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民粹主義崛起對中歐關係的挑戰

　　歐洲民粹主義掘起不僅影響著各國政局及歐盟未來走向，而且也潛在地影響到未來的中歐關係。圖為德國右翼組織反移民示威現場。

　　近幾年，民粹主義在歐美愈演愈烈。在美國，地產商人特朗普意外擊敗老牌政治家希拉里.柯林頓，成功當選總統。在歐洲，民粹主義政黨或是執政中央，或是從之前的非主流地位一躍成為重要政黨，或是主要國家的主流政黨不斷調整政策，向政治光譜的左右兩端民粹主義的主張靠近。民粹主義崛起不僅影響著各國政局及歐盟未來走向，而且對未來中歐關係潛在的負面影響也日趨顯現。

　　民粹主義在歐洲已呈燎原之勢

　　歐洲的民粹主義構成複雜，既有左翼民粹主義，也有右翼民粹主義。左翼民粹主義主要體現在南歐國家，其典型代表分別是希臘的激進左翼聯盟和西班牙的「我們能」；義大利的五星運動雖被歸類為右翼，但其許多政治主張具有左翼色彩。西歐、北歐的民粹主義多為右翼訴求，包括地區民粹主義政黨、種族民粹主義政黨和極端右翼民粹主義政黨；中東歐的新民粹主義卻並非右翼，既有偏右的「強硬派」民粹主義，還有偏左的「溫和派」民粹主義。

　　左翼民粹主義與右翼民粹主義的共同點在於，出於對個人、社會和國家的現狀的不滿，不信任現行的官僚體制和政治精英，主張以直接民主代替間接的代議制民主，也因此反對歐盟對於自己國家的控制。左翼民粹主義與右翼民粹主義的不同點在於，左翼民粹主義注重經濟領域的改革，在歐債危機爆發後主張加強本國在貨幣和財政上的自主權，反對歐盟施加的財政緊縮政策。右翼民粹主義則側重於社會文化方面的政策，族裔民族主義色彩鮮明，主張限制外來移民、尤其是穆斯林移民，反對開放、多元文化、宗教寬容等「政治正確」的價值觀。

　　鑒於難解的諸多難題，未來歐洲政治與社會的民粹化將會延續，尤其是主要國家政黨的民粹化及更強的國家主義將削弱歐洲一體化，而非主流的民粹主義政黨、尤其是極右翼政黨將進一步衝擊歐盟發展的政治經濟基礎與意識形態，進而影響其內外政策。

　　民粹主義崛起影響中歐關係

　　與幾年前不同，這一波次的歐洲民粹主義與美國新任總統唐納德.特朗普遙相呼應，顯然成為一種世界政治現象，其突出特點是更鮮明地呈現反全球化、反自由貿易與反外來移民的傾向。對中歐關係來說，歐洲民粹主義的普遍興起，無疑不利於中國在歐洲的貿易與投資發展，貿易摩擦不可避免。自2004年以來，歐盟始終是中國第一大貿易夥伴，中國則是歐盟第二大貿易夥伴，經貿關係成為雙邊關係的壓艙石。然而，隨著歐盟貿易逆差的不斷擴大，歐洲的貿易保護主義上升；加上歐洲民粹主義強調封閉式國家利益、增加本國就業機會、擔心外來資本損害本國產業，歐洲主導的自由貿易與開放環境逐漸發生變化。

　　2016年6月英國脫歐公投是歐洲民粹主義發力的典型案例。英國脫歐公投後，主張留歐但卻是公投始作俑者的時任首相戴維.卡梅倫被迫引咎辭職。脫歐公投後的英國保守黨新領導人特蕾莎.梅順勢接過民粹主義的大旗，甚至以脫離歐洲統一市場為代價，不僅在移民問題上態度強硬，而且還禁止非英國公民參與英國脫歐問題的討論和設計。在對華問題上，新政府一度借口安全問題差點導致中英達成的欣可利角核電站合作項目擱淺。此後雖經中方嚴正交涉，該協議被最終批准，但這一事件對所謂「黃金時期」中英關係的發展無疑投下了陰影。

　　在左右翼民粹主義的夾擊下，歐洲主流政治保守化與右傾化趨勢正不斷強化。未來幾年，以本土主義為特徵之一的民粹主義將會成為歐洲內的主流氛圍，中國在歐洲推進貿易和投資自由化的阻礙會明顯加大。不久前，歐洲發生的數起中國企業收購案例突遭調查或干預就是這種現象的直接反映。2016年10月，德國政府連續撤回兩起中國企業收購的許可計劃，即福建宏芯基金收購德國晶元製造商「愛思強」(Aixtron)及照明企業木林森（002745）收購歐司朗旗下朗德萬斯的收購案。無獨有偶，先前中國化工集團收購瑞士先正達(Syngenta)的提案也屢屢推遲。這些雖然有著複雜的內外原因，但具有強大民意支撐的保護主義情緒上升也顯然發揮了重要作用。

　　目前，歐洲仍然拒絕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歐盟認為，中國的一些行業如鋼鐵、化工、太陽能（000591）等行業傾銷歐洲，嚴重擠壓歐洲本土行業的發展空間。在這一問題上，歐盟可能會在反傾銷問題上效仿美國，大幅提高反傾銷稅率，同時推動反傾銷新模式，將實施貿易救濟措施和產能過剩掛鉤，在掌控反傾銷措施尺度方面，考慮政府影響力、國企以及金融機構獨立性等可能導致市場扭曲的因素。因此，未來歐洲國家方面將在合作和談判中更為強硬，中國所獲的經濟利益會被削弱，「一帶一路」戰略在歐洲的實施將會面臨相當程度的挑戰。

　　與歐洲主流的執政精英不同，歐洲影響力較大的民粹主義政黨普遍比較欣賞普京，主張解除對俄羅斯的制裁，以聯合應對伊斯蘭國及恐怖主義行為。實際上，幾乎歐洲的左右翼民粹主義政黨以及一些主流政黨領袖都有親俄傾向。東歐普遍親俄自不必說。單看西歐，就有如法國總統競選熱門人物——共和黨的菲永和極右翼國民陣線的勒龐、希臘總理齊普拉斯、西班牙左翼「我們能」、英國自由黨、德國選擇黨、義大利「北方聯盟」和「五星運動」、奧地利自由黨、比利時弗萊芒集團等等。當這些政黨成為執政黨或進入內閣，以及進入歐洲議會，將會緩解甚至打破俄羅斯被制裁、被孤立的狀態。不僅歐洲，美國新任總統特朗普也有親俄傾向。這意味著俄羅斯不久能夠跳出包圍圈，有更多的選擇餘地和空間。俄羅斯與西方關係的緩和，將客觀上弱化近年來日益密切的中俄關係，導致中俄歐關係重歸平衡。

　　值得觀察的是2017年德國、法國及荷蘭的全國大選，其中法國總統選舉尤為關鍵。法國不僅是歐盟大國，也是中國的重要貿易夥伴。在過去的幾年中，中國在法投資大幅度增長，雙方開拓的第三方合作模式也穩步發展。但即使如此，面對國內極右勢力咄咄逼人的勢頭，選情普遍看好的右翼政黨候選人弗朗索瓦.菲永的政治主張也呈現出明顯的右傾化和保守化趨勢。在黨內初選的競選綱領中，菲永明顯把中國界定為威脅。在經濟政策上，他雖屬於典型的經濟自由主義者，但卻也像多數政治家一樣，反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強調在對華貿易中實施反傾銷政策。

　　中國：未雨綢繆，冷靜應對

　　儘管如此，相較於之前的歐洲政治，歐洲民粹主義會影響歐盟的內外政策，使得中歐關係中業已存在問題如貿易摩擦更加複雜，但未來中歐關係整體合作的大局不會改變。面對歐洲民粹主義勢力的普遍興起及其對主流政黨的影響，中國對外政策需要未雨綢繆。

　　首先，隨著歐洲民粹主義的上升，貨物、資本和人員流動自由無疑遭受影響，貿易摩擦與衝突的機會將會不可避免地增多。我們必須為此做好貿易投資「走出去」打硬戰的準備，加強與相關國家進行合作的中資企業應該進行更為深入的員工培訓，了解與熟悉所在國的政治、司法和社會背景。

　　其次，以「一帶一路」倡議為契機，根據歐盟組織的特點及不同國家和地區的需求，因地制宜，實施多樣靈活的措施，團結支持全球化和投資貿易自由化的力量。

　　再者，降低對中俄關係的期望，減少在中國近鄰地區發生軍事衝突的可能性。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歐洲和美國內部親俄勢力的動力和趨勢。一旦美歐與俄羅斯緩和，俄羅斯的外交孤立程度會大大緩解，中國的外交槓桿和砝碼自然會減少。為避免腹背受敵，中國應考慮在南海問題、台灣問題上採取靈活迂迴的鬥爭方式，在短期內避免直接的正面衝突。

　　總之，歐洲民粹主義的勢頭方興未艾，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對於中國而言，這既有直接的經濟影響，也有間接的政治影響。歐洲民粹主義以強調本土性的民族主義處理經濟、政治和文化問題，而中國正處於政經「走出去」的全球化征程中，在磕磕碰碰中繼續前進將是未來中國對外發展的新常態。因此，受歐洲民粹主義衝擊最大的歐盟一體化進程本身對於中國的影響有限。不過，總體而言，一個動蕩的歐洲不利於中國的發展，也不利於中國支持的全球化理念。

　　(史志欽系清華大學國際關係學教授，劉力達系清華大學國際關係學系博士生)

文章選自《紫荊》，201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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