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是岳飛的伯樂,這個還真不是區區在下給宋高宗臉上貼金。
在下肯定是全世界最恨給宋高宗臉上貼金的。
他確實是。
靖康元年(1126)十二月初一,康王趙構接大哥宋欽宗蠟丸書在河南相州就任河北兵馬大元帥,下轄前後左右中五軍,岳飛當時在前軍統制劉浩手下任從九品承信郞(排長),那時宋高宗還沒登基。因此,認真論起來岳飛是宋高宗的毛根兒人馬,南昌起義輩份的。後來岳飛在宋金戰爭中嶄露頭角,大得宋高宗賞識,不次拔擢,百般容忍,讓讀史不精的「獨醒」們誤認岳飛是其愛將。
其實,岳飛從來不是宋高宗的愛將。
愛將者,領導偏愛之將也,其重點不在是「將」而在「愛」。同聲相求,同氣相應,愛一個人,大多數時候是因為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愛將身上必定折射了領導最多的共同點。比如岳飛的愛將是張憲和岳雲。而宋高宗的愛將就是張俊。
岳飛既不愛美女,也不愛財,宋高宗一心想南逃躲避金軍,他卻總想北上找金兵決戰,身為兩鎮節度使,連美食都不愛,土得吃個「酸餡」包子都大讚「竟有如此美味!」,宋高宗有什麼理由愛岳飛?
宋高宗從來沒有愛過岳飛。
其實,岳飛是宋高宗的恨將。
恨將者,迫於情勢不得不用,邊用邊恨,越用越恨者也。
岳飛見金軍如見世仇,廉潔近於赤貧,忠誠如同精衛,為國家和人民不惜肝腦塗地,一生北向,矢志橫截金境,直搗黃龍,哪一條,都洞燭宋高宗貪圖享受、偏安江南、甘當兒皇帝的卑鄙齷齪嘴臉。
「獨醒」們只看到了表面現象。按表面現象,岳飛確實有點象愛將,因為他經常越過頂頭上司直接告御狀。靖康二年三月宋高宗下令罷免主戰派領袖宗澤,岳飛改隸黃潛善。岳飛這時升為正八品修武郎,還比七品芝麻官低一級。幾個月沒仗打,這個營長居然於七月作《南京上皇帝書》越級點名批評黃潛善和汪伯彥畏敵避戰,嚴重得罪這兩位力主南逃的宰相,當場被革去官職,開除軍籍,等於今天黨員幹部被「雙開」。
紹興五年(1135)蕩平楊么後岳飛又越級上奏宋高宗要求乘勢北上伐金。封建社會,「戰」「和」都是皇上聖躬獨斷,除非問到你,你不能有意見。即使皇帝問,你也得看清臉色,揣摸聖意,順著桿兒爬。說到底,皇帝問你並不是真想知道你的意見,而是要求你歌頌他的英明偉大。
這個,不是在下的洞見卓識。
這個,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的官場規矩。
岳飛一直當到中央軍委副主席都沒學會官場規矩。他不僅老提意見,而且口氣咄咄逼人,經常一杆子把宋高宗頂到南牆上動彈不得,說嚴重點兒跟逼宮差不多。宋高宗卻長期不以為忤,一路超升岳飛:平定江南叛亂,由從五品超升正四品;克複襄漢,又由正四品超升從二品節度使;鎮壓楊幺起義,再加授少保銜(所以岳飛又稱「岳少保」)。南宋「中興」大將中,岳飛年紀最輕,升遷卻最快,一時天下都知道岳飛「聖眷最隆」。但「中興」大將中,吳玠病死,韓世忠、劉光世、張俊和劉錡都壽終正寢,只有岳飛慘遭屠戮。
從來沒有哪個愛將死於皇帝之手。
宋高宗殺岳飛實在有悖常理,不僅因為他是岳飛的伯樂,而且還因為他悍然違反了宋太祖趙匡胤「碑誓」。
明朝濫殺大臣,殺起來跟割韭菜差不多,反正想當官兒的有的是,殺一茬兒再開科舉錄取一茬兒就是了。但宋朝優待朝臣,北宋宰相范仲淹(就是寫「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那位)被貶三次,差點降成平頭百姓,仍心懷感激歌頌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一臣下,此盛德之事」。據宋人葉夢得在其《避暑漫抄》中記載,宋太祖趙匡胤於建隆三年(962)在太廟寢殿夾室中秘立一碑,只四季祭祀和新皇登基時開啟,皇帝謁廟禮畢後必前去默誦碑文,身邊只帶一名不識字的宦官,因此很長時間碑文是秘密。靖康之恥金兵搶掠皇宮,室門洞開,此碑才見天日,其高七八尺,闊四尺余,上刻誓詞三行:
1.柴氏(周世宗)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於獄中賜盡,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2.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3.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第一條是宋太祖搶了後周天下心中有愧的贖罪,實質內容也就第二條「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趙匡胤子孫確實也比較聽話,所以有宋一代,的確慎殺文武大臣,在宋朝當官比明朝保險得多,大臣犯罪,流放到嶺南蠻荒之地(即今天旅遊勝地廣東和海南)去吃綠色蔬菜,已經算很重的懲罰了。
那麼,伯樂為什麼一定要殺千里馬?
因為這個伯樂是昏君。
宋高宗是昏君,這個鐵案,隨便有好多不懂事的「獨醒」來翻,萬世都翻不過來!不過,宋高宗是昏君不等於他是蠢豬。其實蠢豬昏君還真不多,起碼風流才子宋高宗大皇帝的智商和情商都高過八斗,政治手腕圓熟,才氣那更是橫溢直流,比重感冒患者的鼻涕都多。論才,宋朝可能要勇奪世界王朝皇帝才華平均分冠軍。問題是,這都是維護趙家天下的小聰明,舉天下而奉一人,非歷史偉人揮斥寰宇的雄才大略。昏君之昏,非指才具,端視政治志向。宋高宗這個才子根本不具備大國之君的堅強人格和強烈責任感,面對野心勃勃的金國,抱定以戰乞和的戰略決定,一生追求充當偏安江南的才子兒皇帝,在駕馭中國這艘巨型航船時犯下方向性錯誤,讓中國文化幾乎被落後文明金國撞沉,就是萬世不劫之昏!
昏君必有忠臣。昏君必殺忠臣。
不殺忠臣,何來昏君?
岳飛是宋高宗的恨將。宋高宗不得不用岳飛,邊用邊恨,越用越恨,這在「淮西兵變」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宋高宗登基是因為金國侵宋,因此,「戰」「和」二字始終是宋高宗一朝官場鬥爭的「牛鼻子」。到紹興五年(1135)兩個宰相趙鼎和張浚決裂,原因就是主戰的張浚要求將「行在」北遷建康(南京)表明伐金復國的決心,而主和的趙鼎要求南遷臨安(杭州)以避金軍之鋒。紹興六年冬大齊劉麟率軍70萬渡淮攻宋,照慣例遠離前線躲在大後方「持重」的劉光世聞風棄城南逃,右相兼都督張浚飛馬趕到采石磯嚴令:「若有一人渡江,殺無赦!」劉光世大恐,對部下說:「弟兄們拚命向前,救救我這顆腦袋。」最後王德和酈瓊在霍丘擊敗劉麟,張浚聲名大振,紹興六年十二月趙鼎被罷相,降了N級外放紹興府知府。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主戰派張浚擠走主和派趙鼎,卻提拔更著名的主和派秦檜重回中央主管軍事!秦檜罷相5年始終宣揚投降,污衊主戰派要求抗金就是爭權,清談誤國,可他偽裝柔弱易制,想方設法逢迎主戰派張浚,竟讓張浚誤認他為任人擺布的軟檔,力薦他當副手。此前第一次紹興和議,宋高宗羊肉沒吃成惹了一身騷,氣急敗壞把秦檜一捋到底,發誓「永不錄用」,可紹興六年五月卻讓他重新出任溫州知府,此後數月內即連升兩級,最後回調中央。宋神宗元豐三年(1080)「元豐改制」精簡公務員,樞密院已不設樞密使,但秦檜回樞密院之前宋高宗特意下旨恢復樞密使,待遇等同宰相,因為秦檜原來級別是宰相。
因人設崗,不是從現代開始的。
紹興七年正月初一,宋高宗依張浚建議下令「行在」北遷建康,等於宣布準備跟金國開戰。正月初三,岳飛接朝廷催他回京的第二道省札開始趕向臨安。此時秦檜也奉調臨安,殺回南宋權力中心。
岳飛這枚千古雪亮的針尖,終於對上了秦檜這粒萬年遺臭之麥芒。
中興大將中,張浚最看不起的就是劉光世,一直要求罷免他,均被趙鼎阻攔。獨攬大權後,紹興六年(1136)十二月張浚即再度上奏「劉光世驕惰不戰,不可為大將」,轉年二月又彈劾劉光世「沉酣酒色,不恤國事」,強烈要求罷免。宋高宗此時已經基本同意。只是劉光世手下的淮西軍大半出身土匪,兵驕將悍,魚龍混雜,桀驁難馴,免了劉光世,誰接手能震得住堂子呢?
宋高宗不用考慮多長時間:舍岳飛其誰?
紹興六年秋劉麟大軍70萬攻打劉光世,岳飛從鄂州(武昌)起兵第三次北伐策應,勢如破竹,連下河南虢州(三門峽)、鄧州和方城,是南宋立國以來宋軍第一次深入敵境攻城掠地,天下驚艷,宋高宗表揚曰:「長驅將入於三川,震響傍驚於五路」,主戰派領袖李綱稱「捷音十餘年來所未曾有」。
此外,紹興七年正月,宋高宗兩年前派去金國的使臣何蘚帶回凶訊:宋高宗老爸宋徽宗已於兩年前去世,其正妻寧德皇后(非宋高宗親媽)亦死於九年前。宋高宗捶胸頓足號啕痛哭,連續幾天不吃不喝,把「孝子」表演得十分到位,並於正月初三發第二道省札召岳飛進京。二月中旬岳飛到達「行在」平江府(蘇州),宋高宗召見岳飛又大哭一場,哭完一抹眼淚,突然問岳飛有沒有良馬。
皇帝這個問題,在岳飛聽來不啻北伐擊金的軍令!岳飛聞雞起舞,慷慨陳詞:「我有兩匹馬,非精飼料不吃,非甘泉不飲,急馳一百里算熱身,振鬣長嘶,四蹄翻飛,俊朗飄逸,一天跑三百多里不見汗水,這才稱得上致遠之材啊!」岳飛隱喻自己是「致遠之材」,等於表態爭當伐金急先鋒,正中宋高宗此時下懷,大讚「見識極進,論議皆可取」,當場把岳飛從檢校少保超升至正二品太尉。
這是南宋少見的殊榮。太尉這個官銜始於秦朝,與丞相和御史大夫並稱「三公」,權力極大,到宋徽宗變成虛銜,卻是軍人官職頂峰,只有深得皇帝信任的「廊廟近臣、勛伐高世者」才能憧憬,跟天主教封聖差不多。岳飛此前虛銜「少保」屬「三孤」(少師、少傅和少保),是「三公」副手。「三公三孤」與宰相張浚的「三省」(國務院)和樞密使秦檜主管的「樞密院」(中央軍事委員會)這「二府」同級。當時除宰相外,樞密使等高官都稱「輔臣」,而太尉「位同輔臣」,算「黨和國家領導人」。終宋高宗一朝,獲封「三公三孤」的武將只有岳飛、韓世忠、吳玠、吳璘、張俊、楊存中、劉光世和趙密8人。同時,宋高宗保留岳飛的虛銜兩鎮節度使,把他的實職「差遣」宣撫副使升為宣撫使,營田使升為營田大使,虛銜實職雙升,實權僅次於宰相張浚,一躍超越吳玠,與韓世忠、劉光世、張俊三大將平列。
此時,岳飛還不滿35歲。
此後宋高宗令岳飛護駕,三月四日到鎮江後單獨召見,九日到建康後再次撇開親率背嵬軍護駕的天字第一號親信韓世忠,一日數見岳飛,最後改在寢閣(卧室)單獨召見。這是宋高宗對岳飛最重要的一次召見,密談時他告訴岳飛:「中興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張俊、韓世忠不受節制外,其餘並受卿節制。」
石破天驚。
看官須知,這時宋高宗全國的主力部隊就是五支行營(皇帝大營)護軍:
1.韓世忠的行營前護軍,兵力8萬,大本營淮東楚州(江蘇淮安)。
2.張俊的行營中護軍,兵力8萬,大本營建康(南京)。
3.劉光世的行營左護軍(淮西軍),兵力5萬2千,大本營廬州(合肥)。
4.吳玠的行營右護軍,兵力7萬,大本營興州(陝西略陽仙人關)。
5.岳飛的行營後護軍,兵力10萬,大本營鄂州(武昌)。
按宋高宗「寢閣之議」,岳飛將指揮劉光世的淮西軍、吳玠的行營右護軍、楊沂中的殿前司軍(約三萬)和侍衛馬軍司和侍衛步軍司(一萬二千六百人),合計十六七萬,加上岳家軍本部,總計二十六、七萬,而韓家軍和張家軍加起來不過十六萬。宋高宗要把全國五分之三的野戰軍交給岳飛,在淮西、川陝和荊襄三個主戰場上全面反攻金國!
岳飛此前三次北伐皆因兵員不足和友軍配合不力而功虧一簣,今天,一生矢志「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岳飛終獲皇帝潑天信任,即將手握天下之兵北伐擊金,光復故國,笑傲歷史,虎賁將軍哪堪忍熱血沸騰,豪情衝天!「寢閣之議」之後兩天,岳飛用楷書工工整整給皇帝上了一份奏疏,雄心脈動,壯志激蕩,豪言二三年「盡復故地」,八百年後讀來,仍令人心馳神往:「我本農民,十年官至太尉,並列三公,現在再蒙天恩,統帥天下雄師,敢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金人立劉豫為帝,陰謀用中國人打中國人。岳飛願提兵直趨開封洛陽,佔領陝府、潼關,劉豫必然舍開封逃河北,這樣首都和陝西唾手可得。」詳述作戰計劃後岳飛誓言:「劉豫父子斷可成擒,金賊可破,四夷可平,江山平定,長治久安,在此一舉。」
宋高宗覽此大喜,批示:「有岳飛朕復何憂?放手去干,我絕不干涉!」可見宋高宗知道,只要給岳飛足夠的軍隊,伐金復國並非白日做夢。而且,經常忽悠人的宋高宗這回還真不是忽悠,他談完就給岳飛下了一道密詔,令王德和酈瓊「聽飛號令,如朕親行」,岳飛的話就是聖旨!此後劉光世請辭試探宋高宗態度,三天後宋高宗下旨,劉光世依旨趕到建康,宋高宗根本沒召見,直接下旨解除兵權,賞賜一大堆金銀財寶,財迷將軍劉光世眉開眼笑回鄉數錢玩兒去了。
以政治而言,稱得上高明。所以,不能因為宋高宗是昏君就說他是蠢豬。
紹興七年三月十四日,「寢閣之議」之後5天,岳飛收到兩封宋高宗手詔和一份張浚都督府兵札。第一封手詔授權岳飛招納投降劉豫的宋臣,第二封手詔允許岳飛「行軍入賊境」便宜行事,即批准他先斬後奏。都督府兵札則詳細開列淮西軍人馬清單以備接收時清點,但因為當時罷免劉光世公文尚未下發,故此札只發岳飛,沒有公布。
然而,一直等到2011,岳飛也沒用上這張清單。
因為,張浚反對。
主戰派領袖、右相(總理)張浚領頭反對岳飛接收淮西軍,此事跟金國「兒皇帝」劉豫絞盡腦汁反對宋高宗降金異曲同工。
劉光世被罷免後淮西軍撥歸都督府,過渡一下後劃歸岳飛揮師北上,這主意本來就是張浚出的。岳飛接掌淮西軍,這個理由,實在是「不要太充分」。誰知搞掉劉光世異乎尋常地順利,淮西軍剛划到都督府,張浚馬上就打起了小算盤。看官須知,右相張浚兼任都督,名義上節制全國軍隊,其實從來就差遣不動岳家軍等五大主力,只能指揮幾支游擊隊敲敲邊鼓,或者騎馬去采石磯罵罵人,老早就不過癮啦。宋高宗秘令岳飛「宣撫諸路」,張浚完全被架空,吞進嘴的淮西軍還得吐出來,情何以堪?何況軍事才能方面張浚一向自視甚高,曾對宋高宗說:「為臣我前驅清道,專等陛下即刻回駕中原」,結果被岳飛評論為夢話,因此也對岳飛暗生不滿。去冬指揮對劉麟作戰大勝,更讓張浚提刀四顧海,一覽眾山小。統領全國雄師,揮兵北上,一鼓收復北方國土,威揚四海,名垂青史,捨我其誰?豈容岳飛置喙!
不想成為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哪個當了將軍的士兵想當空頭司令呢?
而且,單以軍事指揮而論,張浚也確非蠢豬。
張浚,字德遠,漢州(四川廣漢)綿竹人,祖先為唐朝名相張九齡的弟弟張九臬。靖康二年宋高宗登基後他從金軍盤踞的開封逃去投奔,被宋高宗提拔為中侍御史。宋高宗被金兀朮追得滿世界「行在」,法度大亂,宋軍跡同土匪,韓世忠親兵把一個大臣逼到水裡淹死,張浚堅決要求查辦三度救駕的韓世忠,結果最後宋高宗說不過他,只好把韓世忠的觀察使免了,從此南宋軍隊「上下始知有國法在」。明受之變張浚協調韓世忠和張俊救駕,當著所有軍官的面掏出苗劉重金懸賞要他腦袋的布告厲聲喝道:你們如覺我該殺,就取此頭去領賞。不然,就跟韓世忠和張俊去殺賊,膽敢退縮,嚴懲不貸!結果,眾人感憤,軍心遂壯。明受之變能平,固然仰仗韓世忠和張俊在前面衝鋒陷陣,但張浚居中調度,亦居功至偉。兵變平息後御營平寇將軍范瓊要求免苗劉死罪,因為他的部隊就在宋高宗身邊,一時無人敢擋,只有張浚上表堅決要求治罪。這范瓊曾為張邦昌侍從,暴虐犯上,宋高宗早就不滿,順勢准張浚之奏,大棒打死范瓊,隨後派張浚到陝西總督軍務抗金。張浚提拔吳玠吳璘兄弟,和尚原和仙人關兩度大捷,加上飛馬采石磯力遏劉光世逃跑,一夜之間名滿江南,「總攬中外之政」,此時宋高宗事無巨細必先徵求張浚意見,詔書也多由張浚起草。
但張浚生來氣量狹小,固執己見,完全沒有偉大領袖的海納百川,製造了不少冤案。比如冤殺曲端。
曲端(1090-1131),字正甫,鎮戎軍(寧夏固原)人,3歲即「恩補」參軍,成年後在寧夏屢敗西夏,後多次擊敗生擒遼國末代皇帝天祚帝的金軍名將完顏婁室。張浚本是他伯樂。八公原之戰宋軍大敗,他把犯錯的頂頭上司王庶抓起來要殺,宋高宗大怒要砍曲端。此時張浚以全家百口死保,反把他升為威武大將軍。到和尚原之戰,張浚主張出戰,曲端主張固守,二人都是杠頭,爭執起來互不相讓,張浚開始不滿曲端。金兀朮在江淮「搜山檢海拿趙構」,宋高宗逃得魂飛魄散,張浚準備出兵牽制金軍,以減輕宋高宗壓力,戰略當然正確,但曲端從戰術角度出發覺得不妥,兩人越說越僵,最後曲端說:「您如果取勝,我就伏劍自殺!」張浚大怒:「我若不勝,就把腦袋輸給你!」二人還互立「軍令狀」,毫無上下級的樣子。後來張浚把彭原之敗歸咎於曲端,解其兵權貶為海州團練副使。
富平之戰張浚不聽吳玠吳璘兄弟之言,40萬大軍被完顏婁室擊潰,是南宋抗金最大敗仗,關陝失陷,全國震動。張浚很感後悔,準備重新啟用曲端。但吳玠卻對張浚說:「曲端再起對您不利!」並在手心寫「曲端謀反」以示張浚。差點被殺的王庶更告黑狀說,曲端題詩「不向關中興帝業,卻來江上泛魚舟」於柱,是諷刺宋高宗,又說「富平之戰,您跟曲端賭腦袋,今日起複,面目何在!」張浚聽後立打曲端入獄,令康隨主審。這康隨原是曲端下屬,因罪被曲端抽過鞭子,曲端聽說他來主審馬上長嘆:「我死定了!」大呼「鐵象可惜!」鐵象是曲端名馬,日馳四百里。康隨到牢室果然並不審問,直接派獄卒用鐵籠把曲端裝起來鎖住手足,用綿紙糊死口鼻,四周堆炭火烤灼,少時,曲端遍體流油,渴極求飲,康隨命獄卒用燒酒灌他,曲端當場「九竅流血而死」,年僅41歲。
曲端冤死,充分顯示張浚的小肚雞腸,宋高宗因此對他頗有意見。
所以,歷史沒這麼簡單。一說伯樂,就得一輩子甘心情願為千里馬拔草,就絕對不能殺千里馬。一說主戰派,就是好人,主戰派之間就都是天然盟友,就都得像韓世忠跟岳飛那樣引為莫逆,生死相依。其實,即使在同一個戰壕,也未必就是戰友,尤其未必永遠是戰友。
給自己人背後一刀,張浚還真不是從岳飛開始的。往前10年,靖康元年初,金兵第一次圍攻首都開封,李綱臨危受命組織帝都保衛戰,親冒矢石,硬抗優勢金兵,力保城池不破。與金議和時,李綱慷慨請行,宋欽宗怕他過於強硬,改派李梲前往。結果這位仁兄確實不強硬,見到金兵後嚇得說不出話來,從營門開始就磕頭,一直「膝行」進談判帳房,全盤接受金人開出的苛刻條件。看官須知,這時宋軍20萬勤王兵馬雲集開封城外,金兵只得六萬,宋欽宗這個沒骨頭的才子卻照單全收金人條件。當夜有勤王兵馬為爭功偷襲金營,為平息金人憤怒,宋欽宗居然把李綱撤職,導致數萬京都太學生與市民兩次到皇宮集體上訪,要求讓李綱同志重新主持國務院工作,搞得宋欽宗灰頭土臉,認定這是李綱暗中操縱「要君」。建炎元年(1127)宋高宗登基後為收買人心,第六天就特請李綱出任右相,然而77天後李綱與求和派大臣激烈衝突,同為主戰派的張浚卻突然背後猛扎一刀,上書宋高宗彈劾李綱排斥異己,濫殺無辜,宋高宗這時已覺李綱主戰堅決無法指揮,順勢把李綱罷官外調,從此再也沒能回到權力中心。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反對把淮西軍劃歸岳飛,張浚不僅得到主和派秦檜和趙鼎的大力支持,還得到主戰派李綱的支持。李綱雖然欣賞岳飛,卻不希望朝堂上武將壓倒文官。這些人聯合起來說服宋高宗易如反掌。而且他們根本不用說服,只需要搬出宋太祖祖訓「強幹弱支」這四個字即可。
看官須知,「寢閣之議」並非宋高宗第一次把天下之兵交給一個人。建炎三年,當時的岳飛頂頭上司杜充從開封潰逃過江,宋高宗卻認為他保存了生力軍,表揚他「持重」,超升為尚書右僕射同平章事(右相)兼江淮宣撫使,主持長江軍防保衛建康(南京)。當時除張俊貼身護衛四處「行在」的宋高宗之外,全部軍隊包括劉光世與韓世忠都歸他管,幾乎一把抓盡天下之兵,但沒幾天金軍渡江,杜充一仗未打即棄城逃往真州(儀征),旋即降金,紹興九年(1139)還出任金人的行台右丞相(傀儡總理)。這次授權,留給宋高宗的回憶很灰暗。
建炎四年(1130)宋高宗令張俊討伐叛軍李成,當時也讓他統轄除劉光世和韓世忠之外的全國宋軍,包括岳飛,那一次,張俊靠岳飛討平李成。
但這次宋高宗一聽「強幹弱枝」馬上買單,連發岳飛三份手詔,第一份說過幾天讓張浚來跟岳飛討論「寢閣之議」。第二份大誇岳飛「精忠有素」,就是相信他絕不會謀反,同時讓他「要須委曲協濟」,就是要他聽張浚的。第三份手詔則說:「淮西合軍,頗有曲折。前所降王德等親筆,須得朝廷指揮,許卿節制淮西之兵,方可給付。」就是說他給岳飛「聽飛號令,如朕親行」的那份手詔不算數,得張浚下個國務院紅頭文件才真正算數。封建社會,皇帝手詔高於紅頭文件一百多公里,哪個當官兒活膩了敢下道文件去否定皇帝的手詔?當皇帝講究的就是「君無戲言」,說錯了也要照辦。當年周成王跟弟弟叔虞游花園,順手摘片梧桐葉子給他說:這是玉圭,我封你為諸侯。叔虞大喜,蹦著高兒回去告訴周公,周公馬上去向周成王求證。周成王說我是逗著玩兒的。周公說,天子的話都會被史官記錄,朝廷百官會議論,全國百姓會知道,豈能兒戲!結果,周成王只好把叔虞封為晉侯。宋高宗才高八斗,斷乎知道這段歷史,但仍然下了這道手詔大聲武氣宣布他自己說話等於放屁。
然後張浚大宰相閃亮登場,召岳飛前去都督行府商討軍事。
宋高宗讓張浚去跟岳飛談,是算過帳的。張浚不僅是主戰派領袖,而且也算岳飛伯樂。紹興六年(1136)張浚視師江上,回奏宋高宗說只有岳飛和韓世忠「可倚大事」,宋高宗這才詔命岳飛屯襄陽,結果岳鵬舉一鳴驚人,連下虢州、蔡州、唐州,打得劉豫聞風喪膽。宋高宗「寢閣之議」把淮西軍交給岳飛,也是張浚力薦。這岳飛都知道,所以滿心歡喜前往,認定張浚是來移交兵權的。誰知見面後張浚把臉一抹,隻字不提「寢閣之議」,卻虛心求教說:「淮西軍素服王德,我想讓王德當都統制,呂祉來領導,你覺得如何?」
直接通知岳飛,淮西軍現在歸王德了!
岳飛大吃一驚,據理力爭:「淮西軍大部分原來是盜賊,說翻就翻。王德跟酈瓊平級,升王德為都統制,兩人絕對互不相服。呂祉雖然是通才,但書生根本震不住淮西軍這種匪氣十足的部隊。必須另選大將統帥,否則會引起兵變」。
張浚很不高興,拉下臉來問:「那張俊怎麼樣?」岳飛回答:「張俊雖是我老上級,但為人殘暴,缺少謀略,酈瓊向來不服他,派他去也沒什麼好結果。」
張浚再問:「那楊沂中呢?」
官場上,把比你水平低、資歷淺的人都問遍了,就是不提你,意思就是這輪兒提拔沒你事兒啦!這時你就應當大力擁護領導所提人選,回家去打落牙齒和血吞,等下一撥兒。可憐一心北上伐金的岳飛一輩子都沒弄清官場規矩,仍然緊抓宋高宗「寢閣之議」不放,還想說服張浚:「楊沂中跟王德差不多,哪能統帥如此虎狼之兵。」
張浚終於忍不住,勃然大怒道:「我就知道岳飛你只看得起自己啊!」
岳飛憤然答曰:「您以國家大事相問,岳飛秉忠而答,豈有并吞淮西軍的私心!」。
官場上,領導徵求你意見是看得起你。你的意見跟領導一致,就按你的意見辦,辦出碩果來算領導高瞻遠矚,辦出麻煩來算你主意出得爛。你跟領導不一致,就絕對不能發表意見。如果堅持發表,就是跟領導作對。你老跟領導作對,離下台就不遠了。岳飛堅持作對,張浚索性不徵求他意見了,直接宣布升王德為都統制(跟岳飛平級),統率淮西軍,直屬都督府。
光復故土,打回老家的目標本已唾手可及,卻被張浚三二句話就打得粉碎,岳飛離開都督行府悲憤交加,在路上就給宋高宗寫信辭職。封建王朝,再大的官兒也不過皇家奴才,辭職必須等皇帝批准才能離開,可感覺自己被欺騙玩弄的岳飛卻連岳家軍大營都沒回,上奏後委張憲代理岳家軍事務,然後徑自前往廬山東林寺給母親守孝去了。
岳飛這樣辭職,按當時禮法等於「抗上」,張浚得知後怒不可遏,連續上奏告岳飛想抓軍權,打報告辭職「意在要君」。「要君」即威脅皇帝,按當時王法是莫大罪名,可以殺頭的。張浚建議宋高宗就此收回兵權。在這個問題上,他得到秦檜的堅決支持。岳飛辭職表面是跟張浚沒法兒合作,但宋高宗心裡跟明鏡兒似的:那是罵他不守信用呢。因此宋高宗深怪岳飛「驕橫」。天下的兵都是我的,讓你帶你就帶,不讓你帶你就回家帶孫子,沒見人家劉光世在家過得好好的?一氣之下他批准張浚推薦的張宗元任湖北、京西路宣撫判官前去鄂州,準備就此奪了岳飛軍權。幾天後召見左司諫陳公輔,宋高宗氣尤未息,怒指岳飛跋扈。這陳公輔是主戰派,與李綱交好,聽了後卻對岳飛「要當以十萬眾橫截金境」的壯志大為讚賞,勸奏說:「岳飛是個粗人,受不得委曲,下官見過的人都說岳飛忠義可用,這回應當沒什麼異心,只是意見不同而已。」
玩兒政治,宋高宗遠比大他10歲、志大才疏的張浚嫻熟得多。他發完脾氣回到寢閣一琢磨,馬上知道自己生氣不是時候。此時秦檜跟金人還沒接上頭,他跟金人議和八字兒沒一撇,岳飛是他「以戰乞和」最大的籌碼。更要命的是,岳家軍真要舉旗反了,宋高宗這天下還真就懸了。於是他強按怒火退回岳飛三份辭職書,命岳飛副手王貴和參議官李若虛帶著第二道聖旨趕往廬山強力慰留,行前宣布,他們如果勸不回岳飛就砍他們的頭。
此時張宗元已到鄂州。這岳家軍乃天下第一雄師,驟然失帥,全軍聳動,代理指揮岳家軍的張憲乃岳飛親信,岳飛一上廬山,他也馬上告病,擺明與岳飛共進退,一時間岳家軍謠言滿天飛,都說張宗元是朝廷派來取代岳飛的。參謀長薛弼見兵心洶洶,趕緊作揖打躬請張憲出來主持軍務,下令傳謠信謠者斬,並宣布「張宗元是岳帥請來的。岳帥剛走幾天你們就不聽軍令,岳帥聽說後很不滿意。現在皇上已經派人去請岳帥回營,張宗元不會久留」。岳家軍方稍稍安定。張宗元到營後目睹岳家軍「旗甲精明,卒乘輯睦」,厲兵秣馬,準備「深入中原,橫行漠北」,對岳飛肅然起敬,因此也並不熱心執行張浚指示,急著上任。
這邊廂王貴和李若虛攜聖旨到廬山東林寺,說了5天岳飛還不肯下山,李若虛急得大罵:「你還真想造反嗎?你不過河北一農民,皇上把10萬雄師託付給你,你倒想以此跟皇上對恃嗎?你如果不下山皇上就要砍我們的頭。我們沒有對不起你岳飛。等我們死了,你岳飛就對不起我們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岳飛擔不起這個罵名,加上他辭職只是想發泄對宋高宗的不滿,並非真想回家,於是第6天終於下山前往建康向宋高宗請罪。宋高宗話裡有話地說:「我要真生氣就沒這麼簡單了。你記住太祖的話:『犯我法者,惟有劍耳』!」
名曰「慰留」,殺氣衝天。
那時請辭是君臣博弈的常用手法,宋高宗手下大將請辭的並非只有岳飛,岳飛也並非只請辭過一次。文武大臣請辭照準,後來被重新起用的也很多。然而,岳飛這次請辭,讓宋高宗從此在心中告辭岳飛。因為,宋高宗發現岳飛請辭跟劉光世請辭完全兩樣:首先,劉光世辭職,沒一個人覺得可惜,王德、酈瓊、張浚和呂祉為爭搶淮西軍兵權差點把腦袋打破;而岳飛請辭,天下居然沒有一個將領敢站出來覬覦岳家軍,連奉宋高宗命令前去的張宗元也不接兵權,而最可能繼承他的王貴和張憲,更是忠心耿耿,擺出一付與他同進退的樣子。也就是說,他們眼中只有岳飛,並無宋高宗。
其次,多數文武官員雖然未必知道「寢閣之議」,但似乎都派定了是他當皇帝的不對。
特別是,岳飛請辭,岳家軍兵將洶洶,險些彈壓不住。苗劉兵變已讓宋高宗斷子絕孫,岳家軍真要兵變,宋高宗天下倒懸!當時雖然還有張家軍、韓家軍和吳家軍等,但路人皆知岳家軍乃宋軍第一精銳,真要反了,其它幾家軍聯合起來也未必是對手。
這極度刺激了宋高宗的政治神經。天下姓趙,軍隊卻姓岳,那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你岳飛已手握天下第一雄師,還拚命要求增兵,你到底想幹嘛?當年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也是借口遼和北漢入侵,從後周宰相范質那裡訛到全國兵馬指揮權,然後在河南封丘陳橋鎮「黃袍加身」,奪了後周天下。
宋高宗幾乎在一夜之間突然意識到,他差不多已經不是皇帝啦。
因為,他的軍隊根本不屬於他。
這才是他一夜之間收回成命,不讓淮西軍劃歸岳飛的根本原因。
作家,以著作決勝負。
君王,以天下決勝負。
沒有天下的君王,只能是笑話。如《天龍八部》中的慕容復。
岳鵬舉,從此由宋高宗的心腹大將變成心腹大患。
然而,不諳官場的岳飛完全沒有看到他在自己與宋高宗之間挖下的這道鴻溝,絲毫不知自己已從打工仔變成了競爭對手,回到鄂州後居然再度上奏要求北伐,而且這回連增兵也不要了,只要求率岳家軍本部北伐,還認真提醒宋高宗當初「寢閣之命,聖斷已堅」,如今卻「僅令自守以待敵,不敢遠攻而求勝」,搞得宋高宗十分下不了台,只好回手詔檢討,表揚岳飛「備見忠誠,深用嘉嘆」,同時賭咒發誓伐金光復之事「未嘗一日敢忘於心,正賴卿等乘機料敵,以圖大功。如卿一軍士馬精銳,紀律修明,鼓而用之,可保全勝,卿其勉之,副朕注意。」
你把領導搞得天天向你檢討,領導會愛你嗎?
岳飛說誰接淮西軍都搞不定,張浚圧根兒就不信:不就是當官兒么,誰來不一樣?他按宋高宗授意強行提拔王德為都統制,接掌淮西軍。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惟一標準。我說領軍打仗張浚差岳飛八百里地,還真不是我這個手不縛雞的深度近視教授見識短淺,感情上向著岳飛,而是由實踐證明的。王德接管淮西軍,終於「爬上去啦」,自此官氣衝天,以勢欺人。有天眾將拜見王德,酈瓊卑詞諂媚道「以前服侍您多有不周之處,今天想求您賞床錦被遮遮羞」,王德卻跟沒聽見一樣,上馬揚長而去。這酈瓊本是河北流寇,建炎四年(1130)二月圍攻固始縣時降順劉光世,一直跟王德平級,現在當眾自矮巴結,等於下跪哀求投靠,可王德不屑一顧,相當於把他的臉扔到地上亂踩再拉一泡屎。酈瓊惱羞成怒,轉而發動淮西軍眾將聯名揭發,王德再上奏反駁,結果他上任沒幾天雙方就大告黑狀,打得不可開交,岳飛當初說提拔王德必致酈瓊相爭,不幸而言中。
將不服帥,統軍大忌。張浚如有宗澤胸懷,此時本應懸崖勒馬,將淮西軍按「寢閣之議」交給岳飛統領,天下馬上太平,北伐復國也指日可待。可世界上哪有下台之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的上司呢?張浚乾脆再出一招,提拔酈瓊為副都統制,派自己的親信、兵部尚書兼都督府參謀軍事呂祉前去監軍,把王德及他的八千人馬調駐建康。眼不見心不煩,脫離接觸不就打不起來了嗎?此乃官場政治第一要訣:和稀泥。南宋向尊文官,呂祉雖然只是「節制」淮西軍,其實相當於「政委」,本來就是一把手,現在二把手王德搞不定,讓呂祉出面很合情理。
你岳飛狂什麼狂?就是不用你!真沒聽說過「地球少了誰都能轉」?
地球確實少了誰都能轉。不過宋朝那會兒全中國人民都不知道地球在轉。而且事實也說明,淮西軍少了岳飛還真玩兒不轉。當初岳飛說文人呂祉無法懾服土匪部隊淮西軍,不幸再次言中。風雅呂祉根本學不會軍人之間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罵罵咧咧的那種哥們兒意氣,高高在上,無法跟大家打成一片,感覺被冷落的中低將領跟酈瓊打得火熱。呂祉見勢大急,密奏宋高宗派大將前來罷免酈瓊,結果他的秘書是酈瓊派的,密奏被酈瓊截獲,眾將一看當然大怒。
宋高宗也是倒霉催的,恰好此時發布張俊為淮西宣撫使,楊沂中為淮西制置使,劉錡為副使,全面接管淮西軍政事務,酈瓊等人赴「行在」另有任用。酈瓊認為這是朝廷向自己下手了,於是紹興七年(1138)八月八日升帳召集眾將,拿出呂祉密奏怒問:「諸官兵何罪?」呂祉大驚,「欲走不及」,被酈瓊拿下,當場斬殺朝廷派來的中軍統制張璟等將領,率全軍渡淮河投劉豫。這呂祉雖是個誤事書生,卻也是個讀聖賢書長大的,並不怕死,離淮河30里他從馬上滾下來死活不走,大喊:「死則死此,終不作叛賊!」又對大家高呼:「劉豫乃朝廷逆臣,軍中豈無英雄,而隨酈瓊降賊乎!」結果「眾頗感動,幾千餘人環立不行」,酈瓊大驚,深怕部隊被呂祉說反,忙令手下親兵亂刀砍死呂祉,裹脅淮西軍四萬餘人投降,淮西軍只剩王德的八千多人。要知道當時全國宋軍不過四十來萬,現在前沿四大軍區之一瓦解,全國九分之一的主力野戰軍一夜之間變成敵人,宋廷朝野震驚,亂成一團,張浚這才後悔沒聽岳飛的話,宋高宗也慌忙給岳飛發手詔讓他寫信爭取酈瓊回歸,許願封更大的官兒。酈瓊是相州臨漳縣人,跟岳飛算大同鄉,岳飛第一次北伐襄漢之戰結束後九天酈瓊才率五千援軍趕到,雖已無仗可打,但岳飛仍向朝廷上奏要求獎賞酈瓊,免傷友軍和氣,酈瓊對此頗為感謝。但此時的酈瓊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已非岳飛一封信所能打動。
淮西兵變,在宋高宗與岳飛之間留下了巨大的裂痕。然而,有裂痕不等於岳飛一定得死。靖康二年(1127)張邦昌接受金人安排在開封當了傀儡政權「大楚」的皇帝,等於奪了趙家天下,那個裂痕不更大?可是後來在國人皆曰可殺的情況下,宋高宗還對張邦昌百般袒護,不忍下手呢。
宋高宗殺岳飛,並非僅僅因為淮西兵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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