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慧能《壇經》的禪學奧秘

 

再談慧能《壇經》的禪學奧秘

 

  慧能不僅在「緣起論」、「佛性論」、「覺悟論」方面有佛學理論的創新,而且,對覺悟方式和實踐法門等也有非常可貴的新探索。

  四、覺悟方式:「頓悟成佛」

  傳統佛教重視修行、參禪,而如何修行和參禪歷來也成了佛教各家各派爭論的熱點問題之一。佛教的有些教派,主張以讀佛經為主進行修行,借經悟教;有的則主張在實際的修行活動中去悟教,去覺悟佛性。而悟道成佛到底是漸進的還是頓悟的,在禪宗內部也一直存在著爭論。一般說來,以神秀為代表的禪宗北宗主要傾向於漸悟方式,認為必須通過長期修行才能逐步掌握佛法而覺悟成佛;而以慧能為代表的禪宗南宗則主張頓悟成佛,在慧能看來,人人自心本有佛性,所以不需要長期修行,不需要大量施捨財物,不需要吟誦佛經,只需及時去除妄念,覺悟本心,頓悟佛性,立即就可成佛。

  傳說中,北宗神秀有一首偈,說: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這一偈說得就是漸悟的方式,他把人的身、心比喻為是菩提樹和明鏡台,強調要「時時勤拂拭」,勿使身心「惹塵埃」,這「時時勤拂拭」的過程,就是逐步修行的過程,人通過漸進式的修行,逐步達到佛境,漸漸完成悟教成佛的過程。

  慧能與神秀不同,他主張頓悟成佛,在他看來,人心本來就是空的,本心就有佛性,自覺自悟便可成佛,不必多費周折去「時時勤拂拭」,因為本來就是「一切皆空」,「心無一物」,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菩提樹、明鏡台或塵埃。因而,慧能的偈更具徹底的佛性:

  「身無菩提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慧能的「頓悟」說,繼承和發展了竺道生的「頓悟」理論。竺道生認為眾生皆潛在地具有佛性,只不過平常人被痴妄所迷惑,見不了佛之本性,但只要能除去痴妄,返歸本性,也就成佛了。他說:「夫真理自然,悟亦冥符。真則無差,悟豈容易。不易之體,為湛然常照,但從迷乖之,事未在我耳。苟能涉求,便返迷歸極,歸極得本。」又說「善相者,涅槃惑滅,得本稱性,如來直善而已也。」(兩處引文參看《大正藏》卷三十七《大般涅盤經集解》)

  竺道生認為佛性是眾生的本性、善性,又體現了萬物實相,冥合於自然,是最後的真理。一切眾生本有佛性,都具備成佛的內在根據,而佛性是一種至極之性或完整的真理,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因而,覺悟佛性,不能今日悟一部分,明日悟一部分,必然是一次性的突然間覺悟,一旦覺悟,頓時完全照察自心佛性,體悟諸法實相。頓悟之時,也就是成佛之際。當然,竺道生所講的頓悟,嚴格地說還是一種漸修式的頓悟,雖然他強調對佛性的整體性覺悟,但這種覺悟是由修而悟的,在頓悟之前,還必須修行、讀經,必須有一段修行的功夫。竺道生主張的是漸修式頓悟。

  慧能對這種頓悟進行了理論更新,以「無修而悟」代替了「由修而悟」。如果說,竺道生的「頓悟」說,主要是在修行中強調整體的覺悟,那麼,慧能的「頓悟」說,根本就否認修行,否認讀經,否認積累,否認過程,主張一覺即悟,頓悟成佛。

  在慧能看來,眾生之「本心」與「佛心」之間,並沒有鴻溝,也沒有距離,不必要經過修行的過程,關鍵在於是「迷」還是「悟」。如果「執迷不悟」,就永遠無法覺悟佛性,而一旦不迷而悟,瞬間即可悟佛性,立即成佛。覺悟而成佛,就在一念之間,是剎那間的事。他說:

  「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

  又說:「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

  還說過:「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心,一悟即至佛地。」

  「迷來經累劫,悟則剎那間。」(以上均見《壇經·般若品》)

  在慧能看來,只要達到「頓悟」,就立即可進入豁然貫通的悟道境界,清除了種種妄念,即刻能把握「真如」本體,獲得解脫,進入「成佛」境界。「頓悟成佛」是瞬間實現的。眾生本心只要能一念相應,覺悟佛性,即可成佛。這樣,眾生進入境界從時間和方式上來看,就很容易很方便了,所以有人說,慧能為眾生成佛打開方便之門,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頓悟成佛」是南禪區別於其他佛教宗派的理論基點之一,它把佛性與人心看成是同一的,在個體當下的直接體驗中,瞬間就能實現人心與佛性的統一,一剎那即能覺悟成佛,免去了修行、讀經、奉捐等一系列繁瑣的環節,這在一方面很適合於下層勞苦大眾需要擺脫痛苦的心理需要,方便於民眾從禪宗那裡得到精神慰籍,能及時領略佛我統一的境界,另一方面,對於反感傳統經學,寄意於老莊學說的士大夫階層和一些失意的官員來說,又很容易心犀相通,在超脫的心境中獲得解脫的快感,在頓悟中體驗禪意盎然。所以,南禪「頓悟成佛」的覺悟方式既吸引了廣大民眾皈依禪門,又召喚了許多文人士大夫沉溺於禪學之中,研習禪理,體驗禪境。

  五、實踐法門:「無念為宗」

  如上所述,慧能認為能否覺悟佛性關鍵在於是「悟」還是「迷」,執迷了就不悟,而悟了就能「明心見性」,「明心」就是去除妄念,明了真心,澈見本心;「見性」就是頓見本性,即發現自己心中本有佛性。在這個意義上,自性即是佛性,自心即是佛心。而要能「明心見性」,從禪宗的實踐法門來看,主要是要能「無念為宗」。

  慧能說:「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壇經·定慧品》)也就是說,南禪的實踐法門,其基本點是「無念」、「無相」、「無住」。「無念」就是一種似念而非念心境,並不是說對任何事物都不想,不是除盡萬念,而是在與外境事物接觸時,心不受外境因素的影響,覺悟本心,除卻雜念,於念而無念」;「無相」是一種看似有相實際無相的境況,並不是說不要與外界景象接觸,而是在與外境接觸時不產生任何幻象,內心虛空寂靜,眼前的具相,實為非相,「於相而離相」;「無住」就是不執著,不住持於外境因素,對任何事物都不思不念,形色聲味,萬般皆空。在慧能看來,如能做到「無念」、「無相」、「無住」,就能身處喧鬧的塵世之中,依然無污無染,無滯無礙,心境自如,把持真如本性,悟佛解脫,大徹大悟。正如慧能所說的:「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壇經·般若品》)

  「無念、無相、無住」是三位一體的,在具體實踐法門中,三者是互相聯繫的,當然,從禪悟的角度看,「無念」是根本,畢竟,在南禪看來,自心、本心、真心、佛性是根本,頓悟是剎那間的除卻妄念,覺悟佛性,「於念而無念」,真心悟真如,這才是最為關鍵的。「無念」不僅強調不執著,強調佛境的自然顯現,而且,「無念」也是對傳統實踐法門的大膽革新,慧能不僅放棄了禪宗初祖達摩以來的冥想枯坐的禪法,而且還批評了以神秀為代表的禪宗北宗的靜坐凝神的禪法。在慧能看來,不管是專註讀經,還是靜坐修行,都是繁瑣的,外在的,沒有用的修性,長期的修性,將使人形同枯木,心如死灰,沒有靈性。只有人心的自我發現,本心的自我覺悟,也就是在「於念而無念」的心境中去自然而然地證悟真如本性,方是真正的頓悟,是禪法的真諦。

  在慧能眼中,行住坐卧、擔水砍柴,皆能覺悟,關鍵是「無念」,並在「於念而無念」中能「於相而離相」,能「無助」,能不執著而自然而然證悟真如。

  總之,頓悟成佛禪法中的「無念」、「無相」、「無住」是一種全新的實踐法門,它提倡直覺意識,簡化修行方式,強調自心佛性的發見,訴之於般若智慧,重在瞬間悟見,使成佛的實踐簡便易行,使個體的「真心」、「佛性」洋溢著活生生的靈氣,也使南禪充滿了生命力。

  慧能立「無念為宗」,對「無念」是非常重視的,在他看來,「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壇經·定慧品》)只有「無念」方能避開「邪見」,去除「塵勞妄想」,於「無念」中「念真如本性」。從認識論的角度看,這其實是強調在自覺、覺悟的感受中,「於念而無念」,一切概念、判斷、推理、範疇等,都成為是多餘的,頓悟才是當下的最真。

  外來佛教發展到禪宗的南禪,已經完全具有中國化的特色了,西土的讀經念佛,到南禪已經完全變成了東方式的直感、頓悟。所謂的「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其心靈的妙處,也正是在於這超越理性的自然而然的直感中。

  佛學理論研究的開拓者、國學大師胡適曾將《壇經》列入「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中,著名的國學家、歷史學家錢穆先生也認為《壇經》是探索中國文化必讀的典籍之一,還說《壇經》是「中國第一部白話作品」。我們認為,《壇經》不僅是中國佛教史上的重要典籍,而且也是中國文化思想史上的傑出論著,《壇經》隱藏著慧能的禪學奧秘,蘊含著中國化佛學的珍貴密碼,深入研讀將會是受益匪淺的。

再談慧能《壇經》的禪學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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