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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是屬於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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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青年朋友談《日出》

 

前  言

文學是人學,偉大的文學作品是社會和時代的縮影,是不朽的歷史畫卷,它忠實地記錄了人類社會進步的步履,為人類社會的進步總結了寶貴的經驗。

文學是號角,激勵著人們大步前進。它揭露時弊,撕碎醜惡者、虛偽者的嘴臉,讓他們的險惡用心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文學最能激動人心,告訴人們什麼是真、善、美;什麼是假、惡、丑,鼓舞人們生活的勇氣與信心。它呼出了人民的心聲,表達了人民的願望。文學與時代同步。

文學可以熏陶情感,培養高尚的情操,讓人警醒,使人振奮!

文學是神聖正義的事業,在歷史時代前進中,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如:

魯迅的「狂人日記」、「孔乙已」、「祝福」、「 阿Q正傳」等。

矛盾的「子夜」;郭沫若的「女神」;巴金的「家」、「春」、「秋」;曹禺的「雷雨」、「日出」;老舍的「駱駝祥子」等等,都是與日月同輝,流芳後代的不朽作品。

最近,在歷史反思中,當代優秀作家們寫出了「傷痕」、「班主任」、「愛是不能忘記的」、「楓」、「犯人李銅鐘傳」、「芙蓉鎮」、「人到中年」、「人妖之間」、「血總是熱的」、「人生」、「野山」、「花園街五號」,「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新星」、「於無聲處」……等驚世之作,令人痛楚、深思和振奮。

溫故知新,今天和青年朋友們談談曹禺的優秀劇作「日出」。

(一)《日出》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

1933年(23歲)曹禺在清華大學即將畢業之際,完成了他的處女作《雷雨》。1935年(25歲)在憤怒與激動的情感下,他寫出了第二個劇本《日出》。

從家庭悲劇《雷雨》到社會悲劇《日出》,曹禺在思想和藝術上都有新的發展。如果說《雷雨》主要是從家庭關係方面來揭露帶有封建性的資產階級的罪惡,為他們敲響了喪鐘,而《日出》則是要通過更為廣闊的社會生活來揭露半殖民地的,資產階級的醜惡和腐朽的本質。在寫作《雷雨》時,作者還流了幾滴「逆子」在決裂前的眼淚,而寫作《日出》時,則無憂柔寡斷,傾吐了滿腔的義憤,宣布了那個可詛的,人吃人的社會制度的末日。

《雷雨》在有限的時間內,成功地概括了一個封建資產階級家庭前後三十年的腐朽墮落的歷史;《日出》則在有限的演出空間內,出色地表現了包括上層和下層的複雜社會的橫剖面。從《雷雨》暗示的所謂「自然的法則」,到《日出》揭露的實際操縱社會生活的一種黑暗勢力,說明作家對現實的理解有了顯著的進展。

《日出》所反映的時代是從1931年—1935年這一段時間。一九二七年「四·一二」政變後,中國人民在國民黨蔣介石的黑暗統治之下,過著極其痛苦的生活。在帝國主義與封建主義的支配下,新軍閥的內戰愈演愈烈。國民黨反動派對帝國主義的依靠更加劇烈,工人失業、農村衰敗,中國的民族危機極其深重。1929年起由於世界資本主義各國的經濟危機,帝國主義加強了對中國的軍事和經濟侵略。「九·一八」東北淪陷,「一·二八」滬戰失敗。國民黨反動政府先後與日本帝國主義簽定了「淞滬」,「塘沽」,「何梅」等賣國協定。在帝國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封建主義的壓迫下,中國的民族工業陷入破產,商業蕭條、工廠停工、銀行倒閉、地產崩塌,出現了買空賣空的、投機的公債交易。潘日亭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企圖用投機來轉移他所經營的大豐銀行的危機,結果在金八的操縱下遭了慘敗。

另一方面,廣大的工人,農民,城市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青年學生,陷入失業、失學,困苦顛沛的狀態中。為了改變現狀,他們痛恨殘酷無道的醜惡社會,追求著新生之路。而工人階級在如火如荼的革命鬥爭中,顯示了自己的力量。黑暗的舊社會正在滅亡,光明正在地平線上升起。這就是《日出》所產生的時代背景。

《日出》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它的主題思想是什麼?作者在劇本屝頁摘抄了老子《道德經》上的幾句話,作了註解:「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引語中的「人之道」是指當時的黑暗社會的制度,道德,倫理;「不足者」指「民大眾」;而「有餘者」則是那些飽食終日,荒淫無恥,吃人的少數剝削者。

作者對那腐爛的社會極其憎恨。他說「我也願望我一生里能看到平地轟起一聲巨雷,把這群蟠踞在地面上的魑魅魍魎擊個糜爛,那怕因而大陸便沉為海」。這種「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的憎惡感情,表現了作者對「損不足而奉有餘」的舊社會的無比痛恨。

《日出》所寫的是三十年代初期受資本主義世界經濟恐慌影響下的中國都市,它表現了日出之前那種腐朽勢力在黑暗中的騷動。《日出》中所描寫的時間,是從黎明→黃昏→午夜→日出。表達了作者在黑暗中迫切期待東方日出的心情。

是不是可以這樣歸納《日出》的主題:它是通過一幅半封建半殖民社會生活的廣闊畫面。(勞動者的受苦受難、失業、自殺;剝削者的橫行霸道,胡作非為,投機欺騙,勾心鬥角,醉生夢死),宣告那個「損不足奉有餘」的黑暗王國的滅亡,預示一線光明的來臨。為此,作者還作了進一步的說明:「果若讀完了《日出》,有人肯憤然地疑問一下:為什麼有許多人要過這種『鬼』似的生活呢?難道世界必須這樣維持下去么?甚麼原因造成這不公平的禽獸世界?是不是這局面應該改造或根本推翻呢?如果真的有人肯這樣問兩次,那已經是超過了一個作者的奢望了」。可見,作者的確是在努力用他的作品襲擊和搖撼那個他所憎惡的制度。

《日出》和《雷雨》不一樣,他沒有一個緊湊而完整的情節,作者自己聲稱,是「用片段的方法寫起《日出》,用多少人生的零碎來闡明一個觀念。如若中間有一些我們所謂的『結構』,那『結構』的聯繫正是那個基本觀念——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這是一個「橫斷面的描寫」。曹禺用「人生片段」作為色點,繪製出一幅廣闊的社會生活畫面。《日出》中的人物可以分成兩大類:一類是資產階級的「有餘」者:兇狠奸詐的金八、荒淫無恥的潘月亭,洋奴才張喬治、自作多情,拿肉麻當有趣的顧八奶奶、油頭粉面的,所謂「中國第一美男子」胡四,狡黠毒辣、卑屈而又自尊的李石清、凶神惡煞、吃賣命飯的黑三、老奸巨猾、狗仗人勢的福升;另一類是處在低層的「不足」者,謙卑軟弱的黃省三、怯弱渺小而又富於反抗的小東西、同情弱者但又愛莫能助的小順子、過著地獄生活而有一顆金子般心的翠喜等,這兩類不同階段、不同陣營的人們,運用各自不同的音符,和不同的性格旋律,演奏著一場複雜紛繁的社會交響樂。資產階級內部爾虞我詐,互相吞併與受壓迫者對資產階級的反抗鬥爭,正是這首交響樂的主旋律。

從金八與潘月亭、潘月亭與李石清的鬥爭中我們可以清醒地看到剝削者的無恥,奸詐,兇狠,勾心鬥角,以及他們所代表的那個黑暗社會的腐朽與墮落。潘月亭的失敗是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對官僚資產階級的失敗。而潘月亭與李石清之間的勾心鬥角,則是資產階級,唯利是圖,損人利已,強盜哲學與世界觀的集中反映。作為一個銀行小職員,李石清並不富有,生活的經驗告訴他,為了個人生活得好,就要拋掉美好的人性,像野獸一樣,學會卑躬曲膝,學會爾虞我詐。他識透了人情的冷暖和世態的炎涼,認識到人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金錢和勢力是真的,為了達到有錢有勢,就得不顧一切地踩著別人向上爬!於是他採取了卑鄙的手法私開潘月亭的抽斗,竊看了銀行秘密,並以此對潘月亭進行敲詐,逼迫潘暫時讓他做了襄理。這種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卑鄙行徑,正是一切資產階級慣用伎倆。不僅如此,李石清還有自己的一整套強盜哲學。這一點,在他和黃省三的對話中得到鮮明地反映。當黃省三向他訴說自己的困苦時,李石清毫無憐憫同情之心,無情地對他心目中的「窩囊廢」進行嘲笑。用他的強盜哲學給黃省三指出三條所謂的出路:拉洋車、偷竊、跳樓自殺,這種赤裸裸的冷酷、無情把黑暗社會的所謂仁義、道德、文明、風雅的面紗撕得粉碎。

李石清是《日出》中描寫得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他不是單色彩的、性格與心理上具有多層次。最自卑的人住住是最自尊的人。他幾乎有一種病態的敏感。他最恨別人看不起他,痛恨那些既富且貴的人,在他內心深處,陳白塵只是個高級娼妓;胡四是個男不男,女不女的無恥「面首」,顧八奶奶是肉麻得無恥的庸俗女人,他覺得這些人並不比他高明,只不過多了幾個錢就能荒淫無恥地過日子,享福。他恨他們,這種恨是狐狸吃不到葡萄的恨。他期待有一天也能爬上高位。但是他又不得不將憤恨強嚥進肚裡,裝著笑臉卑躬屈膝地逢迎他們。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用當了皮大衣的錢陪他們打牌、應酬、逗樂子。特殊的經濟地位決定了他這種既可憐又可鄙的性格。

然而,他又時時在窺視著時機。當潘月亭聽說公債「看漲」,得意非凡地向李石清報復,將他免職時,他又透過一個電話一封信掌握了潘月亭行將破產的消息,他幸災樂禍地咒罵和嘲笑潘月亭:「我叫一個流氓耍了,我只窮,你叫一個更大的流氓耍了,他要你的命」!正當李石清勝利地看到潘月亭的未路時,而他並沒有勝利。銀行破產意味著他的失業,小兒子的死,也清楚地揭示出他的命運將與潘月亭一道覆滅。

當然與潘月亭一塊覆滅的還有顧八奶奶,張喬治,胡四之類社會「渣滓」。他們同銀行一起破滅。從這一點意義上講,《日出》暗示了整個資產階級黑暗社會的必然滅亡!

從現實意義上講,李石清這個人物是很有點諷刺意味的。像潘月亭這樣的資產階級已經消失了,但是,像李石清這樣的人,以及他這樣的處世的人生哲學卻被我們八十年代中某些人效法和信奉著。我們經常聽到這樣一些議論:「現在人與人之間變得冷漠了」,「有錢就有了一切」,「人生就是互相欺騙」。不僅這樣說,還有當真這樣做的。往雞素子里塞玉米,灌水求得賣個大價錢,這是小騙;賣假菜,假酒,建立皮包公司,買空賣空,強權貪腐,這是大騙;還有把女兒賣給資本家當小老婆的,女色與權力交換,福建沈記私人銀行的詐騙案等等。不擇手段,傷天害理,令人髮指。當然,一些人已經繩之以法,但是,仍有許多人,仍然在欺詐中得到好處,偷偷效法李石清之流。我們認為,金錢不是萬能的,人生的目的不是為了金錢,更不能為了金錢不擇手段地損人利已。建設精神文明,樹立正確的世界觀正是當前社會改革和四化建設的需要。

願李石清之類成為我們的反面教育,引起我們的警醒。

影片與劇本的另一個主要矛盾是資產階級對工人及其子女的壓迫。小東西和黃省三的悲劇是金八,潘月亭之類吃人的魔鬼一手造成的。為了反抗金八的侮辱,她被賣到妓院,在殘酷的毒打和逼迫下,這個打夯工人的女兒,終於以自己年青的生命,向黑暗的社會作出了血淚斑斑的控訴。為了揭示那個「損不足而奉有餘」的黑暗社會的罪惡,影片和劇本善意地描寫了都市社會最低層的妓女生活。王馥荔的翠喜演得非常出色(有可能當選為今年百花獎的最佳女配角獎)。這個「可憐的動物」,為了癱瘓的公公,跛腿的丈夫,瞎眼的孩子,在人間地獄受盡了肉體和靈魂上的摧殘與折磨,這是何等的犧牲啊!「有餘」的剝削者將他推到社會的低層,但她的良知,人性的真誠和善良沒有泯滅。她對小東西無微不至地關懷,深切地同情,正是她金子般美好心靈的體現。如果將她與潘月亭,金八,顧八奶奶,胡四,張喬治之類對比,那些醜類的精神,道德又是何等的骯髒,為他們的必然滅亡的命運提供了證明。

黃省三的悲劇同樣有著深刻的社會性質。為了一月十三元的微薄工資,他幾乎耗盡了心血,就在他重病在身,無法被榨取更多的血汗時,潘月亭把銀行破產的危機轉嫁在他身上,把他裁減了。他寧願累死,可是潘月亭連賣命的機會也不給他一個。結局十分悲慘:老婆出走,黃省三致瘋,拋下了無依無靠的,年幼的四個孩子。書獃子的黃省三,開始只是哀求「人不能這麼待人」,最終,終於憤恨地呼出:「你們是賊,是強盜,是鬼」!的反抗呼聲。

今天潘月亭,金八之類所代表的那個社會已經逝去。但是《日出》卻對那個時代,那個醜惡的社會作了真實的記錄,為我們認識那個社會保留了一部具體、生動感人的歷史教課書。《日出》改編為電影是成功的。青年需要懂得過去,我們應當時刻警醒,謹防沉渣浮起,以史為鑒。在歷史的回顧中沉穩無畏地前進。

她在日出前死去,

一個可憐的黑暗社會的殉葬品

——陳白露

但是《日出》的意義絕不僅於此。有成就的作品,生命力是永恆的。《日出》不僅有著深刻的社會認識意義,而且,在觀念、情感、道德,美感上給人以深的啟示。陳白露不幸的一生為當代青年知識分子提出了一些可貴的借鑒。

陳白露是電影和劇本精心刻劃的主要人物。她是黑暗與光明的橋樑。整個劇情就是圍繞著她展開的,她一面聯繫著潘月亭,由此揭露了上層社會的罪惡與腐爛;一面又聯繫著方達生,小東西由此展開了下層社會的痛苦與黑暗,並透露出一線光明。

作品的藝術成就很高。作者把形形色色的眾多的人物集中在兩個具有典型意義的場景中,即陳白露和翠喜的房間。這兩個婦女雖然所聯繫的社會階層不同,但他們都是被侮辱的女性,是那個罪惡都市的產物。她們都同樣出賣著自己的肉體,所不同的只是白露的身價高一些,翠喜賣的賤一些;白露的顧客更「文明」,因而更虛偽些。他們穿戴得更講究,口袋裡更有錢些;而翠喜的顧客們則是更粗野;更寒磣、口袋裡的錢少一些。作者通過典型人物在這種典型時間、典型地點中的行動,向我們展開了一張「損不足以奉有餘的」的巨幅社會畫面。在這幅畫里,我們可以感覺到那個社會正在糜爛著,崩潰著,我們可以嗅到腐朽的惡臭,聽到房層倒塌的聲音。

作為在上海灘已經「紅」起來的交際花陳白露,年青漂亮,受過相當高的教育,也是個大學生。短短的二十二年的生活經歷,使她飽嘗了生活中的各種滋味,她成為一個複雜的、矛盾的,心理與感情層次豐富的悲劇人物。

她年輕漂亮,高傲任性。她熱愛生活又厭倦生活。資產階級的豪華、腐朽、墮落的生活造就了陳白露,因而她對舒適和帶有刺激性的生活是戀戀不捨的。她甚至驕傲地認為「我弄來的錢是我犧牲我寶貴的東西換來的」,「我對男人盡過女子最可憐的義務,我享受著女人應該享的權利」(對方達生語)。「我要花好多錢,你有嗎?我出門要坐汽車」。這些俗不耐的語言,正是污染後的陳白露的庸俗心靈的真實寫照。

她熱愛資產階級的享樂生活,也嚮往純潔美好的光明生活,但是始終不敢,也不願邁開步子去追求新生活。終於,在日出之前,她沒有更換主人投入金八的懷抱,痛苦地結束了年青的生命,止步在光明前。她對生活厭倦了,二十三年的生活經驗告訴她,生活是一種逢場作戲,她把自己扮成演技高超的演員,厭惡和鄙視周圍的一切,嘴角永遠帶著一絲嘲諷的微笑。但是他又不得不敷衍他們,跟他們廝混,向他們出賣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從這點講,陳白露又是熱情而冷漠的。她冷漠得驚人,甚至對自己的命運也是這樣無動於衷。她清楚地知道「太陽就要升起來,黑暗留在後面了」,卻又冷漠地認為「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但是在對待「小東西」上,她又表現了空前的熱情。善良和正義沒有在她身上喪失凈盡,為了小東西,她不惜冒犯金八,傾注了極大的同情心。

由於文化教養的原故,陳白露顯得比她周圍的人們聰明。這種聰明幫助了她認識她所生存,依附的那個社會的醜惡。在殘酷地吃人社會裡,李石清、潘月亭、黃省三等人的命運使她看到了社會發展的必然結局:「太陽升起來了,黑暗即將過去」。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她稱方達生是傻孩子,取笑方達生的不懂人情世故,世態炎涼。可是,她又是十足的糊塗蟲。儘管在紙醉金迷的生活中有過短暫的清醒,為自己的受侮辱地位感到不快,但是交際場上的得意和出風頭她又捨不得丟棄,甚至引以為榮。也難怪,當方達生要她跳出泥坑嫁給他時,她斷然地拒絕了,並宣稱自己「一輩子賣給這個地方了!」潘月亭破產後,在極度地厭倦下,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又是何等的糊塗!可悲!

這種糊塗使她看起來,外表是聰明的骨子裡是軟弱的。使她不能勇敢地追尋光明的新生活。成為黑暗社會可悲的殉葬品。

怎樣認識和評價陳白露這個人物呢?我們可以在她身上傾注自己的同情心,但是她不是一個正面人物,更不是一個值得效法的人物。她的價值,除了進一步證明黑暗社會及其代表人物的腐朽,醜惡外,還給我們充當了人生價值觀的反面教員。

陳白露的悲劇有它的客觀原因和主觀原因。客觀上,是那個黑暗的社會把她推入泥坑,逼上死途;主觀上,是她那腐朽的資產階級享樂人生觀,成了她行動的準繩。她是個名符其實的,依附在資產階級身上的寄生蟲。在物質和肉體上,她依附資產階級;雖然在精神上,她具有自己獨特的內心世界,遊離於這些醜類,但是在觀念上,儘管有區別、又確實地道的,屬於墮落時代的墮落貨色。

享樂至上的人生觀使她墮落,她逢場作戲,苦惱、歡樂、徘徊在人生舞台;使她畏懼光明,心甘情願地成為腐朽階級的可悲殉葬品。

悲劇是把美的毀滅給人看。一個年青、美麗、聰明、善良的女性被醜惡的舊社會毀滅了。陳白露還是她那個時代的「多餘人」形象。在現實生活中,陳白露似的「多餘人」也在我們的眼前愰動。實行搞活經濟,開放政策以來,有些人嘗到了物質享受的甜頭,把享樂當做人生第一要素。喝酒、跳舞、追求衣著打扮,談戀愛好像成了生活的全部內容,這些人似乎也有一種看透人生、看穿社會的勁頭,哀嘆什麼:「三點一線似的生活單調、空虛」,「寂寞、苦悶」,「人與人之間總是冷漠」等。他們拚命地尋求刺激來填補心靈的空虛。物質上,他們崇洋媚外,羨慕所謂西方的物質文明,從頭到腳用洋包裝來裝扮自己;精神上,追求西方的個性解放,對傳統的道德、理想、信念持否認態度,提倡什麼性解放,把人格國格丟棄得乾乾淨淨。這些人有一定的文化知識,相當一部分人是十分聰明、智慧、有才幹的,但這一切又成為他們貪婪地追求利慾,享樂的工具和資本。有的女青年像陳白露一樣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與肉體。

當代青年中,這些少數人的反常現象,確實是令人痛心,引人深思。

太陽是屬於我們的,

向著未來,迎著光明大步前進。

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偉大的時代,說它偉大,是因為這個時代正在艱苦地進行著新、舊兩個歷史時代的交替,更換。世界歷史上像這樣偉大的時代不少:如西歐的文藝復興時代;法國的啟蒙運動時代;德國的狂飆運動時代;美國的獨立戰爭時代;我國的辛亥革命,國內革命戰爭,解放戰爭時代,乃至今天,實現四化建設的改革時代。偉大的時代是造就偉大人才的時代。現今時代為廣大的青年提供了大顯身手的舞台。從這點意義上講,我們不應該學習陳白露,而應該或多或少地向方達生學習。當然方達生不是十全十美的,他有許多的缺點:他年輕、幼稚、單純、涉世不深,缺少足夠的生活經驗,和對舊社會醜惡本質的清醒認識,甚至有點迂。但是他是一個正面的、積極的人物,作者在他身寄託著理想,把方達生當做引導觀眾通向光明的橋樑。通過他去暗示光明、追求光明。

方達生最顯著的特點是他的傻孩子氣,這種傻表現在他的善良,真誠,富有同情心,正義感的性格上,也表現在他的單純幼稚和迂腐上。他是一股清新的氣息,一出現,就和他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極不協調。起初,他要求陳白露嫁給他,這是當時流行的戀愛至上的通病,加之,過去感情上的聯繫促使他這樣做的,這時的方達生很有點「羅密歐」的姿態。陳白露拒絕了他,並要他留下來看看那個畸形的都市和周圍的人們。這無疑的是給他上了一堂具體的、感性的人生之課。他從中看到了欺騙,醉生夢死,荒淫邪惡;看到了勞動人民的不幸和苦痛。為了尋找小東西,他看到人世間最黑暗的地獄生活(妓院)。現實生活使他產生了新的思索:「人與人之間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要允許金八這麼一個禽獸活著」,終於,他按照時代的要求,規範了自己的生活軌跡,「我應該多觀察這一幫東西,我要在這裡做一點事情。我要為小東西那一類做點事。」當日出之際,陳白露在哀嘆「太陽升起了,黑暗已經過去,太陽不是我的,我要睡去了」。而止步於光明前時,方達生卻大步地迎了上去,迎接黎明的曙光。這種進取的人生觀把他和陳白露作了鮮明的對比和區別。

方達生具有當時進步青年知識分子的許多優秀品質,在精神和思想本質上,吻合著時代的步伐。

方達生最鮮明的特徵是什麼?是他誠懇待人、熱情處世,善於思索、敢於追求的可貴精神與品質。

我接觸過不少青年,年齡不大,卻老氣橫愀的,動不動就是看破了紅塵,悲觀失望,整天似乎有無窮的痛苦和煩惱。說什麼,他們生活在一個「不幸」的時代。少年時,社會動亂,缺失關愛和文化營養;青年時,又儕身社會巨變之中,茫然而無法選擇。問他為什麼這樣?他說人與人都是虛假的,接著舉了一大堆例子,不外是當前社會中的一些不正之風。我對他說,生活原本不是這樣,是被他用有色眼睛看歪了。我問他,「你對人真誠嗎」?「難道因為社會上有垃圾,我們就非做蒼蠅不可!」後來,現實生活教育他,他終於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八十年代的青年善於思索,但是給人的感覺,似乎總是又否認得過多。會思索善追求,不是壞事,但是一定要學會鑒別。有些包裝很漂亮的東西恰巧最醜惡。由於相隔了一個時代,有些舊的腐朽的東西,原封不動或者改頭換面出現後,一些青年會把它們當做新穎的事物去追尋,經歷社會滄桑的父輩,會感到一種難言的悲哀。

除了善於鑒別外,還需要正確的思考方法。現在有一些時髦用語,如:「尋找人生價值」和「最佳的自我設計方案」。我想,離開中國的國情,人民與社會的需要,任何思考都是無益的,錯誤的。

當然要珍惜和鼓勵青年的思索與探索精神。不能橫加指責和苛求。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已不是方達生、陳白露所處於的時代。我們生活在燦爛的陽光中,國家和人民鼓舞著一切有才智的青年奮發有為。為我們的前進提供了堅實可靠的物質的和精神的基礎。

但是,在新舊時代的更替之際,舊的習慣勢力十分強大,也許正因為此,我們這個時代才會造就出偉大的人才。

要正確地認識我國的國情。其中有利的、不利的;美好的、醜惡的;守舊的、前進的等各種複雜因素。我有一種感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精神與思想陰影還在我們國土上遊盪。為了阻礙歷史的前程,封建主義與新興的資本主義勢力會勾結起來,給我們的思想蒙上一層迷霧。像方達生那樣傻裡傻氣地行動,是不值得提倡的。他還會碰到許多的釘子,一時的衝動會陷入絕望。八十年代的青年應該比方達生更聰明些,更理智些,更勇敢些。

太陽是屬於我們的(包括中年人在內),青年們要迎著光明,大步前進。

要學會熱愛生活,熱愛人生,熱愛同志,熱愛工作和事業。只有真誠的愛人才會被人愛。要相互理解、諒解。如魯迅所說的,有時明知有欺騙,也要真誠敞開心靈去愛,(也許其中含有「難得糊塗」的意味)有了愛,生活就會充實,就有了生活的勇氣和信心。

讓我們的理智放出光彩。思索不僅要有廣度,而且要有深度,不只是在時髦的口號上翻新花樣。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新舊時代的交替更換周期會更頻繁,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中的許多新課題,等待人們去研究,開發,青年大有作為。

不要將興趣、愛好集中在利慾的追求和物質享受上。目前,不是「高消費時代」,不能「拚命學習(工作)拚命玩」;更不能把享受當做人生樂趣。現在是否還應該提倡一點吃苦精神。當然這種「吃苦」的含義與過去已經完全不同,人類社會就是在無數人創造性的艱苦勞動中前進的。

當代大學生是「幸」還是「不幸」?是幸運的。如果離開了時代所規範的軌跡,就是「不幸」的。

願你們在這場宏偉的歷史變革中,成為卓越,傑出的新一代。

 

 

                               

                   1985年6月—1986年6月於西北政法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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