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談回顧 | 再返馬來亞:歷史與認同(上)
在華華人
2015年夏天,梁捷結束澳洲的學習回滬工作,熱情參與策劃定海橋互助社的活動。9月2日,作為定海談策劃人的他,在互助社悶熱的二樓,連續講述了三個小時的馬來亞。
東南亞是離開定海橋的日常生活和在地工作尤其遙遠的地理位置。但透過一定的(如華人、如梁捷本人)線索,彼處具體的歷史和個人,有可能被呼應和感覺。(否則就不會有這沒有人喝水、沒有人上廁所的三個炙熱小時。)當我們說「同呼吸、共命運」時,我們是在想像一種怎樣的「同」和「共」?如果說「海外華人」對「海內華人」的呼應時常熱切,那麼反向的呼應總顯稀薄。這種關心上的不對等是很多感情的真相,而我們的想像又常被感情的邊界限定。
我在梁捷的演講後,提到自己2012年在印度班加羅爾參加一個工作坊時,發現有幾位Indonesian Chinese和Singaporean Chinese的朋友。夜晚,我坐在一張中式圓桌邊(屬於我的Indian Chinese朋友)自問:「為何我不是一個Chinese Chinese?」
當我講起這個故事時,我認識到馬來亞和東南亞的存在,是在促進這個無法回答的疑問去攀爬、騷擾和腐蝕我們自足的小世界。這和定海橋這塊腳下地面的存在有一樣深的理由。
*感謝梁捷本人的整理編輯,完整圖文請點擊閱讀原文,訪問網站。
2015年9月2日,梁捷在定海橋互助社二樓,攝影/陳韻。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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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把今天的主要時間用來介紹馬來西亞歷史,然後是馬來西亞一些現狀的討論。我們聊到後邊會發現,不管討論馬來西亞哪個階段的歷史,五十年代、六十年代還是現在,最終都會涉及到過去的歷史,無法迴避。今天介紹的內容主要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1941年之前,今天馬來西亞這片地區的歷史,基本想法是日本佔領馬來亞或者馬來亞捲入二戰之前的歷史,包括了古代歷史和殖民歷史。我們今天經常說馬來西亞是一個後殖民國家,那麼我們就有必要來回溯它被殖民的歷史。值得指出的是,馬來西亞被殖民遠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所以歷史都重疊在一起。
第二個階段就是馬來西亞獨立史,包括二戰結束後馬來爭取獨立、新加坡加入馬來亞聯盟再退出馬來亞聯盟等等複雜的事情,涉及不同種族、不同黨派問題,從1941年一直到1965年。
第三個階段是1965年之後直到現在,看起來是比較晚近的歷史。不過馬來西亞的政治一直處於變動中,從來沒有真正地安頓下來,即使到這兩天(2015年8月30日),正值馬來西亞建國紀念日,可全國再一次爆發大規模的社會運動,有超過10萬人上街遊行抗議目前馬來西亞的首相,有人甚至估計超過30萬人,因為都身穿黃衫,所以又被稱為黃衫軍運動。我希望通過介紹和討論馬來西亞的歷史,然後再回來看目前馬來當前的政治與社會。
為什麼要探討馬來歷史?因為馬來歷史就包含了馬來形成的過程,同時也蘊含了我們認識馬來的視角和方法。第一,前面陳韻已經提及,我們在探討這個國家、這片土地的時候,到底稱呼它為馬來亞還是馬來西亞,或者大馬、馬來亞聯邦等等,每種稱呼本身就包含了不同的歷史觀和價值判斷。第二,馬來歷史中包含了大量被壓抑、壓制的內容,例如有許多朋友一直關心的從上世紀3、40年代一直延續到80年代、據說現在可能依然存在的馬來亞共產黨的歷史。這些歷史充滿了爭議,從華人角度看那真是可歌可泣,但從馬來人角度看,也許是紅色惡魔、恐怖主義運動。馬來半島上的游擊隊、武裝鬥爭一直到1989年才完全結束,那一年,馬共游擊隊接受合艾協議,走出叢林、交出武器,離我們今天真的並不遙遠。今天我們去馬來西亞旅遊,已經不會擔心這些安全問題了,歷史很容易就被遺忘。第三,馬來的歷史也是華人參與到馬來半島的過程。今天我們知道,馬來這片土地上不僅有華人,還有馬來人、印度人以及西方人、混血兒等等。華人移民也可分為很多批,有明朝、清朝的移民,有些早已不會說華語了,所謂峇峇和娘惹,有1949年之前的移民,也有近些年大陸的新移民,本身很複雜。我希望通過探討馬來的歷史,把這些問題的複雜性一點點揭示出來。
馬來西亞長期分為兩個部分,至今仍有很多問題未能解決。如果是西馬居民,想要到東馬去,必須要辦簽證,而不能簡單買張船票、機票就過去。與西馬相比,東馬反而距離菲律賓更近。我們知道菲律賓南部常年以來一直有分離主義或者恐怖主義活動。因為菲律賓北部大多數島嶼的人民都信仰天主教,而南部還有一些島的人民信仰伊斯蘭教,兩者很難調和。從新聞里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故事,例如去年有一個上海遊客到東馬的一個潛水旅遊勝地叫仙本那旅遊,就被菲律賓的恐怖組織給綁架了。人家只要乘坐個橡皮艇,帶著武器,半小時就能到沙巴,防不勝防。
東馬地區中的汶萊蘇丹國與周圍的沙撈越、沙巴也有所不同。沙撈越的華人很多,沙巴的土著人很多,所以伊斯蘭氣氛並沒有非常濃郁。可汶萊傳統以來一直是很嚴格的伊斯蘭國家。再看中間這條馬來-印尼分界線,在真實環境里並不存在。這只是山脈和原始叢林,人跡罕至,翻過一座山就可能出國了。再看沙撈越這裡,甚至可以看到中國地圖上所謂的「九段線」。中國認為南中國海直到這裡都屬於中國,這裡就是教科書上說的曾母暗沙,距離東馬的古晉非常非常近,而到中國大陸則有數百公里,極為遙遠。
沙撈越與西馬主流的馬來社會非常不同,所以過去有沙撈越共產黨,游擊隊,活動到70年代。到今天,沙撈越仍然有較為強烈的獨立傾向。從經濟來看,沙撈越非常富裕,因為自然資源異常豐富,紅木、礦產等都極為優質,人口又少。沙撈越光靠出口木頭就能保證它的經濟強勁增長了。我們在海外聽到一些來自馬來西亞的富商,往往就出自沙撈越這種地方。我們等會的討論可能還是要以西馬為主,但東馬應當一直存在腦海里,可以與西馬進行比較。
下面再簡單介紹一下今天可能涉及的幾個主要的馬來亞城市,包括吉隆坡、馬六甲、新山以及旁邊的小島,檳城。我自己可以意識到,講述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帶有華人偏見,所以這些城市也都是對於華人比較重要的城市。雖然我也一直很想學習馬來人和印度人看待馬來亞的視角,但終究理解不深。所以只能先陳述一下我的有缺陷的看法。即使是華人視角,也絕非單一,比如福建人和廣東人的視角已經很不同。
吉隆坡是這馬來半島的最中部,也是馬來西亞首都,第一大城市,簡寫是KL。但吉隆坡的歷史非常短,往前追溯一般只能追溯到1870年,我們的同治年間,再往前,這裡就是一片沼澤地。它並不是什麼古都,馬六甲倒是歷史上重要的古都,文化豐富,也是被殖民次數最多的地方。但現在馬六甲反而變得沒那麼重要了,蛻變成一個旅遊城市,與中國的麗江相仿。馬六甲海峽在地理、貿易上仍然很重要,但馬來西亞並不能單獨管理海峽,而是由馬來西亞、新加坡和印尼三國一同管理,70年代曾經簽署「馬六甲海峽公約」,共同管理秩序、打擊海盜什麼的。
另一個相對比較重要的城市是新山,馬來西亞第二大城市,就是在馬來半島的最南端,與新加坡島隔著一條很淺的柔佛海峽隔海相望。上世紀初,新山到新加坡島之間就修建了一條長堤,叫新柔長堤,每日長堤上的交通十分繁忙。新加坡就是一個小島,400多萬人口,完全沒有農村,也沒有任何騰挪餘地了。現在新加坡的經濟已經達到較高水平,人均GDP有5萬美元,是全世界最富裕國家之一,而馬來西亞人均GDP是1萬美元,兩者存在顯著差異。新山與新加坡的關係,就有點類似於我們所熟悉的深圳-香港關係。
值得一提的城市還有檳城,以前中國叫檳榔嶼。檳榔嶼也是一個島,距離大陸很近,是英國人在馬來半島上最早殖民的地方。因為這種地方對航海比較方便,遠離大陸的話,管理又相對方便。所以英國人早期的殖民地,檳榔嶼和新加坡,都是這種類型。以上這些城市就是我們今天主要會談及的幾個馬來亞城市,也是重要的華人城市。
下面直接回到公元7世紀,相當於中國的唐朝。從唐朝到明朝初年,馬來這片土地上的政治勢力叫室里佛逝,中國古書里又叫三佛齊,這是不同的翻譯。它的宗教是大乘佛教,這一點非常重要。室里佛逝最核心的地區是印尼的占城、巨港這些地方,這也是我一再強調地圖的原因。因為我們今天講的是馬來亞,歷史卻要從印尼開始講,馬六甲海峽把馬來半島和蘇門答臘島清楚地分開。但在歷史上,馬六甲海峽並不是兩個國家的分界線,室里佛逝一直是一個橫跨馬六甲海峽兩岸的大帝國,它的影響力往北一直可以到達泰國南部甚至,往南則一直到達爪哇島和印尼的許多小島。通過馬六甲海峽把印尼、馬來一分為二,後面會提到,這完全是英國殖民者與荷蘭殖民者的一個政治上的妥協交易。而在殖民者到達之前,兩者本為一體。
室里佛逝是大乘佛教的帝國,這點尤其值得強調。現在大家一般覺得亞洲有兩個重要的佛教遺址,一個是柬埔寨的吳哥窟,一個就是爪哇島上的婆羅浮屠。在吳哥窟可以看到,基本的宗教形態是印度教消滅佛教,於是把佛寺、佛像損毀搗爛,然後在此廢墟基礎上修建印度教的寺廟。而婆羅浮屠與之相反,印度教在佛教寺院旁邊修建寺院,兩者和平共處。離開不遠的巴厘島還是印度教統治的地方。所以從歷史來看,都是大乘佛教最先傳到這些地方,然後是印度教,然後才是伊斯蘭教。當然現在從馬來到印尼都是伊斯蘭教一統天下,所以李光耀會感慨,我們新加坡就是兩三百萬華人淹沒在一億多穆斯林的海洋之中。
我們在這樣的背景下,也可以理解前面提到的,為什麼菲律賓北部是天主教,南部是伊斯蘭教。伊斯蘭教在14,15世紀已經全面滲透馬來半島、婆羅洲,然後向周邊擴展,佔領了菲律賓南部的一些小島。就在伊斯蘭勢力向菲律賓北部滲透的時候,西班牙人到來了。伊斯蘭教的動作稍微晚了一點點,這個基本格局就形成了,即使後來經過幾百年、又有美國人的殖民統治,這種宗教格局也沒有發生大的變化。
陳韻:我想知道殖民者到來之前,原住民都是怎樣的。
梁捷:原住民本來數量就不多,最主要沒有文字記錄,而東南亞天氣炎熱,實物資料很容易毀壞,所以留下來的很少很少。我們現在能在馬來西亞北部發現一些大乘佛教的碑,從而證明這些地方歷史上曾有過大乘佛教。但畢竟沒有文字記載,所以了解十分有限。我們現在對室里佛逝的了解,一大半都是依靠中國古代文獻里的隻言片語。
不僅在東南亞、馬來亞會碰到缺乏原始文字的困境,在拉丁美洲、非洲都有類似的困境。讓我扯出去,說一段幾個月前的經歷。當時我和趙伊人跟著一個印度女導演在義烏採訪,採訪一群來自非洲肯亞的商人。我問他們對殖民者和殖民歷史的看法。一個小夥子很激動地表達典型的左翼觀點,殖民者掠奪資源、經濟壓迫等等。另一個年紀大一點的肯亞人忍不住打斷他說,Before the colonism era, we are all animals.我當時聽了就震驚了,這是我第一次聽一個被殖民國家的人這麼說。後來仔細一想,語言文字確實是其中的關鍵。對肯亞人來說,比英語更早的語言就是斯瓦西里語,可斯瓦西里語也還不是他們真正本民族的、本土的語言。如果要找真正用本民族語言記錄的史料,哪怕是史詩,都完全不可能了。
回到室里佛逝,它從公元7世紀一直延續到公元14世紀,但它不可能都是全盛時期,後來必然不斷受到周圍帝國的挑戰。比如公元10世紀左右,印度南部的朱羅王朝變得特彆強大。唐朝時唐僧取經就經過這個國家,叫朱輦國,當時還只是一個普通國家。朱羅王朝與我們熟知的印度中北部的帝國有很多不同,神廟、雕塑的區別都很大,比如現在很多博物館都有收藏的青銅「舞王濕婆」就是典型的朱羅王朝雕塑。朱羅王朝的勢力曾經一度擴展到蘇門答臘。過去室里佛逝主要與中國交好,向中國進貢。但朱羅王朝強大以後,室里佛逝也一度依附朱羅王朝。
不僅印度會影響蘇門答臘,距離較近的泰國也可能對室里佛逝有影響。前面說過,室里佛逝強大的時候,影響力會擴張到泰南地區。但泰國這片地方,十四世紀的時候,大城王朝崛起,影響力很大,那麼它會反過來影響馬來半島甚至蘇門答臘。所以馬來半島上泰國與馬來的邊界,如宋卡與北大年現在屬於泰國,霹靂、玻璃現在屬於馬來,但歷史上都是極不清晰的。基本都是樹林,所以一直你爭我奪,征戰不休。
而且這片地方至今存在很多隱患。後面會提到,二戰時期日本勾結泰國從而在馬來半島登錄,就在這片地方。戰後馬共活動的主要地區,也是這片地方。直至今日,泰南存在影響力很大的分離主義運動,也包含了恐怖手段。因為泰國總體而言是一個小乘佛教的國家,而泰南地區這幾個府基本以穆斯林為主,宗教衝突很難避免。前一陣泰國曼谷的四面佛周圍發生爆炸,大家的第一反應就是泰南分離主義的恐怖分子所為。
下面簡單提一下中國人比較熟悉的與南洋有關的歷史。從魏晉到唐朝,中國出了三個比較有名的去印度取經的和尚。第一個是法顯,他是東晉時期人,稍微早一點。他從西域陸路去印度的,然後從海路回來,經過了斯里蘭卡、蘇門答臘等。第二個是大家最熟悉的玄奘,唐僧,唐朝初年人。他是從陸路去,陸路回,但在印度呆比較久,南北都去過。第三個就是義凈。義凈比玄奘稍微晚一點,大約武則天時期的人。他是真的海路去,海路回,而且在蘇門答臘這裡前後呆了很多年。去之前就在這裡學語言,回來之前又在這裡搞翻譯,所以他的著作《南海寄歸內法傳》等書有大量對室里佛逝以及末羅瑜帝國的記載,十分珍貴。
室里佛逝之後,這片土地上最重要的勢力就變成馬六甲王國。馬六甲王國基本上是15世紀初到16世紀初,前後一百年左右,具體年份稍有爭議,但整個階段爭議不大。對比中國歷史,那正好是明朝初年永樂時期一直到成化、弘治年間吧。馬六甲王國從地理範圍來看,與室里佛逝似乎相差不多,都是橫跨馬六甲海峽的一個帝國,這是一定要強調的。比較顯著的一點差別是,首都變了。室里佛逝的中心在蘇門答臘島上的巨港,而馬六甲王國的中心就在馬來半島上的馬六甲。另一個必須要強調的是,馬六甲王國的宗教是伊斯蘭教,已經與室里佛逝的大乘佛教有所不同。
我們今天稱呼馬來文化,英文是Malay,而它直接來源於另一個更早的概念「末羅瑜」,英文是Melayu。末羅瑜原本是蘇門答臘島上一條河與一座山的名字,後來變成室里佛逝的一個屬國。所以馬來文化的起源,竟然是蘇門答臘上的一座山,而那個地方早已屬於印尼,印尼盡量淡化這點歷史,讓它淹沒在歷史中,所以今天很難再找到任何與馬來類似的特徵。一個國家的起源竟然在別的國家,這是讓今天習慣民族國家思維方式的人們感覺很尷尬的一個地方。
陳韻:這其實和南亞次大陸的情況有點像。
梁捷:印度真的很像。我們知道,1947年印巴分治,印度和巴基斯坦這兩片一直緊密聯繫的土地因為宗教和政治原因而割裂。分治之後,印度人在建設博物館、整理自身歷史的時候,突然尷尬地發現,四千年前挖出東西的那些地方,現在全都劃給巴基斯坦了。從考古角度看,白沙瓦也許比德里重要得多。最早的那些文化遺址,摩亨佐達羅什麼的,也都更靠近伊朗那邊而非次大陸,所以幾乎都屬於巴基斯坦。所以現在印度博物館在很多展品的說明裡,很無奈地在括弧里標註,出土地點現在屬於巴基斯坦。馬來西亞的歷史也是如此,末羅瑜這座山終究在蘇門答臘。
我們中國人對馬六甲王朝要相對熟悉一點,因為有一個關鍵性人物,就是下西洋的鄭和。鄭和是明朝永樂年間人,他從南京、太倉這一帶下海,先到馬六甲,這裡一直是他的重要據點。在中國人的認識里,馬六甲海峽以西就叫做西洋,以東叫做東洋,鄭和七次下西洋,就是說他一直是從這裡往西去。當時有個傳說,失蹤的建文帝是跑去麥加朝覲去了,所以鄭和就一直往西去找建文帝,跑了中東很多地方,甚至跑到東非。
鄭和本人是穆斯林,原本姓馬,皇帝賜姓鄭,也有一些學者認為馬來半島的伊斯蘭化和鄭和多少有關係。現在馬來半島上能找到一些與鄭和有關的紀念碑什麼的,還有很多傳說。現在一些馬華文學作家如李永平、黃錦樹什麼的還常把鄭和傳說作為靈感。我記得鄭和七次下西洋後,最後死在印度西部卡利卡特地區,就是現在喀拉拉邦的地方,後來達伽馬征服印度西部,也是在那裡落腳。兩人前後有六、七十年的時間差吧,但最後都死在那裡。
馬六甲王國盛極一時,但也只有一百年的時間,在1511年被葡萄牙人征服。而葡萄牙人能來到馬六甲海峽,自然與達伽馬在1492年實現環繞非洲航行、征服印度西部密不可分。按照許多歐洲史研究者的看法,1453年土耳其人攻陷君士坦丁堡即今天的伊斯坦布爾,斷絕了信仰天主教、基督教的西歐人通過地中海向東貿易的通路,是一件世界史上的大事。從此之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以及後來的荷蘭人和英國人都不得不從大西洋出發,追求新的殖民地和貿易機會。
達伽馬超越前人的地方在於,他在一些非洲水手的幫助下搞清楚非洲大陸沿岸的風向,從而能比較順利地沿著非洲南下,繞過好望角,直接抵達中東乃至印度西部。達伽馬是一個主張暴力的殖民者,他佔據今天的果阿、科欽等地之後,就希望繼續擴張,尋求海外殖民地。這種願望的直接表現,就是1511年葡萄牙人攻下了馬六甲。葡萄牙人到了果阿以後,也就十來年時間,就進一步攻佔了馬六甲,間隔時間非常短。
在馬六甲王朝時期,逐漸形成兩種不同的身份認同,就是末羅瑜和馬來亞。在我理解中,末羅瑜更多是一種文化根源上的追溯,而馬來亞往往指向宮廷貴族的生活方式。這只是兩種最基本的認同方式,下文我們還會提及更多不同的認同方式。比如有一種叫「群島認同」,認為從菲律賓到馬來半島再到印尼,都是島嶼生活,甚至從這個方向可以延續到台灣或琉球,從那個方向可以延續到夏威夷和波利尼西亞。這種認同有語言學上的支持,所謂的南島語系。
另一種認同叫「大印度尼西亞」認同,這主要是二戰期間,日本佔領馬來亞,試圖讓馬來亞與印尼合併,建立大印度尼西亞。可惜日本佔領時間太短,戰爭也太忙,並沒有很多精力來實際地推行這種認同。而在六十年代的時候,當時馬來西亞首相東姑與印尼、菲律賓有一個討論,名為「馬菲印」,希望能形成一種統合馬來、印尼、菲律賓的認同。所有這些認同都基於不同文化背景、歷史淵源,相互抵觸,所以把情況攪得異常複雜。我們在後面講馬來亞聯邦成立歷史的時候,也會涉及。比如汶萊堅持不加入馬來亞聯邦,情願投靠英殖民者。而新加坡卻令人意外地加入了馬來亞聯邦,雖然很快就不幸退出。所有這些政治行為里,除了政治考量之外,文化認同和歷史也是重要理由之一。
我們儘快地介紹過去歷史。葡萄牙人雖然佔領馬六甲,但並沒有放多少心思。到了1600年前後,荷蘭人出現在了馬六甲。荷蘭人的重點肯定是在印尼,現在印尼首都雅加達,以前叫巴達維亞,就是荷蘭人所建立。荷蘭人以巴達維亞為據點,儘可能想多開闢一些殖民地,從而與葡萄牙發生衝突。其實也不止與葡萄牙發生衝突,荷蘭人在北上貿易的時候,與日本、台灣、中國、菲律賓都建立了一些聯繫。
1600到1650年這段時期,正好是東亞歷史特別複雜的一個階段。1600年在中國還是萬曆末年,日本是安土桃山時代,豐臣秀吉搞定內戰之後發動了兩次侵朝戰爭,與中國發生正面衝突。明朝利用北方李成梁系統和南方戚繼光系統的軍隊,算是勉強獲得朝鮮戰爭勝利,但很快就爆發李自成起義和遭遇滿洲人入侵。日本在豐臣秀吉死後,進入幕府時代,很快就發布鎖國令,防止西方基督教與日本國內勾結導致內亂。很多文學作品描寫過這個故事,如遠藤周作的《沉默》。日本只留下一個港口與荷蘭通商,即長崎。後來日本把西洋思想稱為蘭學,而鎖國令要一直到1853年美國人的黑船來航才終結。
而在這段時期,中國也有個著名人物就是國姓爺鄭成功。他就是出生在日本長崎,然後跟隨父親長期在沿海一帶與滿洲人作戰。當時荷蘭人佔領了台灣,建立了熱蘭遮城,就是今天的安平古堡。在大陸和台灣歷史書上,鄭成功的一個重要功績就是攻克了熱蘭遮城,收復台灣。這兩年有一本很火的大眾歷史書叫《1661:決戰熱蘭遮》,揭示了鄭成功的複雜性,推薦一下。記得有一首閩南語老歌叫《安平追想曲》,很多紅歌星唱過,歌詞內容就與荷蘭人的遺孤有關,有一段結尾「伊是荷蘭的船醫」給我印象很深。
所有這些事件都有一定的聯繫。1644年明朝主體覆滅,1641年,差不多的時候,荷蘭人在柔佛人的幫助下,在馬六甲把葡萄牙人趕走,從而開始了荷蘭在馬來半島上的殖民。柔佛是馬來半島南部最重要的蘇丹國,首府是新山。就像半島中部,現在地理上叫雪蘭莪,首府是吉隆坡。北面這塊地方叫霹靂州,首府是怡保,最著名的特產是白咖啡。東部這片叫彭亨,主要是農村,首府是關丹。
荷蘭人在馬六甲採取相對寬鬆的統治,進一步發展了甲必丹制度(Capitan),就是由當地人管理當地人的自治制度。甲必丹可以理解成幫主、長老等等,反正是地方首領。華人也很早就有人成為了甲必丹。
總結一下,所有這些都是英國人到達馬來半島之前的故事。在葡萄牙人和荷蘭人到達之前,這片地方主要經歷了室里佛逝和馬六甲王朝這兩個帝國,而且這兩個帝國都是橫跨馬六甲海峽的大帝國。當時這片地區的身份認同主要有末羅瑜和馬來亞。在殖民者佔領馬六甲時期,差不多是中國明朝末年時期,相當數量的華人還有印度人開始移民這片地方。以我對馬來西亞的理解,葡萄牙人與荷蘭人的殖民並沒有對這片土地留下太深的烙印。我們現在在馬來西亞,隨處可以看到英國人殖民的痕迹,但葡萄牙人與荷蘭人的痕迹,只有在馬六甲能看到一點歷史遺迹吧。
陳韻:所以你認為城市對於殖民研究非常重要?
梁捷:是的,我認為城市至關重要,殖民只可能在城市裡起作用,對農村影響不大。所以我們要關心馬來西亞這些城市,都是在歷史上哪個階段建成的。半島上最古老的城市無疑是馬六甲,但馬六甲被殖民太多次,現在又變成一個旅遊城市,所以我覺得已經變得意義不大,個人也不是特別喜歡馬六甲這個城市了。其他城市如新加坡、吉隆坡等,倒都能挖掘出很多與殖民有關的歷史,當然主要與英國殖民有關。下面我們就來討論英國對馬來亞地區的殖民。
1786年,英國人最早佔領檳城或者檳榔嶼,標誌著英國勢力開始進入馬來亞。但需要指出,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英國人都對馬來半島並無多大興趣,他們真正關心的是印度。1757年,英國東印度公司與印度孟加拉王公發生衝突,所為的普拉西戰役,標誌著英國正式在印度次大陸立足,也趕跑了法國。
英國當時的勢力已經足夠強大,尤其是眼看著失去美國這麼重要的一塊殖民地,所以全力想在印度和印度周邊撈回好處。英國人先是佔領檳榔嶼,後來又先後佔領新加坡和馬六甲,把這三個地方統稱為「海峽殖民地」。值得注意的是,海峽殖民地是由在孟加拉地區加爾各答的東印度公司來管理,這就表明英國人並沒有太把這些地方當回事,只是作為補給的港口。檳榔嶼也好,新加坡也好,或者後來的香港,都是一個小島。英國人比較喜歡這樣的方式。
1795年,英國在實際上控制了馬六甲。這與荷蘭在歐洲的衰落分不開。荷蘭人早在17世紀末到18世紀初的一系列英荷海戰上就已經敗給英國,嚴重削弱了荷蘭的海上力量。而差不多同時,荷蘭在陸地上又敗給了太陽王路易十四,從此一蹶不振。隨後法國經歷了大革命,拿破崙崛起,很輕鬆地佔領了荷蘭。英國還有力量在歐洲戰場上與法國抗衡,荷蘭早已退出舞台,所以把並不重要的馬六甲拱手送給英國也是很自然的事。
但到了1820年左右,形勢又有變化。拿破崙已經戰敗,荷蘭與盧森堡、比利時等聯合,建立荷蘭王國,重新回到歷史舞台。而這時,英國的海外殖民者中湧現出非常傑出的來福士爵士。
陳韻:所以來福士是英國殖民者的名字,現在來福士廣場卻建立在上海人民廣場,用殖民者的名字作為地產的名字。
梁捷:對。來福士非常重要,富有傳奇性,被認為是新加坡之父。他出身在南美洲牙買加,那也是英國殖民地,家境貧寒,然後早早就去了檳榔嶼,為東印度公司工作。他是一個真正的海峽通,很快就被委以重任,與馬來人關係非常好。當時正值荷蘭被法國吞併時期,他在30歲的時候就帶領英軍攻佔爪哇,被任命為爪哇總督。而且他在爪哇發現了婆羅浮屠,在考古和歷史上的貢獻極大。他很想擔任東印度公司的高級職務,但受到排擠,不得不回英國擔任第一屆植物園園長。
陳韻:因為他有殖民地的植物經驗嗎,太好笑了。
梁捷:我們現在覺得植物園園長這個工作很搞笑,但在當時仍然是有重要意義的。我們在很多英殖民地國家、城市都能發現佔據大片土地的植物園,botanic garden,絕非偶然。因為英國以及其他國家的殖民者都認為從殖民地帶回新的植物、動物、香料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正因如此,南美洲的玉米、土豆、番茄、紅薯、辣椒,糖、棉花乃至中國的茶葉,才能在世界範圍內如此傳播。後來馬來亞、新加坡最重要的經濟作物橡膠,原產地是南美洲。就是19世紀末,柔佛的植物園園長向華人領袖林文慶大力推薦這種作物,經他推廣,才在南洋一帶廣泛種植。後來致富的陳嘉庚、李光前等華人巨富,都與橡膠分不開。
陳韻:對,現在的上海外灘美術館,前身就是亞洲文匯大樓,就是英國人搜集長江中下游的動植物等標本做的一個博物館,我覺得也與之有關。
梁捷:回到來福士爵士。這就是來福士的照片,這是新加坡市中心最有名、最奢侈的一個酒店叫來福士酒店,房子有一百多年歷史了。還有大量以來福士命名的事物,如來福士書院,現在的來福士集團等等。新加坡人將來福士視作新加坡之父。
新加坡,Singapore,這個詞從詞源上考證,可以追溯到更早,其實是個印度詞。詞源里的sing跟印度西北部錫克人名字里的Singh是一個詞,就是獅子的意思,引申為勇猛。最早是印度人坐船經過這裡,看到島上有獅子,所以以此命名。歷史上也曾把新加坡稱為「獅子國」,現在有時稱其為「獅城」。新加坡在60年代,很奇怪地自己捏造了一個不存在的吉祥物叫「魚尾獅」,做了一個塑像放在新加坡河入海口,還有很多遊客去拍照。新加坡是否有獅子已經很難說,但歷史上一定是有老虎的。新加坡西部最高峰武吉知馬山上經常有老虎出沒,已知最後一隻被打死的老虎,可追溯到1892年,當時竟然還有一隻老虎跑到了烏節路上,最後被人打死。烏節路相當於上海的南京路,現在是新加坡最重要、最熱鬧的商業街道了。
1826年,新加坡的歷史才真正開始。來福士爵士與荷蘭人達成協議,基本上沿馬六甲海峽一分為二,英國可以專心經營新加坡和馬來半島。新加坡的一系列制度也是從來福士時期開始建立。
接著我們再探討一下東馬即沙撈越和沙巴的歷史。過去,汶萊曾經也是一個強大的帝國,擁有婆羅洲的大多數地方。但汶萊在18世紀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1840年前後,沙撈越地區發生叛亂。汶萊蘇丹向一個英國船長求援。這個英國船長就是大名鼎鼎的布洛克。布洛克幫助汶萊蘇丹平定了沙撈越,隨後佔領了沙撈越。布洛克家族佔領沙撈越後,就在英國默許下一直佔下去,傳了三代,被稱為「布洛克王朝」,一直佔領到1941年日本人攻入沙撈越為止。甚至二戰結束,布洛克家族還想著討回沙撈越。
我以前一直覺得這個太不可思議。1840年到今天並沒有多久,一個船長帶著沒幾個人竟然就能統治這麼大一片地區長達百年。當然布洛克後來也運用了一些統治術,比如招募外地人、外國人,又把港口經營特殊行業如黃賭毒的權力賣給「港主」,通過港主來實現統治。
這裡再插入一段私人歷史。我自己在澳洲工作期間,曾有朋友拉我去一個馬來華人的基督教教會去玩。我問那些馬來朋友,是哪裡來的?他們回答說,沙撈越,詩巫。這是我第一次知道詩巫這個城市的名字。後來讀書讀到一個人的傳記,就是當年詩巫的開港港主黃乃裳的傳記。黃乃裳是中國福州人,還中過舉人,參加過1895年據說康有為組織的「公車上書」。黃乃裳無意於政治,但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在1900年前後帶領幾百位福州鄉親遠赴沙撈越詩巫,跟布洛克簽署協議,開闢耕種,把一片荒蕪的詩巫建成「新福州」。而且黃乃裳是基督徒,所有鄉親也是基督徒,最終把詩巫變成一個基督教城市。在被伊斯蘭教環繞的情況下,突兀地出現一個基督教城市,非常令人震驚。詩巫的基督徒現在已經傳教傳至澳洲乃至世界各地。往上追溯,就追溯到黃乃裳這裡。黃乃裳是福州的第一代基督徒,接受的是當年美國傳教士的福音。這真是歷史的有趣之處。
從地圖上看,沙撈越古晉下方有個城市叫坤甸,也值得一提,這裡在歷史上曾有一個有意思的小政權叫「蘭芳共和國」。大約在乾隆後期,客家人羅芳伯帶領鄉親在這裡建立蘭芳共和國,一直想著向中國進貢,得到中國保護。但中國皇帝不管乾隆還是後面幾個皇帝,都對此沒什麼興趣。蘭芳共和國也堅持了百餘年,一直到19世紀後半葉中法戰爭期間,荷蘭人趁機擊敗蘭芳共和國,搶佔了這片土地。從中國人的民族感情來說,也很遺憾地失去了這片海外土地。
下面我們來具體看一些馬來的圖片。這是吉隆坡市中心的地方,也是我認為最有趣的地方,唐人街,當地地名叫茨廠街。按照當地的說法,「先有茨廠街,後有吉隆坡」。吉隆坡的建城史頗值得一談,因為它與黑社會有密切聯繫。很多東南亞研究者都認為,研究十九世紀的東南亞歷史,最值得重視的組織就是黑社會。
大陸說起傳統意義上的黑社會,一般就說」紅花綠葉白蓮藕「,就是洪門、青幫、白蓮教。青幫主要是通過漕運建立起來的,在上海、天津等地都很流行,我們熟知的黃金榮、杜月笙都屬於青幫。白蓮教在北方很有影響力,有人甚至認為可以上溯到以前的彌勒教等,往往崇拜無生老母,念六字真言。解放前在北方很有影響力的一貫道就屬於其變形,但經歷了五十年代「打擊反動會道門運動」,現在在大陸幾乎滅絕,但一貫道在台灣和東南亞都發展得很好,甚至我在澳洲也接觸過前來傳教開壇的一貫道堂主。現在它有時也用其他名義傳播,如孔教會、儒教會等等。但總體來說,海外影響最大的還是洪門,這也是我們今天主要討論的對象。
一般文獻會把這種洪門的黑社會稱為三合會,在新加坡就叫私會黨,我們中國人最習慣的叫法是洪門。洪門的歷史非常隱晦,動輒會說是「反清復明」,又有很多傳說如「洪二和尚」、」大哥萬雲龍「、」火燒少林寺「、「五祖出少林」、」紅花亭結義「等等,民間傳說中的洪熙官、方世玉等都與之有關。現在學者研究認為,洪門不必追溯到那麼久遠,差不多就是乾隆晚期發源於福建沿海一帶,還有學者真的根據」地振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門朝大海,三合江水萬年流」的地理描述去考證。不管怎麼樣,洪門在19世紀的東南亞華人社會裡是最重要的社會組織。
相當數量的華人並非完全自願地」下南洋「,而是」賣豬仔「過來,那麼到了一個新地方,必須要有人監督、監管,一旦逃走,在家鄉欠下的偷渡錢就沒辦法了。另一方面,南洋華人來自不同地方,福建人、客家人、廣府人、海南人,還可以細分具體村莊,方言和生活習慣相差甚遠,頗不容易溝通。大家發現三合會以及黑社會性質的」茶會「反而變成解決華人矛盾的最有效方法。洪門在這過程中建立了相當嚴密的組織結構,層次分明。比如孫中山就曾在夏威夷加入洪門,還擔任」洪棍「一職,屬於挺高級的職位了。洪門在東南亞都不會叫自己洪門,而是會叫」公司「。比如我們今天去檳榔嶼玩的話,還能參觀很多」公司「遺址,據說裡面都有地道暗門什麼的,在19世紀末遭到英國殖民者的嚴厲打擊。
馬來亞這一帶當時最重要的三合會領袖叫葉亞來。他是普通的客家窮人,下南洋打工。本來打工不順利都準備回國了,但在回國之前,他的錢被偷,以至於無法買船票。這次被偷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加入三合會,管理礦業,頭腦靈活而且驍勇善戰,使得他年紀輕輕就成為雙溪這個小地方的甲必丹。隨後他捲入了長達好幾年的雪蘭莪內戰。雖說是內戰,我們也不必把場面想像得太宏大,也許更接近常見的幾十、幾百人的江湖械鬥。但葉亞來的大哥,吉隆坡地區的甲必丹不幸陣亡,葉亞來就接替大哥成為甲必丹。經過幾年混戰,他終於幫助蘇丹擺平了雪蘭莪,蘇丹也很高興,允許他在礦場的一片廢墟上建設吉隆坡。葉亞來倒也不負眾望,改造田地,建造出吉隆坡最初的幾條街,就是今天的茨廠街。後來英國人在唐人街周圍建設他們的廣場、市政廳等設施,希望把那視作市中心。當然唐人街也就緊鄰著,所以差別不大。
茨廠街是我們認識吉隆坡的一個有效入口。比如現在茨廠街旁邊有一個廟叫仙四師爺廟,被認為是吉隆坡歷史最悠久的廟。可仙四師爺是誰呢?查一下歷史,原來就是葉亞來大哥的大哥,當年在」內戰「或「械鬥「中不幸陣亡。葉亞來覺得他的亡魂在後來的作戰中一直在保護自己,深為感激,所以一直祭祀崇拜這個廟。
看後來的歷史,不管康有為還是孫中山都與洪門、三合會有著密切聯繫,都拿過海外洪門或者叫海外華僑的很多錢。康有為是用洪門的錢來「保皇」,但最後挪用了很多錢來投資南美鐵路什麼的。孫中山也差不多,問南洋洪門和加拿大洪門借錢革命。當時最大的一個美洲洪門組織叫致公堂或者致公黨,給孫中山捐了很多錢,希望他在革命成功以後能批准致公堂在中國的合法化。後來經過很多的曲折,最後致公堂變成了現在的中國致公黨,八個民主黨派之一,許多華僑、文藝界人士都加入了中國致公黨。
孫中山和南洋有很多聯繫,留下大量的遺迹,尤其是在新加坡和檳城。這個地方是新加坡的晚晴園,現在是新加坡重要的文化遺址,當年康有為也曾在這地方呆過,是當年新加坡華僑與大陸聯繫的重要地點。那張照片是孫中山在檳城活動的遺址,跟三合會有更直接的聯繫。
如果看這個時期南洋文化的話,有一個學者大家應該熟悉,就是曾經執教北大的遺老辜鴻銘,辜鴻銘就出生在檳城。他自稱一生是「生在南洋,學在西洋,娶在東洋,仕在北洋」,挺好地概括了一生的經歷。他是土生華人的後代,已不會說中文,教育是在英國、德國完成的。他後來在檳城工作,遇到寫第一部中國語言學著作《馬氏文通》的作者馬建忠,交談之下深受刺激,於是決定去中國學習中文。
辜鴻銘先是做了很長時間張之洞的幕僚,作為翻譯,主要就是為了學習中文,後來清朝覆滅之後,他做了遺老。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他作為華人後代,本來已不會中文,是後來自己學的。但立場反而比普通中國人要保守得多,更極端地熱愛中國傳統,保守一些中國人自己都要拋棄的價值,這在南洋華僑中並不罕見。他寫過一本書《中國人的精神》,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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