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IF邱慈觀教授:君子之學的現代意義
大哉論君子,今天以人格典範的嚮往為例,與讀者分享中國傳統經典的現代意義。
SAIF邱慈觀教授
歷經幾番浮沉,長期被視為中國文化主軸經典的《論語》,目前再度受到社會重視。但是,值得省思的是,其中是否有些恆常道理,足以跳脫時代限制,仍能對現今個人生活及當代社會發展提供指引?
有些外國人不理解《論語》為何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如此重要,而僅將它看成嘉言錄或智慧小語。若此,則《論語》淪為《菜根譚》之流,頓失精彩。
梁啟超說得好,《論語》的價值完全取決於孔子的價值。通過《論語》的文字記錄,呈現出一個完整的人格生命。這也是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所言:「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更重要的,這個人格生命展現出一種價值觀和生命方向,更經由後學之承啟,開出一個重要的文化方向。
在此意義下,前人尊孔子為「至聖先師」,甚至說「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譽之所至,謗亦隨之。百年來在西方文化強勢衝擊下,孔子曾被視為中國積弱不振的代罪羔羊。然時至今日,情勢迥異,我們應可更持平地評價自身傳統。
依20世紀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的看法,公元前800年至前200年之間的精神歷程,乃世界歷史的軸心。這期間出現的重要思想家,包括釋迦牟尼、孔子、蘇格拉底、猶太教先知等,紛紛引領當地的文化方向。
孔子開出的文化方向,可名為道德倫理之路,其獨特處在於,不離現實世界而為個人與群體提供安身立命之道。它有別於以蘇格拉底為首之雅典三哲所開啟的科學理性之路,亦不同於釋迦牟尼、耶穌和穆罕默德所開啟的信仰超越之路。這是人類文化的三大方向,使人脫離自然人而為文化人,至今仍主導著世界的發展。
孔子所處的春秋時代,能受教育者多為貴族子弟,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是須學習的基本實用科目。錢穆《國史大綱》說:
「知書數可為冢宰,知禮樂可為小相,習射御可為將士。」但這些並非孔子教學重點。《論語》提到孔門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其中德行之學居首,乃孔門最重視者,也最能超越時代限制,而顯其恆常意義。
孔門德行之學,實即君子之學;以成為君子為其志向,學習通過日常實踐而修養自己成為君子。孔子承認,人生有些事是操之在外者,但決定自己是否要做君子,卻是操之在我者。人不同於樹木,人有反觀自覺與自主自決能力。種子不能決定它要成為什麼樣的樹木,人在相當程度上卻能決定他要成為怎樣的人。因此,人亦須為自己成為怎樣的人負責。
面對操之在我與操之在外的區分,孔子以積極的態度看待,強調那些可被我們控制或影響的因素。另外,態度愈積極者,操之在我的範圍愈大,自我負責的部分也愈多,故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反之,態度愈消極者,操之在外的範圍愈大,愈容易怨天尤人。
孔子承認人有先天稟賦的差異,甚至在某些極端情況下,這些差異具有決定性,故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論語·陽貨)問題是,絕大多數人仍是可移的。在君子之學的道路上,才性境遇不能用來卸責,亦不能用來驕恃。孔子說:「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論語·泰伯)才美者反而應更加自覺,必須承擔更多責任。
各人境遇才性不同,但皆應步上人生的正道,這點沒有差異。稟賦有別,容或有先後難易,但也同樣能做得到。孔子說:「君子上達,小人下達。」(論語·憲問)人性固有向上與向下的兩股力量拉扯,但個人可在其中做主。君子與小人之分,不是預先決定的。日日上達者即成為君子,日日下達者即成為小人。要不要做君子,要不要堅持下去,完全取決於自己,故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論語·子罕)
用現代術語來說,君子之學是一種德行倫理學(virtue ethics)、理想倫理學(ideal ethics)或嚮往倫理學(aspiration ethics)。在此,君子是一種人格典範,有志於君子之學者,以君子為心之所向的理想,故會在日常實踐中勇猛精進,追求自身德行之持續完善。由此可見,君子之學是一生的志業,絕非易事。故曾參說:「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論語·泰伯)
讀到此處,不少人會想,君子何其難為,遑論聖賢。其實,關鍵在於,君子這種理想本來就不是用來要求社會所有成員。如果要求人人皆為君子、成聖成賢,實乃錯用孔子。君子理想之起作用、有意義,乃是對那些嚮往君子、以君子為志向的人。換言之,君子理想是用來要求自己,而非用來要求別人。事實上,這也是所有理想倫理學的特質。
不過,孔子認為,除了有志者之外,居上位者或有社會影響力者,也應適用君子理想的高標準。他說:「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論語·顏淵)有權勢者或今日所謂的公眾人物,對社會價值觀的影響大,因此也負有更大的責任。「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論語·顏淵)當此觀念成為共識,享有至高權力的帝王亦不得不受此約束。
孔子君子之學的理想,一方面用來引導以君子為職志者,另一方面用來規範居上位者。今日宣講《論語》,應守此分際,不宜拿理想倫理去要求所有人,只能標舉其理想,以待受此理想啟發而有所嚮往者。現代公民社會中,對所有公民可要求的,僅屬底線倫理(bottom-line ethics)或基本倫理(minimalism)。例如,不損害他人的利益,即是一種底線倫理。
孔子說的「仁者愛人」是一種理想倫理,因為愛是沒有止境的。反過來看,仁者起碼不可害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可害人」就是一種底線倫理,可以用來要求所有人,並對違反者課責。讀者切莫看輕底線倫理,其實亦不容易做好。現代社會人際互動方式多樣,個人言行很難不對他人造成影響。說到不傷害他人利益,其實範圍很廣,法律不可能全部明定。一個社會中,具有底線倫理意識的公民愈多、涵蓋範圍愈廣、具體做法愈明確,則此社會愈稱進步。
總之,理想倫理的嚮往有其可貴處,底線倫理的要求有其必要處,不論對個人、對企業、對組織、對社會,兩者兼顧且各得其分,方稱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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