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學網-- 摭談才華橫溢的賈誼——剖析賈誼的《吊屈原賦》

摭談才華橫溢的賈誼——剖析賈誼的《吊屈原賦》【作者】肖旭賈誼是西漢初期的一位傑出政治家和文學家。十八歲時,以能誦詩屬文稱於郡中。他曾受學於李斯的學生河南守吳公和苟況的學生張蒼,從而在政治才能和文學才能方面都受到了良好的影響。二十二歲時,河南守吳公由於治理地方很有成效,被漢文帝征為廷尉。在吳公的舉薦下,賈誼被文帝召為博士,開始步入政治生涯。同年,上《論定製度興禮樂疏》。請「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禮樂。」並且草具儀法,「色上黃,數用五,以立漢制,更秦法。」傳誦千古的《過秦論》也是在這一年中寫成的。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了當年賈誼卓越的政治才能:「是時,賈生年二十餘,最為少。每詔令議下,諸老先生不能言,賈生盡為之對。人人各如意所欲出。諸生於是乃以為能不及也。孝文帝說(悅)之,超遷,一歲中至太中大夫。」可見賈誼進入政界的初期還是相當順利的。二十三歲時上《論積貯疏》,作《憂民》篇,上疏建議列侯就國,提出了一些重大的改革措施。不久,賈誼提出的各項政治措施都陸續得到了實施,這些措施後來對穩定漢初政治局面和發展漢初經濟起到了推動作用。賈誼超群的政治才幹受到了文帝的重視,文帝準備要委賈誼以公卿之任。至此,這位後起之秀與掌權的老臣之間的矛盾終於激化起來。丞相周勃以及灌嬰、張相如、馮敬等老臣生怕才氣橫溢的賈誼超過自己,紛紛進讒言陷害和詆毀。稱賈誼為「洛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見《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不明真相的漢文帝聽信讒言,疏遠了賈誼。不久,又將賈誼調離京師,謫為長沙王太傅。這是他一生中的一次致命的政治挫折,從此直至三十三歲,賈誼始終沒得到施展政治抱負的機會,在憂鬱中了結了自己才華橫溢的一生。賈誼含冤負屈離長安前往長沙。他痛恨這權臣蔽日的朝庭,他恨這方正倒植的現實。世界上無人理會他的一片耿耿忠心,他日夜籌劃的治國大計也將毀於一旦。他怎能壓抑這滿腔悲憤之情。在去長沙渡過湘水時,聯想到楚國大夫屈原遭受讒言而被放逐,最後含冤負屈自沉汨羅江的悲慘遭遇,更激起他對自己命運的不平。於是,他奮筆疾書,作《吊屈原賦》投入江中以憑弔屈原。時隔百年,但兩人的命運和憤懣之情卻如此相似。這種真情實感的流露,深深地激動著千百年來讀者的心扉。賈誼二十七歲,在長沙作《鵩鳥賦》。文中假託與鵩鳥的問答,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抑鬱不平情緒,並以老莊齊生死、等禍福的消極思想來自我排遣。二十八歲,文帝召見賈誼,具道鬼神之本以至夜半。所謂「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李商隱《賈生》)指的就是這次談話。後改任梁懷王太傅,三十歲作《旱雲賦》。三十二歲,上《請封建子弟疏》。三十三歲,因梁王勝墜馬死,誼自傷為傅無狀,常哭泣,憂鬱成疾而死。賈誼在文學方面的突出成就表現在散文和辭賦兩個方面:劉向編的《新書》收集賈誼的散文五十八篇。這些散文從現實的政治需要出發,圍繞著如何汲取秦王朝短期覆滅的教訓,促使封建政權迅速鞏固和上層建築不斷完善等問題,發抒所見。賈文筆鋒犀利,言辭激切,敢於大膽揭示社會矛盾和危機,文字上頗重修飾,又善於鋪張渲染,明顯地受到了戰國時期縱橫家散文的影響。賈誼辭賦數量不多,但幾乎篇篇都是精品。散見在《史記》、《漢書》、《文選》、《楚辭章句》等著作中。現存的辭賦有《吊屈原賦》、《鵩鳥賦》,《旱雲賦》、《惜誓》(此篇雖收在《楚辭章句》中,但王逸已經「疑不能明」不能確定為賈誼的作品)和《虛賦》(殘篇)等,賈誼的賦是漢初騷體賦的代表作品。漢初騷體的楚辭逐漸變化,新的賦體正在孕育形成,故賈誼的賦兼有屈原、苟卿二家的體制。在形式上,趨向於散體化,同時又大量使用四字句,句法比較整齊。顯示出從楚辭向新體賦過渡的痕迹。下面,我們具體地剖析賈誼辭賦的代表作品《吊屈原賦》,從而進一步了解賈誼的思想和漢初騷體賦這種從楚辭向西漢中期散體大賦過渡的文學形式的具體特點。《吊屈原賦》,王逸《楚辭章句》未收,朱熹《楚辭集注》才把它補進去。他說「賈傅之詞,於西京為最高,且《惜誓》已著於篇(按《惜誓》不能確定為賈誼的作品),而二賦尤精(指本篇與《鵬鳥賦》),乃不見取,亦不可曉,故今並錄以附焉」(朱熹《楚辭辯證》上)《吊屈原賦》一掃漢初辭賦那種「詞氣氣平緩,意不深切,如無所疾痛而強為呻吟者。」(同上)的因襲模仿之風,用情真意切的辭句深深感動著歷代的讀者。賈誼的政治遭遇,和屈原有相類似之處,因而本篇雖然是弔古,實際上也就是傷今。司馬遷把賈誼與屈原合傳,並將本篇著錄在本傳里,而且特地指出他寫作時的心情,也就是這個意思。《史記》中記載「賈生即辭往行,聞長沙地卑濕,自以壽不得長,又以適(謫)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正因為賈誼對屈原有了真正的情感上的共鳴,這才使得本篇與其他漢代摹仿楚辭的作品有著本質的區別。司馬遷在《屈原列傳》的結尾處說:「自屈原沉汨羅後百有餘年,漢有賈生,為長沙王太傅,過湘水,投書以吊屈原。」這裡,太史公不但深深慨嘆於屈原身後的寂寞,同時,也可看出,屈原的「憂愁幽思」只有賈誼這樣的人才能有所會心,而不是一般封建文士所能理解的。此賦《文選》作《吊屈原文》。文前附一序亦即此意:「誼為長沙王太傅,既以謫去,意不自得,乃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屈原,楚賢臣也,被讒放逐,作《離騷》賦。其終篇曰:『已矣哉!國無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羅而死。誼追傷之,因自喻。其辭曰。」《吊屈原賦》蘊含著賈誼深沉的憂思和強烈的不平之氣,但文章的篇幅卻並不長。它正文只有十六句,加上尾聲(誶曰)總共四十二句。如果我們再細分一下,正文部分可分為三層意思:第一層,「恭承嘉惠兮竢罪長沙。仄聞屈原兮自湛汨羅。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恭承:即恭恭敬敬地接受。嘉惠:美好的恩惠,指皇帝讓他作長沙王太傅。竢罪;竢是等待的意思,賈誼因受讒言而被謫往長沙,隨時可能遭到更嚴重的處罰,所以說是「竢罪長沙」。長沙,漢封國名,在今湖南省東部,都臨湘(今長沙市)。漢高祖封吳芮為長沙王。賈誼奉命去擔任吳芮的玄孫吳差的太傅。仄聞:仄同側(《史記》《文選》均作「側」)從旁聽說的意思,謙詞。自湛汨羅:湛同沈(《史記》作「沈」)。汩羅,湘江的支流。在今湖南省東北部。造托湘流:造,往也。托,寄託。屈原沉湘而死,所以托湘流以致哀悼。遭世罔極:罔極,沒有終極,這裡指政局的紛亂,是非的混淆。乃隕厥身:隕通殞,作「死亡」講,厥相當於代詞「其」。這一層里作者寫出了自己的由來和投書江中以憑弔屈原時的尊敬而哀傷的心境,在全文的開端就把自己的耿耿忠心卻要竢罪長沙和屈原的潔白清忠而遭世罔極緊緊的聯繫起來,為下文的弔古傷今鋪墊好了環境與氣氛。第二層,「嗚呼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鴞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志;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謂隨夷溷兮。謂跖蹻廉;莫邪為鈍兮鉛刀為銛。」  鸞鳳:鸞鳥和鳳凰,傳說中吉祥的神鳥。在此比喻賢人。伏,隱藏。竄,遠去。屈原《涉江》:「鸞鳥鳳凰,日以遠兮。」鴟鴞:一種惡鳥,俗稱貓頭鷹。鴞,《史記》作「梟」。古人認為是不祥之鳥。在此比喻小人。闒茸:細小而雜亂的樣子,這裡作名詞用,指沒有才能的人。《新方言·釋言》:「闒為小戶,茸為小草,故並舉以狀微賤也。」逆曳:不順的意思。倒植:義同倒置。這句是說,賢聖之人,被拉向相反方向。指方正的君子屈居下位。植,立。倒植,賢人和小人顛倒易位。隨夷:隨,卞隨,夏代的賢者。傳說商湯要把君位讓給他,他認為可恥,就投水而死。夷,伯夷,商末周初的賢者。其父孤竹君死後,弟叔齊讓君位於他,不受。商亡後,與弟逃到首陽山,因不食周粟而餓死。溷,混濁。跖蹻:跖,盜跖。蹻,庄蹻。二人都是古代著名的起義領袖,都被誣為大盜。莫邪:吳國造的寶劍,以銳利著稱。鉛刀,以鉛制的刀。銛:鋒利。這一層列舉一連串事非顛倒,本末倒置的不合理現象,從而尖銳激烈地諷刺和批判了這個混沌污濁的社會現實,如果說這裡咒罵的是戰國時期楚國的社會現實,那麼今天(漢初)又何嘗不如此呢?作者用一石雙鳥的辦法,即是弔古又是傷今,從而抒發出自己滿腔的不平之氣。第三層,「於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章甫薦屨漸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  於:同吁。吁嗟,嘆息聲,默默,不得意。生之亡故:按馬茂元先生的說法,「亡故」,猶言不可究極。生,指屈原。生逢亂世,是非沒有標準,那就只好「吁嗟默默」了。這一說從文意的啣接似乎更妥貼。斡:轉也。在此是丟棄的意思。周鼎,周朝的傳國寶鼎。康瓠:破裂的空瓦壺。瓠,通「壺」。騰,駕。罷牛:罷(音疲),完盡的意思。蹇驢:跛驢。驂蹇驢:以蹇驢為驂。驥服鹽車:古代拉車用四馬,中間兩匹叫「服」。這裡是名詞動用,義同駕。驥是良馬,用良馬來拉鹽車,埋沒了它的才能,不能發揮它善走的作用。這話本於古代流行的一個故事。《戰國策》說:「驥服鹽車,上太山,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伯樂下車哭之。」章甫薦屨:章甫,殷代的冠名。薦,籍也,就是墊的意思。屨,用麻或皮革製成的鞋子。帽子本來應該戴在頭上,現在拿來墊鞋,上下顛倒,用來比喻賢愚易位。漸:銷蝕。嗟苦:義同嗟呼。苦,當作若,因字形相似而誤。若,語氣詞。離:讀「罹」,遭遇。咎,災禍。這三層是對屈原的沉痛哀悼,也是在前一層的基礎上更加激烈地批判了不合理的現實。「斡棄周鼎寶康瓠兮,騰駕罷牛驂蹇驢兮,驥垂兩耳服鹽車兮」這顛倒了的世界,昨天吞沒了楚國的賢臣屈平,今天又向年僅二十四歲的賈誼撲來。他怎能不憤懣滿腔,怎能不迫慟衷腸。「於嗟默默生之亡故兮」,「嗟苦先生獨離此咎兮」這裡,作者對屈原的哀悼之情達到高潮。屈原深沉的「憂愁幽思」與賈誼滿腔「不白之冤」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以上三層是《吊屈原賦》的正文部分。這裡是對屈原的沉痛哀悼,為屈原的生不逢時,對賢愚倒置的不合理現象表示了強烈的不平。尾聲部分《楚辭集注》本作「誶曰」,《史記》作「訊曰」共二十六句,主要是因屈原的遭遇而發抒自己的感慨。尾聲部分可分為兩層:誶曰:已矣,國其莫吾知兮,子獨壹鬱其誰語!鳳縹縹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遠去。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偭蟂獺以隱處兮,夫豈從蝦與蛭螾?所貴聖之神德兮,遠濁世而自臧;使麒麟可系而羈兮,豈雲異夫犬羊。  誶,告。亦稱「迅曰」,相當於楚辭中的亂曰,是全篇的結束語。已矣,相當於「算了吧」。子:指屈原。壹鬱:《史記》作堙郁,憂愁貌。即「抑鬱」。縹縹:義同飄飄,輕快貌。「襲九淵」二句:襲,深藏。深水曰淵;九淵,極言其深。沕:(音物又音密)潛伏貌。自珍,指神龍深自潛藏,不與其他水族為伍,即下文的「偭蟂獺」的意思。「偭蟂獺」二句:偭,離開,違背。蟂獺:害魚的水中動物。偭蟂獺《史記》作彌融燴。彌,遠離也。融燴,光明。蝦,《史記》作「螘」。蛭螾:水蟲。水蛭叫螞蟥,能吸人畜的血液。螾字同蚓。臧同藏。這一段是在追悼屈原時發出的無限感慨,用神龍和麒麟遠離蟂獺和犬羊來比喻賢聖君子要遠離邪惡小人,要遠濁世而自藏。「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過也。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鳳皇翔於千仞兮,賢德輝而下之;見細德之險征兮,搖增翮而去之。彼尋常之汙瀆兮,豈能容吞舟之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制乎螘螻。」  般:原作「般」,依《史記》校改。般、班、斑皆通用。《離騷》:「班陸離其上下,」註:斑,亂貌。般紛紛,指紛亂的時勢。尤:罪過。夫子:指屈原。過:《史記》「辜」。歷:《史記》作「瞝」(音痴)。相其君:相,讀去聲,觀察、選擇的意思。此都:指楚國的都城。般紛紛以下四句,深深慨嘆屈原受到小人的打擊,所謂「遭世罔極兮乃隕厥身」與司馬遷所說的「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見《史記》本傳贊)用意相同。乃是一種憤激之詞,並非真的責備屈原。「鳳凰」二句:古人認為鳳凰不同於一般的鳥,必須有聖主在位,它才出現。仞:古代的計量單位,八尺為仞,險征:奸險的徵驗。搖增翮:增字同層。翮,羽毛上的翎管,這裡指翅膀。「彼尋常」四句:八尺為曰尋,一丈六尺為曰常。汙瀆,沒有泉源的積水。吞舟之魚:大魚。鱣:大魚名,即鱘鰉魚。螘螻:螘同蟻。《史記》司馬貞索引說:「《莊子》云:庚桑楚謂弟子曰:『吞舟之魚,盪而失水,則螻蟻能制之』。」此段對屈原「遭世罔極乃隕厥身」的悲慘命運表示了深深的慨嘆。用「般紛紛其離此尤兮,亦夫子之過也?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這樣的激切之詞來表現屈原與祖國共存亡的愛國主義高風亮節。從而進一步抨擊了「汙讀」一樣的黑暗朝廷和「螘螻」一樣的奸佞小人。整個尾聲部分是作者因屈原的遭遇而發抒自己的感慨,如果說正文部分是對屈原悲慘命運的沉慟哀悼,那麼,尾聲部分就是對屈原高尚品格的熱烈歌頌。是通篇強烈的不平之氣的升華。縱觀全篇,我們看到了賈誼謫往長沙的路上,臨湘水憑弔屈原時的憤激之情,吊屈原何嘗不是哀自己呢?他借屈原之故事,抒自己的不平。用蟂獺,用蝦蛭,用犬羊,用螘螻痛快淋漓地斥罵了那些當路奸佞。用鸞鳳,用周鼎、用神龍熱烈讚頌了先賢屈原的高風亮節。從中表現出作者善善惡惡,不與小人同伍的強烈愛憎之情。從賦體的演變上看,《吊屈原賦》基本上繼承了楚辭的修辭方式。但句式趨向於整齊對稱。表現出從楚辭向散體賦過渡的痕迹。《吊屈原賦》篇幅比較短小,但情真意切,打動人心。它一反漢初「《七諫》《九懷》《九嘆》《九思》一類東施效顰的形式主義作品,也不像後來的散體大賦那樣洋洋洒洒、恣意鋪陳,追求辭藻的文字遊戲。賈誼的騷體賦,如同一首哀婉動人的抒情詩,一曲抑鬱憂傷的小夜曲,久久地回蕩在千百年來讀者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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