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潮起潮落——張愛玲 錢鍾書合說(05.9.7)
張愛玲 一朝聞名上海灘
1943年到1945年短短兩年間,張愛玲彷彿是橫空出世,一夜之間紅遍上海灘。她的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和《沉香屑:第二爐香》首先發表在周瘦鵑主編的《紫羅蘭》雜誌上,之後又相繼發表《傾城之戀》、《金鎖記》及《留情》、《紅玫瑰與白玫瑰》、《桂花蒸阿小悲秋》、《連環套》、《心經》、《茉莉香片》、《琉璃瓦》、《年輕的時候》、《花雕》等名作,一時間眾人傳看、洛陽紙貴。僅僅兩年間,張愛玲的文學創作便達到了巔峰。而那時她才不過二十三四歲。張愛玲的薄薄一本《傳奇》,與《石頭記》一脈相傳,加入了《金瓶梅》的市民氣,又經過了鴛鴦蝴蝶派的「言情」,以及西方毛姆的「通俗」,成就了獨一無二的「張體」。 1944年,評論名家傅雷以筆名「雨迅」在《萬象》雜誌上發表《論張愛玲的小說》,高度評價了她藝術技巧的成就,肯定《金鎖記》是「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一」,但同時對她連載中的長篇《連環套》有著十分尖銳的批評。認為這部小說內容貧乏,作者錯失了最有意義的主題,丟開了心理刻畫,單憑想像,逞著流轉如踢踏舞似的筆,不知不覺走上了純粹趣味性的路。畢竟是少年氣盛、敏感而又驕傲的才女子,作為回應,張愛玲寫了一篇隨筆《自己的文章》,遠兜遠轉,借題發揮,實質是不很禮貌地回答說:「不!」。那之前文壇上曾流行過一句玩笑話:「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張愛玲就是以此為題的。她認為「好的作品,還是在於它是以人生的安穩做底子來描寫人生的飛揚的。沒有這底子,飛揚只能是浮沫,許多強有力的作品予人以興奮,不能予人以啟示,就是失敗在不知道把握這底子。……我甚至只寫些男女間的小事情,我的作品裡沒有戰爭,也沒有革命。我以為人在戀愛的時候,是比在戰爭或革命的時候更素樸,也更放恣的。」客觀地說,那時傅雷對她的肯定、讚揚和批評都是愛護的,他算是張愛玲第一個真正的批評家。 1929年錢鍾書承襲家學淵源,初入清華已「文名已滿全校」,有清華才子的美譽。爾後他遠赴歐洲,苦讀於牛津、巴黎大學這兩所歐洲大陸最負盛名的大學。1938年歸國時意氣風發,已然是學貫中西。40年代錢鍾書被困於上海「孤島」,心情苦悶,只跟相熟的友人如傅雷、宋淇等來往。妻子楊絳曾憶及那段歲月:「那時候知識分子在淪陷的傷害,真不知道『長夜漫漫何時旦』。但我們還年輕,有的是希望和信心,只待熬過黎明前的黑暗,就想看到雲開日出。」也正是在這一段時間錢鍾書開始了文學創作,1941年出版了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同時寫作短篇小說《靈感》、《貓》,並在1946年出版了短篇小說集《人獸鬼》。他還開始了創作一生中唯一的長篇小說《圍城》,於1947年出版單行本。《圍城》一經刊布就極受歡迎,在烽火戰亂中,居然兩年三度再版,使得錢鍾書名噪一時。趙景深在一篇記述錢鍾書與楊絳的速寫時說:「他的《圍城》卻已經成為我們家中的favourate了。我的兒子,內侄妻女,內嫂以及我自己爭奪般的搶著看,消磨了一個炎熱的長夏。」那受歡迎的氣勢,想來倒是與今夏的「超女」有幾分相似了。《圍城》之後,錢鍾書很不滿意這部作品,又抽空著手寫了第二部長篇小說《百合心》。可惜卻因戰後顛沛草稿散佚,他也就淡了心思,從此專心研究,不再做文學。
「慧眼識珠」夏志清 從小丫鬟到林妹妹 張愛玲成名於20世紀40年代淪陷中的上海,在1944年-1945年的短短兩年內,她的作品經歷了從出版到流行,再到被大眾遺忘的全過程。解放後,文學界對張愛玲其人幾乎視而不見,直到五六十年代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第一次確定了她作品的地位。 他認為張愛玲「該是今日中國最優秀最重要的作家」,夏志清在他的「小說史」中濃墨重彩,竟給張愛玲42頁篇幅,足見關注和推崇。論及張愛玲的小說時他說:「一般青年女作家的作品,大多帶些顧影自憐的傾向,但在張愛玲的作品裡,卻很少這種傾向。這原因是她能享受人生,對於人生小小的樂趣都不肯放過;再則,她對於七情六慾,一開頭就有早熟的興趣,即是在她最痛苦的時候,她都在注意研究它的動態。她能和奧斯汀一樣地涉筆成趣,一樣地筆中帶刺;但是刺破她滑稽的表面,我們可以看出她的『大悲』———對於人生熱情的荒謬與無聊的一種非個人的深刻悲哀。張愛玲一方面有喬叟式銷售人生樂趣的襟懷,可是在觀察人生處境這方面,她的態度又是老練的、帶有悲劇感的———這兩種性質的混合,使得這位寫《傳奇》的青年作家,成為中國當代文壇上獨一無二的人物。」經夏志清椽筆「點石成金」,這個現代小說史中類如《紅樓夢》中的無名丫頭的張愛玲,一下子被提升到林妹妹的地位。 夏志清的文章植根於西方傳統的人文主義批評精神,在做人方面亦蘊含著濃厚的人文情懷。張愛玲晚年處境堪憐,特別是第二任丈夫賴雅去世後,身心的孤寂和經濟的困窘,幾乎把她逼到絕境。夏志清一方面評說、推介她的作品,音問不斷。同時幫她找工作,幫她同皇冠出版社簽訂有利於作者利益的合同(其實平鑫濤對張一直優待),並在生活和精神上儘力予以援手和慰藉。這對於獨居異鄉、困頓中的張愛玲來說,是真正的雪中送炭。錢鍾書 雞蛋與母雞
有外國記者曾說,「來到中國,有兩個願望:一是看看萬里長城,二是見見錢鍾書」。但錢先生一一謝絕並幽了大家一默:知道那個雞蛋好吃就行了,何必要見那隻下蛋的老母雞。他洞悉國人的根性是好看稀奇,好湊熱鬧,好刨根究底。其實如把當代走紅的幾位前輩作家如錢鍾書、張愛玲比作那好吃的雞蛋的話,那麼,「發現」或曰率先揀出中國現代小說史這個窩中珠埋著的這幾枚雞蛋的則是夏志清先生。夏志清畢生研究中國現代小說,文化崑崙錢鍾書是他的研究對象之一。錢氏是學者,他的小說本為世人所疏漠。夏志清卻在他的《小說史》中特辟出一個章節對錢鍾書為數不多的幾部作品進行評論。他肯定了錢鍾書的短篇小說集《人獸鬼》對發展中的中國短篇小說傳統的貢獻。同時認為《圍城》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中寫得最有趣、最細膩的小說,或許是最偉大的小說」。 其實,錢、夏之間沒有什麼私交,畢生只見過三次。一是1943年秋在上海夏志清的老友宋淇先生家,那時夏剛由滬江大學畢業不久,錢此時也被困在淪陷區鬱郁不得志;二是1979年錢鍾書訪問「哥倫比亞大學」;三是1983年夏志清的尋根之旅。他們之間的互敬,純粹是因為「義氣相投,文氣相通,同氣相逑」。夏志清對錢鍾書的關注,也鬧出過一則笑話,使得仍健在的錢鍾書看到了摯友夏志清撰寫的悼文。那是在1975年,國內外消息還通暢。有友人誤傳錢鍾書過世的消息,夏志清悲哀難抑,寫了篇《追悼錢鍾書先生》,交由台北《中國時報》發表。兩人都是大名人,此事以訛傳訛如迅雷般播散。風從西方來,卻直颳得錢家「聲震屋瓦」,「悼」得家人坐立難安。若干年後,錢鍾書訪問哥倫比亞大學,夏志清只好雙手揖拱謝罪,引為笑談。也正因夏志清把錢鍾書奉為至友,所以當錢真的離世時,他的「悼文」不再追懷友人的懿德風範,而聚焦《錢氏未完稿〈百合心〉遺落何方?》。他不信錢鍾書所言在1949年遷居時將稿子扔掉了,「在我看來,錢氏夫婦皆心細如髮,誤扔尚未完成的手稿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並籲請「假如《百合心》手稿還在,真希望楊絳女士及早把它印出,因為這是部大家搶著要看的作品。」
1995年9月,張愛玲在海外仙逝使她又一次引起媒體矚目,這位民國奇女子以「死去」而在媒體中再「復活」。台灣小說家朱天心曾以「只是一個手勢」,來形容張愛玲逝去的消息,因為在生命最後的20年,張愛玲是形同不在的。但這個手勢卻不是一個消失的標記,反而更像一個召喚的信號,召喚著華語世界熱愛她的讀者們。
而今,張愛玲居住過的上海已成了「張迷」們心中的神往之處,一批又一批的來自世界各地讀者來到上海尋覓張愛玲的痕迹,爾後再以小說、隨筆、話劇、影視劇等各種方式重新詮釋了她們心中的張愛玲和她的「海上繁華夢」。曾經看過一本台灣作者的遊記,名字叫《綁架張愛玲》,說起綁架,煞是嚇人,其實細細翻來,也不過是心心念念要追尋張愛玲的筆墨探尋上海的風情罷了。錢鍾書 世界上惟一的走了
1978年到1980年間,錢鍾書先後訪問歐洲、美國和日本。他那一口極其流利典雅的英語震懾四座,就連說母語的美國的教授也不由的感嘆:「從未聽過有人的英文說得如此漂亮」。錢鍾書在講座時常常引經據典,幽默風雅,逢到要引用義大利詩人的作品時,就用義大利語誦讀,而臨到要法國詩句時,又轉為流利的法語。惹得當時的一眾外國教授和記者一驚一乍,只有感嘆的份。1980年《圍城》再版,旋即成為了暢銷書,一版再版,到最後連原本的印模都已經磨損不堪。不久後改編的同名電視劇也極受歡迎,多年來籍籍無名而今婦孺皆知,錢鍾書人們不管中外,都像膜拜菩薩一樣,爭相前往北京三里河錢的住所拜訪。錢鍾書生性淡泊,不喜熱鬧,對這種現狀無可奈何。楊絳先生曾回憶說:「他每天收到很多信……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寫回信,他稱為『還債』。他下筆快,一會兒就把『債』還清。但是債總是還不清,今天還了,明天又欠。」1979年在給夏志清的信里,他寫道:「自七月以還,訪客不絕,大率均屬美利堅人,此輩獵奇朝聖者,乃如至萬牲園之漫不經心之遊客,在東張西望好奇之餘,欲見一中國士大夫而已。」1998年11月21日,錢鍾書在妻子楊絳以及眾人的陪伴下度過88歲華誕,不到一個月,1998年12月19日,一代天才辭別人世。錢鍾書留下「一切從簡」的遺囑,清清簡簡的離開了。一個熱愛他的讀者曾在報紙上撰文紀念,標題是《世界上惟一的錢鍾書走了》,這句話,可以代表所有對錢鍾書有一點點或更多了解的人們的共同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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