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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曠野的呼喚,與永遠的自由渴望

100年前的今天,美國作家傑克·倫敦逝世,終年40歲。這位重要的美國作家,並非如歐文·斯通那本流傳甚廣的傳記所暗示的自殺身亡,而是因意外過量的嗎啡,導致「伴隨腎絞痛的尿毒症」而辭世。他的逝去,遺留下多部未完成的作品,包括長篇小說《我們如何死去》,一部醞釀已久的自傳《馬背上的水手》,還有或許能寫50本書的材料。

《熱愛生命》是我最早接觸的傑克·倫敦作品。作為語文課文,這篇文章雖然曾帶給我痛苦,但粗獷的文字之下,茫茫雪野上孤單而頑強的旅人形象依然震撼了我。近日重讀,為主人公磅礴的生命力感慨之餘,比之少年時期,更多了一些感悟。傑克·倫敦的作品儘管飽受爭議,有其商業性的一面,但在美國文學中的重要地位與精神價值已毋庸置疑。其作品雅俗共賞,兒童也能領略其趣味的情節,但也意蘊深厚,常讀常新。

傑克·倫敦

傑克·倫敦個人的經歷,像他的小說一樣精彩。他憑個人奮鬥,實現了「屌絲的逆襲」,從一個只完成了小學教育的窮小子,一躍成為「20世紀美國讀者最多、稿酬最高、知名度最大的作家」。在他勤勉工作的16年間,創作了近50本書。據悉,在倫敦最後的幾年,年收入近400萬美元(換算為今天的貨幣)。

在勵志值滿點的成功史之外,他還是浪漫歷險的代言人,以精彩絕倫的探險經歷著稱。在他身後,美國出版的關於他本人的傳記作品,竟然多於對他作品本身的研究。這在美國文學史的主要作家中,是絕無僅有的現象。著名評論家阿爾弗雷德·卡辛曾說,「傑克·倫敦最偉大的作品是他親身經歷的故事。」

1876年,傑克·倫敦出生於美國舊金山一個底層家庭,是個私生子。因家庭貧困,他9歲開始賺錢,13歲挑起了養家的擔子。在當時的美國,經濟低迷,濫用童工,每天工作15-18個小時是常事,奴役般的苦活兒讓他難以忍受。1881年,這個具有愛爾蘭血統的15歲少年,索性干起了「蚝賊」的非法勾當,因勇於械鬥、擅長劫掠而聞名。不久,他又被水上巡警「策反」,搖身一變,成為魚巡隊善戰的緝捕手。

年少時的傑克·倫敦

兩年之後,他作為水手登上了前往日本海和白令海峽的海豹船,像他所鍾愛的麥爾維爾的長篇《白鯨》所描述的一樣,於兇險的自然中捕獵。18歲時,傑克·倫敦再次拋下了日均工作時間長達13個小時的鏟煤工作,開啟頗具浪漫色彩的流浪生活。他一路行乞、偷扒火車,從美國西部流浪到東部,最後到達了加拿大。

研究傑克·倫敦的著名傳記作者厄爾·雷伯說:「傑克·倫敦一生的各種努力,可以被看做是一次次從文明的墮落中叛逃,繼而投入淳樸的大自然母親懷抱的嘗試。」1897年,在21歲的時候,傑克·倫敦迎來了自己早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叛逃」。當時,世界上最狂熱的一次淘金熱席捲美國,美國人潮水般湧向克朗代克。對現實生活不滿的傑克·倫敦,也緊隨人潮,借款籌備物資奔赴北疆。然而,淘金熱不過是一次徹頭徹尾的荒誕遊戲,傑克·倫敦所獲甚少,在極寒的雪原探險與生活了將近一年,回報卻是區區4.5美元。

淘金熱中湧向克朗代克的人們

然而,這片無邊無際、極為寒冷的雪原卻並未辜負他。在北極圈裡攀登冰雪覆蓋的山坡,翻越冰川,於雪原中乘狗拉雪橇,渡過危險的白馬溪等艱難跋涉的經歷,都成為他日後筆下的素材。在營地安頓之後,零下60度的漫長冬季創造了一個絕好的閱讀與思考的氛圍。他隨身攜帶了達爾文的《物種起源》、斯賓塞的《文體論》以及彌爾頓的《失樂園》,潛心吸收他們的思想精華。他還熱衷於結交朋友,在火邊聽取其他探險者的故事,或者跟同樣對社會主義抱有熱情的夥伴做激烈的討論。在克朗代克,他很少寫作,卻思考了很多。後來,傑克·倫敦說,正是在克朗代克,他發現了他自己。

倫敦最早寫的短篇小說都是以克朗代克為背景的北疆故事,最令人難忘的也是這些故事,也正是這些故事,為他日後的創作提供了模式與主題。此後,他還將不斷「返回」克朗代克,挖掘他文學的金沙。

自北疆歸來之後,倫敦開始了其艱苦的創作工作。淘金之旅沒有給他帶來能夠拯救家庭於窮困的金子,卻促使他堅定了成為作家的決心。1894年流浪歸來,他重新走入學校學習,一度每天苦讀19個小時。北上歸來之後,19個小時的苦讀,演化為19個小時的苦讀和寫作。他說:「我不會浪費時間去延長壽命,我將利用好屬於我的時間。」

傑克·倫敦

他研究雜誌上的通俗小說,很快找出了其中的訣竅和公式。憑藉絕對的自信,和在歷險中磨鍊出來的堅定意志,他將前途壓在寫作上。而這使得他一度需要將所有值錢的物品典當,母子兩人以忍飢挨餓為常態。

接連像雪片一樣寄出稿件,並收到同樣多的退稿信之後,倫敦終於得到了賞識。1900年,他的短篇小說集《狼的兒子》出版了。此後,倫敦在文壇嶄露頭角,一系列北疆的文學作品接連誕生。其中,最為著名的作品是《野性的呼喚》。這本1903年出版的小說,傑克·倫敦只用了一個多月就寫完了。小說得到了空前的成功,既討好了讀者,又從書評人那裡得到了好評。儘管彼時,傑克·倫敦只有27歲,人們卻開始把他與著名作家們相提並論。

《野性的呼喚》講述了一條狗被驅逐出安樂的環境,在艱苦、無情的雪原中工作,被人類殘忍壓迫,也感受了一些關懷,卻終究決定響應來自曠野的呼喚,歸入狼群的故事。這則小說情節精彩,帶有寓言的性質。

當時美國社會的精神萎靡、個人自由被機器束縛,人們生活壓抑而艱苦。與此相對,倫敦的小說建造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曠野。在這裡,最大限度的遠離城市和人群,個人的存在無限渺小,自然的殘酷激發出了人類原始的勇氣和力量。而曠野永久的寧靜,又成為人們回歸內心,尋找自我的最佳環境。於是,茫茫荒野反而成為精神的沃土,生命力在此得到復甦。

倫敦的作品是現實主義的,也是浪漫主義的,他用質樸的文字為城市人描述了一個夢中的世界,用縈繞著冰冷風暴的故事,帶領城市遊客「叛離」日常生活,「為那些在家中可能被窒息的人提供一個暢快呼吸的空間。」

倫敦本人也常常需要這樣的空間。在他成名之後,除去埋頭寫作之外,他還監督建造了著名的「蛇鯊號」帆船,並親自駕船出海,探訪南太平洋諸島。他冒險經由夏威夷駛向馬克薩斯群島,此前沒有帆船成功穿越這條航線。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他試圖回歸田園。他大肆購置莊園,建立農業烏托邦,打算用理想中的農場醫治「城市瘟疫」。他的妻子夏彌安說,倫敦的一生「是從未鬆懈過的最長的探索,因為探索本身就是目的。」

傑克·倫敦是複雜的。他成長於底層社會,追求舒適、精緻的中產階級生活,卻還嚮往「回歸野性」。他用自己的人生譜寫了個人主義的神話,但他又轟轟烈烈地投身於社會主義運動。北疆的生活與作品,展現了他對「適者生存」的信仰,但他的社會主義思想也可在行文中覓得蹤跡。

傑克·倫敦

人們常常驚奇於,一個人何以能夠同時接受馬克思、達爾文、斯賓塞和尼採的觀點,並據此建構自己的世界觀。然而,不可否認的是,正如他的小說標題《野性的呼喚》,傑克·倫敦身處城市文明,卻總渴望在自然中找到一份天地。晚年的時候,倫敦請人設計了一個狼頭印章,作為代表自己的圖騰,還將自己傾盡家產打造的宏偉居室取名為「狼宅」。

荒野與文明相對,永遠縈繞著充滿希望的浪漫氣息。傑克·倫敦的作品也因此具有長久的生命力。每當與此相關的熱門作品誕生,傑克·倫敦都常常作為傑出的標杆,被懷念與重讀。比如,不久之前的美國電影《荒野獵人》,以及更久之前的中國小說《狼圖騰》。

有人評論說,傑克·倫敦的書,「永遠吸引著普遍存在於我們每個人身上不會長大、不會衰老的『少年之心』。」那種少年人最純粹、最天然、最自由、最原始的渴望,或許就是倫敦、以及倫敦的北疆最能打動我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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