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藝術·專訪】藝術中的先進與落後之辯

06-01

冷軍於四川大學展開人物畫技法公開課後，再次引發了學術界關於傳統寫實與當代藝術的激烈討論。傳統寫實繪畫是否已經過時？其在當代藝術的語境下是否還具有價值？都藝術網記者帶著這些焦點問題對冷軍進行了採訪

冷軍油畫作品

冷軍，中國當代超寫實主義的領軍人物。以其極端寫實的風格，成為藝術界熱議的對象。作品的每一個細節都描繪得細膩精緻，常常被國內評論家貼上超級寫實主義或照相寫實主義的標籤。但是冷軍並不這樣認為，他更贊同另一種定位——超限繪畫（即超出傳統油畫材料表達限度的繪畫)。在冷軍看來超級寫實主義或照相寫實主義繪畫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寫實繪畫，甚至根本就不是繪畫。因為它的藝術理念與創作方式與繪畫幾乎無關，它除了在觀念上對抽象表現主義做出了自己相應的藝術定位以外，沒有更多的與繪畫相關的因素了。畫家在繪畫方面也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能力要求，完全可以不具備任何繪畫方面的知識與技能。製作過程更象是數字化了的一種機械動作，與現代印刷和噴繪列印有著更為內在的關聯。

《肖像之相——小唐》

《肖像之相——小唐》局部

在與記者談到藝術先進與落後的問題時，冷軍認為今天的整個文明系統的建立源起於歐洲的文藝復興，人性開始覺醒；以人為本、以人性為本的觀念形成，特別是牛頓機械的時空理論、馬克思社會發展的理論，特別是達爾文的進化論，將人類和人類社會是一個由低級到高級的演進過程視為一個普適規律。發展、創造、進步等概念出現的密度逐步增高、加速，使之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一個常態，進而變成了一個信仰。儘管現代物理學和生物學的發展，＂進化＂一詞已經遭到普遍的質疑，特別是熵定律的發現，已經暗示了宇宙及人類社會本質上非但不存在＂進化＂，＂退化＂可能才是宇宙的真相！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影響人們對事物的觀念與認知的，往往常識與學術中的慣性更為強大。愛老師相對論中所描述的在超光速慣性系中，時間反流、倒轉現象在常識中就是個謬論！五十年代的中國對愛老師的相對論不是也理直氣壯地批判過嗎？！所以，無論學術上有多尖端的成果和結論，常識就是常識，否則就不叫常識了，而＂進化＂就是我們今天的常識，而且似乎＂我有常識我怕誰＂！既然如此，站在常識的角度，先進、落後便一目了然，無需討論！不過這裡我想潑點冷水；如果真應了＂進化＂是真理，發展、創造、進步是價值，那革命就是偉大、光榮、正確的事情了，文化革命就更是如此，那文化大革命呢？是不是先進和正確得無以復加了呢？因為文化層面的顛覆才是對人類最為本質、最為深刻的顛覆！為此剷出一切舊事物就是必須的、理所當然的了，也同樣是偉大、光榮、正確的事了！

肖像之像—小羅

記者專訪

記者：攝影術發明以來，給繪畫帶來了很大的衝擊，甚至很多藝術家認為繪畫已死，尤其是對寫實主義畫派來講，您對這個觀點是怎麼看待的？

冷軍：還是那句話，若是＂進化＂是真理，繪畫做為一個行為動作肯定死亡了，如果不是，那這個說法就有失偏頗。至於照片能代替繪畫，我這樣理解；油畫寫實的歷史有幾百年的了，出了眾多的大畫家和與之相關的藝術成就，也沉澱和建立起來相應的繪畫性特質與審美標準以及各種流派和主張，技術層面更是玄妙，不可言喻。攝影才一百多年，很稚嫩，除了能瞬間捕捉影相以外，其他方面幾乎無法與傳統繪畫相提並論。唯有從記錄功能的角度看，攝影捕捉對象更快、更准，但是這僅僅只是一個方面，而寫實繪畫承載的東西遠不止這些。因此攝影代替寫實繪畫，我個人認為只能替代一小小部分，所以不能因此而做因咽廢食的事。相反目前我看到的卻是大量的攝影師在模仿繪畫，模仿繪畫中的審美、趣味、風格、意境甚至繪畫的痕迹。

冷軍油畫作品

記者：現在也有很多畫家對著照片畫畫

冷軍：當然目前的確大部分的寫實畫家都在用照片，借照片助繪畫一臂之力，這是＂用＂照片而不是＂抄＂照片，無可厚非！其實當代藝術家中用照片的就更多，但注意！也是＂用＂，不是＂抄＂，還有就是純粹模擬照片或印刷品的，我們稱之為超級寫實主義或稱照相寫實主義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它不屬於繪畫的范籌！

五個梨子

記者：現在當代藝術圈認為傳統古典的寫實畫派已經過時，不符合當下的語境，在國外是已經被拋棄的畫種您是怎麼看待這一現象的？

冷軍：的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化內涵和特徵，無論＂進化＂還是＂退化＂都不會不變，只是往未來變還是往過去變的問題。做為一個人總是不希望老得太快，而老了更多地卻是希望返老還童。儘管這隻發生在一個膚淺庸俗的生物學層面，與文化不在一個襠次。但今天的物理學告訴我們；宇宙是全息的，任何一個局部都是整體的一個信息倉庫，因此我們真不可能將膚淺庸俗與高貴學術完全割裂開，其實它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係。因此我卯然認為一個人的一生與一茬人類社會的一生，其過程和結局一樣。小孩渴望長大，長大渴望強壯，強壯希望維持，然後希望長久。人類社會也是一樣，在成長的初期需要壯大，所以要創造，要發展，要進步，中期，當人類社會發展、進步、強大到相當水平之後，同時也伴隨付出了相應的代價；有用的資源減少，乾淨的環境減少，創造的空間也在減少。而當人類強大到將創造、發展、進步的功能變成審美之時，人類便出現了為創造而創造、為發展而發展、為先進而先進的娛樂行為，這就是典型的＂作死＂。這種異化今天是無處不在，那麼這時的保護資源、保護環境、保護創造的空間，換句話就是減少創造、減慢發展、以退為進應該成為未來人類存在的正道。就象一個過了不惑之年的生命，更多的是考慮保養身體、恢復體力、享受生活和在傳統文化中提升自己的靈性。今天不正是處在一個創造力極其強大，物質財富極大的豐富，而自然資源開始匱乏、自然環境已經惡化的時代嗎？這樣一個時代＂進化＂以意義又在哪裡呢？因此百年前的傳統與現代的先進與落後之爭在今天還沒有一個確切的結論，其本身就證明了＂進化＂的虛無與謬誤！到了今天，強大的社會文明不可能也不需要下這樣一個幼稚的結論，誰先進？誰落後？如果有！那隻能證明執此問題者既有落後又無知！當然不是指你這個記者了。

馬燈的故事

記者：那您認為傳統古典的一套體系能不能融入當代藝術這個大潮中？

冷軍：這個不能融入，各是各的。當代藝術如果是家常食譜，那傳統是人蔘之類的補品！家常食譜是人的一般性的需求，是固表，且隨時代不同會有所不同，人蔘補品內在精氣神強大且恆久不變，是固本，但品質要求特別嚴格，否則與家常的無區別了。

文物-新產品設計

記者：網上有很多人認為您的作品只有技術性缺乏藝術性，您是如何界定這兩者之間的關係的？

冷軍：我認為有內涵的技術就是藝術，沒有內涵的技術就是工藝作品。藝術作品，特別是傳統的藝術作品，其表面的東西有時候會掩蓋背後的內涵，表面越好，就越是容易因好而勿視這種好的背後的價值，這就需要用心去了解它。比如中國傳統的書法、寫意、篆刻，有誰一開始就能夠看到它好呢？看不到，因為它的好都在背後。但是你通過長時間的學習，你就會發現它背後的那些好了。寫實繪畫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寫實繪畫從表到里都要看起來好！正因為它表面就要好，所以一般觀眾容易停留在表面欣賞，而忽略了背後的那個好，所以常造成一些誤會。這樣許多畫家就故意把表面搞得很拙的樣子，而逼著觀眾看到背後去，當然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大部分時間連這個表面的拙味也錯過了。那麼那些個好是些什麼呢？就是千百年所沉澱下來的一些潛在意識準則，是一個對美好事物的評判上的約定，它深藏於我們的集體潛意識之中，當你通過學習，可以把它誘導或開發出來。

破損石膏像

記者：您最近有個展覽是書法與水墨畫，您在油畫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為什麼突然做出轉變？

冷軍：不是轉變！我學畫入門的是國畫，學書法也早，只是時間不長。小的時候喜歡畫國畫，但後來讀大學學西洋繪畫就中斷了。但是隨著閱歷的增加，對藝術理解的加深，對中國的傳統越來越喜歡。85美術新潮，湖北是最活躍的，我當時參加了一個叫藝友畫會的，是湖北省第一個現代藝術畫會。當時我畫的都是表現主義的東西，後來慢慢的我又回到了傳統，特別是中國的傳統，可能與我的性格有關係。當你真正進入以後，會發現那個天地十分廣闊。

冷軍國畫作品

記者：您對目前從事繪畫的學生、藝術家有什麼建議嗎？

冷軍：喜歡就好，因為這個舞台太大了，你想怎麼喜歡就怎麼做。只不過對學習寫實的人來說，它的確實需要一定的技術能力，怎樣提高自己的技術性，觀察能力和造型能力，那就不要照抄照片。學習的階段，可以寫生跟臨摹相結合。對做當代藝術的人來說，意識開放就好。我們今天的文明是一個有著強大包容的文明，在不違法的情況下，不違反人倫的情況下，什麼都可以成為藝術家的通道。

冷軍國畫作品最後冷軍與記者談到，其實中國目前幾乎沒有西方意義上的當代藝術家，他們的作品沒有突破、超越、創新和顛覆之類的東西來支撐，基本是在一個藝術修養和知識中打轉轉，所不同的是對傳統藝術的修養和知識還是現當代藝術的修養和知識，總之都是學習的結果，而沒有一個真實的從自我出發的一個邏輯化的過程和成果，所以中國現當代藝術看上去才會那麼的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