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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薦稿】村莊在上(上)

本帖最後由 秋覓 於 2010-3-30 17:39 編輯

  

一:叩問心靈

  

  我需要一種狀態,無論行走在村莊的側旁,還是在田野上徘徊,這時萬物寂靜,這時霞光慢天,這時炊煙從村子裡緩緩飄升,糾纏,並凝結成雲一樣的纏綿,飄進我的思緒。

  

  問自己,到底從何而來,到底去向何方?或許人的前生可以是一株草,也可以是一株莊稼吧,隨風飄蕩,遇見風雨,邂逅陽光就會慢慢生長。那麼,我的前生呢,會不會是農人遺落的一粒糧食,在鴻蒙歲月的某個路口,邂逅著自己的風霜雨雪,一抬眼,就長成田野上的一抹蔥綠,凝視藍天,紮根於深厚的泥土,用懵懂的眼神詮釋著匆匆的一生。

  

  人畢竟是和山石草木有些不同的,它們的紋理或細密,或模糊與粗礪,經過了漫長的時光洗滌,但它們沒有欺瞞與狡詐,也沒有兇殘或掠奪,用冷峻的眼神,用溫情的面孔,見證著青春與滄桑,新生與死亡。我已不能選擇來時路,就如天際的一顆星辰,誰都有自己的一方空間,有的人在種植著財富與夢想,有的人在經營著廉價的思考或啟迪,還有的人把思想當成一棵種子播種,用畢生的心血與汗水澆灌著精神的蚌珠。珠的一生是疼痛的吧,或許是貝類積蓄一生的淚水,日日凝結,才換來恆久的堅實與晶瑩。

  

  村莊,給予了我太多的村莊,像時光深處我唯一可依賴的居所。每天,當太陽升起,每一個醒來的事物都會迎著晨曦上路,一隻螞蟻可以乘著一根細細的草莖,渡過那條川流不息的小河,去尋找新的生活;一隻蟬伏在皴裂的樹皮上,不知疲倦地歌唱,是為了將堅貞的愛情進行到底;或者還有一條蛇,從誰家破舊的屋檐下探出頭來,智慧地佔卜著並不清晰可辯的未來,然後,永遠留駐在主人虔誠的祈禱里。希望這個小小的家園可以五穀豐登,六畜興旺,能收穫一個又一個麥黍般細小,但豐盈的滿足。

  

  我看見我老邁的母親,又一次掩上門扉。她要去哪裡,或許不用盤算,村莊深處是永久的家園,村外田野上有她經營一生的信念。儘管淚水,太多的淚水讓母親的眼眶深陷,儘管她的力氣在一天天走失,——剛走了幾步,便扶著一株經年的老柳輕輕喘息。但母親肯定不會後悔,滿院子的雞鴨牛羊,田野里撫摸一生的小麥玉米,都緊緊牽扯她的神經。而我呢,一個好象總也長不大的孩子,在路經一棵有鳥棲息的大樹時,盡量壓低自己的腳步聲,好讓一個飛翔的夢做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才能輕盈地展翅於天,更接近天體或宇宙的靈魂。

  

  我一直在尋找丟失的靈魂,還是一直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再次追問,依然沒有答案。

  

  村莊里沒有哲人,也不繁衍思想,我曾經幼稚地把名字刻在一棵大槐樹上,而今已被歲月打磨得不再清晰;我把小小的祈願瓶放入水中,到了今天,仍未捎來有關愛的隻言片語;我在播種糧食時,像完成一個神聖的儀式,也沒能走進時光的伊甸園,一勞永逸地享受著無盡的食物和溫暖。或許,我成長的紋理本來就不需要釋義,每個人短暫的人生軌跡,從出生到死亡,不過是浩瀚銀河的一瞬。金錢或財富是為了滋養生命,而不是為了裝點虛無的華麗;思想與哲理,也不過是在冥冥中指引的方向。清晰與模糊,辨證與沉默,怎樣才有一個完美的結局?惟有愛,才是歲月永恆的饋贈,像燈盞,像航標,像大地之上一個蔥綠的村落,在趕路人疲憊的眼神中點燃希望的燈火。

  

  輕拈一枚麥穗,能感覺到輕盈也有沉重。輕盈的是時間,從不疲倦,也不為誰而滯留;沉重的是心靈,一個生在鄉間的人怎能忘記土地的沉重與母親的憂傷。我是渺小的,如一粒糧食或塵埃,或者是莊稼上那片青綠的葉子,來過,愛過,也曾哭泣或喜悅過,並且一直在田野上行走。我的方向呢,是東南西北,還是上下左右,是否都能蜷縮在安靜的時光之繭中,隨時做一個美麗的化蝶之夢。

       那麼,還有什麼能比自由更重要呢?

       在鄉野,恐怕沒有誰比一隻蝶更渴望春天吧。在微涼的風中醒來,在自己編織的夢中脈衝如潮,而後,悸動,羽化,飛翔。我喜歡她們在春天翩翩起舞的模樣,從一株植物趕向另一株植物,血管里流動著單純的血液,她們在尋覓愛情,在尋找明媚,在用絢爛或素雅的色彩驅趕著陰暗與淚水。蘇醒的還有所有的牲畜與蟻蟲,雖然,它們不能像蝶一樣盡情抒發著自由的靈魂,腳步或細碎或沉重,眼神澄明或憂傷,但自由是它們藏在心底的靈魂啊,共同呼吸著泥土的芳醇,同舟共濟著簡單的晨與夕,在村莊的側旁,一次次完成忠誠的使命。像駛入海洋的諾亞方舟,彼此維繫,相互依存。

       我已經愛上了我的村莊,雖然諸多的生命奧義,也許再過多少年,也不能在一片瓦,一塊磚,一堵老牆上呈現,但循看村莊的脈絡,我的呼吸已經遍布每一個角落。哪一株大樹上有一個烏鴉的巢窠,哪一塊田地里有田鼠一家的洞穴,哪一面土牆上,曾經粉刷過代表時代的虛無,都深深刻印在腦海。我不是孤獨的,每一次小寐都會有一隻熟悉的小蟲走進夢裡,單眼或複眼,彼此凝望,共同交流著與村莊的情感與瓜葛。擁有一顆自由的靈魂,哪怕腳下的土地多麼貧瘠,也會盛開春草與秋蟲多情的眼睛。

       我靜坐的這個黃昏啊,夕陽的幻影久久不肯離去,交織著,夢幻著,以無形的面孔遙看有形的村莊。或許那輪彤彤的紅日知道,在博大的宇宙中,有一個小小的村莊,有一個煢煢孑立的身影,一直在等待每天的朝陽升起,用無窮的光和熱賜予他們溫暖和糧食。田野上,那些豐富的有機物,用自身的幻滅養育著村莊的人們,然後又一茬一茬地被播種,被希翼,走進村莊永恆的夢裡。

       叩問心靈,時光與土地經維著歲月,我是村莊最為細渺的那個分子,自由而從容,遊離在物理的嬗變中。我要保存著那份簡單與透明,就像西天變幻的霞彩,無論怎樣的面容,都不肯輕易忽略卑小的村莊和細小的微塵;我也不會輕易哭泣,因為淚水不會換來富足與快樂,把腳深深根植在熟悉的鄉村大地,沐浴著一輪又一輪節氣所帶來的啟迪。那不是思想,在生存的諾大空間里,思想或哲理,都不能代替經驗的累積,春華秋實,秋收冬藏,我們還有什麼理由拒絕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園故土?

       愛,一點點蔓延,我正在一點點走進感動的中央。如果說夕陽落下了帷幕正在把黑暗布滿天空,我所仰望的星空啊,是有一顆屬於自己,像一顆晶瑩的心靈,閃爍呼吸在自由的天地,正深情凝視並一路祝福我著小小的村莊。

       不再叩問,我是村莊里一個自由的靈魂。

二:宗族

  

  如果說到宗族,那麼我是鄉下的那支。遙遠的祖先從某處風塵僕僕趕來,來到荒涼的老河灘上,將汗水灑下,將血淚播種,而後就長成了面前這座小小的村莊。

  

  我已經習慣了在村子裡走來走去,就像一棵大樹上的枝椏,哪一支最是親近,哪一支連著血脈,哪一支又能相互扯痛神經,在彼此相望的瞬間,淚滿眼眶。村莊,一個小小的村莊,彎曲的巷陌,破敗的土牆,哪一處不鐫刻著住在村子裡的人們哭過笑過的氣息,沒有人干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也就沒有人妄圖在冰冷的石牌上刻下不朽的銘文。或許每個人都知道,在這個茫茫的人世間,自己不過是微小的個體,比如塵埃,比如一片舊時的葉子,比如時光里一縷匆匆掠過的風塵。

  

  打從記事起,我撫摸著村莊的容顏,蹣跚走過每一個空隙,沒有人注意過我,也沒有人想我的內心正在怎樣成長。——其時,成長本無所謂尋覓或慾望,一個自然的人,一個純粹的人,骨骼在慢慢延伸,細胞在靜靜分裂,和一棵草,和一株莊稼沒什麼兩樣。草或莊稼也是同宗同祖的吧,要不你看它們生長的姿態或容顏多麼想像,狹長,橢圓或鴨掌形的葉片,脆弱,堅韌或剛強的莖幹,並不相互奚落,彼此祝福著,溫暖著,執著地上路,點綴著村裡村外綿綿的歲月。

  

  說到來處,每個人都抬起迷茫的面孔,想像著遠隔千里的大槐樹下,曾經該是多少蔥蘢。我們的祖先根植下希望,播種著真誠,同樣,應該也深深愛戀著自己或許並不豐饒美麗的家園。也不必追問什麼原因,其實世間的很多事情都是冥冥註定。某日的清晨,當祖先們最後一次撫摸著大槐樹歷經蒼桑的軀幹,想想腳下的路,再難或再遠,都要抬起深重的腳步。

  

  我審視過自己的骨骼,一點也不清奇,面孔一點也不有異於常人,或許關於開裂的小腳趾甲,也不過是一個為了尋找宗族的美麗傳說。我也沒仔細注意過別人的小腳趾甲,是不是和我一樣開裂,在冥冥中維繫著同一個宗族的血緣。但是我知道,凡是住在村子裡的人,每每想起大槐樹三個字時,肯定會凝視著同一個方向——洪桐縣,老鴰窩,那個蒼老而讓人又無限嚮往的地方。

  

  我們這一支血脈極旺,爺爺或曾祖雖然也是一聞不名的鄉下人,但遺傳了旺盛的成長基因。大伯父曾經討荒到湖南,後來一路折返中將兒女留在了他鄉。至今,去祖墳我還在想,一個未曾見過面的親人,是不是也開裂著小腳趾甲,是不是在那個苦難的年月,一步三回頭,遙望著曾經養育過自己的村莊。他的骨骼呢,是不是也在流浪的途中被風吹散,從此只能在夜色中哀啕,化作一縷長風,一次又一次在淚水中撲向村莊溫軟的懷抱。一樣,大伯的大兒子,二兒子如今已在新疆落戶了很多年,怎麼去的大漠戈壁,怎麼又將自己像胡楊一樣紮根在那裡,都無從知曉。但我知道,他們,和他們的子孫,一定還會偶爾遙望故鄉的天空,儘管眼神中布滿迷茫,也會企圖尋找到一縷來自故土的風塵。

  

  我們,生活在村莊里的很多人,都是同宗同族的鄉下人,這沒什麼可以自卑或逃避。清晨,我們推開清新的門扉,盡情呼吸著莊稼的馨香和泥土的芳醇;正午陽光下,我們行色匆匆,在村莊,在田野,播種著千年的夢幻;夜暮里,我們和村莊和村莊里的所有事物垂下眼帘,靜聽天籟,而後走進一個或許正在豐腴或飛翔的夢裡。

  

  我喜歡獨自坐在宗祠前,喜歡想那個「鐵牛上樹棒槌響」的故事。這是有關宗族的又一個傳說,或許是因為母系氏族曾經一度統管著古老的遼闊靜土吧,傳說中就安排下了那個美麗的女子,姐弟二人走在荒涼的黃河灘上,走累了,走渴了,甚至再也抬不動灌了鉛一樣的腳步。弟弟怯怯地問:「哪裡才是我們的家呀,可以休憩,可以耕種,可以坐在搖曳的燈光下走進一個不再漂泊的夢境?」是禪機,是女子一夢醒來後忽然想一個天神模樣的人走進夢裡——「鐵牛上樹棒槌響,那就是你們的安身之地」。於是,真的在第二天,姐弟二人走到村前這條蜿蜒的小河旁,一個浣衣的婦人在嗔怪自己的孩子:「鐵牛,又在爬樹!小心點,別摔著」,然後嗵嗵的棒槌聲響徹寧靜的大地。

  

  在古老的黃河灘上,我們就這樣不知疲倦地生長著,生活著,好像有了泥土和永不斷流的水脈,骨子裡就從來拒絕著絕望與憂傷。曾經,睡在星光下,看守麥場,將胸膛貼近沉睡的大地,妄圖感知平原遼遠深邃的心跳,或許那晚的我終於像孩提時靜靜沉睡在母親溫暖的臂彎里,黃河水汩汩的流水聲鼓一樣和著我的脈搏;或許那天的我終於變成了田野上的一粒泥土,混入浩瀚的大地,終於找到了祖先們仍在棲居的田園,一起勞作,共同耕耘,只為築起一個住在天上的村莊。

  

  村莊啊,我一次又一次走過你熟悉的脈絡,儘管有疑惑,有詰問,也有坦然,但你從來都一言不發,像靜守在時光深處的智者,只把眼神投向浩淼的天空。花自會開,春天一定準時到來,泥土照樣茁壯一茬又一茬顆粒飽滿的糧食。不放棄,祖先們並不曾放棄的信念,為什麼我要拒絕?以後的很多日子,我會像祖先們一樣,把一粒種子細心地播種,風雨,陽光還會日日辛勤地普照這方家園。如果有,天空和大地就是我的祖先,萬物都是我的姊妹兄弟,只要我們不放棄信念,心存良善,就不會傳來不和諧的回聲。也許啊,我們已經走得太遠,當心遠離了土地,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每一次焦躁的尋覓,只能帶來更多失落與懊悔。

  

  如果夢是綠色的,那麼我會保持一株植物的單純。在春天上路,並永遠銘記一個古典的教誨:四海一家親,並深深感恩,骨子裡流淌著炎黃的血脈。

本主題由 冷晰子 於 2010-3-19 13:56 解除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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