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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譯紅樓時間之謎1

破譯紅樓時間之謎1

 

 

  

第一章 後40回中明顯的常識性錯誤

□ 道可道非常

  《紅樓夢》是我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也是世界文學殿堂中一株璀璨的奇葩。然而,自乾隆中後期《紅樓夢》開始廣泛流傳至今的將近250年間,關於這部小說的幾個最基本的問題一直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例如,《紅樓夢》的作者究竟是何許人?小說前80回與高鶚所「補」的後40回究竟是什麼關係?在這兩個疑問沒有得到徹底澄清之前,對於小說的理解無法深入,對於小說的評價缺乏合理的文本基礎。

  現今紅學界主流的觀點認為:《紅樓夢》前80回的作者是曹雪芹,後40回是由高鶚或另外不知姓名的人續寫的。這個觀點影響很大。互聯網上著名的紅學愛好者論壇「悼紅軒」[1]有一個小調查:「您認為新版電視劇該如何處理80回後的情節?」到筆者撰文時為止,共有219人投票,其中72.1%的投票者認為,應該「根據脂批和前80回中線索另寫劇本」;13.2% 的投票者認為應該「只拍前80回」;只有14.6% 的投票者認為應該「按程高本後40回」。

  這個小調查未必科學(因為存在重複投票的可能性),但它至少反映了一個令人震撼的現象:絕大多數紅樓愛好者(調查數是85.3%)認為小說後40回是他人「續作」而非「原作」。

  而在我看來,恰恰是在這被大多數讀者不信任的後40回中,隱藏了徹底解開200多年來紅學懸疑的關鍵密碼。所謂解開懸疑的「關鍵密碼」,就是後40回中幾處明顯的常識性錯誤,這些錯誤從「續作說」的角度來看,無法得到合情合理的解釋;只有用「原作者故意犯錯」這個理由才能得到圓滿的解釋。

  簡而言之,這些錯誤分別是:(1)元春死錯了年齡;(2)元春死錯了日期;(3)元春的出生日期也錯了。以下分別詳細論述。

  1.1 「生於甲申,死於乙卯,存年四十三歲」

  小說第九十五回《因訛成實元妃薨逝以假混真寶玉瘋顛》寫道:「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 存年四十三歲。」[2] 這就是說,元妃死於乙卯年寅月第一天。

  小說第八十六回《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閑情淑女解琴書》寫道:

  寶釵道:「不但是外頭的訛言舛錯,便在家裡的,一聽見『娘娘』兩個字,也就都忙了,過後才明白。這兩天那府里這些丫頭婆子來說,他們早知道不是咱們家的娘娘。我說:『你們那裡拿得定呢?』他說道:『前幾年正月,外省薦了一個算命的,說是很准。那老太太叫人將元妃八字夾在丫頭們八字裡頭,發送去叫他推算。他獨說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時辰錯了,不然真是個貴人,也不能在這府中。老爺和眾人說,不管他錯不錯,照八字算去。那先生便說,甲申年正月丙寅這四個字內有傷官敗財,惟申字內有正官祿馬,這就是家裡養不住的,也不見什麼好。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雖是比肩,那裡知道愈比愈好,就象那個好木料,愈經斫削,才成大器。獨喜得時上什麼辛金為貴,什麼巳中正官祿馬獨旺,這叫作飛天祿馬格。又說什麼日祿歸時,貴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貴受椒房之寵。這位姑娘若是時辰准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這不是算準了么!我們還記得說,可惜榮華不久,只怕遇著寅年卯月,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瓏剔透,本質就不堅了。他們把這些話都忘記了,只管瞎忙。我才想起來告訴我們大奶奶,今年那裡是寅年卯月呢。』」(第1236頁~1237頁)

  由這一段敘述可知,元春生於甲申年丙寅月乙卯日(正月初一)辛巳時。根據《六十甲子順序表》:

  表1 《六十甲子順序表》

  1 甲子 11甲戌 21 甲申 31 甲午 41 甲辰 51 甲寅

  2 乙丑 12乙亥 22 乙酉 32 乙未 42 乙巳 52 乙卯

  3 丙寅 13 丙子 23 丙戌 33 丙申 43 丙午 53 丙辰

  4 丁卯 14 丁丑 24 丁亥 34 丁酉 44 丁未 54 丁巳

  5 戊辰 15 戊寅 25 戊子 35 戊戌 45 戊申 55 戊午

  6 已巳 16 已卯 26 己丑 36 已亥 46 已酉 56 已未

  7 庚午 17 庚辰 27 庚寅 37 庚子 47 庚戌 57 庚申

  8 辛未 18 辛巳 28 辛卯 38 辛丑 48 辛亥 58 辛酉

  9 壬申 19 壬午 29 壬辰 39 壬寅 49 壬子 59 壬戌

  10癸酉 20 癸未 30 癸巳 40 癸卯 50 癸丑 60 癸亥

  甲申年正月初一出生,乙卯年第一天去世,無論如何不可能是「存年四十三歲」,而是「存年31歲」。

  如果元春的確生於甲申年,去世時43歲,那麼當年應該是丁卯年(丙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如果元妃去世時的確是43歲,並且死時恰好是甲寅年交乙卯年,那麼她應該生於壬申年而非甲申年。

  從小說的情節來看,元春死時只可能是31歲,而絕不可能是43歲。

  按照後40回作者的安排,賈寶玉在元春去世時大約16歲。如果元春死時43歲,那麼她竟然比胞弟寶玉大了27歲,這是不合情理的。

  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寫到,當年端午節後,王夫人哭求賈政不要打寶玉,她說:「我如今已將快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第457頁)這一情節距離元春去世日期不到4年時間。如果元春死時43歲,那麼王夫人此時最多54歲。難道王夫人在11歲時就生下了元春?難道王夫人不滿10歲就嫁給了賈政?

  從小說的情節和日常生活的邏輯來看,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因此元春死時只可能是「存年31歲」,元春比寶玉大15歲左右。

  根據這個年齡差距,小說第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榮國府歸省慶元宵》所寫「其名分雖系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第246頁),是合乎情理的。小說第十八回又寫道:「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第246頁)對此,庚辰本有側批:「批書人領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3] 如果這位批語者的「先姊」就是元春的文學原型人物,那麼她死於31歲那年的確算是「先逝太早」了。

  1.1.1 不可想像和從未改正的錯誤

  既然元春生於甲申,死於乙卯,存年僅有31歲,那麼後40回的作者在這個簡單的問題上犯下如此明顯的錯誤,就頗耐人尋味了。一般認為,後40回是高鶚續作;而蔡義江先生則「頗懷疑甲辰本底本的整理加工者,就是那位不知名的後四十回續書的作者,而程偉元、高鶚只是在它的基礎上的修補加工」[4]。

  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程偉元邀高鶚共同校印《紅樓夢》一書,並於當年冬至後五日排印《紅樓夢》(即「程甲本」);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高鶚與程偉元重新校印《紅樓夢》(程乙本)。乾隆六十年(1795年),高鶚得中進士,官至內閣中書。從生平經歷來看,高鶚具有很高的文化素養。而且我國自古以來一直沿用干支紀年法,年齡大小用干支紀年來推算也並不複雜,一般的讀書人都能夠熟練掌握。如果後40回是高鶚續作,很難想像他會在元春存年如此簡單的常識問題上犯下明顯的錯誤。

  如果說「甲辰本底本的整理加工者」續作了後40回,是他犯下這個常識性的錯誤,這種猜測也是不合理的。無論續作者是誰,從小說第八十六回寶釵論元春四柱八字的情節來看,作者至少是懂得八字命理的,用干支紀年來掐算一個人的年齡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這樣的作者在如此簡單的年齡問題上犯錯,同樣是不可想像的。

  我在此強調「不可想像」,是因為這個錯誤不僅僅是一個數值計算上的錯誤,同時還是一個違背生活基本情理邏輯的錯誤。如果這個續作者非要元春死於43歲,將她和寶玉的年齡差距定為27歲,那麼他就不會寫元春「生於甲申,死於乙卯」;如果這個續作者一定要安排元春「生於甲申,死於乙卯」,那麼他就絕不會愚蠢地寫下「存年四十三歲」。我還要特別提出一點:「四十三」和「三十一」這兩個中文數字不存在原作者和過錄者「筆誤」的可能性。

  退一丌步說,假定高鶚在做「程甲本」時頭腦發昏,或者鬼使神差般地自己寫下了「存年四十三歲」,或者沒有發現「不知姓名的續作者」犯下的這個錯誤,可是當他在做「程乙本」時一定能夠發現並加以改正。然而高鶚竟然沒有修改。

  程偉元在「程甲本」卷首的《〈紅樓夢〉序》中寫到了他和高鶚共同整理補綴後40回的情形,即「細加厘剔,截長補短」[5]。高鶚則在「程乙本」卷首《〈紅樓夢〉引言》[6]中寫到了再次校閱出版的緣起:「因急欲公諸同好,故初印時不及細校,間有紕繆。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惟識者諒之。」高鶚又寫到了第二次校閱的原則和方法:

  一、書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異;今廣集核勘,准情酌理,補遺訂訛。其間或有增損數字處,意在便於披閱,非敢爭勝前人也。

  一、是書沿傳既久,坊間繕本及諸家所藏秘稿,繁簡歧出,前後錯見。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無,題同文異,燕石莫辨。茲惟擇其情理較協者,取為定本。

  一、書中後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如果不將程高兩人的話當作滿紙謊言,那麼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在這兩個人細緻的校改過程中,在他們「准情酌理」的反覆權衡之下,「存年四十三歲」這個明顯的常識性錯誤一定會被發現。但高鶚為什麼竟然沒有將其改正呢?是因為「無他本可考」,所以「未敢臆改」嗎?

  1.1.2 有趣的《紅樓夢稿》

  程甲本第八十六回寶釵談元春的八字命理,說她的八字中有一個「貴重的很」的「命格」叫「日祿歸時」。根據八字命理的排算規則,小說所寫的元春八字根本不可能出現「日祿歸時」。正因為如此,程乙本才將其改成了符合八字命理排算規則的「日逢專祿」(關於元春的八字命理, 下文有詳細論述)。

  如果後40回果真「無他本可考」,高鶚為何又膽敢「准情酌理」地修改元春的八字命理呢?命理的錯誤較之簡單的年齡計算,當然要隱晦得多,沒有理由認為細心的高鶚發現了命理錯誤並斗膽改正,而明顯的年齡錯誤卻成了漏網之魚。

  對上述疑問惟一合理的解釋是:高鶚在第二次校閱時參考了另外至少一個本子,這個本子在寫元春命理時不是作「日祿歸時」,而是作「日逢專祿」,但在寫元春去世的年齡時仍然作「存年四十三歲」。由於沒有任何其他一個本子作「存年三十一歲」,高鶚儘管非常清楚元春年齡的錯誤,他還是堅持不做修改,原因就是他所說的「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有趣的是,清代同光時人楊繼振舊藏「乾隆百廿回抄本」《紅樓夢稿》(即「夢稿本」)在以上兩處恰恰是作「日逢專祿」和「存年四十三歲」 [7]。一般認為,「夢稿本」是一個拼配嚴重的「百衲本」,其中後40回的底本是程乙本。然而胡崧生先生的研究,「夢稿本」後40回的母本「確實是流傳於程甲、乙本問世之前的、不同於程本的一個早期本子。這就是說,百二十回《紅樓夢》的後四十回,早在程本之前就已傳抄於世,並不是 程 高 的 著作」[8]。而夏荷、花美雲兩位學者則更進一步, 認為「夢稿本」 就是小說作者曹雪芹的手稿,這個本子「是一切抄本的母本」[9]。

  筆者對於「夢稿本」沒有深入研究,所以無法對三位學者的研究成果發表意見。但是,如果《紅樓夢稿》的後40回的確早於程本,上文論及高鶚的改與不改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反過來說,上文對高鶚的改與不改所做的「惟一合理的解釋」又恰好可以作為《紅樓夢稿》後40回早於程本的證。

  且不論「夢稿本」與程本的關係如何,高鶚改了「日祿歸時」而未改「存年四十三歲」,正好說明程高二人沒有撒謊,更沒有續書。由於「不可想像」任何一個續作者會在元春年齡的問題上犯下如此明顯的常識性錯誤,那麼對錯誤成因惟一合理解釋的就是:後40回與前80回是一個整體,出自同一作者之手,元春年齡的常識性的錯誤是作者故意留下的明顯破綻。

  1.2 從王子騰進京日期推斷元春的死期

  第九十五回不僅在元春的年齡問題上犯了常識性的錯誤,甚至連她的去世日期也寫錯了。第九十五回寫道:「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但是從上下文的敘述來看,元春不可能是死於十二月十九日,而更像是死於十二月廿九日。

  同樣是在第九十五回,寶玉失玉後,王夫人等派人到當鋪里去查問,鳳姐暗中設法找尋,「一連鬧了幾天,總無下落」。「那日(王夫人)正在納悶,忽見賈璉進來請安,嘻嘻的笑道:『今日聽得軍機賈雨村打發人來告訴二老爺說,舅太爺(王子騰)升了內閣大學士,奉旨來京,已定明年正月二十日宣麻。有三百里的文書去了,想舅太爺晝夜趲行,半個多月就要到了。侄兒特來回太太知道。』」(第1342頁)

  到了第九十六回《瞞消息鳳姐設奇謀泄機關顰兒迷本性》,作者寫道:「到了正月十七日,王夫人正盼王子騰來京,只見鳳姐進來回說『今日二爺在外聽得有人傳說,我們家大老爺趕著進京,離城只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沒了。太太聽見了沒有?』」「又加賈璉打聽明白了來說道:『舅太爺是趕路勞乏,偶然感冒風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醫調治。無奈這個地方沒有名醫,誤用了葯,一劑就死了。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裡沒有?』」(第1352頁)

  從第九十六回的敘述來看,王子騰必然是如賈璉在第九十五回所說的那樣「晝夜趲行」。王夫人在「正月十七日」「正盼王子騰來京」,而王子騰動身後「半個多月就要到了」,說明王子騰動身的日期應該在十二月底某日。以王子騰日行百里來計算,全程不到1000公里,那麼「三百里的文書」應在十二月二十日以後才從京城發送去的。從第九十五回的敘述可知,元春是在賈璉向王夫人通報舅太爺陞官的喜訊(亦即「三百里的文書」發送當天)幾日後病死的,因此元春也應該是死於十二月底某日,而絕不可能是十二月十九日。

  元春死後,「次日早起,凡有品級的,按貴妃喪禮,進內請安哭臨」;「過了幾日,元妃停靈寢廟,賈母等送殯去了幾天」(第1344、1346頁);再過幾天,就到了第九十六回的「正月十七日」。根據這兩回的敘述可知,元春死於「十二月廿九日」才是合乎邏輯的。

  上文已經提出,元春去世時「存年四十三歲」的寫法只可能是前80回的作者故意留下的破綻。元春死於「十二月十九日」的寫法亦應作如是觀。

  1.3 荒誕不經的元春八字命理

  中國古代的算命術非常發達,種類繁多,影響深遠,其中以八字推命術最為源遠流長、系統完備和信眾廣泛。八字推命術的基本理論雛形濫觴於漢代,至唐宋則漸趨完備。到了明清兩代,八字推命術更為發展,以至於「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都言祿命,甚至出門、考試、結婚等都先推八字」[10]。了解了這個背景,就不難理解第八十六回中寶釵和「丫頭婆子」們為什麼能夠大談元春的命理了。

  所謂「八字」,是指人的出生年、月、日、時的天干地支八個字,如小說第八十六回寫到元春的八字是甲申(年)丙寅(月)乙卯(日)辛巳(時)。按照八字推命理論,出生年月日時的天干地支相互之間組合搭配,腹成種種複雜的關係,如陰陽、生克、神煞和格局等,此可以判斷一個人壽命長短、性情品質和財富地位等情況。

  八字命理當然是偽科學,不過它卻具有一整套理論體系和操作方法。明代嘉靖年間的進士丌民英撰寫的《三命通會》(十二卷),對中國古代的八字推命術作了系統總結和體系的重建。《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讚這部著作「采撮群言,得其精要,故為術家所恆用,要有未可遽廢者」,並且「自明以來談命者皆以此本為總匯,幾於家有其書」[11] 。

  由此看來,《紅樓夢》後40回的作者在創作有關元春八字命理的情節時,他所依的理論和方法一定來自於《三命通會》。根據該書提供的理論和方法,不同的人對某個八字進行推算,往往可以得出大同小異的結論。可是,對照《三命通會》我們就會發現:後40回作者對於元春八字命理的論述簡直錯得離譜。

  1.3.1 懂得命理常識的作者

  作者在第八十六回通過寶釵之口轉述算命先生的話說:「甲申年正月丙寅這四個字內有傷官敗財,惟申字內有正官祿馬,這就是家裡養不住的,也不見什麼好。」

  按照命理術語,年、月、日、時的四組天干地支叫做「四柱」,即年的天干地支為「年柱」,月的天干地支為「月柱」,日的天干地支為「日柱」,時的天干地支為「時柱」。在元春的八字中,甲申為年柱,丙寅為月柱,乙卯為日柱,辛巳為時柱。

  四柱八字排出以後,就可以根據八字之間五行生剋等千變丌化的關係推論一個人一生的吉凶禍福。八字推命過去有以年柱為主,結合其他三柱進行推論的;也有以日柱為主,結合其他三柱進行推論的;但以日柱為主,結合其他三柱進行推論的演算法最具權威[12]。《三命通會》就是以日柱為主來推祿命的。

  所謂以日柱為主,就是在算命時以日柱天干作為論命的出發點,根據日柱天干與四柱中其他干支之間複雜的關係進行分析和推論。小說第八十六回論元春之命,就是以日柱為主進行推論的。

  上文引用算命先生所說的「傷官」、「敗財」和「正官」,是命理所謂「十神」的三種。「十神」是八字命理中最為重要的術語,不懂十神,則無以論命。所謂「十神」,是指日干與年、月、時干及四個地支中所含天干相匹配而出現的10種關係,即正官、偏官、正印、偏印、正財、偏財、食神、傷官、比肩和劫財,有的命書將它們稱為「六神」。各神又有不同的名稱,如正官又叫「祿神」,偏官又叫「七殺」,偏印又叫「梟神」,劫財又叫「比劫」、「敗財」。

  地支含天干,叫做「地支藏遁」,就是每個地支中藏著一個、兩個或三個天干。地支所藏之干如下表:

  表2 「地支藏遁」表

  日干與年、月、時干及四個地支中所含天干相匹配而出現的十神列表如下:   表3 日干與其他天干相匹配出現的十神

  根據上述兩表和小說所寫元春的八字四柱,可以排定元妃四柱中的十神,如下表:

  表4 元春四柱八字中的十神

  年柱 月柱 日柱 時柱

  甲申 丙寅 乙卯 辛巳

  地支循藏 戊庚壬 甲丙戊 乙 庚丙戊

  十神 劫財、正財正官正印 傷官、劫財傷官正財 比肩 偏官、正官傷官正財

  由表4可以看出,算命先生說「甲申年正月丙寅這四個字內有傷官敗財」,「申字內有正官」,就是根據年柱、月柱中的兩個天干(甲丙)和兩個地支(申寅)所藏天干跟日柱中的天干(乙)相匹配而得到的。算命先生又說日柱「乙卯」是「比肩」,這是根據日柱天干(乙)與日柱地支(卯)所藏的天干相匹配來推論的。

  算命先生的這一通議論,說明後40回的作者是懂得八字命理常識的。即使他並不精通命理,只要他按照《三命通會》提供的基本原理和推算方法來論命,至少能說得象模象樣。可是,這個作者卻偏偏在其他重要的命理問題上信口雌黃,毫無常識。

  1.3.2申字內沒有「祿馬」

  算命先生說元春八字中「惟申字內有正官祿馬,這就是家裡養不住的,也不見什麼好」,其中「祿馬」是指「干祿」和「驛馬」這兩種八字命理所謂的「神煞」。

  八字命理中的神煞觀念來自於星象。古代術士認為,人在出生時,適逢天上有某星照臨,這就是所謂「照命」或「入命」,這顆星便會影響此人一生的命運。神煞觀念出現較早,名稱繁多,有100多種,其中民間流傳最廣的有天德、月德、天乙貴人、干祿、學堂、華蓋、將星、文昌、天赦、驛馬、亡神、咸池、喪門、寡宿和陰差陽錯煞等。

  「干祿」一般是以日干與四支相匹配來排定的,即:甲祿在寅,乙祿在卯,丙戊祿在巳,丁己祿在午,庚祿在申,辛祿在酉,壬祿在亥,癸祿在子(《三命通會》卷三《論十干祿》)。

  所謂「甲祿在寅」,是指如果日干為甲,四柱中若有地支為寅,則寅為甲的「干祿」。其餘類推。

  祿在年支叫「歲祿」,祿在月支叫「建祿」,祿在日支叫「專祿」,祿在時支叫「歸祿」。

  在元春的八字中,如果年支申是日乾的干祿,根據「庚祿在申」的原則,元春八字的日干必須為庚。這就是說:當元春八字的日干為乙時,年支申絕對不可能是其干祿。

  「驛馬」一般是以日支與四柱中其他三地支相匹配來排定的,即:申子辰馬在寅,寅午戌馬在申,巳酉丑馬在亥,亥卯未馬在巳(《三命通會》卷三《論驛馬》)。

  所謂「申子辰馬在寅」,是指如果日支為申、子或辰,四柱中其他三支若有寅,則寅為日支的「驛馬」。其餘類推。

  古時驛站為傳遞官方文件的機關,驛馬為傳遞文書的交通工具,所以驛馬通常是代表動態。馬為走動賓士之象,四柱逢驛馬,按照命理,表示此人好動,必有走遍東西南北之行;婦女馬星多者,更是身心不安,住不安處,為不利之象。正因為如此,算命先生才說什麼「這就是家裡養不住的,也不見什麼好」。在元春的八字中,如果年支申是日支的驛馬,根據「寅午戌馬在申」的原則,元春八字的日支必須是寅、午、戌三者之一。這就是說:當元春八字的日支為卯時,年支申絕對不可能是其驛馬。

  申字內既然沒有「祿馬」,算命先生豈不是在發空論?作者豈不是在信口雌黃?江湖術士有一個比喻的說法,即「官為祿,財為馬」,他們在批八字時往往將「正官」看作祿,將「正財」視為馬。那麼,小說第八十六回中寫到的算命先生,乃至後40回作者本人,是不是在說申字內有「正官」和「正財」呢?根據表4《元春四柱八字中的十神》可見,申字內的確出現了「正官」和「正財」。可是,如果算命先生說的是「正官」和「正財」,那麼他所說的「這就是家裡養不住的,也不見什麼好」這一項命理就成了沒有根據的空論。

  那麼,有沒有可能「馬」是指「驛馬」,而「祿」是指「正官」呢?聯繫算命先生所說的「巳中正官祿馬獨旺」來看,根本沒有這種可能。

  根據表4,日干乙與時支巳所藏的天干相匹配,巳中的確出現了「正官」;根據「亥卯未馬在巳」的原則,時支巳的確是日支卯的「驛馬」;根據「乙祿在卯,丙戊祿在巳」的原則,時支巳絕不可能是日干乙的「干祿」。如果給元春看八字的算命先生所說的「祿」是指「正官」,「馬」是指「驛馬」,那麼他就毫無必要說什麼「正官祿馬」這樣的羅嗦話,直接說「祿馬」就成了。「正官祿馬」一句恰好表明算命先生乃至後40回的作者並沒有用「祿」指代「正官」的意思。

  由此看來,申字內根本沒有什麼「祿馬」,「惟申字內有正官祿馬,這就是家裡養不住的,也不見什麼好」這一項命理根本不能成立。不僅如此,「巳中正官祿馬獨旺」同時也不能成立。

  1.3.3 「祿馬」何曾飛天

  算命先生說:「獨喜得時上什麼辛金為貴,什麼巳中正官祿馬獨旺,這叫作飛天祿馬格。」從上文的分析可以知道,「巳中正官祿馬獨旺」這一項命理是不能成立的,而他所說的「飛天祿馬格」更是莫名其妙,無中生有。

  所謂「飛天祿馬格」,是一種命理格局。在八字推命術中,格局是判斷八字的重要理論和方法,命運的好壞、吉凶禍福和貴賤壽夭等,都必須由八字的格局來判斷。關於格局的論述相當繁雜,本文在此不論,讀者可參考有關命理典籍。小說第八十六回寫到的「飛天祿馬格」和「日祿歸時」,就是兩種命格。

  八字推命術認為,「飛天祿馬格」是一種表示大富大貴的命格。《三命通會》詳細論述了飛天祿馬格的具體排算方法。由《三命通會》可知,飛天祿馬格的排法有兩種,一是以具體的日期來排定,一是以其他日期和年月時辰的配合來排定。

  以特定的四個日期排定:

  庚辛壬癸四日即飛天祿馬格。(《卷六·沖合祿馬》)

  此格唯有四日:庚子、壬子、辛亥、癸亥,生十月、十一月冬水純陰,柱無財官,方用。(《卷六·飛天祿馬》)

  以其他日期和年月時辰的配合來排定:

  丙午日庚寅時,年月無壬癸子未巳字,飛天祿馬,貴。(《卷八·六丙日庚寅時斷》)

  辛丑日己亥時,辰戌丑未及寅卯月生,作飛天祿馬,貴。(《卷九·六辛日己亥時斷》)

  由以上引文可知,當日柱為庚子、壬子、辛亥或癸亥;或者當日柱為丙午,時柱為庚寅,年柱月柱中沒有壬、癸、子、未和巳;或當日柱辛丑,生於寅月,時柱為己亥,就會出現所謂的「飛天祿馬格」。

  按照這些排法,元春的八字「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飛天祿馬格」。

  1.3.4 「日祿歸時」還是「日逢專祿」

  在「飛天祿馬格」之外,算命先生還提到了元春八字的另一個重要命格,就是「日祿歸時格」。日干之祿在時支,叫做「歸祿」。所謂「日祿歸時」,就是指日干之祿歸於時位的情況。《三命通會》論述了判斷「日祿歸時格」的兩種方法,一是以七種日干與時支的組合情況來判斷,一是以其他四柱干支的配合情況來判斷。

  以日干與時支的組合情況來判斷:

  此格有七日:甲寅(按,指甲日寅時,以下類此)、丁午、戊巳、己午、庚申、壬亥、癸子,日主之祿歸於時位,喜日干坐旺、印綬生,月透財元、傷食、天月二德,主大富貴。(《卷六·日祿歸時》)

  這就是說,只要日乾和時支的搭配出現以上七種組合中的任何一個,就會出現「日祿歸時格」,而且如果同時碰上「日干坐旺」,四柱中出現「天德」和「月德」等情況,表示此人是大富大貴的命。

  以其他四柱干支的配合情況來判斷「日祿歸時」,《三命通會》總結了七種情況,即「此格有七法」:一曰青雲得路,二曰官星坐祿,三曰歸祿逢二德,四曰歸祿逢印綬,五曰歸祿逢傷官,六曰歸祿逢煞,七曰歸祿逢財。

  此外,《三命通會》還提出了另外兩種日時干支相匹配的情況:

  乙亥日己卯時,生寅巳月,不見庚辛,日祿歸時格,顯達清貴。(《卷八·六乙日己卯時斷》)

  丙日癸巳時,日祿歸時,丙火巳上見癸為正官,坐貴。(《卷八·六丙日癸巳時斷》)

  根據以上這些排法,元春的八字「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日祿歸時格」。

  上文提到,祿在日支叫「專祿」,根據「乙祿在卯」的原則,元春八字的日柱為「乙卯」,故日支「卯」就是日干「乙」的「專祿」。正因為元春的八字「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日祿歸時格」,所以高鶚在第二次校閱時「准情酌理」,將程甲本中的「日祿歸時」改成了程乙本中的「日逢專祿」。

  可是,這個改法相當勉強,於情不合,於理不通。首先,從上下文來看,算命先生在此處談論的是一種「貴重的很」的命格,而「日逢專祿」既不是一種命格,也談不上「貴重的很」,只有「日祿歸時格」才顯「貴重」。其次,改了「日祿歸時」,卻不改「申字內有祿馬」和「飛天祿馬格」,實在沒道理。

  1.3.5 子虛烏有的「天月二德坐本命」

  當算命先生說到「天月二德坐本命,貴受椒房之寵。這位姑娘若是時辰准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時,丫頭婆子不禁贊道:「這不是算準了么!」後40回的作者顯然是安排這位算命先生「算準了」元春當「主子娘娘」的命。可是根據推祿命的規則來看,元春的八字中根本沒有什麼「天月二德坐本命」,因此所謂「貴受椒房之寵」和「定是一位主子娘娘」的議論完全不能成立。

  所謂「天月二德坐本命」,是指在一個人的四柱八字中同時出現了「天德」和「月德」,或者「天德合」與「月德合」這兩種吉神的情況。

  「天德」與「天德合」、「月德」與「月德合」分別是什麼關係呢?根據《三命通會》的說法,「天德」與「天德合」、「月德」與「月德合」在「利物濟人,掩凶作善」的特性方面沒有區別,只是在四柱干支的排法上不太一樣。

  天德的排法是這樣:正月生者見丁,二月生者見申,三月生者見壬,四月生者見辛,五月生者見亥,六月生者見甲,七月生者見癸,八月生者見寅,九月生者見丙,十月生者見乙,十一月生者見巳,十二月生者見庚。月德的排法是這樣:寅午戌月生者見丙,申子辰月生者見壬,亥卯未月生者見甲,巳酉丑月生者見庚。[13]所謂「正月生者見丁」,就是指出生在正月的人(即月支為「寅」)四柱中有「丁」干,則「丁」字上出現「天德」;所謂「寅午戌月生者見丙」,就是指出生在寅、午、戌三個月中的人四柱中有「丙」干,則「丙」字上出現「月德」。其餘類推。

  《三命通會》提出「天德合」與「月德合」的排法是:

  考大統歷,有天月德合,乃五行相契之辰。月德合,如正月丙與辛合,二月甲與己合,三月壬與丁合,四月庚與乙合,余照此。天德合,如正月丁與壬合,二月坤與巽合,三月壬與丁合,四月辛與丙合,余照此。(《卷三·論天月德》)

  所謂「正月丁與壬合」,是指月支為寅,四柱中有丁干或壬干,這就表示出現了「天德合」。所謂「正月丙與辛合」,是指月支為寅,四柱中有丙干或辛干,這就表示出現了「月德合」。

  如果用「集合」的概念來描述,由以上排法可以看出,「天德」是「天德合」的子集,而「月德」則是「月德合」的子集。

  「天月二德坐本命」是一種大吉大利的情況。按照命書的說法,「凡八字中有天月二德,其人愷悌慈祥,待人至誠仁厚」,「天德原來大吉昌,若逢日時更為良,修文必定登科甲,庶俗營謀百事強……人命若逢天月德,百事所求多利益,士農工商各相宜……日時若逢天月德,男當一品女褒封。天月二德喜重逢,貴比汾陽富石崇,祖蔭豐肥承福厚,不然少年步蟾宮」[14]。《三命通會》卷三《論天月德》也說:「凡人得之,一生安逸,不犯刑,不逢盜,縱遇凶禍,自然消散。……。入貴格,主登科甲,得君寵任;或承祖蔭,亦得顯達。入賤格,一生溫飽,福壽兩全;縱有蹇滯,亦能守分固窮,不失為君子。女命得之,多為貴人之妻。」

  由於作者已經安排了元春擁有「飛天祿馬」和「日祿歸時」兩個「貴重的很」的命格,現在又出現了天月二德,所以算命先生才斷言元春「貴受椒房之寵」和「定是一位主子娘娘」。

  已知元春出生在正月丙寅,其四柱中沒有「丁」與「壬」,因此她的八字中既不可能有「天德」,也不可能有「天德合」。不過,元春的月柱中有「丙」,時柱中有「辛」,因此「丙」字上會出現「月德」,「辛」字上會出現「月德合」。儘管有兩個吉神同時出現,但小說所寫的元春八字根本不可能出現「天月二德坐本命」的情況。

  洪丕謨、姜玉珍所著的《中國古代算命術》有一小節文字討論了《紅樓夢》第八十六回寫到的算命情況,兩位學者注意到了這個明顯的錯誤,他們寫道:「寶釵口中所說『天月二德坐本命』和命書里排定的天德、月德有所出入,看來當是指的『歸祿逢二德』了。」[15]上文討論過,「歸祿逢二德」是入「日祿歸時格」的「七法」之一。根據上文的討論,小說所寫的元春八字既沒有「歸祿」,也沒有「天月二德」同時出現,因此洪、姜二人所說「當是指的『歸祿逢二德』」,當然是錯上加錯了。

  1.3.6 元春的命理和生死日期孰對孰錯

  由以上討論可知,後40回作者所寫的元春的八字「甲申、丙寅、乙卯、辛巳」,跟這位作者所論的命理在幾個重要的方面完全不相符合。根據這個八字,不可能得出第八十六回所寫的上述四大命理特徵。反過來說,如果元春的八字一定要具有上述命理特徵,那麼她的八字就絕對不可能是「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由於小說所寫的那些命理特徵恰恰是跟元春生活的實際情況相符合的,因此只能認為:一定是後40回的作者將元春的八字寫錯了。這就是說,元春真實的生年並非「甲申」。

  更進一步說,既然存年僅31歲的元春不是生於甲申年,那麼她一定不可能是死於甲寅乙卯之交。

  後40回里的錯誤如此嚴重,難以想像任何一位續作者會如此拙劣地自相矛盾,更無法想像程偉元和高鶚會如此丟三落四地「作偽」。對這些常識性錯誤惟一合理的解釋是:後40回的作者與前80回的作者是同一個人,這些錯誤是他故意留下的明顯破綻。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是:有沒有更多的證支持筆者對後40回作者身份的推測?這位作者究竟在這些破綻里隱藏了何種玄妙的機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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