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民居博物館」橋溪村去來

「客家民居博物館」橋溪村去來

為還原歷史,村幹部朱新輝修編族譜,村民朱世發放棄「農家樂」

  ▲反圍龍

  ▲橋溪村裡最恢弘的建築——繼善樓

①繼善樓內的裝飾帶有明顯的西洋風格

②村幹部朱新輝致力於橋溪朱氏族譜的修編

③房子內部裝飾精美

④古色古香的內部結構

⑤繼善樓內的「朱子家訓」

⑥103歲的楊雲招在世德樓前留影

  四合杠方形圍

  七杠樓

  合杠樓

  梅州雁洋

  橋溪村

  文/羊城晚報記者 王漫琪 通訊員 翁尚華    圖/羊城晚報記者 宋金峪

  故事·人文

  壹

  「百齡萱室」遇百歲老人

  從梅縣雁洋鎮雁南飛5A級景區的遊客接待中心繼續進山3公里,有400年歷史的僑鄉——橋溪村便到了。

  62歲的朱新輝站在村口五彩林下等我們,那裡有紅楠木、白桂木、青藍木等七株珍稀古樹,每株都有上百年的歲數。朱新輝當了20多年村幹部,2011年從村黨支部副書記的位置退休下來,生於斯長於斯,說起橋溪村的一磚一瓦、源流典故,朱新輝堪稱橋溪村裡的「活辭典」。十幾年前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申報考核專家組進村,老朱一路陪著搜集資料,無愧是橋溪口述歷史第一人。

  世德樓是朱新輝常常最先向客人推薦的去處,因為這裡既是他家的祖業,也是村裡寶善樓、繼善樓等其他更加恢弘的大宅子的「老祖宗」。世德樓由朱氏十五世祖朱朝軒、朱朝進和十六世祖朱瑞廷叔侄合建,樓名「世德」意為追求先祖誠實守信、立德天下的美好德行,而「德」字中間少了一橫,朱新輝說,這是告誡後人需心存善念,不要橫心。

  世德樓左門匾額「上壽椿圍」是因為十五世祖朱朝軒活到106歲高齡,而右門匾額「百齡萱室」則是紀念朱朝進之妻黎氏105歲壽,一座大宅出了兩位百歲壽星,不由令人嘖嘖稱奇。正心折神往之時,世德樓西側民居里踱步走出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朱新輝親熱地上前攙住老人,說這是他的叔婆楊雲招,今年已經103歲了。這位現實版的老壽星生平也頗為傳奇:20歲時嫁到橋溪不到半年,丈夫便出南洋謀生,從此一去不復返。楊雲招侍奉家婆直至送終,挑鹽挖煤撐起家庭生計,因為丈夫沒有留下子嗣,楊雲招後來抱養了一對子女,終身未再婚嫁。楊老太如今已子孫滿堂,孫輩們對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祖母孝敬有加,老太太逢人都是樂呵呵的。

  今天就是過秋節(過處暑),這可是橋溪村的傳統習俗,又叫「做秋」,是村民為了慶祝農閑的節日。楊雲招老太太家裡一改平日的寧靜,十分熱鬧,兩個孫子都攜家帶口從城裡回來過節,「做秋」這一天,橋溪村家家戶戶都要做新米粄、蒸味酵粄,宰雞鴨買肉,有的還要煮湯圓,一大家子齊聚圍餐。外嫁的女兒也會帶著禮品「轉妹家」(回娘家),熱鬧程度不亞於春節過年。

  貳

  小山村奇聚各式客家民居

  橋溪村一共有16座客家古民居建築(遺址)被列入廣東省文物保護單位名單。沿著青石板砌就的山路,一座座走下來,可以想見這座客家小山村的先輩們翻山出洋創業,致富後又返鄉置業的榮耀歷史。

  梅州文物保護專家、梅縣區博物館館長朱迪光告訴記者,圍龍屋、土樓是客家傳統民居的代表,而藏身山中的橋溪村,竟匯聚了圍龍、反圍龍(是相對傳統客家圍龍屋而言,傳統「圍龍」在堂屋後面,呈弧形或方形內包,而反圍龍則是「圍龍」建在堂屋庭前)、單堂屋、合杠樓(又叫「二堂二橫合杠樓」和「走馬樓」,二樓四面的走廊可巡迴相通)、七杠樓(也叫「二堂六合杠走馬樓」,共有房64間、大小廳堂32個、天井5個,是粵東客家民居規模最大的建築形制)等多種建築形制的客家傳統民居建築,實屬罕見,而更重要的價值,還體現在村落整體風貌保存的完整性上。

  朱迪光是將橋溪古村推介給外界的第一人。1998年前後,他參與編撰《梅縣朱氏族譜》的工作,在遍訪朱氏族人而開展田野調查的過程中,在五指峰下發現了美麗的橋溪村,他不禁感嘆道:「太漂亮了,一定要好好保護起來!」當時,適逢廣東省啟動第四批文物保護單位申報工作,朱迪光極力推薦橋溪村。他親自組織勘查考證,邀請了梅州嘉應學院土木建築工程系的師生做幫手,開展實地測繪工作,撰寫出詳盡的申報材料。最終,橋溪村的16個建築單元(包括遺址)成功「破格」申報為「廣東省文物保護單位」。為何是破格?原來,那時候的橋溪村還「養在深閨人不知」,連縣級文物保護單位都不是,所以,它是越過了縣級而直接升格為省級的。同時,橋溪村還是梅州第一個古民居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朱迪光說,橋溪村內各種形制的客家民居或依山就勢,或築台傍水,錯落有致,充分體現了村民選擇宅基地的科學性。從村口至村中,較有特色的客家民居建築就有世德樓、守慶公祠、朱氏祖祠、寶善樓、世安居、繼善樓、燕詒樓、寶慶居、仕德堂、祖德居等。

  朱迪光說,村中的民居,在建築上都很有特點,像繼善樓,左側硬山式門樓步級台階之處,對稱地挖出左「圓」右「方」的水井,彰顯「天圓地方」的內涵。而陳氏的「仕德堂」(含善慶樓)的「反圍龍」屋式,在傳統的客家圍龍屋民居建築中別具一格。

  此外,由朱氏建於清代的慎安居,採用雙軸線布局,在立面上讓客家傳統民居中的「合杠樓」與「圍龍」有機組合,建築形制和外部色彩與居住環境自然和諧,不失為客家傳統民居建築中規劃設計的典型,顯示了設計建造者的匠心獨運。

  在屋宇的裝飾上,或樸素大方,或華麗堂皇,鏤空木雕與彩塑壁畫等工藝尤其精湛,與懸掛四處的名人題匾相得益彰。此外,屋宇的命名、廳堂的命名,門聯、廳聯以及歲時佳節張貼的宗聯、懸掛的堂號,內容不僅反映了橋溪村人修身處世的價值觀和審美情趣,還體現了橋溪村人慎終追遠、不忘先祖的民族傳統。

  興建村中寶善樓的朱氏十七世祖朱維乾,被譽為南粵商界巨子,在廣州、香港和印尼開設了多家商號旺鋪,發達之後熱心家鄉教育,獨資在橋溪建造了「凌雲館」、「寶善家塾」和「寶園」三所學校,供村中子弟讀書。

  而村中最為恢弘的建築,當屬朱維乾五個兒子合建的繼善樓了。該樓於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動工,耗時12年才建成,佔地面積2450平方米,主體建築面積1710平方米,是粵東最大型的客家「七杠樓」,內外裝飾精美,集木雕、石雕、灰塑、彩繪等工藝於一體,二樓牆上還刻有兩幅舊「羊城八景」壁畫,讓眾多「老廣」遊客至此無不駐足。

  正堂兩側屏風鑲有1914年以樟木陰刻的「朱子家訓」,魏碑體書法凝重,橋溪朱氏家族奉之為代代相傳的持家之道,雖經百年滄桑仍清晰光亮。最令朱新輝痛心的是,右側六面屏風上的家訓在破「四舊」時被鏟掉,真跡已蕩然無存。

  在橋溪村內各座建築里外,許多地方還能找到革命年代以及特殊時期的標語、口號,在世外桃源一般的客家山村,留下了「激情燃燒」的歲月烙印。

  叄

  彰顯祖輩「威水史」,兩代村民殊途同歸

  朱新輝的堂兄朱新果老伯是繼善樓的第四代傳人之一,他住在繼善樓里,在大門側廳設了小賣部,向遊客推介一些當地土特產。說起老祖宗的「威水史」,朱老伯便不禁眉飛色舞:當年朱氏兄弟在印尼從做「水客」起家,奔走於家鄉與海外之間,替僑胞傳送僑批僑銀,從中獲取報酬。其中尤以排行老四的朱芷秀最為光宗耀祖,其在梅州經營的朱氏「致安堂」大藥房,是民國時期享有盛譽的企業,當時有「北(北京)有同仁堂,南(杭州)有餘慶堂,廣(廣州)有杏仁堂,梅(梅州)有致安堂」之譽,盛極一時。

  橋溪古村歷史上曾有徐、陳、朱等姓人家,如今僅余朱、陳二姓。在朱新輝眼裡,橋溪村的老屋、祠堂,無一不是各姓氏人家世代和諧相處的見證。橋溪村現存最古老的民居是建於明代的仕德堂,相傳是陳姓人家開基祖在萬曆年間遷居橋溪村時建造的。當時,他與徐姓人家為鄰結廬而居,二姓交好。後來徐姓人家人丁不旺,在絕嗣前將自己的土地轉讓給陳姓,而作為回報,陳家在自己的祖祠仕德堂正廳為徐氏供奉牌位,這一「鄰里相助」的美德,被後世傳為佳話。

  朱新輝近年致力於修編橋溪朱氏族譜,翻開自己傾注心血的手抄本,一筆一畫都寄託了他對宗族傳衍的虔誠之心。朱新輝還計劃寫一本自傳《我的六十年》,他覺得自己個人的成長史,也是見證橋溪改革開放以來的發展史,「總得給子孫留下點什麼」。

  橋溪古村並非一直都美如桃源,村民朱世發就曾經是橋溪的「破壞者」,如今,他果斷地轉身,成為保護橋溪村原生態的管理者。

  上世紀80年代,朱世發和村裡壯年勞力一樣,外出謀生,干過建築、運輸,到了2005年,已有積蓄的朱世發看到梅州全市倡導發展旅遊,想起家鄉橋溪村的田園風光,於是在村裡辦起了「農家樂」餐飲。隨後的短短三年里,橋溪村冒出了許多「農家樂」,亂象也出現了:有人亂搭亂建,將餐飲垃圾隨地拋棄;有人將油污殘渣直接排入山泉中;更有人濫砍山木,運下山製作傢具賣錢……儘管朱世發沒有參與濫伐,但他說,在村裡辦餐飲,也是破壞村落生態的事,儘管農家樂的生意很紅火,但看著村裡的亂象,朱世發心裡越來越不踏實。

  幾年前,橋溪村所在的雁南飛景區開始著手打造「橋溪古韻」旅遊項目,需要啃下的「硬骨頭」便是「農家樂」和亂搭建的新房子。經過當地政府的多番進村做工作,介紹具體的開發與利益共享方案,朱世發心裡漸漸活絡開了:繼續做「農家樂」,只有他們幾家賺錢,可其他鄉親還是過著緊巴的日子;而如果將橋溪村整體包裝開發的話,景區每年的門票收入可返回25%給全村做紅利,留守的村民能每月領取到一筆補償費。

  思慮再三,朱世發同意搬遷。他說:「橋溪村八成的人都在外面發展,環境搞壞了,大家都不願回來,村就變成了死村,對子孫後代沒好處。」

  2012年年底,朱世發和其他拆遷戶們在雁南飛長教新村安置區換得全套裝修新房子。目前,朱世發被聘任為橋溪景區的經理,景區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條。

  故事·源流

  從「叩頭溪」到「橋溪」

  橋溪村是一個隸屬於雁洋鎮長教管理區的自然村,方圓僅1.5平方公里。「橋溪村」之名,來源於上世紀60年代,古時的橋溪村叫「叩頭溪」,關於村名的來歷有多種說法。一種說法是,昔時村落依山而建,因山路沿溪澗而上,崎嶇坎坷,村民徒步行走尤其負重之時,一俯一仰步態形若叩頭行禮,故有「叩頭溪」之稱。另一說法是清代時,村民在村口建了一座單孔石拱橋,因當地客家方言中「叩」與「橋」諧音,於是有了「橋(叩)頭溪」的稱謂。還有一個說法是,明亡之時,太子朱慈烺為躲避李自成軍隊的追殺,避難到梅縣,在其老師李士淳(字二何,梅縣人,明末翰林院編修,充東宮講讀)的帶領下到橋溪尋找朱姓族人。地方官員聽說後,三步一叩首地到村裡參拜太子,該村因而得名「叩頭溪」。不過,當地文史專家認為,太子朱慈烺避難梅縣橋溪一說純屬民間杜撰,並無史實憑據。

  提到橋溪,繞不開朱氏家族,朱氏家族雖然遷入橋溪較晚,但人丁興旺,後代資財雄厚者多,從如今橋溪村留下的多座朱氏大宅可見一斑。根據《梅縣朱氏族譜》記載,朱氏家族源頭可追溯至古帝顓頊之後,當時,朱姓在江蘇沛國(今沛縣)發跡成為望族,分支遷徙到梅州。梅州地區的朱氏之後,大多把沛國作為發源地,並自認為是朱熹後裔。橋溪村裡的朱氏守慶公祠門口,一副「紫陽門第,沛國家聲」的堂聯,體現了先賢的顯赫與千年文脈的傳承。

  橋溪村現有村民50多戶,戶籍人口235人,常住人口50多人,而旅居海外及港澳台的僑胞多達6000多人。

  值得一起的是,古老僑村「叩頭溪」也曾激情澎湃地孕育過革命火種。當年,梅州雁洋鎮是一片擁有革命傳統的紅色土地,抗日戰爭爆發前夕,「雁洋民眾讀書會」、「抗日劇社」等一批群眾組織相繼成立。1946年6月,第三次國內革命戰爭爆發。次年冬天,粵東地委首腦機關20餘人進駐了橋溪,這個小山村一度成為指揮粵東武裝鬥爭的中樞場所。朱家老屋祖德居就是粵東地委的駐地,屋內開闢了地下室和暗道,地委機關在此架設了無線電台、收發報機和油印機,中共粵東地委機關報《群眾報》第一期便是誕生自橋溪村,當時用蠟紙刻寫付諸油印。

  故事·傳承

  「和氣生財」的智慧

  一直以來,山區的許多地方由於村落面積狹窄,存在人多地少的矛盾,聚居者之間常引發糾紛怨隙。

  在「和睦相處」方面,橋溪先人顯示出高人一籌的聰明才智。當年,橋溪先人遠涉重洋,創業有成後,源源不斷將財富匯回家鄉,不少族親便合作置地起樓共用一堂,比如世德樓,由朱氏叔侄合建;繼善樓,由十七世祖朱維乾之次子朱琪源、三子朱澄源、四子朱湘源、五子朱照源、六子朱瑩源兄弟合建;寶慶居則由陳氏叔侄合建。為了解決可能碰到的族親間的糾紛,橋溪人在合作置業之前,均先定「規約」,如誰出錢,誰出地,之後如何分配等。之後循約辦事,將矛盾消泯於事前。

  橋溪村寶慶居的屋主陳伯家裡,迄今仍保留著一份立於清朝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的完整合議文本,在這份筆墨流暢、格式規範、條理清晰的合議里,記錄著陳昌達、陳萬儒叔侄共造新居的約定。侄子陳萬儒在印尼做中藥材買賣致富,有心回鄉營建新居,但苦於無地建房,於是和叔叔陳昌達商議簽下「和氣合同」共同置業。

  合約第一部分寫道,雙方商議建造「上堂下堂南北花廳共肆廳,地腳連棚房屋共拾間」,所用之地主要為陳昌達的糧質田。

  合約第二部分,標明雙方建房時各自的責任,購門坪(門外空地)及立約之銀為兩人分攤,侄子陳萬儒負責「惟平基架造、正廳轉插山屋式一切工本」(夯實地基、建造房屋等工本費用),並申明新屋建成後,出地的陳昌達分得新屋四間,出資的陳萬儒分得六間。

  尤值一提的是,合約正文後還附了四條「批明」,相當於現代合同的「附件」,強調分房時「搭勻鬮定,不得私坐」,即根據抽籤結果分配房子。

  據村裡老人說,寶慶居耗時5年建成,落成時恰逢陳萬儒之子新婚,於是喬遷新居和婚禮大典同時舉行,舉族共慶,場面蔚為壯觀。

  徜徉於寶慶居里,百年滄桑絲毫沒有動搖其堅實穩固,樓宇里的金漆木雕、詩畫彩繪仍在訴說當年的繁華,一份合議,不得不讓人喟嘆屋主「和氣生財」的生活智慧。

  提點:從廣州自駕車前往,可走廣河或廣惠高速,到河源後轉入梅河高速,在梅州丙村高速出口下高速,往雁南飛景區方向行駛即可到達橋溪村,全程約3個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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