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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次差點就成功的遠走高飛計劃

你很難看清楚離你太近的人。

或許是因為我們不願接受自己的親朋好友是個怪人或者生性狂野。

今年夏天,在我家發生了一件大事,確切來說是我母親那個家族。我的舅媽瞞著我舅舅以及所有人,把她女兒送上去往泰國留學的飛機。去泰國留學,這太詭異了。再加上這個留學中介是我那個想逃避高三的表妹自己在網上找的,黑中介的可能性極大。但我的舅媽不知如何就被她女兒說服了,悄悄為她辦了護照簽證買了機票。所幸,真的是所幸,就像電影里演的那樣,在她登機前的最後一秒,我一個在成都的遠房舅舅將她們從登機口攔了下來。

我媽打電話來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正在上海出差,靜安寺處於一片迷濛的雨霧中。我告訴我媽,現在別去勸服或者數落我的表妹。這應當是她人生中最絕望的時刻,你們是把她追逐夢想的翅膀給折斷了。在她自己沒有想通之前,你們應該會成為她最痛恨的人。

也許在我們的青春期,也有過許多狂野而稚嫩的想法。但是一般沒有一個大人會替我們為虎作倀。我的表妹能有這樣一個同她一樣天真大膽的母親,在雨停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點不合適的羨慕。

我的舅媽與舅舅的婚姻並不幸福。不幸的婚姻與家庭這世上太多,我不必再重複描繪一個。這麼多年來,我舅媽有一個特點,就是一直好跑。從年紀輕輕的20出頭,一直跑到了40開外,但她從來也沒有成功過。她總想跑,並不是因為我舅舅在束縛甚至虧待她。相反,在她每一次跑不遠或者跑投無路的時候,回程的路費以及之後短暫的安分生活,總是由我舅舅來埋單。

在親戚的口中,這樣的一個舅媽自然要以「不安分」來形容。但我若把她當成一個陌生人來看,便能自然地覺得她不過是想追求更好的生活與未盡的可能,只是自身能力欠缺了一點。而我這個失敗的舅媽,我不得不承認她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曾帶給了我無數無意識的啟蒙。

當我的舅舅還在一個小縣城裡做家電維修的時候,她沒工作,但也不想閑著,就主動請纓守賣電器元件的櫃檯。她似乎也試著想學習進貨,甚至家電維修,但是也許是天資有限再加上她真沒什麼毅力,只能是無疾而終。有一天,我看見了她放在櫃檯後面的一個作業本。她用鉛筆寫:看著外面行色匆匆的人群,我並不知道我的人生將會通向哪裡。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身邊這普通甚至有點乏味的生活,也是可以具有文學性的。而一個不夠安分的人,絕不情願自己的人生僅僅通往樓上逼仄的廚房。

這麼多年,這麼多人,我想也許只有我,窺測到了我舅媽那最初的野心。一個小鎮家庭婦女不甘囿於爐灶,不甘買一分錢的東西都得朝男人伸手,於是以後便開始了常立志。

總之那時候她才結婚不久。而我還沒有念初中。

她和我舅舅分房而睡多年,大概是自生了我表妹之後。在她的卧室里,我總能看見各種各樣的書,以及兩隻疊放在門口的行李箱。從那些床頭書里,我大致能猜出她試著學過電腦,想考過秘書資格證,學過保險以及證券,還有一些自考大專之類的教材。但她應該都沒有成功。我的舅媽只有初中學歷,她和我舅舅認識的時候,正在一家針管廠工作,談戀愛沒多久,就搬來和我舅舅同居了。

通過學習改變命運未果,我的舅媽便拎上門口的行李箱,開始了她前往南方的打工之路。而我的表妹只能由我當時還未過世的外公外婆幫忙帶著,但我的表妹絲毫沒有老人撫養的那些孩子慣有的嬌氣毛病。她目睹著家庭的變化,應該默默開始了成熟。

但我的舅媽一般堅持不了一年就會回來。回來的時候會給我的表妹買一隻足足有我表妹那麼高的洋娃娃。她賺的錢也許只夠買這樣一隻還算體面的洋娃娃。回程的路費是我舅舅打過去的。

但我的舅媽是孜孜不倦的。在家休整一兩年後,她又會踏上拎起行李箱前往我們未知的遠方的旅途。

她不為夢想只為遠方的屢敗屢試,最後是在興起的互聯網大潮中慢慢冷卻下來的。行李箱收起來了,她開始沉迷上網。

我的舅媽有一個經營良好、裝扮絢爛的QQ空間,QQ好友人數更是令人咋舌。當年電子元件櫃檯上孤獨的伏案寫作,如今可以有無數的QQ空間讀者。最開始,她和鎮上的青少年一般頻繁出入網吧,後來央我舅舅買了電腦。於是她和我舅舅的人生重心都開始了向互聯網的轉移。

情感有所寄託,現實中的奮鬥也不能停下來。她萌生了做生意的想法。這些年,我舅舅先後拿錢替她開過CD租賃店、理髮店、火鍋店、書店、雜貨店,最後都毫無懸念地失敗。淘汰和閑置下來的鴛鴦鍋或者CD、圖書、捲髮器,以及無數面鏡子,充斥在他們那個本就雜亂而陳舊的家裡。

最後,我舅舅對她有過一次捉姦在床。就在最後開的那家雜貨店的二樓上,那個男人應該是她在網上認識的。這件事不同以往,是赤裸裸的羞辱和絕望。我舅舅其實也不乏許多曖昧的女網友,但畢竟沒踏到她這一步。這件事,應當對他們的婚姻產生了轉折性的影響。

此後他們家算是平靜了。

我舅舅生病,需要休養,生意不能再做下去了,僅靠幾個門面收租度日。

她也不再折騰,去一個小商貿公司里找了一個一月兩千的櫃面工作,但還是做不到自給自足。我的表妹也默默地升了高中,成績不太理想,選在另外一個城市的普通中學就讀。這幾年,她能守在原地,是想等我表妹能在家庭平靜期升入大學,之後再分崩離析這個失敗的家庭。

她有時也不常回來住,我舅舅也不再管。也許她在外面終於有了一個合適的情人,卻有點歲月忽已晚的意思。 

這天我在路上聽見一個人拿著一台老式收錄機在放九十年代的老歌,我走到最近的時候,正放起謝東的那首《笑臉》:常常地想,現在的你,就在我身邊露出笑臉。可是可是我,卻搞不清,你離我是近還是遠... ...書上說有情人千里能共嬋娟,可是我現只想把你手兒牽。

這首歌漫山遍野流行的時候,正是我舅媽一生中最好的時候,年輕,還算漂亮,以為自己的人生充滿了無盡的可能。

那時,青春還尚未屬於我。可如今突然就到了可以消受這些歌詞的年紀,可是這些歌聽上去依然還是不屬於我。

但我的青春都已快到尾聲了,何況她。

大學念傳播學的時候,一本教材里講電視對於社會的影響利害。在講到不良影響方面,認為電視傳播的一些先進、高級的生活方式與環境,可能會激發偏遠地區的人群不該有的幻想,增加社會的不穩定因素。

我想,我的舅媽是不是就是被激發出來的這樣一個不穩定因素?她到底看了哪些書,哪些電視,接受了什麼資訊,讓她一步步毀掉了自己本該一潭死水的小鎮生活的?

但不會有人再去關心一個中年婦女的下坡路。可是眼下,我表妹出人意料的人生衝動,十足嚇壞了我們。

我媽說,我表妹知道,雖然現在家庭經濟條件拮据,但這些年我舅舅和舅媽一直給她存下了一筆教育經費,能保證她念完大學,但其實也就不足十萬。留學中介允諾她,十萬夠她三年在泰國的留學費用。也許,她只想利用屬於自己的這點有限資本,選擇一條在能力之內足夠長的人生跳板,完成對家庭不幸、學業不濟的一次華麗轉身。

只是這次轉身的預謀,就像她年輕時候的母親一樣,成為了親戚口裡又一次離經叛道的笑柄。

我必須接納這樣人多嘴雜的親戚里也有我的父母,我的長輩,他們的嘲笑或許是正確的。

只是正確,有時候卻顯得有點乏味。

如果我是我的表妹,我會不會有勇氣如此突圍我的生活?或者,有些「想跑」的基因是有賴遺傳的,她跑著跑著,就不是自己在跑,而是她母親投入在她靈魂中的那部分在跑。

但我並不了解我的這個表妹,也許之後,她還會拒絕我的了解。那正好,我把她當成一個陌生人來看待的話,她一定會醞釀人生更大的風暴。

擺脫現狀是年輕時最想做的事。時光飛逝,轉眼一首流行歌就不再適合你唱。必須做出點什麼來,必須動起來,連那殘酷的傳播學電視理論都赤裸裸地寫在那裡的。

也許只有被現實所擊潰,一個不安分的人才會甘心待在偏遠地區的乏味生活里。

但在這以前,你沒有權力和立場阻止一個人痴心妄想,以及看電視。不是嗎?(文/半島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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