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嗣真詮 袁了凡先生著
祈嗣真詮(1)
了凡先生著
○改過第一
予氣清而稟弱苦乏嗣,夙講於星占術數之學,知命艱於育,且安之矣。後游建康之棲霞,遇異人授以祈嗣之訣,謂天不能限,數不能拘,陰陽不能阻,風水不能囿。信而行之,果生子。予慮天下之乏嗣者眾,而不獲聞是訣也,因衍為十篇,以夙告之,俾嗣續有賴,生齒日繁,而家家獲螽(zhōng)斯之慶,吾願慰矣。嗟嗟,豈獨生子一節乎哉?命可永也,窮可達也,功名可建也。觸而通之,是在智者。
春秋諸大夫,見人言動,憶而談其禍福,靡不驗者,《左》、《國》諸紀可睹也。大都吉凶之兆,萌乎心而動乎四體。其過於厚者常獲福。過於薄者常近禍。俗眼多翳(膜容),謂有未定而不可測者。至誠合天,福之將至,觀其善而必先知之矣。禍之將至,觀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春秋時去聖人未遠,其言多中宜也。就生子一節言之,忍者多不育,好戕物命者多不育,潔己而清甚者多不育,舞機御物者育而不肖。或遇禍機深者必絕嗣,多怒多欲者必難受妊,或妊而半產,或產而多夭。凡發願祈嗣,宜深省己躬,方改前轍。愛者生之本,忍則自絕其本矣。君子寧過於愛,毋過於忍。人物不同,其生一也。多殺物命,生理有虧。祈嗣須戒殺生,同功不難,同過為難。君子寧身受惡名,不可使人有逸行。好潔己者,常不顧人,此天下之大惡,鬼神所不佑也。地之穢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無魚。宜細思之。機有淺深,亦有美惡。借之以濟世,則為仁術;因之以陷人,則為惡機。然而不可常用也。媾精者以氣為主,怒多則傷氣,欲多則耗精,皆當深戒。此類更多,不能殫述,宜據此推廣,一一改之。
人之過,有從事上改者,有從理上改者,有從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驗亦異。如前日殺生,今戒不殺;前日怒詈,今戒不怒,此就其事改之者也。強制於外,其難百倍,且病根終在,東滅西生,非究竟廓然之道也。善改過者,未禁其事,先明其理。如過枉殺生,即思曰:「上帝好生,物皆戀命,殺彼養己,豈能自安,且彼之殺也,既受屠割,復入鼎鑊,種種痛苦,徹入骨髓。己之養也,珍膏羅列,食過即空,蔬食菜羹,盡可充腹,何必戕彼之生,損己之福哉?」又思血氣之屬,皆含靈知。既有靈知,皆我一體,縱不能躬修至德,聲名洋溢,以使之尊我親我,豈可日戕物命,以使之仇我憾我於無窮也,一思及此,將有對食傷心,不能下咽者矣。如前日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悖理相干,於我何與」,本無可怒者,又思天下無自是之豪傑,亦無尤人之學問。行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吾悉以自反,則謗毀之來,皆磨鍊玉成之地,我將歡然受賜,何怒之有,又聞謗而不怒,雖讒焰薰天,如舉火焚空,終將自息。聞謗而怒,雖巧心力辨,如春蠶作繭,自取纏綿。怒不惟無益,且有害也。其餘種種過惡,皆當據理思之。此理既明,過將自止。何謂從心而改?過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動,過安從生?學者於好色、好名、好貨、好怒,種種諸過,不必逐類尋求,但當一心為善,正念時時現前,邪念自然污染不上。如太陽當空,魍魎潛消,此精一之真傳也。過由心造,亦由心改。如斬毒樹,直斷其根,奚必枝枝而伐,葉葉而摘哉?大抵最上者治心,當下清凈,才動即覺,覺之即無。苟未能然,須明理以遣之。又未能然,須隨事以禁之。以上士而兼行下功,未為失策。執下而昧上,則拙矣。
發願改過,明須良朋提醒,幽須神鬼證明。一心懺悔,晝夜不懈,經一七、二七以至一月、二月、三月必有效驗。或覺心神恬曠,或覺智慧頓開。或處冗沓而觸念皆通,或遇冤讎而回瞋作喜。或夢吐黑物,或夢往聖先賢,提攜接引。或夢飛步太虛,或夢幢幡寶蓋。種種勝事,皆過消罪滅之象也。然不得執此自高,畫而不進。理無窮盡,改過豈有盡時,昔蘧伯玉當二十歲時,已覺前日之非而盡改之矣。至二十一歲,乃知前之所改未盡也。及二十二歲,則回視二十一歲猶在夢中。歲復一歲,遞遞改之,行年五十而猶知四十九年之非。古人改過之學如此。吾輩身為凡流,過惡蝟積,而回思往事,常若不見其有過者,心粗而眼翳也。然人之過惡深重者,亦有效驗。或心神昏塞,轉頭即忘(忌)。或無事而常煩惱,或見君子而赧然消狙(阻),或聞正論而不樂,或施惠而人反怨,或夜夢顛倒,甚則妄有失志,皆作業之相也。苟一類此,即須奮發,舍舊圖新,幸勿自悟。
改過者,第一要發恥心。思古之聖賢,與我同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師,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情塵,私行不義,謂人不知,傲然無愧,將日淪於禽獸而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愧者,莫大乎此。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以其得之則聖賢,失之則禽獸耳,此改過之要機也。第二要發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難欺,吾雖過在隱微,而天地鬼神,實鑒臨之。重則降之百殃,輕則損其現福,吾何可以不懼?不惟是也,閑居之地,指示昭然,吾雖掩之甚密,文之甚巧,而肺肝畢露,終難自欺,被人覷破,不值(直)一文矣!烏得不廩廩,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彌天之惡,猶可悔改。古人有一生作惡,而臨死悔悟,發一善念,遂得善終者,謂一念猛利,足以滌百年之惡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燈才照,則千年之暗俱除。故過不論久近,惟以改為貴。但塵世無常,肉身易殞,一息不屬,欲改無由矣。明則千百年負此惡名,雖有孝子慈孫,不能(洗)滌,幽則沈淪獄報,不勝其苦,烏得不畏,第三發一勇心。人不改過,多是因循退縮,吾須奮然振作。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如毒蛇嚙指,速與斬除,無絲毫凝(疑)滯,此風雷之所以為益也。具是三心,則有過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
○積善第二
昔顏氏將以女妻叔梁紇,而歷敘其祖宗積德之長,逆知其子孫必有興者,豈漫說哉!孔子稱舜之大孝,而曰宗廟享之,子孫保之,論至精矣。愚常謂,善足以被乎百世,則必有百世之子孫;善足以被乎十世,則必有十世之子孫;善足以被乎三世、四世,則必有三世、四世之子孫;其身沒而斬焉無嗣者,德薄而宗廟不享,子孫不保也。
試以近事征之。鎮江靳翁,逾五十無子,訓蒙於金壇。其夫鬻釵梳,買鄰女為侍妾。翁以冬至歸家,夫人置酒於房,以鄰女侍告翁曰:「吾老不能生育,此女頗良,買為妾或可延靳門之嗣。」翁頰赤俯首。夫人謂己在而翁赧也,遂出而反扃其戶。翁繼起戶己閉遂逾窗而出,告夫人曰:「汝用意良厚,不特我感汝我祖考亦感汝矣。但此女幼時,吾常提抱之。恆願其嫁而得所,吾老又多病,不可以辱。」遂謁鄰而還其女。逾年夫人自受妊,生子貴,十七歲發解,明年登第,為賢宰相。
江右舒翁,假館於湖廣,二年,偕諸鄉里同舟而歸。途中泊舟,登岸散步,聞一婦人哭甚哀。就問其故曰:「吾夫負官銀將鬻,吾以償吾去則幼兒失哺,必死,是以不勝悲耳。」翁詢所負幾何曰:「十三兩有奇。」翁曰:「舟中同載者皆江西塾師也。每人一兩則足完君之事矣。」返而告諸同行皆不應。翁遂捐兩年束修盡與之。未至家三舍糧竭眾復拉銀買米。翁囊罄無所出,眾爭非之。亦有憐而招之食者,翁不敢飽。及抵家語婦云:「吾忍飢二日矣,速炊飯。」婦云:「顧安所得米乎」翁云:「鄰家借之。」婦云:「借已頻專候汝歸償之。償其舊可借新也。」翁告以捐金之故,婦云:「如此則吾有尋常家飯可覓同飽也。」遂攜籃往山中采苦萊,和根煮爛同食一飽。既就枕翁已寢婦展轉不能寐。忽聞窗外人呼云:「今宵食苦菜,明歲產狀元。」遂促翁覺而告之。翁曰:「此神明告我也。」即同起披衣向天拜謝。明年生子芬,果狀元也。吾鄉屠康僖公,為比部郎,建恤刑之議。命既下夢神告之云:「汝命無子,恤刑之議,陰德甚重。上帝賜汝三子,皆衣紫腰金。」是夕即懷妊生應塤。次應坤,三應埈,皆通顯,子孫科第,至今未絕。
邯鄲張翁,家甚貧未有子,置一空壇,積錢十年而壇滿。有鄰人生三子犯徒擬賣其妻,翁懼妻去而子不能全活也,遂謀諸夫人舉所積錢代完贖。銀不足,夫人復拔一釵輳之。是夕夢上帝抱一佳兒送之。遂生弘軒先生,今子孫且相繼登科第矣。一念之善,遂成世家。祈嗣者宜深省也。
善有真有假,有端有曲,有陰有陽,有是有非,有偏有正,有半有滿,有大有小,有難有易,皆當深辨。為善而不窮理,則自謂行持,豈知造業,枉費苦心,招殃愈烈,可懼也,
何謂真假?昔有儒生數輩,謁中峰和尚,問云:「佛氏論善惡報應,如影隨形。今某人善,而子孫不興;某人惡,而家門隆盛。佛說無稽矣。」中峰云:「凡情未滌,正眼未開,忍善為惡,指惡為善,往往有之。不憾己之是非顛倒,而反怨天之報應有差乎,眾云:「善惡何至相反?」中峰令試言其狀。一生謂詈人毆人是惡,敬人禮人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一生謂貪財妄取是惡,廉潔有守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眾人歷言其狀,中峰皆不謂然。因請問。中峰告之曰:「有益於人是善,有益於已是惡。有益於人,則毆人詈人皆善也;有益於己,則禮人敬人皆惡也。是故人之行善,利人者公,公則為真,利己者私,私則為假。又根心者真,襲跡者假。又無為而為者真,有為而為者假。皆當自考。
何謂端曲?今人見謹願之士,類稱為善而取之,其次則取有守廉潔者。至於言高而行不逮者,則以為惡而棄之,人情大抵然也。然自聖人觀之,則狂者行不掩言,最所深取。其次則狷者有所不為。至於謹願之士,雖一鄉皆稱之,而必以為德之賊矣。是世人之善惡,分明與聖人相反。一私纏胸,黑白倒置。推此一端,則種種取捨,無有不謬。天地鬼神之福善禍淫,皆與聖人同是非,而不與世俗同取捨。凡欲積善,決不可徇世人之耳目。惟從心源隱微處,默默洗滌,默默檢點,純是濟世之心則為端。苟有一毫媚世之心即為曲。純是愛人之心則為端。有一毫憤世之心則為曲。純是敬人之心則為端。有一毫玩世之心則為曲。皆當細辨。
何謂陰陽?凡為善而人知之則為陽善。為善而人不知則為陰德。陰德天報之,陽善享世名。名亦福也。名者,造物所忌,世之享盛名而實不副者,多有奇禍。人之無他腸而橫被惡名者,子孫往往驟發。陰陽之際微矣哉!
何謂是非?魯國之法,魯人有贖人臣妾於諸侯者,皆受金於府。子貢贖人而不受金,孔子聞而惡之曰:『賜失之矣。夫聖人之舉事,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施於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眾,受金則為不廉,何以相贖乎,自今以後,不復贖人於諸侯矣。』子路拯人於溺,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喜曰:『今魯國多拯人於溺矣。』自俗眼觀之,子貢之不受金為優,子路之受牛為劣,孔子則取由而黜賜焉。乃知人之為善,不論現行而論流弊;不論一時而論永久;不論一身而論天下。現行雖善而其流足以害人,則似善而實非也。現行雖不善而其流足以濟人,則非善而實是也。然此就一節言之耳。他如非義之義,非禮之禮,非信之信,非慈之慈,皆當決擇。
何謂偏正?昔呂文懿公初辭相位歸故里,海內仰之如泰山北斗。有一鄉人醉而詈之,呂公不動,語其仆曰:『醉者勿與較也。』閉門謝之。逾年,其人犯死刑入獄,呂始悔之曰:『使當時稍與計較,送公家責治,可以小懲而大戒。吾當時只欲存心於厚,不謂養成其惡,陷人於有過之地。』此以善心而行惡事者也。又有以噁心而行善事者,如某家大富,值歲荒民,窮白畫攫粟於市,告之縣,縣不理,窮民愈肄。遂私執,而困辱之眾始定。不然幾亂矣。然此公之心,本衛家財,非以行善也。而一方之民獲安其惠溥矣。故善者為正,惡者為偏,人皆知之矣。其以善心而行惡事者,此正中偏也;以噁心而行善事者,此偏中正也。不可不知也。
何謂半滿?《易》曰『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書》曰『商罪貫,譬如貯物於器。勤而積之則滿,懈而不積則不滿。』此一說也。昔有某氏女,人寺欲施而無財,止有錢二文,捐而與之,主席者親為懺悔。及後入宮富貴,攜數千金復人寺施之,主僧惟令其徒迴向而已。因問曰:『吾前施二文錢,汝親為懺悔。今施數千金而汝不迴向,何也』曰:『前者物雖薄而施心甚真,非老僧親懺不足以報德。今物雖厚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令人代懺足矣。』此千金為半,而二文為滿也。鍾離授丹於呂岩,點鐵為金可以濟世,岩問曰:『終變否』曰:『五百年後當複本質。』岩曰:『如此則害五百年後人矣,吾不願為也。』曰:『修仟要積三千功行,汝此一言三千功行俱滿矣。』此又一說也。又為善而心不著善,則隨所就,皆得圓滿。心著於善則終身勤勵,止於半善而已。譬如以財濟人,內不見己,外不見人,中不見所施之物,是謂三輪體空,是謂一心清凈,則斗粟可以種無涯之德,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倘此心未忘,雖施黃金萬鎰,福不滿也。此又一說也。
何謂大小?明明德於天下為大,明明德於一身為小。昔衛仲達為館職,被攝至冥司,吏呈善惡二錄。比至,則惡錄盈庭,善錄僅如箸而已。索秤稱之,則盈庭者反輕,而如箸者反重。仲達因問小軸中所書何事,曰:『朝廷嘗大興工,役修三山石橋,君上疏諫之,此疏稿也。』仲達曰:『某雖言之,朝廷不從,於事何益?而能有如是之力』官曰:『朝廷雖不從,君之一念已在萬民。向使聽從,善力更大矣。』故志在天下國家,則善雖少而大。苟在一身,雖多亦小。
何謂難易?先儒謂克己須從難處克將去,夫子告樊遲,為仁亦曰先難。如前所紀,舒翁舍二年之束修,與張翁舍十年所積之錢,皆所謂難捨處能舍也。如靳翁不以鄰女為妾,此所謂難忍處能忍也。故天之降福亦厚。凡有財有勢者,其作福皆易。易而不為是為自暴。貧賤作福皆難,難而能為斯可貴耳。
隨緣濟眾,其類至繁,約言其網,大略有十。竊謂種德之事,第一與人為善,第二愛敬存心,第三成人之美,第四教人為善,第五救人危急,第六興建大利,第七舍財作福,第八護持正法,第九敬重尊長,第十愛惜物命。何謂與人為善,昔舜在河濱,見漁者皆爭取深潭厚澤,而老弱則漁於急流淺灘之中,惻然哀之,往而漁焉。見爭者皆匿其過而不談,見有讓者則揄揚而取法之。期年皆以深潭厚澤相讓矣。其耕稼與陶皆然。夫以舜之浚明,豈不能出一言教眾人哉,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轉之,此良工苦心也。吾輩處末世,勿以己之長而蓋人,勿以己之善而形人,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收斂才智,若無若虛,見人過失,且涵容而掩覆之。一則令其可改,二側令其有所顧忌而不敢縱。見人有微長可取,小善可錄,翻然舍己而從之,且為艷稱而廣述之。凡日用間,發一言行一事,全不為自身起念,全是為物立則,此大人天下為公之度也。
何謂愛敬存心?君子與小人就形跡上觀,節義、廉潔、文章、政事之類,君子能之小人亦或能之,常易相混。惟一點存心處,則善惡懸絕,判然如黑白之相反。故孟子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所存之心,曰仁曰禮,仁禮又是何物?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謂常存愛人敬人之心耳。人有親疏,有貴賤,有智愚賢不肖,萬品不齊,皆吾同胞,皆吾一體,執非當愛當敬者,蓋愛敬眾人即是愛敬聖賢。徇物無違而能通眾人之志,即是能通聖賢之志。何者聖賢之志,本欲斯世斯人各得其所,吾合愛合敬而安一世之人,是即為聖賢而安之也。況古之聖賢因人物而起慈悲,因慈悲而成正覺。《大學》云:『明明德於天下。』舍天下則吾亦無明明德處矣。
何謂成人之美?玉之在石,抵擲則死礫,追琢則圭璋。故凡見人行一善事,或其人志可取而資可進,皆須誘掖而成就之。或為之獎借,或為之維持,或為之白其誣而分其謗,務使之成立而後已。大抵人各惡非其類,鄉人之善者少不善者多,故見一善事爭非而共毀之。善人在俗,亦難自立。且豪傑錚錚,不甚修形跡,多易指摘。故善事常易敗,而善人常得謗,常不能自完。惟仁人長者,能匡直而輔翼之。在一鄉可以回一鄉之元氣;在一國可以培一國之命脈。其功德最大。
何謂勸人為善?生為人類,孰無良心,世路役役,最易沒溺。凡與人相處,當方便提撕,開其迷惑。譬猶長夜大夢,而令之一覺。譬猶久陷煩惱,而披之清涼,為惠最普。韓愈云:『一時勸人以口,百世勸人以書。』較之與人為善,雖有形跡,然對症發葯,時有奇效,不可廢也。失言失人,當反吾智。
何謂拯人危急?患難顛沛,人所時有。偶一遇之,當如痌瘝之在躬,速為解救。或以一言伸其屈抑,或以多方濟其顛連。崔子曰:『惠不在大,赴人之急可也。』蓋仁人之言哉!
何謂興建大利?小而一鄉之內,大而一邑之中,凡有利益,最宜興建。或開渠導水,或築堤防患,或修橋路以便行旅,或施茶飯以濟饑渴。隨緣勸導,協力興修。勿避嫌疑,勿辭勞怨。
何謂舍財作福?釋門萬行,以布施為先。所謂布施者,只是舍之一字耳。達者內舍六根,外舍六塵。一切緣會一切功德無不舍者。苟未能然,先從財上布施。世人以衣食為命,故財為最重。吾從而舍之,內以破吾之慳,外以濟人之急。始而勉強,終則泰然,最可以蕩滌私情,除祛執吝。
何謂護持正法?法者萬世生靈之眼目也。不有正法,何以參贊天地,何以財成民物,何以脫塵解轉,何以經世出世,故凡見聖賢廟貌、經書典籍,皆當敬重而修飾之。至於舉揚正法,上報佛恩,尤宜勉勵。
何謂敬重尊上?家之父兄,國之君長,與凡年高德高位高識高者,皆當加意奉侍。在家而奉侍父母,使深愛婉容,柔聲下氣,習以成性,便是和氣格天之本。出而事君,行一事,毋謂君不知而自恣也。刑一人,毋謂君不見而作威也。事君如天,古人格論,此等處最關陰德。試看忠孝之家,子孫未有不綿遠而昌盛者,切須慎之。
何謂愛惜?物命凡人之所以為人者,惟此惻隱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積德者積此。《周禮》孟春之月,犧牲毋用牝。孟子謂,君子遠庖廚,所以全吾惻隱之心也。故前輩有四不食之戒,謂聞殺不食,見殺不食,自養者不食,專為我而殺者不食。夫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聞殺見殺與自養而殺者,苟有仁心必不忍食。學者未能斷肉,且當從此戒之。漸漸增進,慈心愈長,防範愈周。不特殺生當戒,蠢動含靈,皆為物命,求絲煮繭,鋤地殺蟲,念衣食之由來,皆殺彼以自活。至於手所誤傷,足所誤踐者,不知其幾,皆當妥曲防之。古詩云:『愛鼠常留飯,憐蛾不點燈、何其仁厚也。善行無窮不能殫述。由此十事而推廣之,則萬德可備矣。前輩有十大方便之說,與此不同,更宜參考而行之。」
○聚精第三
《經》云:腎為藏精之府。又云:五臟各有藏精,並無停泊於其所。蓋人未交感,精涵於血中。未有形狀,交感之後,慾火動極,而周身流行之血至命門,而變為精以泄焉。故以人所泄之精,貯於器,拌少鹽酒露,一宿則復為血矣。左為腎屬水。右為命門屬火。一水一火,一龜一蛇,互相橐龠。膀胱為左腎之腑,三焦有脂膜,如掌大,正與膀胱相對。有二白脈,自中而出,夾脊而上貫於腦。上焦在膻中,內應心。中焦在中脘,內應脾。下焦在臍下,即腎間動氣。人身之血,散於三焦。晝夜流行,各有常度。百骸之內,一毛之尖,無弗貫徹。及欲事既作,命門火動,翕撮三焦,一身之血至命門,化為精而輸將以去。人之血盛,則周身流溢,生子畢肖其父。血微則形骸,有不貫之處,生子不能相肖。血枯則不能育矣。
煉精有訣,全在腎家下手。內腎一竅名玄關。外腎一竅名牝戶。真精未泄,乾體未破,則外腎陽氣至,子時而興。人身之氣與天地之氣兩相吻合。精泄體破,而吾身陽生之候慚晚。有丑而生者,次則寅而生者,又次則卯(卿)而生者。有終不生者,始與天地不相應矣。煉之之訣須半夜子時,即披衣起坐,兩手搓極熱,以一手將外腎兜住,以一手掩臍而凝神於內腎。久久習之,而精旺矣。
聚精之道,一曰寡慾;二曰節勞;三曰息怒;四曰戒酒;五曰慎味。今之談養身者,多言采陰補陽,久戰不泄。此為大謬。腎為精之府,凡男女交接,必擾其腎。腎動則精血隨之而流外,雖不泄,精已離宮。未能堅忍者,亦必有真精數點,隨陽之痿而溢出。此其驗也,如火之有煙,焰豈有復反於薪者哉,是故貴寡慾。精成於血,不獨房室之交,損吾之精,凡日用損血之事,皆當深戒。如目勞於視,則血以視耗。耳勞於聽,則血以聽耗。心勞于思,則血以思耗。吾隨事而節之,則血得其養,而與日俱積矣。是故貴節勞。
主閉藏者腎也。司疏泄者肝也。二歲皆有相火,而其繫上屬於心,心君火也。怒則傷肝,而相火動,動則疏泄者,用事而閉藏,不得其職。雖不交合,亦暗流而潛耗矣。是故當息怒。人身之血,各歸其舍則常凝。酒能動血,人飲酒則面赤,手足俱紅,是擾其血而賓士之也。血氣既衰之人,數月無房事,精始厚而可用。然使一夜大醉精隨薄矣。是故宜戒酒。《內經》云:精不足者補之以味,然醴郁之味不能生精;惟恬澹之昧乃能補精耳。蓋萬物皆有真味,調和勝而真味衰矣。不論腥素淡煮之得法,自有一段沖和恬澹之氣,益人腸胃。《洪範》論味而曰稼穡作甘。世間之物,惟五穀得味之正。但能淡食谷味最養能精。又凡煮粥飯而中有厚汁,滾作一團者,此米之精液所聚也。食之最能生精,試之有效。
○養氣第四
人身之氣,各有部分,身中有行氣、橫起氣、諸節氣、百脈氣、筋氣、力氣、骨間氣、腰氣、脊氣、上氣、下氣,如此諸氣,位各有定,不可相亂。亂則賊,大則顛狂廢絕,小則虛實相陵。虛則癢實則痛,疾病之生,皆由於此。昔韓飛霞,遇異人於黃鶴樓,授以一葯,通治萬病,投之立效,以香附子為君,佐以黃連而已。蓋人氣失其平,則為疾故用香附理氣,其時火運,故以黃連,佐之此非深達造化者哉!
養身者,毋令身中之氣有所違諍。如行久欲坐,此從動入止也。將就坐時,先徐行數步,稍申其氣,漸放身體,止氣稍來,動氣漸去。從此而坐,則粗不忤細矣。如坐久欲行此,從止出動也,必稍動其身,或申手足,如按摩狀,然後徐行。不然細氣在身,與粗氣相忤矣。其餘種種,依此推之。
氣欲柔不欲強,欲順不欲逆,欲定不欲亂,欲聚不欲散。故道家最忌嗔,嗔心一發,則氣強而不柔,逆而不順,亂而不定,散而不聚矣。若強閉之則令人發咳。故道者須如光風霽月,景星慶雲,無一毫乖戾之氣,而後可行功。又食生菜肥鮮之物,亦令人氣強難閉。食非時動氣之物。亦令人氣逆。又多思氣亂,多言氣散,皆當深戒。
人在胎中,不以口鼻呼吸,惟臍帶繫於母之任脈。任脈通於肺,肺通於鼻,故母呼亦呼,母吸亦吸,其氣皆於臍上往來。天台謂識神托生之始,與精血合根在於臍。是以人生時惟臍相連。初學調息,須想其氣出,從臍出入,從臍滅,調得極細,然後不用口鼻。但以臍呼吸,如在胞胎中,故曰胎息。初閉氣一口,以臍呼吸,數之至八十一,或一百二十,乃以口吐氣出之。當令極細,以鴻毛著於口鼻之上,吐氣而鴻毛不動為度。漸習漸增,數之久至千。則老者更少,日還一日矣。葛仙翁每盛暑輒入深淵之底,一日許乃出,以其能閉氣胎息耳。但知閉氣,不知胎息無益也。
舉扇便有風,為滿天地間皆是氣也。孟子曰「塞乎天地之間」。誠然誠然。故人在氣中,如魚在水中。氣以養人之形,而人不知。水以養魚之形,而魚不覺。養氣者須從調息起手,禪家謂息有四種,凡鼻息往來有聲者,此風也,非息也。守風則散。雖無聲而鼻中澀滯,此喘也,非息也。守喘則結。不聲不滯,而往來有跡者,此氣也,非息也。守氣則勞。所謂息者,乃不出不入之義。朱子《調息銘》云:靜極而噓,如春沼魚。動極而吸,如百蟲蟄。春魚得氣而動,其動極微。寒蟲含氣而蟄,其蟄無朕。調息者須似之。綿綿密密,幽幽微微。呼則百骸萬竅,氣隨以出。吸則百骸萬竅,氣隨以入。調之不廢,真氣從生。藥物之老嫩浮沈,火候之文武進退,皆於真氣中求之。嗚呼盡矣!
人之氣吹之則涼,呵之則溫,溫涼變於吹呵之間。是故夏可使冷也,冬可使熱也。行氣者可以入瘟疫,可以禁蛇虎,可以居水中,可以行水上,可以噓水使之逆流千里。氣之變化無窮,若生子之術,特其細細者耳。但愛嗇握固,閉氣吞液,令氣化為血,血化為精足矣。
習閉氣而吞之名曰胎息。嗽舌下泉咽之名曰胎食。春食朝霞者,日始出赤氣也。秋食瀹漢者,日沒後赤黃氣也。冬食流瀣者,北方夜半氣也。夏食三陽者,南方日中氣也。勤而行之,可以辟穀。余試之良驗。
○存神第五
聚精在於養氣,養氣在於存神。神之於氣,猶母之於子也。故神凝則氣聚,神散則氣消。若寶惜精氣而不知存神,是茹其花而忘其根矣。然神豈有形象可求哉?孟子曰「聖而不可知之謂神」,乃不可致思、無所言說者也。如作文不可廢思,而文之奇妙者,往往得於不思之境,神所啟也。符錄家每舉筆第一點,要在念頭未起之先,謂之混沌開基,神所運也。感人以有心者,常淺而無心,所感者常深,神所中也。是故老人之心不靈,而赤子之心常靈。惺時之謀不靈,而寐時之夢常靈。皆神所為也。《易》曰「天下何思何慮。」此神之真境也。聖人不思不勉,此神之實事也。不到此際,總不能移易天命,識者慎之。窗體頂端
道宗觀妙觀竅,總是聚念之方,非存神之道。然攀緣既熟,念慮難忘,只得從此用功,漸入佳境。有存泥丸一竅者,謂神居最上。頂貫百脈,存之可以出有入無,神遊八極,而失則使人善眩暈。有存眉間一竅者,謂五位真人在面門出入,存之可以收攝圓光,失則使人火浮而面赤。有存上齶者,謂齒縫玄珠三關齊透,存之可以通貫鵲橋,任督飛渡,而失則使人精不歸源。有存心中正穴者,謂百骸萬竅總通於心,存之可以養神攝念,鬚髮常玄,而失則使人局而不暢。有存心下寸許皮肉際者,謂衛氣起於上焦,行於脈外,生身所奉,莫貴於此,存之可以倏忽圓運,祛痰去垢,而失則使人衛勝榮弱,或生瘡癤。有存心下臍上者,謂脾宮正位,四象相從,存之可以實中通理,而失則使人善食而易飢。有存臍內者,謂命蒂所系,呼吸所通,存之可以養育元神,厚腸開竅,而失則使人氣沉滯。有存下丹田者,謂氣歸元海,葯在坤鄉,存之可以鼓動元陽,回精入日,而失則使人陽易興而妄泄。有存外腎一竅,以目觀陽事者,謂心腎相交,其機在目,存之取坎填離,而失則使人精液妄行。大都隨守一竅,皆可收心。苟失其宜,必有禍患。惟守而無守,不取不離,斯無弊耳。《老子》曰「綿綿若存」。謂之曰:存則常在矣。謂之曰:若則非存矣。故道家宗旨,以空洞無涯為元竅,以知而不守為法則,以一念不起為功夫。檢盡萬卷丹經,有能出此者乎!
禪門止觀乃存神要訣,一曰系緣,守境止如,上繫心一處是也;二曰制心,止不復繫心一處,但覺念動,隨而止之,所謂不怕念起,惟怕覺遲者也。三曰體真,止俗緣萬殊,真心不動,一切順逆等境,心不妄緣蓋體,真而住也。觀法多門,華嚴經事法界,觀謂常觀,一切染凈諸法,皆如夢幻,此能觀知,亦如夢幻,一切眾生,從無始來,執諸法為實有,致使起惑造業,循環六道。若常想一切名利怨親,三界六道,全體不實,皆如夢幻,則欲惡自然淡泊,悲智自然增明。亦名諸法如夢幻觀。
又理法界觀。於中復有三門,一者,常觀遍法界,惟是一味清凈,真如本無差別事相,此能觀智,亦是一味清凈真如。二者,若念起時,但起覺心,即此覺心,便名為觀,此雖覺心,本無起覺之相。三者,擬心即差,動念便乖,但棲心無寄,理自玄會。亦名真如絕相觀。又事理無礙觀,謂常觀一切染凈事,法緣生無性,全是真理,真理全是染凈事法如觀波全是濕,濕全是波,故起信論雲,雖念諸法自性,不生而復,即念因緣和合,善惡之業,苦樂等報,不失不壞,雖念因緣,善惡業而即念性不可得。天台有假空中三觀,大率類此。或單修一觀,或漸次全修。或一時齊修,皆可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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