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生活

◎ 梁凌（洛陽 自由撰稿人）

我老家人管銀飾叫「銀生活」。我母親就收藏著一些，用青花帕子包著，有鐲子，項圈，戒指等。這些東西，大多傳女不傳男，母親的銀生活，是外婆傳給她的，外婆的，是外婆的外婆的……既然是生活，就少不了煙火，銀里，就有著濃濃的煙火味兒。

故事裡也常有這樣的情節：一個人得了銀子，用牙咬咬，見成色不錯，便歡歡喜喜地去換豬頭肉下酒。《水滸傳》里的英雄好漢們，一進酒家，就「啪」地拍出一把碎銀子，豪情萬丈道：「店家，切二斤熟牛肉，篩幾碗好酒！」銀子上，也許沾著魚腥味、汗味兒、煙草味兒、脂粉味兒……魯迅小說里，閏土家只是短工，並不富有，但少年閏土的脖子上，就掛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可見窮人也是可以有銀飾的。

有煙火氣的東西，難免沾上俗，銀卻例外。銀的另一面，甚至是雅的。它就像地氣，從泥里蒸騰，升到天上，又化作了白雲。

作為生活用品，能用銀器，是陽春白雪。幾年前，看過一個秦漢羅馬文化展，驚異地發現，在我們古人使用漆器時，羅馬人用的卻是銀器！那些古舊的銀盅銀碗銀燭台，讓人瞬間完成穿越，飛回兩千年前的優雅時光。還有那個麗江的四方街，銀鋪子一家挨一家，「家家流水，戶戶垂柳」後面，潛藏著無數個老銀匠，還有數不清的尚銀者。女人們銀鐲子銀項圈銀腳鏈，叮叮噹噹地踩著青石板路，耳邊有白沙細樂響起，遙看玉龍雪山，乾淨如銀碗里盛雪。

作為飾品的銀，配淺色比較好看，如水紅，粉綠，湖藍……配銀的女人，皮膚一定要白。

《紅樓夢》里，最配銀的應該是寶姑娘，可惜她偏偏佩了金！ 《水滸傳》里，最配銀的，是閻婆惜。十八歲的女孩子，花容裊娜，會唱會跳，任性愛玩。她不喜歡宋江，便不去虛意應承，後來被宋江所殺，也是玩女孩的小性子，認不清事情的嚴重性，應不算是個壞女子。適合她的衣，是水粉，妖妖嬈嬈的，再配些銀。銀子性屬陰柔，注釋著女孩子稀薄的單身時光。我有一漂亮妹妹，膚如凝脂，皓腕上吊著一隻銀鐲子，數年不換。「等我有了男朋友，結婚時，他親自給我換。」

配銀的男人，也一定要白。小說戲文里，那些銀盔銀甲銀槍將，一定是白的，如趙雲、馬超、羅成、薛丁山等，若換成張飛呢，全不是那回事。

當銀佩在身上時，是含蓄的，欲說還休。它不像鑽石霸氣，愛和貂裘一起在鎂光燈下咄咄逼人；亦不像美玉，只合配君子美人；更不像金子那樣直白張揚，稍有不慎，就戴出一身惡俗。我印象最深的，是多年前的一個午後，女人坐在廊下哭，陽光照在她八個金戒指的手上閃閃發亮，成串的淚也被映成了兩道金線。「他天天打我，我的日子不好過啊……」女人哭道，有人勸慰：「你還不幸福？看看你這渾身金！」女人哭得更厲害了，文過的兩道眉，大青蟲似的凝在一起。

銀呢，怎麼戴都不會顯俗氣，掛一身都不難看。有愛著銀的少數民族，女子渾身上下綴滿銀飾，走起路來環佩叮噹，讓人感覺現世安穩——看，一點都不怕被人搶，很有安全感的地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