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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大笑

江學勤為紐約時報中文網撰稿2013年9月7日

Peathegee Inc/Getty Images房間里光線很暗,煙霧瀰漫,有一股廉價啤酒和緊張的汗水味。這是多倫多4月份一個寒冷的夜晚。在這個擠滿了單口相聲演員的小房間中,我汗如雨下、獨自坐在黑暗裡,等待著上台表演五分鐘的機會——這將是我的第一次單口相聲演出。但我的機會一直沒有到來。整場演出採用類似開彩票的模式,主持人從一個桶里抽出一個名字,誰被叫到,誰就上台講五分鐘笑話。來得晚的人有時挺走運,很快就被叫到。一些已經苦等了好幾個小時的演員,比如我,或許要在演出臨近尾聲,房間里幾乎空無一人的時候,才能聽到主持人呼叫自己的名字。午夜時分,我環顧了一下幾乎空空如也的房間,我不再緊張,只是變得憤怒。我等了這麼久,而其他人根本就沒有等,這太不公平了!剩下那些相聲演員對我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也讓我氣不打一處來。於是,我起身,離開,並決定再也不會嘗試說單口相聲了。但我為什麼會想到去說單口相聲呢?只要你跟我共處過一分鐘,恐怕就不會認為我是個有趣、隨和的人。沒錯,我不太笑,因為我整天忙著生氣,我恐嚇和激怒別人的能耐,要比逗得他們開懷大笑並喜歡上我的本事大多了。在多倫多一個雜亂社區長大的我,是一個衛生習慣差,而且還有口吃問題的貧窮移民。在孩提時代,我受盡了其他小孩的戲弄和欺辱。從那時起,在我的腦海里,幽默就與屈辱融合在了一起。所有這些嘲諷和戲弄驅使我不斷地證明自己,儘管憑藉著這種努力,我最終考上了耶魯大學(Yale),但這也意味著我在那裡沒有一個朋友。踏入現實世界後,情勢變得更糟:我是一個好作家,思想敏銳,而且具備很強的學習能力,這些素質讓我先後獲得了多份好工作,但由於我易動怒,態度消極,再加上性情急躁,我的工作往往只能持續幾個月。最近,在一份與中國教育改革相關的工作中,我獲得了一些成就感和幸福感。但我的弱點再一次限制了我的事業高度:如果沒人喜歡我,即便我做得對,那也沒有什麼意義。這就是我為什麼決定挑戰單口相聲。我厭倦了自己動輒生氣的脾氣,也受夠了孤獨感,我想學會自嘲,也想讓其他人和我一起笑。俗話說,開懷大笑是一劑良藥,這種說法有科學依據可循。馬丹·卡塔(Madan Katari)博士已經在印度開辦了三千多家大笑俱樂部。每天早上,一群老老少少聚在一起,強迫他們自己開懷大笑。笑具有感染力,大腦無法分辨真偽。大笑這一行為導致大腦釋放激素,這種激素據說有助於增強一個人的幸福感、自信心,以及免疫和學習系統。這就是這些大笑俱樂部的成員變得更加快樂健康,其工作和學習績效大幅提升的原因所在。所以,為了我自己的福祉和幸福,我知道我必須學會笑,學會把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轉化為他人的快樂和幽默。在那家相聲俱樂部經歷了第一次挫折之後,我判定,要怪只能怪自己。我很緊張,是因為我對我的段子不夠自信,所以我需要竭力打磨出好笑話。其他相聲演員之所以對我冷若冰霜,也是因為我自己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所以我必須以滿臉的微笑和動情的讚美,向他們伸出橄欖枝。因此,在我隨後參加的每場喜劇表演中,我都不會忘記恭喜其他相聲演員給大家講了一個好笑話,並總是請他們喝一杯啤酒。但與人為善,當然僅僅是個開始。我必須寫出好笑話,這意味著,我需要鉤沉一些過於痛苦和屈辱,以至於我一直在竭力避免追憶的往事。我想到了我的前女友,開始重新回顧昔日的憤怒和傷害,看看我能不能想辦法將這番經歷改造成一件有趣好玩的事情。在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幾天後,我終於想出了一個段子:我的朋友勸我千萬別跟一位中國女孩產生曖昧關係。我當然沒有聽從他們的警告。在我們的關係開始兩個星期後,我意識到還是這幫傢伙有先見之明,我需要結束這種關係。但那時候,我們已經同居了,隨後不僅訂了婚,她還懷孕了。但我決定,我需要即刻結束這種關係,否則這事就沒法收場了。所以我鼓起勇氣給她發了一個簡訊:「交往頭一天,我說我想要一種公開和坦誠的關係,我說這話的意思可不是讓你每天晚上出去,勾搭上一個傢伙,與他睡上一晚,次日早上回來後再給我原原本本地敘述一番。我已經決定要和你分手,無論你說什麼和做什麼都無法讓我改變主意。」她馬上給我回復了一條簡訊:「此時此刻,就是這一分鐘,我想做愛。」30秒後,我就趕到了她那裡。就這樣,這段關係又延續了一段時間……三年。我寧願從我的記憶中抹去這三年的生活,但講述這些取材自過往創傷經歷的笑話,看到一屋子的人爆發出歡樂的笑聲之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不再覺得那麼傷心,那麼憤怒。通過直面一件令人傷心的往事,並以風趣幽默的語言一五一十地與大家分享,我發現心靈深處的傷疤竟然神奇地癒合了。但僅僅因為我發現自己的笑話有療傷之效,並不意味著每個人都認為這些段子很好笑。有些夜晚,當我在一家酒吧或餐廳表演時,觀眾們哄然大笑,但有些夜晚,他們一個個冷冰冰地坐在那裡,毫無反應。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依然沒有給那些相聲同行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不管我請他們喝多少杯啤酒。我搞不清楚自己哪裡做得不對頭。直至我在一家名為「亞克亞克斯」(Yuk Yuks)的喜劇俱樂部領略了多倫多最好的相聲表演,我才恍然大悟。當托德·格雷厄姆(Todd Graham)走上舞台時,他是那麼從容不迫,自由自在,整屋子的人都為之感染。他的圓寸頭、緊鎖的眉頭和一臉茫然的笑容,讓整屋子觀眾不由得想起了各自最喜愛的高中體育或生物老師,想起了老師們當年那些總是讓他們捧腹大笑的俏皮話和奚落之詞。由於每個人都認為他將要講非常好玩的笑話(借用心理學家的語言就是,每個人都事先做好了笑的「準備」),他往往能引人發笑。在說段子的時候,他非常精確,並且有意識地放緩節奏,常常暫停下來讓滿堂的鬨笑聲打斷他的笑話。觀看托德·格雷厄姆演出時,我想起了史蒂夫·喬布斯(Steve Jobs)。沃爾特·艾薩克森(Walter Isaacson)所著的喬布斯傳記,引述了蘋果公司(Apple)員工對他的一個評價。這些員工聲稱,喬布斯具有一個「現實扭曲力場」,因為他能夠哄誘周圍的人只看到他希望他們看到的事情。但是,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比爾·柯林頓(Bill Clinton)和奧普拉·溫弗瑞(Oprah Winfrey)不是都具備這種能力嗎?像他們這樣的影星、政治領袖和名人都能夠向外投射其內心構想的現實世界,僅僅以他們的存在和言語就足以提升周圍人士的自我感受。在觀看了托德·格雷厄姆的現場表演後,我隨即改變了自己的表演方式。我的首要任務不再是證明我具備講笑話的能力,而是創造並投射一個能夠讓觀眾和我一起開懷大笑的情感現實。這意味著我需要讓聚光燈離我而去,讓觀眾成為真正的焦點。在8月初,我驅車前往距離多倫多90分鐘路程的漢密爾頓市。在那裡,我並沒有僅僅做一個例行表演,而是花了五分鐘與觀眾進行了一次活潑友好的聊天互動:「嘿,這是我第一次來漢密爾頓。我不得不說,這座城市在黑暗中看上去很不錯哦。所以,我來這裡的時候就迷路了,我一晚上都在向這座城市的每個人打聽方向。大家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在漢密爾頓,其實沒有一個人真的住在這裡。那麼,這間屋子裡有沒有人是從漢密爾頓來的呢?」看到整屋子的觀眾都在搖頭,我笑著說:「沒錯!」我們都笑了。我的表演結束後,房間里的其他相聲演員走過來與我握手,祝賀我講了一個搞笑的好段子。說單口相聲的經歷使我懂得,如果我只是陶醉於自我和表演內容,觀眾將喜歡跟我在一起。但要是我花些時間讓觀眾感到輕鬆舒暢,那麼他們就將與我一起大笑。這是一個頗具啟發性,給予人力量的經驗。無論我將來走到哪裡,從事什麼工作,我都將永遠銘記於心。江學勤曾是深圳中學和北大附中國際部主任,北大附中校長助理。他將在本專欄中探討有關情商與創造力的話題。翻譯:任文科本文內容版權歸紐約時報公司所有,任何單位及個人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或翻譯。相關文章學歌經歷給我的啟迪探尋學習、智識和創造力耶魯沒教給我的三件事揭秘美國大學的招生思路留美進修如何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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