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刺殺了俄羅斯駐土耳其大使？「勿忘阿勒頗」背後，敘利亞內戰已經成為一場人道主義危機

撰文：Onur Ant

俄羅斯駐土耳其大使12月19日在安卡拉遭槍擊身亡，此次暗殺事件顯然跟敘利亞內戰有關。敘利亞內戰已經將該地區幾乎所有主要勢力均牽涉進來，而這次襲擊更加劇了緊張局勢。

根據俄羅斯外交部的消息，俄羅斯駐土耳其大使Andrey Karlov在安卡拉的一個藝術展上被槍手擊中後背，隨後不治身亡。CNN-Turk電視台報道稱，襲擊者在現場呼喊了跟阿勒頗(Aleppo)相關的口號。阿勒頗是一個敘利亞城市，12月被俄羅斯支持的敘利亞政府軍從伊斯蘭主義叛軍手中奪回。土耳其媒體報道稱，襲擊者隨後被安全部隊擊斃。

數日之前，俄羅斯取得了2015年插手敘利亞內戰、支持敘利亞總統阿薩德以來最大的戰果之一。在俄羅斯的空中支援下，阿薩德的政府軍幾乎完全拿下了一度是敘利亞最大城市的阿勒頗。土耳其方面支持敘利亞叛軍，俄土兩國在戰鬥人員與平民的疏散談判中一直扮演關鍵角色。

俄羅斯大使遇襲事件，是敘利亞內戰雙方背後大國力量之間的最新一個導火索。在土耳其軍隊2015年擊落一架俄羅斯戰機之後，兩國關係就非常緊張，但兩國政府隨後著手修復雙邊關係。美國、伊朗和沙特也在敘利亞內戰中各自站隊，或派兵參戰，或提供金援和軍援。

可以明確的是，俄羅斯駐土耳其最高級別外交官遭刺殺是敘利亞內戰的又一個血腥結果。視頻影像資料顯示，行刺者大聲喊著宗教口號以及「勿忘阿勒頗」。阿勒頗是敘利亞的一座城市，土耳其和俄羅斯在當地存在利益衝突，而敘利亞內戰已經成為一場人道主義危機。

土俄兩國領導人迅速承諾稱，這次刺殺事件不會打破土耳其和俄羅斯政府之間的關係，雖然兩國關係仍在修復中。2015年，土耳其在其與敘利亞邊境的附近擊落一架俄羅斯戰鬥機，導致兩國關係受創。

槍手為什麼會提到阿勒頗？

在阿勒頗，獲得俄羅斯支持的敘利亞政府軍擊敗了大多由遜尼派穆斯林組成的叛軍，而此前他們之間的多次交手稱得上是敘利亞已維持近乎6年的內戰中最激烈的戰鬥。雖然土耳其自敘利亞內戰初期以來一直積極支持叛軍，但最近土耳其更注重避開阿勒頗，以避免干涉俄羅斯為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Assad)展開的軍事行動。

眼下土俄關係的和解會受到影響嗎？

土俄兩國關係似乎不太可能因此受重創，因為雙方官員都稱，土俄雙邊關係太重要了，不會被這次刺殺事件破壞。土耳其內政部長蘇萊曼·索伊盧(Suleyman Soylu)將這一行刺事件稱為「對土俄關係的恐怖襲擊」。俄土兩國外長和國防部長以及伊朗外長和國防部長計劃如期於12月20日在莫斯科會晤，以討論敘利亞的近期局勢。俄羅斯下議院國際事務委員會主席列昂尼德·斯盧茨基(Leonid Slutsky)在國有電視台「俄羅斯24」(Rossiya 24)新聞頻道上稱：「兩國關係不會重新遇冷。」

俄羅斯和土耳其是盟國嗎？

它們更像是處於早期階段的友國。土耳其於1952年與希臘一道加入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因為當時美國及其西方盟友為遏制共產主義擴散而積極發展新盟友。自1991年蘇聯解體以來，土耳其和俄羅斯一直是貿易和旅遊業合作夥伴。2016年10月，兩國同意合作建設一條穿過黑海海底的天然氣管道。

俄土關係為何最近已經變得較為緊張？

自敘利亞內戰於2011年爆發以來，俄土兩國對阿薩德總統的命運一直持相左的立場。土耳其總統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將阿薩德稱為「比『伊斯蘭國』組織(ISIS)更高級的恐怖分子」；而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則派軍隊救了阿薩德。2015年11月，土耳其戰機在土敘邊境附近擊落了一架俄羅斯戰機，理由是後者進入了土耳其領空，這一事件導致俄土關係陷入崩潰邊緣。隨後，俄羅斯對土耳其的出口行業及旅遊業推出了制裁措施。但自從埃爾多安對擊落俄戰機事件表示「深切慰問」以來，俄土兩國關係一直處於復甦中。

刺殺事件對土耳其經濟會有什麼損害？

在擊落俄羅斯戰鬥機後，土耳其規模為8600億美元的經濟遭到重大打擊。由於普京禁止俄羅斯遊客赴土，再加上土耳其境內發生的一系列恐怖襲擊事件，佔國內生產總值(GDP)6%的土耳其旅遊業遭到嚴重衝擊。2016年10月，土耳其迎來的外國遊客數量同比下滑逾25%，延續了創紀錄的15個月下降趨勢。

「這次刺殺事件最直接的影響是，讓俄羅斯遊客近期重返土耳其的希望不可能實現了，」特尼奧情報公司(Teneo Intelligence)聯合總裁沃爾夫安戈·皮科利(Wolfango Piccoli)通過電子郵件稱。

通過這一事件怎麼看土耳其安全形勢？

在這次刺殺事件之前，土耳其最近還發生了另外兩次襲擊事件：庫爾德分離主義分子聲稱對其中一次襲擊事件負責；土耳其政府指控稱另一次襲擊也是庫爾德分離主義分子所為。這兩次襲擊事件共導致伊斯坦布爾和開塞利兩省50多人喪生。自2015年7月以來，庫爾德武裝團體庫爾德自由之鷹(PKK)和「伊斯蘭國」組織在土耳其發動了幾次爆炸襲擊，導致幾大城市共有數百人喪生。

2016年8月10日，土耳其軍方裝甲車遭炸彈襲擊，致13士兵傷亡

從2016年8月開始，土耳其在敘利亞展開跨境軍事行動，加強打擊這兩個組織。歐亞集團(Eurasia Group)分析師扎克·維特林(Zachary Witlin)在一封電子郵件中稱，最新的刺殺事件「表明土耳其的安全環境正在惡化，並令土耳其政府的敘利亞政策成為關注焦點」。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電視講話中稱，土俄兩國政府聯合成立了暗殺事件調查小組，並將加強在反恐怖主義領域的合作。他還承諾在敘利亞內戰方面與俄方展開更多合作，這可能意味著俄羅斯將能在敘利亞更自由地展開軍事行動。歐亞集團分析師維特林稱，俄羅斯政府將對土耳其施加更大壓力，使後者接受俄羅斯立場，即呼籲在敘利亞建立一個過渡政府，而那將更有利於阿薩德。

延伸閱讀 |俄羅斯和土耳其把西方國家驅逐出敘利亞

土耳其警方控制了安卡拉一家藝術館附近的區域

撰文：Leonid Bershidsky

12月12日，美國和歐洲國家似乎都不知道俄羅斯和土耳其正在就阿勒頗戰局達成一項停火和撤離協議。在巴沙爾·阿薩德總統領導的政府軍奪回這座備受蹂躪但極為重要的城市之後，這可能會成為敘利亞局勢的新常態——西方國家淪為看客，而不是積極的參與者。

儘管這項擬定於12月13日早上5點實施的撤離計劃因戰事的爆發而延遲——雙方像往常一樣相互指責——但談判仍在繼續，而西方國家並未參與其中。

俄羅斯外長謝爾蓋·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 )表示，與美國磋商是「毫無意義的」；「相較於我們與美國長達數月的無意義磋商，」與土耳其的談判「更加有效」。

阿勒頗是敘利亞叛軍掌控的最後一塊飛地。就在西方新聞界討論從這座城市發出的一連串令人驚駭的英語推文之際，俄羅斯人和土耳其人正在與叛軍和阿薩德政權談判，以期夯實阿薩德的勝利。他們的協議包括一項叛軍撤離計劃，以避免更多的平民傷亡——這有助於莫斯科和安卡拉拔高其人道主義形象，由此宣稱自己是和平使者，而不是挺皇派。

對於這種事態發展，美國一無所知。「我不知道有任何跡象表明雙邊正在討論達成這種安排。」在被問及美國是否知道其土耳其盟友參與這場會談時，國務院發言人約翰·柯比(John Kirby)這樣說道。「所以我事先並不知道。」當美國駐聯合國大使薩曼莎·鮑爾(Samantha Power)在安理會發表充滿控訴意味的演講時，她似乎也不知道一項協議已經達成。她強烈譴責阿薩德政權、敘利亞和伊朗「正在往平民的脖子上套絞索，」並質問道，「你們難道真的沒有羞恥感嗎？」

12月13日下午，在柏林召開的一場聯合新聞發布會上，德國總理安吉拉·默克爾(Angela Merkel)和法國總統弗朗索瓦·奧朗德(Francois Hollande)談到「災難性」和「令人心碎」的阿勒頗局勢。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知道一項協議正在磋商當中，兩人只是竭力抨擊俄羅斯阻撓談判進程。

晚上，默克爾和德國外長弗蘭克-瓦爾特·施泰因邁爾(Frank-Walter Steinmeier)在電話中與俄羅斯外長重點討論了敘利亞問題。到那時，這項協議已經宣布。根據克里姆林宮發布的消息，默克爾與普京總統在電話會談中「同意加強雙邊接觸」——這種說法幾乎沒有遮掩地表明，默克爾對於沒有獲得充分的信息非常沮喪。

這就是西方國家既不願意參與戰爭，也不願意促成某種協議帶來的後果。美國和歐洲的束手無措對於阿勒頗民眾毫無助益——這種態度將與慘重的平民傷亡和阿薩德政權的殘酷一起被歷史銘記。那些願意作戰和對話的國家已經上升為真正的參與者。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這些參與者的利益完全一致。俄羅斯和土耳其在敘利亞的利益存在分歧。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是阿薩德的死敵，而普京則是他的盟友。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飛地一直是埃爾多安的眼中釘，肉中刺。他認為，這個大難題會破壞土耳其邊界的局勢。普京則在悄悄地支持庫爾德人，俄羅斯堅持要他們參加所有關於敘利亞未來的會談。

一年前，在一架俄羅斯戰機短暫侵入土耳其邊境附近的領空之後，土耳其空軍果斷將其擊落，普京和埃爾多安隨即爆發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口水戰。這種對峙一直延續到普京迅速且毫不含糊地支持土耳其領導人鎮壓一場未遂軍事政變的時候。

俄羅斯和土耳其在敘利亞問題上的分歧沒有明確的解決辦法，除非雙方按照第一次世界大戰前俄羅斯和英國「瓜分」伊朗的方式，將敘利亞分割為一個「俄羅斯區」和一個「土耳其區」。土耳其問題專家大衛·巴爾卡爾德(David Barchard)最近在新聞網站中東眼(Middle East Eye)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就提到了這種可能性。局勢也許正在朝著這種猶如出自「大博弈時代」(Great Game)的解決方案發展：在敘利亞每採取一項重大行動之前，普京和埃爾多安總會通過電話相互溝通一番。雙方都覺得沒必要讓西方國家參與進來。

現在很清楚的是，俄羅斯此前與美國就阿勒頗停火協議進行的談判，只是一個煙幕彈。其真實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確保阿薩德政權的軍事勝利。相較而言，土耳其的沉默更加令美國不安，但華盛頓也許不應該感到驚訝。土耳其在敘利亞展開了一場名為「幼發拉底之盾」(Euphrates Shield)的軍事行動，由此成為唯一一個敢於讓軍隊進入該國的北約(NATO)成員國。它具備無需美國幫助也能夠達成目的的軍事能力。就這一點而言，俄羅斯的默許比北約盟國的批准更加重要。

如果兩國現在就如何應對共同的威脅——恐怖組織伊斯蘭國(IS)——達成協議，他們就有望與敘利亞各方達成一項戰後解決方案。

對抗伊斯蘭國時，土耳其和俄羅斯需要公平擔責，儘管這似乎很難實現。在阿勒頗附近的巴卜鎮，土耳其部隊正在積極地打擊伊斯蘭國武裝。這座城鎮目前仍被武裝分子掌控，但根據土耳其政府發布的消息，它已經被團團包圍，即將陷落。於阿薩德政權而言，這是一片敏感區域。但只要土耳其軍隊停留在阿勒頗之外，俄羅斯似乎就不願干涉他們的活動。

俄羅斯最近並沒有積極對抗伊斯蘭國，而是集中火力猛攻阿勒頗。更有甚者，隨著武裝分子重新佔領2016年初被俄軍攻佔的敘利亞古城巴爾米拉，俄羅斯被迫撤出了一支規模不大的駐軍。

美國一直拒絕承擔讓地面部隊參與敘利亞戰局的風險，同時鼎力支持衝突中最弱的一方（叛軍現已被迫撤離阿勒頗，並且需要大量的土耳其幫助，才能在其他地區繼續戰鬥），基本上已經退出敘利亞事務。包括盟國在內的每個人現在都意識到，依靠華盛頓幫助或者提供解決方案是一種徒勞的幻覺。

阿勒頗的人道主義困境，阿薩德政權的軍事勝利，以及俄羅斯與土耳其在敘利亞逐漸締結的合作夥伴關係，標誌著美國外交政策的一次重大失敗。它將在整個中東地區引發連鎖反應，並給即將上台的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政府留下一個艱難的抉擇：要麼在該地區當配角，要麼強力介入，以阻止俄羅斯和土耳其分化美國在中東的勢力範圍。

編輯：劉馨蔚

翻譯：徐子軒、任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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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駐土耳其大使遇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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