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國強:劉邦是如何逆襲的 | 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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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書寫歷史的另一種方式

作者:公安部 丁國強

◤李開元的《秦崩:從秦始皇到劉邦》、《楚亡:從項羽到韓信》是兩本耐讀的歷史筆記。

作者李開元1982年北京大學歷史系畢業後擔任田餘慶先生助教,從事秦漢史研究工作。他沒有囿於學術論文的固定套路,而是將文獻梳理與實地考察結合起來,用行走訪問去體味當年的生活環境和精神風貌,衝破概念束縛,矯正歷史錯覺,用超越學院寫作的歷史敘事,給我們呈現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間世界。

涼文字的悲愴語境

李開元認為歷史學的本源是歷史敘事。歷史敘事的生命比歷史學術的生命更久遠,因為歷史敘事既是一種理解,又是一種感悟,融入了敘事者的人生閱歷和生命體驗。司馬遷的《史記》之所以別有一種精神分量,是因為它不是歷史教科書,更不是御用史學,而是一部隱忍中寫就的心靈史、思想史。司馬遷以自身的悲劇情懷和痛苦心境創造了中國歷史敘事的頂峰。

李開元:《楚亡》、《秦崩》

當我們讀了太多沒有真誠、沒有苦澀、沒有血性、沒有美感的乾癟文字時,就越發懷念司馬遷,嚮往司馬遷的文字境界。面對中華文明這個具有連續性的歷史文明,李開元懷抱「打通文史哲,師法司馬遷」的精神使命,奔走田野,訪古論今,引領讀者重回歷史現場,徐徐步入歷史的深層,去打撈那些深藏的思想和閃爍的光芒。

歷史既是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也是一個敘事結構。從某種意義上說,歷史是歷代人的記憶、感懷和傳說,拋開特定歷史情境的過度闡釋,只能給歷史塗上一層偽飾。歷史原本就存在於山水之間,把歷史囚禁在書面上,只能把自己鎖在語言的牢籠中。漢台遺址,古風尚存;淮陰城裡,雄心猶在。李開元說:「歷史的真實,常常是零零散散,在不引人注目之處,本來不是熱鬧的地方。」李開元十分強調歷史感的呈現與回味。歷史感不僅僅來自對歷史的解釋和修正,也是對歷史與當下某種關聯的敏感和執著。「溯源歷史,追述先祖,明了今我的由來,是植根於人類本性的思路。古代社會,先祖與神明一體,是今我的保護和精神依歸。」

歷史是一種生命存在方式。歷史性是人性的基本方面,省察歷史,就是對人自身的審視和反思。歷史敘事不是歷史學家的專利,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言說歷史,感懷歷史,在與古人交往中體味歷史滄桑、感受當下存在,從而展開一段深刻的精神歷程。李開元變研究歷史為書寫歷史,從歷史材料中探出頭來進行自由呼吸,這是歷史寫作的一種革命。

《史記》:書寫歷史的革命

《史記》開創了歷史言說的敘事方式,司馬遷重視對民間傳說的搜集,那些關於神奇人物、神秘事件的種種傳聞都是歷史敘事的一種方式。李開元說:「歷史不僅是往事的記錄,也是對於往事的解讀。」歷史真實最終通過敘事得以呈現。後現代主義認為,歷史事件與實踐隨實踐而流動,是碎片化的,具有不確定性。李開元對這種碎片化敘事抱以高度警惕,雖然往事留下的信息往往是隻言片語,但是,只要用合理推測和想像去填補史料空白,就會梳理出一條精神線索,表達出某種價值判斷。

歷史往事不是臆想,不是假設,而是一段頑強的記憶,它不僅存在於過去的時間之中,而且也存在於口述、文獻、遺物之中。李開元為尋找秦朝崩亡的遺迹,來到秦二世戮死、斫死諸公子的上焦村,在落日黃昏、山陰地冷之時感受骨肉相殘的悲哀,「颼颼間彷彿有鬼哭神泣,不散的千年冤魂,浸染得月冷星寒。」(《秦崩》,第130頁)這些冰涼的文字構建了一種歷史語境,極易引起讀者的情感共鳴。

史:最深刻的地理

地理是政治和人性的基礎。歷史地理蘊藏著人事變遷的歷史過程,包含著文治武功、爭衡天下的秘密,也凝結著念天地之悠悠的思古情懷。站在腳下這塊土地追問歷史是每一代懷古者的心事和興緻。「故按察中國地理,而觀其歷史上之變化,實最有興味之事也。」(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65頁)

《楚亡》《秦崩》作者 李開元

李開元十分重視對歷史遺迹的考察,他以強烈的地理意識進入歷史,他認為,「地理是解讀歷史的鑰匙,沒有明確的空間關係的歷史,宛若一鍋迷糊的醬湯,不辨東西南北,始終暈頭轉向。」地形決定著軍事形勢、權力形勢,關係著戰略和轉機。當然,地理條件不是全部因素,必須要結合當時的世事人情才能理解歷史的走向。地理裡面所隱含的歷史規律是豐富而複雜的,其中不乏難以參透的歷史玄機。

司馬遷說,「非必險固便形勢利也,蓋若天所助也。」《秦崩》從劉邦斬蛇起義的芒碭山聯想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井岡山,所謂「芒碭靈犀通井岡」。井岡芒碭都是龍騰虎躍前的銷隱潛藏,也是改變歷史的側身之地。但是,井岡山需要回答的問題遠比芒碭山複雜,在白色政權包圍中,井岡山的抱負也遠比芒碭山高遠。深諳國情的毛澤東從容回答了「中國的紅色政權為什麼能夠存在」這一「世界各國從來沒有的事」。毛澤東賦予井岡山以開闊的視野、戰略的眼光和新鮮的理論創造,從而獲得了終結朝代更替、王朝循環的歷史智慧和力量,讓那些「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看客欲言又止、一言難盡。

《秦崩》、《楚亡》貫穿著對秦漢遺迹的造訪。李開元叩訪信陵君故宅、夷門故址、芒碭山、坑儒谷、大澤鄉、咸陽宮、淮陰老街、漂母祠、漢台、龍門、滎陽城、成皋台、鴻溝、烏江、垓下城等古地,去獲取身臨其境、觸景生情的歷史體驗,進行現在與過去的對話。歷史遺迹不僅是興亡成敗得失之跡,也是察風俗、識古今、通人情的思想空間,更是慨嘆英雄遲暮、美人凋零、人生苦短的感傷之地。李開元發出如是慨嘆:「歷史不可以迴轉,歷史卻可以體驗,現場考察的實感,可以超越時空,再現歷史的影像,誠然信矣!」回到歷史現場,回歸歷史地理,是讀史方式的革命,體現了主體意識的自覺。

李開元從沛縣的山川地理中探究劉邦的帝王英雄的成長軌跡。讀懂了沛縣,也就讀懂了劉邦。從游手浪蕩到任俠仗義,劉邦成長為豐邑鄉間的領袖人物,他雖然沒有信陵君那樣的遊俠風度,卻也不是一般的鄉里之俠。為了內心的遊俠夢,他出門遠遊,從豐邑到外黃,到張耳門下數月。

劉邦的遊俠生涯雖然短暫,但是,他從中獲得了超越豐邑、超越鄉里的夢想和力量。「泗水亭長任上的舊日恩怨,到了漢帝國皇帝的時代,似乎都有所回報。」沛縣生活似乎是漢高祖生活的原型,深深打著劉邦的性格烙印,決定著他的命運結局。因此,要讀懂漢史,首先要讀懂沛縣風土人物。秦始皇的嚴密統治並沒有徹底扼殺底層的自由和抗爭,沛縣便是滋長抗爭與自由之地。

遇,在歷史的敘事中

劉邦在咸陽修建阿房宮時撞上秦始皇盛大出行場面。《史記·高祖本紀》:「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李開元認為,這次偶然相遇,不僅給劉邦留下了永遠不曾磨滅的印象,而且深刻地影響了將來的歷史進程。秦始皇的君臨天下的風采給劉邦以強烈震動,也激發其政治抱負。這一視覺事件最終演變為心靈事件。一個工地上的服役者因這次相遇改變了人生走向。

在後來的戰國復活的大潮中,劉邦之所以不甘於為王,一心一意要做皇帝,也與這次相遇播下的皇帝夢密不可分。項羽與秦始皇的相遇,也是司馬遷所津津樂道的。《史記·項羽本紀》這樣描述:「秦始皇帝游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之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秦始皇對這兩次引發心靈震動的相遇渾然不覺。反抗的種子悄悄萌發於遙遙相望的一瞬間。

趙高、李斯(劇照)

趙高與李斯的相遇,原本是一種博弈、一種較量,但最終化為李斯的一聲嘆息。李斯最終無法阻擋趙高的奪權計劃,沙丘之變把李斯的帝王之術送上絕路。李斯與趙高都是入世求功利之人,前者通過學以致用,後者則不擇手段。在卑鄙無恥的趙高面前,李斯的政治理想和抱負變成了一腔廢話,而趙高與李斯的對話本來就是不平等的,幾近於脅迫。從廁鼠到倉鼠,李斯官至丞相,爵封列侯,卻最終無法逃脫小人的暗算。李斯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卑賤出身,他自知不過是上蔡閭巷之平民布衣,時時面對被逐客出門的命運,熱衷富貴、精於權勢利害計算的他只能在為臣之道和保身固寵、安定國本及攫取利益之間搖晃,最終接受悲劇命運。

《秦崩》、《楚亡》凝結了若干個歷史性相遇。韓信經過淮陰街市的胯下之辱,也是一種相遇。帶劍獨行的韓信從惡少胯下穿過,創造了忍辱負重的經典一幕。蕭何追韓信,也是一種相遇。寒溪夜漲,成就了一段識才用將的佳話。晚近後人在拜將壇遺址題詩:「沛公帝業今何在,不及淮陰有將壇。」這段相遇最終以「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終結,讓人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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