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札記：「佔中」對話

昨晚6點開始，香港金鐘、旺角、銅鑼灣等多個「佔中」區域里，時而掌聲雷動，時而噓聲滿場。露天熒幕前，成千上萬名觀看「香港特區政府與學聯就政制發展的對話」電視直播的「佔中」支持者席地而坐，注視著對話中的政府和學聯代表。

這是「佔中」啟動以來，港府與學聯之間展開的首次對話。

內地關注者越過防火牆，與香港市民一同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幕：「香港政改諮詢專責小組成員政務司長林鄭月娥、律政司長袁國強和政制及內地事務局局長譚志源、副局長劉江華以及特首辦主任邱騰華，在香港醫學專科學院與學聯秘書長周永康、副秘書長岑敖暉、常務秘書鍾耀華及常委羅冠聰和梁麗幗就政制發展問題對話。」

開場前，在一間寬敞的會議室里，受邀作為主持人的香港嶺南大學校長坐在兩方中間，分坐兩側的各方代表微微側身，數十家媒體的鏡頭競相記錄和捕捉每一個人的神態，政客的盈盈笑臉與學生的凝重嚴肅成為雙方角色的註腳。

較量正式開始！

對話仍在進行，新華網即將林正月娥的開場發言整理成文迅速發布，「香港特區政府與學聯對話，希望學生帶頭呼籲佔領者撤離」：「香港特區政府政務司司長林鄭月娥在開場發言中表示，政制發展是具有爭議性的議題，理解社會人士訴求各有不同，但希望在守法、和平、理性，以及不影響別人的情況下進行。」

尚未進入雙方辯論環節，政府已迫不及待藉此良機再做呼籲，對話態度亦是再清晰不過，「君子要和而不同，民主是制度，也是態度，以整體社會利益高於個人追求，才是最好。」

既要堅定立場，又要不失誠意，林鄭月娥提醒學聯代表，「政改仍有討論空間」：「由全香港約500萬合資格選民選出特區行政長官，比由1200人選舉委員會選出，無論如何都是更加民主，希望對話聚焦討論2017年普選特區行政長官的具體安排，在全國人大常委會訂出的框架中商討，希望2017年能落實普選行政長官。」

最後提出的四點回應則由人民網代為傳播：「第一是就2017年行政長官普選，在8月31日決定框架下，仍然有相當空間給我們處理一些具體問題，例如提名程序、選舉方法...第二是2017年特首普選辦法並非終局方案，可以根據大家的訴求和看法作進一步完善...第三是希望和大家進一步探討成立討論政改的多方平台...第四是港府同意直接向港府反映學生運動帶出的關注和訴求，我們正在積極考慮如何在五部曲憲製程序以外，向港澳辦提交一份報告，交代8月底以來社會各界，包括學界就政改提出的意見。」

對話進行之時，央視昨晚也有短暫轉播，但與其他中央媒體一致，所呈現皆為香港政府聲音。不過，得益於互聯網的自由與包容，全程文字實錄在對話結束後仍得以在社交媒體中傳播。

就讀於香港大學的學聯秘書長周永康並不示弱，開場即向政府代表詰問：「很多市民覺得民主路窄，政府會不斷說，人大設下嚴禁框架，有很多法律限制，無法推出其他方式。第一輪諮詢報告不是港府撰寫呈交的嗎？8月31日決議不是根據這份報告嗎？但現在港府似乎可以推卸掉所有責任，讓不少港人詫異。」

「公民提名，拒絕欽點，廢除功能組別。」重申訴求和立場勢在必行：「這個訴求已經講了很多年，功能組別更是說了十多年，是社會上的共識，這兩個發展方向是否可以納入未來政制改革的方向？很多市民希望在座官員有政治魄力。」

此次對話，也讓這位周永康的名字第一次被內地廣泛知曉。

作為學聯中唯一的女性代表，梁麗幗則著重論述法律條文，以此否定政府說辭：「各位官員一直以來的一些說法都是說8月31日決定是不可撼動的。必須指出一點，這個決定的憲法基礎是要質疑的...中國憲法62條11款，人大知道人大常委決定時不適當時，有權推翻改變或撤銷該決定。8月31日決定是否真的不能撼動，對話前設是否真的可以為港府阻擋近幾個月的情況轉變？希望各位官員不要模糊這一點，讓市民以為8月31日決定等於一切。」

長達90分鐘你來我往的論辯，學聯代表既是與官員對話，也是把握機會向所有守在直播電視前的香港市民闡明觀點：「要民眾袋住先，這不是民主的精神，不是民主的做法」、「民主如果要向前，不單是選票上的增加，民主的精神同樣在於平等自由的權利。」、「運動之後，大家也說了會自首，接受法律制裁，這也說明法治的精神，是在法治下的最大抗爭。」、「政府不斷要學聯或街頭市民作出讓步。我想問，難道香港人、年輕人作出的讓步還不夠多嗎？年輕人讓出時間、學業、精神、前途、未來的自由，為的只是一件很卑微很簡單的東西，就是享有提名權、選舉權、被選舉權。」

學聯副秘書長岑敖暉在論辯接近尾聲時，不禁提高分貝加快語速提醒對面的五位高官：「很多人說我們是被時代選中的學生，你們才是被時代選中的官員。你們究竟是有承擔很能打的官員，還是成為扼殺香港人未來和民主政制的千古罪人？這個答案是在幾位官員和特首那裡。」

學聯代表分工合作，輪番上陣，面對政客毫無怯意，唇槍舌劍應對自如。相比之下，政府一方全程只有政改三人組應戰，派來的五名代表中，分坐在最右側與最左側的兩位官員自始至終隻字未言。不過，對話結束後，未發過言的劉江華主動走向學聯代表，與之握手。

與政府官員最後接受媒體提問不同，學聯代表即趕到不同佔領區向市民交代會面詳情，並躹躬致謝。根據港媒透露，對話結束後，「學聯批評政府提出向港澳辦交"民情報告』是"虛招』，沒有實質效用，不是實質回應，他們不會撤離。」

掃描今日內地媒體，無一家以昨晚的對話一事為主題進行探討。更多的議論也只有在社交媒體上碰撞和流傳。

看完直播後，@上官亂有個V即有巧妙總結：「港府與學聯的對話看完了，感覺就像，一群上訪者好不容易死磕到信訪辦主任肯出來接待了，連哄帶教育了半天，最後來一句"你們反映的情況，我們會彙報上去的。』末了還要加一句"但你們仍然是非法上訪！』」

眾人期盼的對話雖已結束，圍觀者仍議興十足。@SCMP_南華早報發布的「港府與學聯代表對話實錄全文」，截至今日午後，轉發已過萬次。因獲贊較多而被推至前頁的評論，更是呈現了另一場輿論交鋒。

「看完整個對話，有點雞跟鴨說的感覺，共識嚴重不足。」獲贊最多的一條評論，與多數內地反「佔中」觀察者角度相似：「學生偏向理想化，沒有設身處地地站在特區政府立場和全國人大立場上考慮問題，學生們只考慮700萬香港人政治，而沒有考慮13億中國人的政治。也沒有正視和接受中國特有政治制度。」

鮮少見到官員與學生如此論辯的內地人，自然也忍不住要將兩地學生比較一番：「同樣是大學生，大陸最好的也就是能鼓搗個互聯網思維做個app賺點錢什麼的。香港和大陸的差距就在大學生整體素質的差距，看到班裡幾個人削尖腦袋想入黨，突然覺得很可悲。」

@朴抱一也有對比，甚至希望同樣的論辯場景可以在內地出現：「我強烈建議朋友們去看看港府和學生對話的視頻。1、這種對話範式的確立，對國內極具文明標杆的借鑒意義；2、學生表現的發言的淡定、坦蕩、嚴謹，反應的快速讓人震驚；3、冷靜港府官員的謙卑和專業素養；4、每個人所表現的自尊和平等意識；5、超然的主持人以個人聲望維持對話秩序，彰顯多元價值。」

正當眾人餘興未了，刷頻不止之時，議論者中有人呼喊一聲：「王晶也上央視了。」

「佔中」反對者王晶腆著發福的肚腩，面對鏡頭侃侃而談：「躺在街上的人不能代表香港民眾...民主不是一天就能得到的，需要在一個成熟、理智的社會才能有一個好效果。社會還沒有成熟到能承受這樣一個民主，你亂搞只會帶來災難。」

「佔中亂港」論早已是內地輿論場的主角之一，來自香港精英階層的王晶直接否定抗爭者的訴求：「你爭取的東西並不是我們要爭取的，我們就是要香港平平安安，大家安居樂業。」

聞者啼笑也無奈，@葉恭默深夜所轉微博即可視為對此論調之反駁：「網友總結今晚香港對話：甲方說乙方堵了街頭的路，乙方說甲方堵了民主的路。校長微評：堵了街頭的路，只是一時。堵了民主的路，那是一輩子。孰重孰輕？大家都不言而喻。」

「佔中」所受非議不在少數，尚未啟動，已遭致大量輿論攻擊。再過一周，「佔中」即滿一月。來自內地的同情與支持之聲遠遠無法與中央媒體抗衡，微博上又開始流傳香港中文大學校長沈祖堯之語：「我希望社會各方面都能理解學生們的赤子之心，他們希望可以為香港的未來做一點事，雖然他們採取的方法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接受。」

            吳美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