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與狼性的深度描寫

《驚蟄》海飛/著,花城出版社2017年5月版

長篇小說《驚蟄》是海飛的新作,從中可以窺見海飛對反面角色的人性與狼性描寫,痴迷到極致的狀態。一般人總是會走入自然中,才看到浩瀚的壯景,而我恰恰是在閱讀海飛的文學詞語間,看到了人性深處的壯闊、夾在戰爭與和平中的種種掙扎。它們有時激烈,有時悄然無聲,那些不可預測性和偶然性,令故事充滿了驚險和詩意。《驚蟄》中兩個非等閑的人物陳夏和荒木惟,就是典型。荒木惟的出場被安排在陳山被人敲昏綁架醒來之時,荒木惟坐在窗戶邊彈鋼琴:「他白而乾淨的手指頭在琴鍵上按下去,那是一首多少有些憂傷的曲子,他開始在琴聲中思念家鄉,並且想起了那個充滿森林、腐草與木頭氣息的家鄉奈良,以及狹長的號稱日出之國的祖國。」戀鄉的人為何會跑到中國,扮演著一個綁架者,且他自己並不能與被綁架者統一認識的角色?海飛以自己的文字高度地提示和詢問著讀者。陳山的妹妹陳夏則不單單是雙目失明的少女,她擁有長於他人千倍的聽覺辨析能力和一顆安靜的心。這正是荒木惟們作為特高課人士驚奇的「發現」,是對陳夏這份「奇蹟」有可塑彈性的另一種眼光與用心所在。這也正是小說不同於其它同類小說的地方。因為它也同時為小說的合理與新奇的發展,鋪墊下了富有摺疊韌勁的張力。

若我們再進一步追溯下去,為什麼讀者與荒木惟,在對待陳夏日後出入梅機關及其被醫治好失明的疾患,成為既精靈式的、又強悍的雙重優勢的日諜人員,會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作為小說家的海飛,不是單純地把陳夏與這場戰爭簡單地聯繫起來,而是讓陳夏藉助荒木惟對她的直覺的力量,引出了感性感悟與理性認識之間的一段先澄明、後血腥的人生經歷。它讓陳夏在真誠與現實的交叉感悟中,自然決然地做出了心靈的反應。小說人物塑造時,避免了那種由單一理性說教式的「培植」而造成的虛假,同時也彰顯了作者對小說創作的人物觀以及獨立的定義與價值。

由此再來看荒木惟,他腳踩在侵略的土地上,卻時不時強讓心安靜下來,在鋼琴聲與清純姑娘之間尋找到平衡點,同時還因為陳夏的奇蹟與戰績,滋生了壓抑不住的愛情。作者常常把荒木惟放在自我二元對立的場景之中展開描寫。比如琴聲與鄉愁,比如櫻花與戰爭,比如他對陳夏說,你願意當天使嗎等等。這也讓戰爭使人性變得殘忍無比的事實,以及血淋淋的場景,只在文字平靜的傾瀉中悲慘又心悸地漸顯出來,讓讀者受到深刻的靈魂震撼。

在荒木惟身上,我們還可看出作家海飛的「異鄉鄉愁」情結。有句話說得好:小成功需要買賣,大成功需要敵人。《回家》里的千田熏面對家鄉,在密集的槍彈中於船頭自殺,更在於他心中還有家裡無血緣關係、卻比有血緣關係更親的養父和姐姐,以及大海和海釣(伊根和小島青島)。《花紅花火》里的酒井欲霸奪花雕秘方而使清酒更成其靈魂的聖物,使出種種陰招,然而在小說結尾,作者還讓酒井的兒子飄洋過海到紹興花田順花雕廠參觀取經,以至於又藝術性地鼓帆起酒井鄉愁的遊魂。再到《驚蟄》中的荒木惟經常沉浸在鋼琴聲的鄉愁之中,特別是陳夏的出現,更把家鄉、櫻花和陳夏緊密地拴在心頭。特別是中共潛伏要員錢時英(陳河)與荒木惟最後鬥爭的場景描述:「後來荒木惟將刀片扔在了錢時英的身上。他的手下陳山曾經告訴他,錢時英像鋼筋一樣硬。現在他知道陳山沒說錯。他抬起頭來,望著小樹林的天空,那些從樹葉間隙漏下的光線斑駁地灑在他身上。這是一個陽光充裕的深秋的午後,但卻是從遙遠之地響起隱隱罕見的雷聲。」海飛在這裡用生動的個例,有血有肉地呈現著他們「異鄉鄉愁」的場景,又別有韻致地描摹他們「異鄉鄉愁」的精神狀態和實質,開拓了我國同類小說題材中對於反面人物的深度描寫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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