又生。午後陽光媚行,我蹲在蒼耳叢,摘籬笆牆邊的錦燈籠,一串串橘紅小燈籠有悅耳的叮咚,撕開,吃掉裡面橘紅的漿果,酸甜多汁,喉頭舒暢,世間美好如此。而蒼耳子如微型刺蝟,瞬時滾遍了袍子和圍巾,我一路走,一粒一粒扯下,還有幾粒顛簸著跟我來到城裡,實現了遠行。可惱又聰明的小東西。

沒錯,自然是以種子和死亡抗爭的,我們也是自然的種子,穿過繁花,不減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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