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葵：吃的形式與內容 (12.1.4)

去過一家豪華餐廳，光看菜單，就把人看飛。菜單有《北京晚報》那麼大，居然是本水墨畫冊。裡邊的畫配著詩，古詩，菜名就藏在詩裡頭。所以要扒拉半天，才能搞明白那頁紙上哪個部分是能order的，否則你很容易把「曠野，曠野」當成一道菜。其實曠野不能吃，能吃的在曠野後面，豬蹄燉什麼，即是詩中所說的「誤入藕花深處」。

介紹菜時，服務生繪聲繪色，大概聽去，每樣菜里都有N多種食料。前戲如此精緻，也真不好意思看到端上來一盤盤大魚大肉，太不優雅了。果然，該店將精緻貫徹到底，將形式大於內容貫徹到底，小臉盆一樣的盤子里，只有中間五分之一處放著食物，其他部分均為留白，相當於中國畫中虛晃的那些個空白地帶。留白果然是有效果的，讓人目光分外集中於中心。

後來完全不是吃飽的，是給嚇飽的，驚飽的。還是我臉皮厚，問同飯的媳婦：為什麼每盤的分量和服務生比畫的不一樣多呢？媳婦冷冷答道：人家比畫的是盤子大小。

也有內容大於形式的吃。

最典型的是磕事兒飯局，盡顧著耍小心思，把要磕的事變著法兒地、不卑不亢地盡量表達，一桌飯菜只是蜻蜓點水，當個道具，相當於開大會，主席台前怒放的鮮花，烘托個氣氛罷了。

更富人情味的內容大於形式，是網友聚會。曾經混過一個網上論壇，叫飯局通知。好幾十頭戰士，由幾頭所謂飯局常委召集，呈不同搭配方案，每局七八頭到十幾頭不等。見天兒聚，連續聚，卻是回回都有話說，且無不奔放熱烈。

飯局成員成分複雜，貧富不均，很多還是學生，所以飯局地點的選擇，以便宜為首要原則。什麼因就有什麼果，便宜了，就不能太挑剔質量。所以常常是一桌子菜盤摞盤，卻只動了頭一筷，就斷了再吃下去的念頭。不過仍是滯留不舍離去，說啊笑啊，一局坐下來，腮幫子笑得生疼，可見內容多麼豐富多彩。可這內容，不是吃。

《論語》里說：「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文質彬彬，然後君子。」說的就是形式與內容的關係。文質彬彬的吃其實太不容易，真得三五知己，雪夜圍爐弄個小吊鍋子，蘿蔔青菜，羊肉臘腸，什麼材料無所謂，只看怎樣用心去做，用心去吃。

（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東榔頭》。《東榔頭》、《西棒槌》2012年1月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