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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詩賞析(下)

 

    李商隱(813—858)祖籍懷州河內,生於鄭州滎陽(今河南滎陽縣)。少年才俊,進士出身。因捲入牛、李黨爭,遭受排擠,坎坷潦倒,終致皈依佛門。詩與杜牧齊名,是晚唐傑出詩人。尤長七律,以情詩、無題詩為著,風格深情綿密,婉麗清雅。著有《玉溪生詩》、《李義山詩集》等。憶住一師無事經年別遠公,帝城鍾曉憶西峰。煙爐銷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賞析】京城中佛寺鳴鐘時,詩人就想起了遠在西峰中的住一禪師。全詩通過佛寺曉鍾、煙爐寒燈、雪壓青松等一組融動靜聲色於一體的畫面,表現了住一禪師清凜冷峻的禪風與冰清玉潔的節操。「童子開門雪滿松」一句,令全詩陡增亮色。詩人也彷彿從別緒、憶情和有關青燈爐煙的晦暗感受中解脫了出來,倏然進入了住一禪師所修持不懈的禪境。首句言「無事」,其實是反語,只有住一禪師才是真正的無事之人!華師孤鶴不睡雲無心,衲衣筇杖來西林。院門晝鎖迴廊靜,秋日當階柿葉陰。【賞析】世事擾擾,何來清靜,只有痛苦與煩惱。詩人中年喪妻後,便刻意事佛,嚮往「閑雲野鶴」的意趣,希望找到一處清凈安寧的憩身之所。華師的西林寺無疑是詩人心儀已久的寶地。首二句寫詩人懷著凈心,衲衣筇杖前來訪師;後二句寫詩人所見的佛地景色。一「靜」一「陰」,實寫景物,暗喻人品、心境。而詩名「華師」,卻不著華師一字,未晤禪師一面,可見詩人烘託人物、描摹心境的筆力。青蘿殘陽西入崦,茅房訪孤僧。落葉人何在,寒雲路幾層。獨敲初夜磬,閑倚一枝藤。世界微塵里,吾寧愛與憎。【賞析】這是一首訪僧寄性詩。首聯寫詩人於夕陽西下時分興緻勃勃去北青蘿山的茅房去拜訪一位孤僧。黃昏訪僧,說明詩人心境之沉抑與淡靜。其性情之沖淡,躍然紙上。訪晤孤僧的詩人,其實也是孤身一人。頷聯續寫「訪」時所遇:但見落葉飄飛,寒雲漫空,山路崎嶇,卻不見高僧的身影。頸聯寫孤僧的風采:獨敲磬與閑依藤。一「獨」一「閑」,將僧人悠閑自在、清凈無事的心境畢現了出來。於是詩人穎悟道:世界何其渺小,人如芥子何等微不足道,何必心存愛憎,自尋煩惱呢?於是詩人由此得到了解脫。慧忠(817—882)泉州仙游(今屬福建省)人。住龜洋山。唐武宗廢佛,例為白衣。迄宣宗中興,亦只為白衣,過午不食。不宇而禪,跡不出山達三十餘年。松柏操雪後始知松桂別,雲收方見濟河分。不因世主教還俗,哪辨雞群與鶴群!【賞析】這是一首意氣風發、擲地有聲的護法詩。武宗廢佛(853年),是歷史上有名的事件。有不少僧侶在世俗的壓力下成為佛的逆子。而悟道的慧忠禪師則保持了高凜的節操,弘法傳燈而不鬆懈。人在災難與挫折面前,如果迷了自性,就成了行屍走肉,變成了強權的奴隸。只有覺悟者時刻保持著清醒,護守著節氣,心源不昏。其實強權並不足懼,可怕的是泯滅了自尊。畢竟雲霧籠不住江河湖漢,皚皚大雪埋不住青松。下面是禪師的續偈:「多年塵事謾騰騰,雖著方袍未是僧。今日修行依善惡,滿頭留髮候然燈。形跡雖變道常存,混俗心源亦不昏。試讀善財巡禮偈,當時豈例作沙門。」德誠(820—858)四川遂寧人。得法於葯山惟儼禪師。隱居於秀州華亭(今上海市松江縣)吳江畔。常以小舟渡人,故稱船子和尚。詩作多以歌詠漁人生活為主。《五燈會元》說他「節操高邈,度量不群」,「率性疏野,唯好山水」。船居寓意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靜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賞析】這是一首意境優美、膾炙人口的喻道禪詩。月明星疏,風平浪靜的湖面上,只有一隻小小的孤舟和一位孤寂的垂釣者。夜是那麼地靜謐,月華如水銀傾瀉在清冷的水面上。他將釣鉤垂入深深的水中,魚是不會吃釣的,那麼他在釣什麼?醉翁之意不在酒,如同「獨釣寒江雪」的舟翁,他意在魚而又不在魚。那麼,他意旨何在呢?他是太陶醉於這一寧靜空寂的自然境界了,與大自然融為一體令人何等愜意。他是那麼意趣盎然地、心滿意足地載著滿船的月輝,輕弄棹槳,沉浸於明月天心的空靈世界裡……「千尺絲綸」喻禪道之深,萬波相隨喻道界之廣,夜靜水寒喻道之靜寂清凜,滿船月明喻道之光華圓滿。這一空幻無際的禪境,便是一處才情橫溢的詩境。覺悟的詩人留給後人的,便是千古的傳唱。船子和尚清峻的禪風留下無數的風流,世人清譽他為「河上禪子」。元人蔡玩珪的佳作《華亭圖》描繪的便是他卓絕的風采:「頭無片瓦足無土,不犯清波過一生。釣得金鱗便歸去,依然明月大江橫。」他的禪語「釣盡江波,金鱗始現」,引發了後人幾多提唱。泠然(生卒年不詳)唐憲宗、穆宗間僧人。《全唐詩》中存其詩1首。宿九華化成寺佛寺孤庄千嶂間,我來詩境強相關。岩邊樹動猴下澗,雲里錫鳴僧上山。松月影寒生碧落,石泉聲亂噴潺湲。明朝更躡層霄去,誓共煙霞到老閑。【賞析】香山居士白居易曾有詩言:「勝地本來無定主,大都山屬愛山人。」人是愛山人,山美如詩境。化成寺坐落於著名的風景勝地九華山上,詩僧泠然行宿於此,詩情大發,描繪了這一佛寺寶地。頷聯通過對聽覺的描寫,以動襯靜:樹動與錫響清晰可聞,可謂寂靜之極。頸聯通過對視覺的描寫,表現環境的清雅與潔凈。天上的月亮灑下清寒的光華,無處不在的石泉曲折奔瀉。聲與色,光與影,烘托出一個靜穆岑寂、超凡脫俗的詩意禪境。無怪乎詩僧決意在余年要相伴煙霞了。 

貫休(832—912)婺州蘭溪(今屬浙江)人。七歲出家,日讀經書千字,過目不忘。天復間入蜀。蜀主王建賜號「禪月大師」。晚唐五代著名詩僧,與時士斐說、盧仝、羅隱、吳融、王鍇,名僧棲白有詩畫往還。時人有謂「詩名畫手皆奇絕」(歐陽炯語)、「書似張顛值萬金」(張格語)。自稱詩作「風調野俗」、「概山謳之列」、「十載獨扃扉,唯為二雅詩」(《偶作》)。野居偶作高淡清虛即是家,何須盡佔好煙霞。無心於道道自得,有意向人人轉賒。風觸花好文錦落,砌橫流水玉琴斜。但令知此還如此,誰羨前程未可涯。【賞析】這是一首抒懷述道詩。彷彿一篇精短的隨筆,詩人在這篇偶作中詩意地表述了自己野居修道、清虛寧靜的禪境。首先禮佛參禪不一定要佔盡天下名山,只要有一個清虛的家,一個高遠淡泊的家就行了。最關鍵是要無心習道,切莫刻意求人。無心處道自現,求人則無異於捨近求遠。大道本來現成,觸目皆菩提,處處皆是道,落英流水無不是佛性的顯現。「但令知此還如此」,悟時佛性是如此,悟後佛性還是如此,一句詩中兩個「此」字,強調了佛性的常在。明白這一人生根本,哪裡還會羨慕什麼塵世前程呢!天台老僧獨居無人處,松龕岳色侵。僧中九十臘,雲外一生心。白髮垂不剃,青眸笑轉深。猶能指孤月,為我暫開襟。【賞析】這首詩是晚唐名詩人對禪衲淡泊清靜、超然世外的境界的熱情禮讚,字裡行間,流露出令人開懷的禪悅。天台老僧彷彿是佛性的化身。他孤獨而自在地居住在一個無人侵擾的深林中,已經度過了九十個春秋;他的心已與雲外的天地融合為一體,不再有人間的煙火。然而他的意態是那樣靈動、瀟洒:長長的白髮披垂在肩上,他開懷一笑時,明亮的眸子閃閃發光,顯得十分自在、曠達、樂觀。那對著孤月敞開胸襟的舉動,又是何等的暢快。老僧簡直就是一位活佛,顯示了任運自在、自由暢快的禪境。對僧人的禮讚詩著名的還有《終南僧》。詩云:「聲利掀天竟不聞,草衣木食度朝昏。遙思山雪深一丈,時有仙人來射門。」描寫了山僧淡泊名利、無欲無求、與仙人為伴的自在生活與純凈的心境。貫休是一位精於詩作、為得好詩而嘔心瀝血的詩匠。他曾在《偶作》中述懷道:「無端為五字,字字鬢星星。」從本詩中讀者自可尋覓芳蹤。元安(834—898)唐代禪僧,陝西鳳翔人。初為臨濟義玄侍者。後參夾山善會,言下服膺,依住多年,悟得心要。後遷澧陽(今湖南)洛浦山下卜築宴處,接化四方僧眾,酬答請益,詞句華美,頗多警策辭句,廣為四海流傳。示法偈決志歸鄉去,乘船渡五湖。舉篙星月隱,停棹日輪孤。解纜離邪岸,張帆出正途。到來家盪盡,免作屋中愚。【賞析】這是一首禪意斐然的示法偈。歸鄉是一個禪子精神世界回歸本原的借用語。回歸精神的家園,必須經過一個孤獨的、與自然契合的凈化過程,必須歷經五湖四海才能抵達彼岸。為了回家,他解纜、張帆、舉篙、停棹,終於回到了那個一無所有的美妙清虛的樂園。這是怎樣一個自由自在的境界呀,又是何等充滿靈性與智慧的所在。再也不是凡夫愚子,叫人何等心情舒暢!韋莊(836—910)京兆杜陵(今陝西省西安市東南)人。早年屢試不第,直至年近六十才中進士。工詩,著有《浣花集》,與溫庭筠齊名,世稱「溫韋」,花間派代表詩人。其詩錄入《花間集》48首。送日本國僧敬龍歸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東更東。此去與師誰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風。【賞析】這是一首詩意盎然的送別詩,語言清麗,意趣高雅。首二句層層推進,描述鄉關路途遙遠,簡直遠得難以抵達。將詩人的挽留之情,難捨之意,盡展其中。於是詩人的關切之情在第三句中躍然紙上:那麼遠的路程,誰來跟你做伴呢?哎呀,真是多慮!「一船明月一帆風」,不是最好的伴侶么?這句詩既表達了詩人願友人平安抵達的祝願,也反襯了日本僧人明心凈慮、心若明月的禪境。中日兩國人民的文化交往源遠流長。唐詩中有不少送別日本友人的佳作。僅錄兩首,供讀者賞閱:「浮杯萬里過滄溟,遍禮名山適性靈。深夜降龍潭水黑,新秋放鶴野田青。身無彼我那懷土,心會真如不讀經。為問中華學道者,幾人雄猛得寧馨?」(劉禹錫《贈日本僧智藏》)「懸帆待秋水,去入杳冥間。東海幾年別,中華此日還。岸遙生白髮,波盡露青山。隔水相思在,無書也是閑。」(賈島《送褚山人歸日本》)李洞(生卒年不詳)京兆(今陝西省西安市)人。家貧不濟,好詩苦吟,唐昭宗年間三試不第,因而投心禪宗。作詩師效賈島,風格奇峭。有禪詩50餘首。送僧清演歸山毛褐斜肩背負經,曉思吟入竇山青。峰前野水橫官道,踏著秋天三四星。【賞析】苦吟詩人李洞的這首送行詩,寫人繪景,平中出奇,詩趣橫溢,可謂絕句極品。清晨詩僧清演負經入山,青山碧水,撩發了他的詩興,他一路行一路歌,何等洒脫。忽然山前有一道溪水橫漫了道路。溪水清亮,秋空澄靜,有幾顆疏星還倒映在水中。他涉水而過,彷彿踏著藍天和星星。詩人與僧衲有著不解之緣,他深深了解一個衲子自由自在、飄逸無拘的心靈世界,所以他展開了想像的翅膀,把一個佛子的精神境界展現於他普通而平常的背經歸山的行為中,以寄託自己對禪宗的仰慕。他的另一首詩《贈僧》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不羨王公與貴人,唯將雲鶴自相親。閑來石上觀流水,欲洗禪衣未有塵。」好個「欲洗禪衣未有塵」!本寂(840—901)泉州莆田(今福建莆田)人。洞山良價法嗣,與師父洞山良價於撫州曹山共創曹洞宗,是開山宗主之一,晚唐著名禪師。著有《撫州曹山元證禪師語錄》、《撫州曹山本寂禪師語錄》共三卷。焰里寒冰結焰里寒冰結,楊花九月飛。泥牛吼水面,木馬逐風嘶。【賞析】這是一代禪宗驍將曹山本寂所作的著名的意念派妙偈。禪師們個個都是意念派的大師,也是大寫意的師匠。有一個大生命在宇宙中飛翔,把人帶進另一個時空。一顆圓滿的禪心使一切都具有了生命。水火本不相容,卻水火交融;楊花本屬春時,卻在秋日飄飛;泥牛在水面發出生命的震吼,木馬在好風中長嘶。似幻似真,卻比真實更加真實。這就是生命覺醒後的大發現,是第三隻眼的傑作,是大能量的進發。這樣我們的生命就迎來了另一個燦爛的彼岸。 

 匡仁(?—870)又稱光仁,洞山良價法嗣,曹洞宗傳人。住撫州疏山,宏揚曹洞宗風。因其身材短小,稱之為矮師叔。又因辯才機敏健談,常使得他人無插舌之機,故有「疏山嚙族」之稱。示寂偈我路碧空外,白雲無處閑。世有無根樹,黃葉風送還。【賞析】人哪,你從哪裡來?你往哪裡去?覺者說:「我的歸宿在九霄雲外,那裡白雲無處不悠閑自在。」何等光明、輕鬆、自在,哪有一絲死亡的陰影,哪有半點對人世的留戀!覺者還說:「生命就是一棵無根的樹。黃葉凋零時,自有好風送還。」生命這棵靈樹永不枯朽,長存萬古。當黃葉飄零時,秋風會吹走它,不久春風又會把它送回來。為什麼?因為生命悉有佛性,佛性是永恆的大生命。人哪,覺醒吧! 守護你的生命樹,像新州古樵一般!有詩為證:「空劫已前無影樹,撐天拄地赤條條。新州有個賣柴漢,收拾將來一肩挑。」(元僧石屋清珙)契此(?—916)明州奉化(今屬浙江)人。自稱契此,號長汀子,五代禪僧。蹙額大肚,笑口常開,出語無定,隨處而卧,常以杖背一布袋,供食之具,均貯於袋中,人稱「布袋和尚」。能示凶吉。於岳林寺盤石說偈而終。「彌勒真彌勒,分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世人以為他是彌勒佛的化身,稱其為「彌勒佛」、「歡喜佛」。佛寺里的大肚笑彌勒相傳就是他的造像。手把青秧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賞析】這是一首十分形象生動的喻道詩。首二句實寫插秧,虛寫禪者的修持。唐代以後,農禪盛行。僧家蒔秧插田,亦是禪悟之門。當我們在生命的福田裡不斷耕耘,播下種子時,低頭看見了水中的青天,那麼明澈清靜,於是參學者悟道了:我的這一顆不染雜念一心求道的心,不就跟青天千般澄明寧靜么?原來當心地清凈得一塵不染時,就獲得了佛性,回歸了本來面目。退步求己,萬不失一。退後一步,竟然得到了大自在。這個佛性到底是什麼呢?契此說:「我有一軀佛,世人皆不識。不塑亦不裝,不雕亦不刻。無一滴灰泥,無一點彩色。入畫畫不成,賊偷偷不得。體相本自然,清凈非拂拭。雖然是一軀,分身千百億。」嗯,真的很玄妙!下面再列舉一首明僧濟水以插秧為題材的禪悟詩:「疏陋無能處市廛,問農學稼為爭先。近來已得真三昧,豎擲橫拋真似弦。」好一個豎擲橫拋的大自在!懷浚(生卒年不詳)唐末五代間詩僧。善草書,又善言未來之事。秭歸郡僧人。《全唐詩》存其詩2首。家在閩山家在閩山東復東,其中歲歲有花紅。而今再到花紅處,花在舊時紅處紅。【賞析】這是一首極富表現力的禪趣詩,是禪詩中的極品。首句的「家」,指的是精神家園,即理想國、彼岸。這一境界非常遙遠。次句寫那裡景色優美,無比絢爛,喻示著佛性的完美。這是悟前的見地。第三句喻示著體證了佛道,抵達了彼岸,看到了佛界的爛漫。那麼他看到了什麼奇異景象呢?「花在舊時紅處紅」,這是本詩中最富禪意的詩句。往日的花依然紅艷艷的,好像往年沒有凋落過一樣。其實花開就有花落,這是自然之理,這一自然之理就是佛性,它是不生不滅的。這就是本詩的詩眼。承寒山、拾得之詩風,多「歌詩鄙俚之詞」的詩僧懷浚還有另一偈:「家在閩山西復西,其中歲歲有鶯啼。如今不在鶯啼處,鶯在舊時啼處啼。」旨趣與本詩相同。只不過借代物由色換成了聲而已。這是智閑禪師所謂的「聲色外威儀」的最生動佐證。唐詩僧知玄有一首妙趣橫生的《五歲詠花》,可相照一讀:「花開滿樹紅,花落萬枝空。唯餘一孕在,明日定隨風。」韓偓(842—923)字致堯,號玉山樵人,京兆萬年(今陝西西安)人。龍紀元年(889)進士。曾官任兵部侍郎、翰林承旨。有《香奩集》。詞多艷麗悱惻,後期則多為感時傷亂之作,變化以深婉之風。醉著萬里清江萬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煙。漁翁醉著無人喚,過午醒來雪滿船。【賞析】這首詩表現了江湖之中一個舟子醉著的清醒,飽含禪韻。首句以廣焦鏡虛寫寥廓的江天景色,次句以特寫鏡頭實寫漁村的近景。一遠一近,一廣一窄,一虛一實,以萬襯一,筆力非凡,表現了宇宙的廣渺與無限生機。正是由清江、遠天、桑柘、墟煙組成的完美的自然、浩瀚的宇宙,使漁翁醉了,他的心醉了,他孤獨地沉醉,沒有人來攪擾他,使他覺得儼然與宇宙融為一體,自身的靈性與宇宙的靈犀相通,是一介自然人,是一位宇宙中的自由人,獲得了大自在。第四句如江波湧起,更顯生氣。「醒來雪滿船」,其中的禪趣,不正好比「銀碗盛雪」、「烏雞帶雪飛」的境界嗎?晶瑩的白雪鋪滿了船艙,也浸潤了舟子的靈性。那顆原本自由自在、空渺無際的心靈竟是如此晶瑩剔透,純凈無瑕!這是多麼令人淋漓酣暢的禪意!詩寫得好,意境高,詩名也不同凡響!有關醉中的禪意,我們還可參考明人錢澄的佳作《飲僧》:「佛前日醉兩三場,莫笑山僧是酒狂。醉里觀心無一事,看人妄想坐禪床。」杜荀鶴(846—904)池州石埭(今安徽石台縣)人。杜牧之庶子,早年即有詩名,屢試不第,至46歲昭宗時進士及第。後梁時授官翰林學士。他的詩承襲了杜甫、白居易的現實主義手法,多反映唐末的社會黑暗及民生苦難。語言淺白,曉暢易讀。《全唐詩》錄其詩3卷。有《唐風集》。聞子規楚天空闊月沉輪,蜀魄聲聲似告人。啼得血流無用處,不如緘口過殘春。【賞析】這是一首生動形象、內蘊深厚、充滿象徵的哲理詩。月沉楚天。這一寥闊的背景象徵著現實世界的陰暗凄涼,即佛家所說的充滿生老病死的苦界。如泣如訴的蜀魄聲,就好像沉迷於苦海的人們的怨訴。杜鵑哪,你就是啼到流血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緘口忍耐以過殘春。人哪,你們老是在苦海中掙扎又有什麼意思呢?不如放下痛苦,回頭是岸。這樣你的餘生又會充滿嶄新的意義。試看下面三首小詩,便明白在禪詩中杜鵑啼血代表著勸人歸鄉即回歸精神家園的含義。那亂峰深處,白雲山青,便是子規的歸處,也是人的歸宿。洞山良價的《五位頌·功勛頌詩》其二:「凈洗濃妝為阿誰?子規聲里勸人歸。百花落盡啼無盡,更向亂峰深處啼。」宋僧白雲守端《子規》:「聲聲解道不如歸,往往人心會者稀。滿目春山青水綠,更求何地可忘機。」明僧梵琦《聞子規》:「啼來啼去一聲聲,卻笑離人不解聽。何處故鄉歸來得。白雲空鎖亂山青。」贈質上人櫱坐雲遊出世塵,兼無瓶缽可隨身。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賞析】本詩是詩人對「無事人」質上人的白描與讚譽詩。你看這位質上人或打坐或雲遊,行蹤無定,何等超塵出世;他連喝水吃飯需用的瓶缽都不帶,真正地一無所有,心無掛礙。他不說一句與俗世俗人有關的話,徹徹底底地成為絕學無為閑道人。他的行為與精神都達到了超凡出世、悠然自適的境界,是一個大自在、大逍遙、大解脫的方外高人。詩人生活在戰亂頻仍、民生凋敝的晚唐,人間事比太平時期更為令人煩惱,故而本詩在對質上人進行由衷的讚美時,也有畫外音,有作者複雜情感的流露,有詩人內心對世事紛擾的無奈。悟空上人院夏日題詩三伏閉門披一衲,兼無松竹蔽房廊。安禪未必須山水,滅卻心頭火自涼。【賞析】本詩既是對悟空上人的禮讚,也是對「自我心凈」的禪家境界的感悟。三伏酷暑之際,上人自披福田衣,關門獨坐,修持禪法。雖然沒有松竹擋住炎熱的侵襲,他絲毫不為暑氣所動,他身安心凈,沉浸在禪宗的清涼世界之中。「參禪未必須山水」與「無須佔盡好煙霞」(貫休)意趣相同。參禪重在凈心,滅除心頭的妄念、慾念,進入無心的境界,就能進入永恆的清涼。這首詩常被方內方外人士引用,尤其是「滅卻心頭火自涼」句更是飽含哲理。比起洞山的機鋒語「寒時寒殺闔黎,熱時熱殺闍黎」,更為乎白簡直一些。談起清涼,說起無心與清涼的關係,世人自宗風中各有妙悟。唐人白居易作《苦熱題恆寂師禪室》云:「人人避暑走如狂,獨有禪師不出房。可是禪房無熱到,但能心靜即身涼。」元人朱希晦的《納涼》也不乏一番禪境:「無事解衣坐,超然心境空。深林翳炎日,萬壑來天風。間停白羽扇,試拂朱絲桐。醉罷不知夕,月生滄海東。」 

 鄭谷(約851—約910)字守愚,宜春(今屬江西省)人。光啟三年(887)進士,官至都官郎中,人稱鄭都官。以《鷓鴣詩》得名,又呼為鄭鷓鴣。詩多以寫景詠物之作,風格清新,下筆清麗。著有詩集《雲台編》等。《全唐詩》錄入其詩計4卷。慈恩寺偶題往事悠悠添浩嘆,勞生擾擾竟何能。故山歲晚不歸去,高塔晴來獨自登。林下呼經秋苑鹿,江邊掃葉夕陽僧。吟余卻起雙峰念,曾看庵西瀑布冰。【賞析】這首詩描寫了一個不想回家的學子對禪境的感悟。正因為往事悠悠,來事紛紛,沒得安寧,給人的惟有喟嘆與無奈,所以詩人無心返鄉,倒來了到名寺慈恩寺登大雁塔以望遠的興緻。獨自登臨,天清氣爽,令人心靜氣暢。除了松林蔥鬱,夕陽沉江,給人以寧靜之感外,更有那經聲唄語,僧掃落葉,給人以佛國的虛清。於是詩人頓起歸山出家之念,想起了往日留戀於庵西冷瀑的情景,想起了與禪林的內在因緣。詩人另有一首小詩《短褐》,表達他對禪林的嚮往。詩云:「聞披短褐杖山藤,頭不是僧心是僧。坐睡覺來清夜半,芭蕉影動道場燈。」棲白(生卒年不詳)越中(今浙江)人。常與李頻、許棠、姚合、李洞、賈島、無可等詩人往來贈答。唐宣宗大中年間住京城薦福寺,為內供奉,賜紫袈裟。工詩,尚苦吟。時人張喬謂其「篇章名不朽」。《全唐詩》共錄其詩16首。尋山僧真勝上人不遇松下棲禪所,苔滋徑莫分。青山春暮見,流水夜深聞。不坐看心石,應隨出定雲。猿猱非可問,岩谷自空曛。【賞析】這首詩記述了暮春訪僧友不遇時的感懷。這感懷無一絲世俗的紛擾,全是佛國的馨香。首聯描述真勝上人的庵居之野趣。古松籠翠,苔綠層層,小徑莫分。頷聯寫青山、綠水,襯托出春末山中的寧靜。頸聯,詩僧展開想像的翅膀,勾勒出一個安禪樂道,與大自然化為一體的高僧的形象:石是看心石,雲是出定雲,那石那雲就是僧家的至友,是禪子禪心的歷現。尾聯把筆觸輕收回來,與首聯相呼應,再次描寫幽靜的景色。詩僧的另一首詩《寄南山景禪師》也是難得的佳作。詩云:「一度林前見遠公,靜聞真語世情空。至今寂寞禪心在,任起桃花柳絮風。」可止(860—934)范陽房山(今北京房山)人。12歲出家。唐昭宗時賜紫袈裟。後住持洛陽長壽寺,號文智大師。長於近體詩,其作《贈樊川長老》流傳一時。《全唐詩》存詩9首。精舍遇雨空門寂寂淡吾身,溪雨微微洗客塵。卧向白雲情未盡,任它黃鳥醉芳春。【賞析】這既是一首優美的風景詩,也是一首美妙的喻道詩。本詩是詩人在行腳途中,遇小雨而進精舍避雨所作,為作者即景抒懷之作。靜寂的空門與「我」的淡泊心境正好呼應,正是「我」心靈的居所;那微微的小雨與清潺的溪水正好洗卻遊歷時的風塵。進而,詩僧想到,在這清靜潔雅的自然中,高卧雲林間,聽黃鳥鳴春,該是何等心曠神怡,安然自在。說它是喻道詩,是因為全詩都是雙關詞和雙關句。首句的「空門」不僅指精舍之門,也指佛門;次句的「溪雨」既指山溪之雨,也指佛的智慧甘露;「客塵」既指旅程灰垢,也指蒙蔽自性即佛性的無明、煩惱。三、四句實寫自然的美妙芳香,亦指身心淡泊、客塵盡失後的心靈進入美妙無比的佛禪勝境。齊己(864—9377)湖南益陽人。晚唐詩僧、棋手。少時出家大溈山同慶寺,復棲衡岳東林寺,自號衡岳沙門。他性格放逸,愛樂山水,「骨瘦神清風一襟」。與貫休、方干、鄭谷、徐仲雅等詩人常相交往酬唱。其詩多以詩寓禪,或為登臨題詠、送別答贈之作。時人徐仲雅謂之「格古、意新、調雅、語奇」。門徒采輯其詩800佘篇,《全唐詩》存詩10卷,並著有詩論著作《風騷旨格》。片雲水底分明天上雲,可憐形影似吾身。何妨舒作從龍勢,一雨吹銷萬里塵。【賞析】這是一首豪情萬丈的述懷詩,藉以表達他普度眾生的信心。水中的雲影分明是天上的行雲的倒影,那輕盈之態正如衲子的身心。它自由舒展,如佛性一般空幻虛渺。可是沒有什麼能妨礙它化成奔騰的蛟龍,灑下智慧的雨露,蕩滌萬里紅塵,洗去愚者的無明與煩惱。怪不得時人徐仲雅在《贈齊己》一詩開首即贊:「我唐有僧號齊己,未出家時宰相器。」胡震亨在《唐音癸簽》中賞評道,「齊己詩清潤平淡亦復高遠冷峭」。聞尚顏上人創新居有寄麓山南面橘州西,聞道新齋與竹齊。野客可曾將鶴贈,江僧未說有詩題。窗中罨靄雲千嶂,枕上潺湲月一溪。此處正安吟榻好,松蔭冷濕壁新泥。【賞析】齊己與尚顏上人是詩禪之交。「還憐我有冥搜癖,時把新詩過竹尋」(《酬尚顏上人》)。 聞上人有新庵落成,齊己即賦詩寄興。首聯點明新居的所在及清幽的環境。頷聯寫江僧野客們肯定有詩鶴相贈吧。頸聯具體描寫新居如詩如畫的景緻。尾聯點出上人是一位好詩安禪的雅人。使一個喜山好水、結交高士、志趣清雅、風標超卓的詩禪形象活脫脫躍然紙上。登祝融峰猿鳥不共到,我來身欲浮。四方空碧落,絕頂正清秋。宇宙知何極,華夷見細流。壇西獨立久,白日轉神州。【賞析】這是一首氣勢磅礴的山水詩。祝融峰是南嶽衡山七十二峰的最高峰。南嶽衡山是禪宗祖庭重地、聖山。南嶽懷讓於此住持,馬祖道一於此得道,石頭希遷在此弘化,此後歷代皆有高僧輩出。首聯寫祝融峰的高峻奇拔。頷聯點明時節與高峰的空渺。頸聯運用誇張與想像的筆法,描寫登峰望遠時所見所感的壯麗奇偉:宇宙是何等無邊無際,流過中華大地的滔滔江河就好像是涓涓細流。如此壯美的景色,怎不令人流連駐足!杜甫的登泰山詩《望岳》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而詩僧登祝融峰的所見所感懷「宇宙知何極」、「白日轉神州」,境界孰高,眼界孰遠,斷然分明!南嶽名山上的祝融峰,歷代多有高僧題贊。如宋僧虛堂智愚的《題祝融峰》便是眼界開闊、氣勢卓絕的佳詠。詩云:「南嶽諸峰七十二,唯有祝融峰最高。九千七百三十丈,下視寰海如秋毫。岷峨華頂遠俯伏,九華五老來相朝。上方老僧日無事,興來以手摩雲霄。」劍客拔劍繞殘尊,歌終便出門。西風滿天雪,何處報人恩?勇死尋常事,輕仇不足論。翻嫌易水上,細碎動離魂。【賞析】「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壯士荊軻的故事,激發著多少偉男子的壯志。一代詩僧齊已借劍客以抒懷,其大義大勇、超脫生死更與俗詩不同。詩的首聯便開頭開得大氣磅礴:壯士酒酣,擊劍作歌,歌罷出門,揚長而去。將一個大義報恩、超然赴死的勇者形象通過寥寥數字全然烘托。頷聯描寫肅殺的氣氛,從另一個角度襯托壯士的凜然正氣。頸聯是全詩的詩眼:「勇死尋常事,輕仇不足論。」原來他慷慨赴難,並非為了輕仇小怨,而是為了大義、正義、真理,表現了勇士崇高的精神境界。在這樣的凜然大義面前,那擊築悲歌、細泣碎語,也顯得太小兒女氣了。劍客在禪詩中,多用來表現探索真理的大義者的形象,其生死置之度外的精神,也正是禪者凜然風標的寫照。在此,我們不妨將另外三首唐人描寫劍客的名詩相照一讀:「此地別燕丹,壯士發衝冠。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駱賓王《易水送別》)「遊人五陵去,寶劍值千金。分手脫相贈,平生一片心。」(孟浩然《送朱大入秦》)「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賈島《劍客》)明代高僧道衍(1335-1481)作有《壯士吟》二首,或表達未遇知己之苦悶,或寫既遇知己之激昂,均是悲烈之辭,熱血之詩,可相照一閱。其一為:「寶劍直千金,曾將托生死。不知燕趙間,何人是知己。」其二為:「相見各知心,時聞擊築吟。懷恩在一飯,不用酒杯深。」明末志士陳子龍(1608-1647)的《渡易水》一詩,傷時懷古,自有一股沉痛、慷慨之氣:「並刀昨夜匣中鳴,燕趙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雲草碧,可憐無處送荊卿。」掃地日日掃復灑,不容纖物侵。敢望來客口,道是主人心。蟻過光中少,苔依潤處深。門前亦如此,一徑入疏林。【賞析】掃地是禪子的三大功課之一。釋迦牟尼的弟子周特盤利就是因為明曉「除垢」的道理而悟道。可見掃地正是禪心的體現。首聯寫掃地需日復一日不斷地清掃,不容絲毫塵垢沾染上,其實是喻示著禪心的修持。可是又有多少世間過客,知道這就是一片禪心的任運呢?正因為勤於清掃,才與自然契合,迎來一片寧靜的凈土,院內院外一片蕭然清朗的凈境。以掃地入詩,以掃地蘊禪,是本詩的標新處。其語辭簡白、淺直,亦顯示出詩人駕馭語言的才華。齊己還有一首詩名《落葉》,可相照一讀:「落多秋亦晚,窗外見諸鄰。世上誰驚盡,林間獨掃頻。蕭騷微月夜,重疊早霜晨。昨日繁陰在,鶯聲樹樹春。」掃落葉而不悲秋,浮現在腦海中的反而是春天的綠陰與鳥語,不能不令人嘆服禪和子們的境界。早梅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艷來。明年如應律,先發望春台。【賞析】這是一首膾炙人口的詠梅述志詩,辭氣清麗,對仗精緻,風韻素雅,風格高遠.首聯以「萬木」對「孤根」,描寫梅花不畏嚴寒的秉性。一「孤」一「獨」,雖顯清寂,卻獨有生機,這正是禪心佛性的體現。第二聯中的「一枝開」是全詩的詩眼,在一片清凜的山村野外,在無人留心的昨夜,一枝早梅悄然獨放。「前村」、「深雪」、「昨夜」、「一枝」,均標示著禪的風骨。第三聯寫梅花的丰姿與風韻。一「幽」一「素」,透露出早梅清幽、素雅的禪韻。末聯寫早梅應時而開,也會早艷於群芳,表明禪者的自信與宏願。梅心即是禪心,它是如此獨立不羈、卓然超群,如此美麗清絕。明僧道源之《早梅》:「萬樹寒無色,南枝獨有花。香聞流水處,影落野人家。」傳遞的也是同樣的禪者的消息。齊己以詩入禪,以詩述志,在他的詩中詩情與禪韻完善地融合在一起。他在詩中得到禪悅,「覓句如探虎,逢知似得仙」,(《寄鄭谷郎中》)便是這位詩僧風流的佐證。 

  文偃(864—949)嘉興(今屬浙江)人。唐代雲門宗開創者。幼懷出塵之志,參道明禪師得道,謁雪峰義存契證。後於韶州(今廣東韶關)雲門山創建光泰禪院,創立雲門宗,世稱雲門文偃。道風愈顯,四海僧俗雲集。以「函蓋乾坤、截斷從流、隨波逐浪」三句話概括雲門宗要,又以一字猛然截斷學人妄識,謂為「雲門一字關」。賜匡真禪師。有《雲門匡真禪師廣錄》。金屑眼中翳金屑眼中翳,衣珠法上塵,己靈猶不重,佛祖為何人?【賞析】這是一首喻法詩,昭示學人在悟道後,須破除法執,方得徹悟。「金屑」與「衣珠」,均喻示學人已開始悟道。但是如果執著於此,則成執障。就好像金屑雖貴重入眼則成病,就是華珠在求道者眼中亦不過如塵土一般。這些金屑、衣珠跟自己的靈性比起來都無足輕重。佛祖指示求道者的,就是要珍重自己的靈性。宗門有言「直饒親見釋迦來,智者咸言不是佛」,即是此理。景岑(生卒年不詳)長沙景岑,法號招賢,約晚唐五代時人。得法於南泉普願禪師。初住長沙鹿苑,大宣教化,人稱長沙和尚。機鋒峻峭,應對禪機時喜作大蟲(老虎)撲噬之狀,故號岑大蟲。卒謚招賢大師。示僧偈百尺竿頭坐底人,雖然得入未為真。百尺竿頭須進步,十方世界現全身。【賞析】 這是一首在叢林中流傳極廣的名偈。端坐於百尺竿頭的衲子啊,你們雖然有所了悟,但還沒有抵達至境。你們以悟為真,其實悟只是手段,空才是真諦。只有把悟都拋棄掉,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徹底地粉身碎骨,什麼都沒有,徹底地空,才能在整個宇宙顯示佛性。這時,你就是佛,你就是禪,你就是真!志勤(生卒年不詳)本州長溪(今福建霞浦)人。五代禪師。參長慶大安得法。後得溈山靈佑契證。因居福州靈雲寺,世稱靈雲和尚。僅存悟道偈1首。見花悟道偈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賞析】這是一首著名的見道詩。幾十年來,尋道的勇士,歷經多少寒暑,幾度灰心喪氣又重新振作,可是那個大道總是難以找到。詩中的「三十年」、「尋劍客」、「落葉」、「抽枝」均有隱義。可是自從看到桃花灼然開放之後,就不再有任何疑惑。 因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個悟空之人,哪有什麼疑惑呢?!見桃花而悟道,這是禪林中的一件勝事。花中蘊含的道理,著實耐人尋味。宋代詩人黃庭堅的一首題畫詩無疑與見花悟道後內心寧靜虛明的禪境相契合:「凌雲一笑見桃花,三十年來始到家。從此春風春雨後,亂隨流水到天涯。」明人朱一是的《桃葉歌》詩將佛家的因果解剖得可謂入骨三分。詩云:「桃葉含桃花,花落子稠疊。子熟生桃蟲,蟲還食桃葉。」玄泰(生卒年不詳)唐末五代僧。沉默寡言,從不以帛為衣,時謂之「泰布衲」。初謁德山宣鑒,後參石霜,為入室弟子,為他執掌翰墨二十年。與貫休、齊己交友互往。居衡山蘭若後,趨者依附,皆用交友之禮。他的《畲山謠》促使政府下令禁止山民斬伐燒畲。65歲時火化收有舍利,建塔於迎雲亭側。遺偈今年六十五,四大將離主。其道自玄玄,個中無佛祖。不用剃鬚,不須澡浴。一堆猛火,千足萬足。【賞析】玄泰是一代名僧,他的遺偈表現了一個覺者超然的生死觀,表現了一個悟道者的真空無有。一個四大和合的皮囊哪用得上凈身剃鬚,一堆猛火則千足萬足矣!人本自空,終歸於空。這個空是玄而又玄的,既然一切是空,又何談什麼佛!僧人之於生死的瞭然態度,難道於世人沒有啟發么?下面再摘錄僧人的兩首詩偈:「我有一間舍,父母為修蓋。住來八十年,近來覺損壞。早擬移住處,事涉有憎愛。待他摧毀時,彼此無相礙。」(五代曹洞宗禪師重雲智暉《辭世並戒門人偈》)「道我狂時不是狂,今朝收拾臭皮囊。雪中明月團團冷,火里蓮花辦辦香。好向棒頭尋出路,即從業海駕歸航。滿爐榾柮都煨燼,十字街頭作道場.」(清僧大悲庵僧的《絕筆詩》)玄泰的一生是觀空的一生。從他的僧友們對他的贈詩中我們可以透見他的風骨:「宿處林聞虎,行時天有星。」(僧友修睦《送玄泰禪師》)「曹溪入室人,終老甚難群。四十餘年內,青山與白雲。松和巢鶴看,果共野猿分。海外僧來說,名高自小聞。」(詩僧棲蟾《贈南嶽玄泰布衲》)他的著名的《畲山謠》,又反映了他是一位卓越的環保人士,也給後人以無限警示:「畲山兒,畲山兒,無所知。年年斫斷青山嵋。就是最好衡岳色,杉松利斧摧貞枝。靈禽野鶴無因依,白雲迴避青煙飛。猿猱路絕岩崖出,芝術失根茆草肥。年年斫罷仍再鈕,千秋終是難復初。又道今年種不多,來年更斫當陽坡。國家壽岳尚如此,不知此理如之何。」張拙(生卒年不詳)唐末進士。石霜慶諸法嗣。曾舉秀才,受貫休指點謁石霜慶諸而悟道。悟禪偈光明寂照遍河沙,凡聖含靈共我家。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雲遮。斷除煩惱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隨順世緣無掛礙,涅盤生死等空花。【賞析】張拙舉秀才後,聽從禪月大師的勸教,前去參謁石霜慶諸禪師(807—888)。石霜問:「秀才何姓哪?」「姓張名拙。」「世人覓巧尚不可得,你拙從何而來?」張拙於是有省於道,做了上面這首悟禪偈。這是一首禪理詩。首聯闡明佛性無所不在,萬物皆有佛性的道理。第二聯講佛性即空就是一念不生,只要一動念佛性就會被浮雲遮蓋。第三聯講述了修持的玄妙:用心去斷除煩惱與刻意追求真如都不是真正的修持之道。只有隨緣任運,心無掛礙,才能超越生死,到達高遠的境界。神祿(872—976)唐末五代禪僧。福州人。師事瑞岩師彥禪師,為侍報恩。師化寂後,於浙江溫州開創瑞峰院,激揚玄旨,學侶湊泊,德譽遠播。示徒頌蕭然獨處意沉吟,誰信無弦發妙音。終日法堂唯靜坐,更無人間本來心。【賞析】這是一首玄妙的示道偈。蕭然獨處時,意在深思沉吟,它發出了人間少有的妙樂,誰能相信這是無弦琴奏出的清音呢?首二句講述覺者獨處時的禪悅。既然如此,靜坐獨聆就足夠了,哪還有誰來問什麼是本來心,問這種東西不是多餘嘛!全詩表現了禪者的空寂、清靜與法悅。師鼐(生卒年不詳)唐末五代時高僧。雪峰義存法嗣。居越州(今浙江紹興)越山後,號鑒真禪清風樓上清風樓上赴官齋,此日平生眼豁開。方信普通年事遠,不從蔥嶺帶將來。【賞析】《五燈會元》載:「師鼐應閩王之邀,於清風樓齋,坐久舉目,忽見曰光,豁然朗悟。作以上謁歸呈雪峰,始受衣缽。」這就是這首偈的由來。於是禪林中又一則盛事開始傳唱。我們普通人看太陽不知看過多少次,而一個禪僧卻能睹日光而開悟,這確實太奇特了。那麼他悟到了什麼呢?他說:「我相信達摩祖師到中華東土來傳法,這事確實是有的,雖然年代已經久遠了。不過,佛法卻不是他從蔥嶺那邊帶過來的。」原來佛性古已有之,人皆有之,日光難道沒有佛性么?就是睹日打開了師鼐的金剛慧眼。文益(885—958)餘杭(今屬浙江)人。法眼宗開山鼻祖。參桂琛禪師契悟,嗣其法緒。後於金陵(今南京)清涼院傳法,開創法眼宗,世稱「清涼文益」,亦稱「法眼文益」。大興法門,學眾逾千。其始創法眼宗深受華嚴宗影響,主要特色為「一切現成」,即處處是禪,無須離開世間去找。卒謚「大法眼禪師」。著有《宗門十規論》。得意法嗣有德韶、文遂等。擁毳對芳叢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艷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賞析】這是一首詩意盎然的示道詩。史書記載:宋太祖將問罪江南,李後主用謀臣計,欲拒王師。法眼禪師觀牡丹賦於大內,作此謁諷之。這就是這首偈的由來。史書又載:後主不識其意。有意思的是當時的李後主不識,等他成為階下囚,「羅衾不耐五更寒」時,他作的詩詞卻飽蘊禪意空韻:「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首二句講僧家與花冠大氅的俗士觀花的情趣是不一樣的。那觀空之士是如何觀花的呢?頭髮是從今天才開始發白的,但牡丹花哪一年不是一樣紅呢?花兒在朝露中艷麗地綻放,馨香隨晚風四處飄散。可見花事亦匆匆。何必要等到花兒凋零後才明白一切本空的道理呢?詩人在一首詩中一共用了四個表示時間的詞:「今日」、「去年」、「朝」、「晚」,就是強調時光荏苒,無常迅速,宜儘早知空,早日歸鄉。文益大師還寫有一首很有意思的詠蓮詩:「一朵菡萏蓮,兩株清瘦柏。長在僧家裡,何勞問高格。」(《庭柏盆蓮》)在覺者眼中,四大本空六塵不有,什麼名節高格,真是多事。幽鳥語如篁幽鳥語如篁,柳搖金線長。雲歸山谷靜,風送杏花香。永日蕭然坐,澄心萬慮忘。欲言言不及,林下好商量。【賞析】這是一首意境圓融的禪趣詩。前四句描寫春日美好的風光。這種風光最適合做什麼呢?它帶給覺者何許心境呢了當然最適合坐禪靜心,把一切都放下。當然這樣講你還會覺得有什麼意猶未盡,那麼好吧,我們到林中去好好商量!當然,這林下商量,無非還是對坐默然。清海(生卒年不詳)五代禪僧。師事招慶道匡禪師得法,居郴州(今屬湖南)太平院。開悟詩實際從來不受塵,個中無舊亦無新。青山況是吾家物,不用尋家別問津。【賞析】這首詩表現了一個禪者安然自適、無事清純的禪心。禪心,佛性,我們人本來的靈性,從來就是清凈的,根本就沒有一點塵埃,就好像初生的赤子一般。而且,它無所謂新舊、古今。它無生無滅,是永恆存在的。青山、大地無不是佛性的顯現。既然如此,又何必多事,何必找它的歸宿,何必向人問津。 

延壽(904—975)杭州人。法眼宗傳人。曾入仕途,命運多舛。30歲出家,後於天台山國清寺參謁德韶國師,嗣其宗法。建隆二年,吳越忠懿王建成永明寺,請延壽住持,故世稱永明大師。倡禪雙修之道,指心為宗。四眾欽服,僧徒逾千。是宋初法眼宗傳入高麗國的重要弘法者。卒賜智覺禪師。有《宗鏡錄》、《萬善同歸集》傳世。閑居閑居誰似我,退跡理難過。要勢危身早,浮榮敗德多。雨催蟲出穴,寒逼鳥移窠。野徑無人翦,疏窗入薜蘿。【賞析】天台德韶禪師,法眼文益法嗣。一日法眼上堂,僧問:「如何是曹源一滴水?」眼曰:「是曹源一滴水。」僧惘然而退。師坐於側,豁然開悟。平生凝滯,渙若冰釋,述偈以表其性匙曰:「通玄峰頂,不是人間。心外無法,滿目青山。」這是一首閑居敘趣詩。首二句以對比的手法講述閑居與退跡的心境區別。退跡而心系廟堂俗塵並非真正的閑居,這等人內心難以平靜也是可以理解的。接著,作者以哲理化的詩句,闡明了一個覺者對要勢浮榮、利祿功名的深刻認識。地位越是顯赫,越是早早自顧不暇;為了浮榮虛祿,往往做出許多見不得陽光的敗壞自己的德行的壞事。這幾乎是一種自然規律,就像春雨催醒冬眠的小蟲,鳥兒因寒氣相侵移巢南飛一樣。認識到這是一種宇宙理法後,無怪乎詩人陶然於野徑疏窗的清淡境界。他的許多風標俊秀的詩偈均高蹈了禪者清純的禪悅、空境。如示法偈:「孤猿叫落中岩月,野客吟殘半夜燈。此境此時誰得意?白雲深處坐禪僧。」亦有《山居》一首:「真柏最宜堆厚雪,危花終怯下輕霜。滔滔一點無依處,舉足方知盡道場。」清豁(?—976)泉州(今福建泉州)人。年少聰穎,素蘊孤操,志探祖道。禮鼓山神晏國師,落髮稟具。初參大章契如庵主,次謁睡龍山和尚而穎悟玄旨。悟道後住漳州保福院。晚歲將寂,囑言勿置墳塔,遂入山坐化。刺史陳洪進表奏,賜號性空禪師。感懷詩行不等閑行,誰知去住情。一餐猶未飽,萬戶勿聊生。非道應難伏,空拳莫與爭。龍吟雲起時,閑嘯兩三聲。【賞析】一天,清豁禪師與沖煦長老相伴而行,前往訪晤從未照面的大章山契如庵主。庵主禪風逸格,不務聚徒,不畜侍童,剖一大朽杉為庵,且機鋒尖峭,開示世間,名聞閩浙。這天正好庵主在山間采粟,清豁便問他:「道者契如庵主在什麼地方?」庵主答道:「你們從哪裡來?」「從山下來。」「為什麼到這裡來?」清豁反詰道:「你這裡到底是什麼處所?」契如作揖道:「那還不吃茶去!」二公才知道此人就是大章,於是共詣庵所,晤坐於大章左右,闊論高談,興味良高,不知不覺間已到夜晚。不時有豺狼虎豹來到庵前,全都馴服地繞樹三匝而遁去。清豁因此而感悟大章庵主的道者風範,便作了如上的感悟詩。一生塵世游,本來就不是一件等閑的事,世間有多少人明白為什麼要到人間來,又怎樣安度這一世的情緣呢!渺小的一個人,老虎把他吃掉,一餐連肚子都不能填飽,可想而知,千家萬戶又怎麼能得安寧!這隻猛虎,非大道難以使它馴服,赤手空拳是怎麼也鬥不過它的。但是你一旦體悟大道,便具備了自然的偉力,具備了超能量。當雲起龍吟時,也會閑嘯三兩聲,跟它進行交流。佛家認為,佛魔本同體。只要降服了妄心這隻猛虎,便可獲得超脫一切的偉力。王隨(生卒年不詳)丞相王隨居士,謁首山省念(923—993),得言外之旨。自爾履踐,深明大法。臨終偈盡堂燈已滅,彈指向誰說。去住本尋常,春風掃殘雪。【賞析】這是一位在世居士的臨終偈語,表達了他對死亡的超脫。生死於俗人而言,是一件大事,可是對覺者而言,便是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生命總是匆匆地流逝,誰能永遠把它留住呢?! 所以王隨居士說,我人生的草堂明燈在彈指一揮間已經燃盡了。不過,生死本是尋常事,只要佛心永住,一切都會像春風吹掃殘雪一般,又顯現出勃勃生機!贊寧(919—1001)五代、北宋之際僧人。俗姓高,德清(今浙江省)人。出家杭州龍興寺。因精於南山律法,故有「律虎」之稱。宋太宗時受詔汴京(即開封)居天壽寺,賜號「通慧大師」。佛教史學家,著有重要的佛教史料《宋高僧傳》,收錄唐、五代數百名高僧逸事;另撰《大宋僧史略》、《內典集》等。居天柱山四野豁家庭,柴門夜不扃。水邊成半偈,月下了殘經。雖逐諸塵轉,終歸一念醒。未知斯旨者,萬役盡勞形。【賞析】這是一首居山感懷詩。首聯寫精舍的空曠與寧靜,沒有塵世的紛擾。頷聯是一個耽於詩禪的、專心事佛的僧人的生活寫照。在這樣的環境與心境中,詩人感懷道:其實我們僧衲們四處遊方,禮佛參禪,在紅塵中飄轉,就是為了醒悟心法。所謂一念醒來萬事空。如果不明白這個道理,就會永無出頭之日,永遠勞心役形!禪師們可謂苦口婆心,可是古往今來,悟者幾人!潘閬(? —1009)字逍遙,大名(今河北大名東)人。又說江蘇揚州人。北宋詩人。宋太宗聞其詩名,賜封進士及第,授四門國子博士。後囚其「狂妄」而撤封問罪。之後改名換姓浪跡江湖,以賣葯為生。詩詞效仿晚唐之風,因寫錢塘潮而名噪。時有「宋朝歸聖主,潘閬是詩人」之說。著有《逍遙詞》。歲暮自桐廬歸錢塘久客見華髮,孤棹桐廬歸。新月無朗照,落日有餘暉。漁浦風水急,龍山煙火微。時聞沙上雁,一一背人飛。【賞析】這是一首思致清遠的五律詩。首聯寫久客外地,已生華髮,現在終於可以買棹桐廬,盪一葉扁舟,自由自在了。頷聯寫傍晚舟中所見:東天的初月如眉,西天的夕陽在山。人在舟中,俯仰成趣。頸聯寫歸途景物:風起漁浦,水急浪生,岸邊的龍山一帶已是炊煙裊裊,燈火初明。自然風貌何等靈變自在。尾聯續寫所見所聞:行行南行雁,正在尋求它們的歸棲之處。此情此景,怎不令人頓念歸鄉。那心靈的故鄉,美妙的自然,一個宦場失意人,多想依偎在你的懷中。全詩表現了大自然生機盎然的禪趣和他對隱居生活的摯愛。他的《瓜洲臨江亭留題》一詩對禪宗靈趣表現得饒有理趣:「閑觀揚子江心浪,靜聽金山寺里鍾。醉卧豈能妨燕雀,狂吟爭不動魚龍。」洪壽(生卒年不詳)宋代禪僧。天台德韶國師(890—971)法嗣。法眼宗傳人,棲於杭州興教寺。有省偈撲落非他物,縱橫不是塵。山河並大地,全露法王身。【賞析】一次,洪壽聞墮薪有省,作如上偈。掉落於地的並不是什麼柴薪,它抖落的也不是塵埃,它是佛性的顯露,正如同山河、大地一般,那正是法王的身影。 既然如此,「我」不也正是法王身的顯現么?!這個「小我」不也正是同「大我」同居一體么?!有此一悟,只要善護心性,便可佛性永住。 

  遇賢(922—1009)俗姓林,宋初長洲(今江蘇吳縣)東禪寺僧。好賦詩飲酒,人稱林酒仙。雜詩揚子江頭浪最深,行人到此盡沉吟。他時若向無波處,還似有波時用心。【賞析】這是一首充滿象徵意味的禪理詩。揚子江頭比喻滾滾的紅塵,在這裡波深浪急。行人在這裡,總是淺吟長嘆,迷惑不已。是啊,在浩浩紅塵中,人是何等容易失去自性。有此一覺悟,等悟到空心大法,還要像面對風浪時一般專心。作為一代酒仙詩僧,遇賢禪師作了一首情趣斐然的《酒歌》,個中內蘊著深厚的禪理。詩道:「綠水紅桃華,前街後巷走百餘遭,張三也識我,李四也識我。識我不識我,兩個拳頭哪個大。兩個之中一個大,曾把虛空一戳破。摩挲令教卻恁么,拈取須彌枕頭卧。「揚子江頭浪最深,行人到此盡沉吟。他時若到無波處,還似有波時用心。金學又聞泛,玉山還報頹,莫教更漏促,趁取月明回,貴買硃砂畫月,算來枉用工夫。醉卧綠楊陰下,起來強說真如。泥人再三叮囑,莫教失卻衣珠。「一六二六,其事已足。一九二九,我要吃酒。長伸兩腳眠一寣,醒來天地還依舊。門前綠樹無啼烏,庭下蒼苔有落花。聊與東風論個事,十分春色屬誰家。秋至山寒水冷,春來柳綠花紅。一點動隨萬變,江村煙雨蒙蒙。「有不有,空不空,笊籬撈取西北風。生在閻浮世界,人情幾多愛惡。只要吃些酒子,所以倒街卧路。死後卻有娑婆,不願超生凈土。何以故,西方凈土且無酒酤?」好一個「醉卧綠楊陰下,起來強說真如」!遇賢的《示遺偈》也同樣充滿警示:「世人休說路行難,鳥道羊腸咫尺間。珍重苧溪溪畔水,汝歸滄海我歸山。」德聰(?—1017)姑蘇(今江蘇蘇州)人。太平興國三年,結廬松江佘山(今上海市松江縣),嗣有二虎護衛,名大青、小青。於天禧元年(1017)跌坐而終。自題月軒軒前轆轤轉冰盤,軒里詩成徹骨寒。多少人來看明月,誰知倒被明月看。【賞析】本詩以明月指禪心。那冰盤般清凜的明月,正是一顆空寂的禪心。抱著這顆禪心,便是詩成也透露著清寒。如此皎潔的禪心,不知引發多少人來仰羨,可是又有多少人明白,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輪明月,一盞心燈呢!只知道看月亮,反過來,明月不也正看著你嗎?!悟則吾心是月,迷則月是月,我是我,月永遠高掛天上,我永遠輪迴不斷。南宋詩人林一龍作有觀月詩,詩名為《十四夜觀月張氏樓》,可謂暗喻禪機:「只隔中秋一夕間,蟾光應未少清寒。時人不會盈虛意,不到團圓不肯看。」以盈虛喻禪之虛無,諷俗人愚頑,可謂獨得機杼。士可(生卒年不詳)北宋天聖間(1023—1032)僧人,福建人。送僧一缽即生涯,隨緣度歲華。是山皆有寺,何處不為家。笠重吳天雪,鞋香楚地花。他年訪禪師,寧憚路歧賒。【賞析】這首送僧遊方詩,表達了對僧家天地為家、訪道不懈的禮讚。首聯與頷聯的大意可總括為:一缸兼一缽,到處是生涯。達士心無滯,他鄉總是家。「是山皆有寺,何處不為家」句,表現了禪子們四海為家的無滯無礙的大自在境界。頸聯「笠重吳天雪,鞋香楚地花」句,以「笠」、「鞋」入詩,表現了行腳僧們無窮的詩意與禪趣,他們與自然為友,踏著的無不是詩意,沾著的無不是佛香。尾聯寫僧衲們果敢無畏的尋道精神,學無常師,遍歷為尚,不為虛名,但求實得。「笠重吳天雪,鞋香楚地花」,原來行腳訪道,是如此的詩意勃發,怪不得他們樂此而不疲!希晝(生卒年不詳)北宋九詩僧之一。劍南(今四川成都)人。與金華保暹、南越文兆、天台行肇、汝州簡長、青城惟鳳、淮南惠崇、江東宇昭、峨眉懷古等合稱宋代九詩僧,合集《九僧詩集》。懷廣南轉運陳學士極望隨南斗,迢迢思欲迷。春生桂嶺外,人在海門西。殘日依山盡,長天向水低。遙知仙館夢,夜夜怯猿啼。【賞析】這是一首哀婉低回、綿長悠遠的懷友詩。首二句寫詩人眼眺南斗對南國友人綿綿不絕的思念。一「極」一「迢」,形象地表現了思緒的渺遠。接著,詩人展開想像的翅膀去跟隨友人的蹤跡、夢跡。當春光浪漫於兩廣與湖南交界處的大桂山時,你已經遠至南海之濱。當白日依山盡,水天一色之際,你的情緒低抑到了極點。一「盡」一「低」,不只是自然的景象,更是友人內心的寫照。於是在下榻之處,夜夢啼猿,其令人淚沾襟的哀啼正是詩人夢中的清淚啊!九詩僧是北宋初期一個風格清雅的詩僧流派,擅長模山范水,狀物繪景,風格清幽苦僻,神韻孤遠。詩作「清苦工密」(元人方回《瀛奎律髓》),效晚唐體(賈島格)。馮舒評之「此諸人以清緊為主,而益以佳句,神韻孤遠」。書惠崇師房詩名在四方,獨此寄閑房。故域寒濤闊,春城夜夢長。禽聲沉遠木,花影動迴廊。幾為分題客,殷勤掃石床。【賞析】這首五言律詩生動地勾勒出一個以閑居詩畫為樂的清雅詩僧的形象。首二句極盡褒讚之意:你的詩名享譽宇內,而你卻一以繼之孤獨地在禪房深居簡出,虔誠事佛,不改其樂。一「獨」一「閑」,極為筒致地烘託了詩僧惠崇的閑適清孤的禪心。正因為這樣,才如此才氣橫溢,工詩善畫。寒濤故城,在你的畫筆下顯得如許寥闊;石床掃過一遍又一遍,你終日忙於分題吟詠,唱山頌水。你心與自然之意靈犀相通,那禽鳴遠木、花影籠廊的仙境般的美妙景色,不正是你內心空靈的寫照么?保暹(生卒年不詳)宋代著名「九詩僧」之二。金華人,著有《處囊訣》。其詩清詞流瀉,放意幽遠。詩僧智圓《贈詩僧保暹師》中贊其人「內明卜商道,外減騷人價」,述其詩「四海爭傳寫」,「清風千古振」。秋徑杉竹清陰合,閑行意有憑。涼生初過雨,靜極忽歸僧。蟲跡穿幽穴,苔痕接斷棱。翻思深隱處,峰頂下層層。【賞析】詩雖名為「秋徑」,實則借路以明志,格調清新淡雅,獨具一格。首四句以「清」、「閑」、「涼」、「靜」四字,將一個經過禪悅的洗禮而顯得清閑意適的歸僧形象進行了著力的烘托。那空山新雨、杉竹清陰的清幽景色,著實令歸僧「意有憑」,靜靜地體味著其中的禪韻。此四句以長焦鏡實寫秋徑的疏曠。五六句則以特寫鏡頭,細緻入微地描寫秋天的小徑上的蟲跡、幽穴、石苔、斷棱。這一條林中小徑,把人的思緒引向那妙峰頂上的「向上一路」,帶人進入歸隱林下的禪境。早秋閑寄宇昭窗虛枕簟明,微覺早涼生。深院無人語,長松滴雨聲。詩來禪外得,愁入靜中平。遠念西林下,相思合慰情。【賞析】這是一首早秋寄友述志詩。首六句敘說自己的閑適心境。早秋,初涼微生,林下一片寧謐。我詩句偶得,靜心頓覺,何其自適。「詩來禪外得,愁入靜中平」這一對仗工整的佳句,極為傳神地勾勒出一位兼得詩禪之樂之靜的清虛詩僧的形象。遠在西林下的你,是否也正在耽浸於詩禪境界呢?書杭州西湖涉公堂孤舟孤鶴與孤雲,湖上深居自不群。高卧可能容一榻,青山西岸且平分。【賞析】這首詩讚揚世外隱者涉公孤傲不群、超脫高潔的情懷。首句三個「孤」句,以疊韻的形式傳神地表現了隱者「閑雲野僧」的高人志趣。一葉孤舟泛於西湖深處,不與那蘭舟畫舫為伍,風標自是高俊。此二句中暗示涉公並非迷戀官場利祿,而是追求恬淡寧靜生活的閑人。在斗室方丈內忘情高卧,將這種心境與青山、碧水共享,又是何等自得其樂。他可以算得上是覺者的知音了。文兆(生卒年不詳)南越(今兩廣一帶)人。宋代著名「九詩僧」之三。與時士魏野(960—1019)有交。詩作散見於《九僧詩集》、《宋高僧選》、《贏奎律髓》、《宋詩紀事》等。宿西山精舍西山乘興宿,靜興寂寥心。一徑松杉老,三更雨雪深。草堂僧語息,雲閣磬聲沉。未遂長棲此,雙峰曉待尋。【賞析】本詩描寫詩僧借宿西山精舍的清虛感受。首二句點明自己乘興而宿,且心靜寂寥。他深為西山古樸清寒的景色所吸引,更為那佛國馨香所陶然。三、四、五、六句均對仗工整,表現了詩僧良好的詩學素養。詩中描寫一位興緻忽來的老僧在夜深信步經行時的所見。詩僧興濃之際,自知不能長棲於此,也罷,也罷,等到明天再去找令人神往的雙峰聖境,好好飽覽一番吧!詩的結尾處,忽然峰迴路轉,由靜轉動,開闔自如,令人頓覺情趣盎然!清人紀昀評之:通體「氣韻筱然,無刻畫齷齪之習」。 

  行肇(生卒年不詳)天台(今浙江天台)人。著名「九詩僧」之四。酬贈夢真上人禪舍因吟往,晴來坐徹宵。春通三徑晚,家別九江遙。巢重禽初宿,窗明葉旋飄。佳期應未定,謝守有詩招。【賞析】這是一首詩僧間的友情酬答詩,表達了詩僧們忘情詩禪的高標誌趣。禪客們時常來「我」處吟山頌水,在天晴月明時幾至通宵達旦。這幫詩禪客興趣何等濃厚。三、四句寫友人身處北國,春遲家遙,在整體上與五、六句江南溫馨、寧靜的春夜氛圍形成對比。「三徑」典出西漢高士蔣詡的故事:他在王莽專權時,告病掛官,隱居鄉野,並於院中辟三徑,只與求仲、羊仲來往。末二句「謝守」亦用典故,謝守即曾任宣城太守的詩士謝朓。希望有詩招時上人應時而來,共酬詩會。本詩用典精當,對比巧妙,對仗工緻,韻律優美,是一首詩情洋溢的雋永之作。泛若邪溪霽雨牽野情,孤舟遂茲賞。積水連遠空,落日垂萬象。岸回雲獨隨,山轉泉更響。望望極寒源,猶言放輕槳。【賞析】這是一首興緻盎然的泛溪記游詩,體現了詩人對大自然飽含深情。首二句寫詩僧獨上小舟去游賞雨後初霽的野外景緻。次二句寫遠景,且點明時間,此二句寫得大氣磅礴,有大手筆。積水共長空一色,落日染萬象更新,令人何等詩興橫溢,一發難收。若說次二句若嘈嘈急語般的大弦,那麼中二句便如切切私語般的小弦。泛舟而下,白雲迤邐做伴;轉過山彎,清泉響韻在耳。末二句仿若弦歌的餘韻,以極其輕鬆自然的筆觸,描繪了詩僧在經過急水、路轉之後,進入遠離源頭的寬平水面,放鬆輕槳,若與溪水共語的陶然心境。詩僧們陶然山水,自然有不少描山摹水、陶冶心性的好詩佳句。唐詩僧靈一《溪行即事》即是其一。詩道:「近夜山更碧,入林溪轉清。不知伏牛事,潭洞何從橫。野岸煙初合,平湖月未生。孤舟屢失道,但聽秋泉聲。」好一個「野岸煙初合,平湖月未生」的靜境,好一個「屢失道」的樂在其中,與本詩中的「積水連遠空,落日垂萬象」的動態,「放輕槳」的放下一切,相映成趣!元人黃鎮成的《夕泛》也不乏一番詩禪的領悟:「秋凈山如拭,江清一棹橫。掛帆延暮眺,趺坐待潮生。」那「待潮生」的心情,是何等靜謐!簡長(生卒年不詳)汝州(今河南省臨汝)人。宋代著名「九詩僧」之五。詩作收入《九僧詩集》,風格清奇雅靜,自成一家。夜感無眠動歸心,寒燈坐將滅。長恐浮雲生,奪我西窗月。【賞析】這既是一首情境交融的感懷五絕詩,也是一首喻禪示道的入禪詩。「無眠」與詩人們常用的「夢更長」的情境形成對比,說明凡心涌動,內心久久不能平靜,難以成眠。於是詩僧起而靜坐,藉以滅卻一顆浮躁的、忽明忽滅的心。末二句詩人直抒胸臆,將一個詩僧的愛月護禪的心理描繪得細膩動人、惟妙惟肖:可我總是擔心空中飄來一朵浮雲,遮蓋住朗照於西窗的明月。在禪詩中,明月多借指禪心、佛性,浮雲多借指妄念、執著。寄雲水禪師千峰聳寒翠,古剎凌秋雲。高人斂幽跡,世事何由聞。禪石抱蒼蘚,祖衣含凈氛。有時溪上步,自與鳥猿群。【賞析】此詩描寫了一位不聞世事、清寂自在的大德古宿的形象。千峰古剎,秋雲寒翠中,有高人斂跡。他所聆所感,均是禪心佛性,哪有半點人間煙火。你看他何等氣貌閑靜,一體掛壁,別無長物,又是何等枯淡無比,清凈絕塵。他已經得到了大自在,信步溪頭,自有鳥猿為朋,與大自然完全渾然一體,接觸到了宇宙的本原。惟鳳(生卒年不詳)青城(今四川灌縣)人,號持正。宋代著名「九詩僧」之六。擅畫,名作有《風雅拾翠圖》。詩作收錄於《九僧詩集》。智圓《送惟鳳師歸四明》中謂其「毓靈本岷峨,弱冠游神京」、「高談駭眾聽,雅唱歸群英」。吊長禪師霜鍾侵漏急,相吊晚悲濃。海客傳遺偈,林僧寫病容。漱泉流落葉,定石集鳴蛩。回首雲門望,殘陽下遠峰。【賞析】這是一首情濃悲切的悼亡詩,如一幅悲懷寫意的圖畫。隨著霜夜凄惻的鐘聲催著更漏,夜越來越深了;想起友人已逝,悲痛的情緒更加濃重。讀過遺偈,更激發起對逝者的無限思念。一腔悲懷難以排解,只好任愁容寫在臉上。後四句以景物作鋪墊,深化對長禪師的哀悼之情。落葉隨泉水飄逝而去,秋蟲在習禪石下不停地嘶鳴,大自然的這一切顯得如此悲悲切切、蕭瑟肅殺。回望雲門,遠在天涯,唯願殘陽寄去我的一番遙念。惟鳳詩成就很高。厲鶚的《宋詩紀事》中載:他「一章一聯皆出乎清新,發乎睿逸,賦象可以披圖畫,騰英可以潤玉石」。惠崇(?—1017)北宋畫僧,淮南人。列屬宋代著名「九詩僧」之七。詩以五言見長,畫以山水小景為佳,工畫鵝雁鷺鷥,寒汀遠渚,意境荒率虛曠,世稱「惠崇小景」。書林逸人壁詩語動驚眾,誰知慕隱淪。水煙常似暝,林雪乍如春。薄酒懶邀客,好書愁借人。有時行葯去,忘卻戴紗巾。【賞析】詩人為我們描繪了一個懶於世事、樂於隱淪的高逸之士的形象。一個「詩語動驚眾」、才高八斗的才子,竟然不慕功名慕隱淪,是何等了徹超脫。他的隱居之所,環境是何等疏淡遠曠。一片林雪,數絲水煙,這幅小景何其雅緻、虛曠。最為瀟洒、超脫的,是他死不悔改的疏懶脾性、文人習氣。「薄酒懶邀客,好書愁借人」,將一個清靜虛寂、放下一切的逸士風骨表露無遺!這位高渺之士除了樂於書酒煙雪之外,也樂於助人,採藥醫病。不過,他的行為比其他行葯者更為洒脫忘情!打開唐末詩僧齊己的《倦客》,也透露出高士俊逸的風骨:「閉眼即開門,人間事倦聞。如何迎好客,不似看閑雲。少欲資三要,多言讓十分。疏懶本吾性,任笑早離群。」池上鷺分賦得明字雨絕方塘溢,遲徊不復驚。曝翎沙日暖,引步島風情。照水千尋回,棲煙一點明。主人池上風,見爾憶蓬瀛。【賞析】結社題詩是唐宋文人雅士們的一種時尚,禪客們更是座上賓。從「紅霞禪石上,明月釣船中。醉倒蘆花白,吟緣蓼岸紅」(齊己)到本詩,清雅的禪衲們時常詩賦相聚,盡顯風流。北宋時文士禪客有詩招之時聚在一起時,愛抓鬮分題,即景賦詩。這次惠崇分得池上鷺明字韻。善畫鵝雁鷺鷥的惠崇自是得心應手,把鷺鷥描繪得形神俱備,可謂上乘之作。首二句點明環境,描寫鷺鷥的悠閑靜態。方塘水滿,鷺鷥在水中暢遊,往來自在。這是遠景。再看近景,你瞧它何等輕閑自適:在暖和的沙地上曬著羽翎,沐浴著徐徐清風。輕盈的身影倒映在如鑒的清水中,在淡淡的水煙中顯得更加潔亮。末二句抒懷:主人看到它就想起了仙鳥鳳凰,就頓起化羽登仙之意。在詩人筆下,鷺鷥成了閑雅、自在、純凈的象徵,刻畫它,也正是詩人禪心的流露。歷代詩人禪子將潔白的鷺鷥入詩的佳作尚有許多。下面試舉數例。唐代大詩人李白作詩《白鷺鷥》云:「白鷺下秋水,孤飛如墜霜。心閑且未去,獨立沙洲傍。」通過一動一靜的描寫,表現了白鷺的孤與閑。唐代著名詩僧齊己題有《鷺鷥二首》云:「日日滄江去,時時得意歸。自能終潔白,何處誤翻飛。」「雪裡曾迷我,籠中舊養君。忽從紅蓼岸,飛出白鷗群。」歌頌了它忠貞不渝的潔白與穎悟脫俗的得意。而他的另一首《放鷺鷥》更是禪趣斐然:「潔白雖堪愛,腥膻不那何。到頭從所欲,還汝舊滄波。」是啊,鷺鷥本非籠中物,而是滄溟鳥,你若真正愛它,就該把它放歸自然。就像人回歸自己靈性的故鄉一樣。唐詩僧無則的《鷺鷥》唱頌的也同樣是它自然的野性:「白蘋紅蓼碧江涯,日暖雙雙立睡時。願揭金籠放歸去,卻隨沙鶴斗輕絲。」而文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宋人歐陽修(1007—1072)的《鷺鷥》亦是一首托物言志的好詩:「激石灘聲如戰鼓,翻天浪色似銀山。灘驚浪打風兼雨,獨立亭亭意愈閑。」惠崇能詩善畫,「工畫鵝雁鷺鷥,尤工小景,善為寒江遠渚,瀟洒虛曠之象,人所難到也」(《圖畫見聞志》)。無怪乎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才子蘇東坡在看過他的小景後,詩性大發,題留下「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之名句。黃庭堅題詩惠崇畫曰:「惠崇煙雨歸雁,坐我瀟湘洞庭。欲喚扁舟歸去,故人言是丹青。」王安石也作詩讚道:「畫史紛紛何足數?惠崇晚出吾最許。」元詩四大家之一的楊載(1272—1323)也作過一首不錯的《惠崇古木寒鴉》:「江上秋雲薄,寒鴉散亂飛。未明常競噪,向晚復爭歸。似怯霜威重,仍嫌樹影稀。老僧修止觀,寫物固精微。」訪楊雲卿淮上別業地近得頻到,相攜向野亭。河分岡拋斷,春入燒痕青。望久人收釣,吟余鶴振翎。不愁歸路晚,明月上前汀。【賞析】這是一首訪友逢知音、忘懷山水的五律詩,詩中充滿了盎然的春意。首聯點題,寫過訪。詩僧因與世外高士居地較近,因此得以時常相邀去野亭訪春踏青。且看這令人陶醉的早春風光:河斷山勢,山高水寬,那黝黑一片的荒坡上,已萌生出青青嫩草。悠閑的漁人收釣歸家,暢快地高鳴過後的白鶴振翅高飛。這一切令人流連忘返,即使天色近晚,明月照汀洲,也無意返歸。何等陶然自得!全詩對仗工緻,刻畫入微,信筆所至,情趣斐然! 

  宇昭(生卒年不詳)江南人。宋代著名「九詩僧」之八。與時士魏野有酬答。《九僧詩集》作者之幽居即事掃苔人跡外,漸老喜深藏。路僻閑行遠,春晴晝睡長。余花留暮蝶,幽草戀殘陽。盡日空林下,孤禪念石霜。【賞析】本詩描寫了一位深藏樂禪的幽居者的心境。首二句寫一個德臘俱高的老僧人性愛幽居在塵世之外,耽於晨起掃苔凈石的生活情趣。掃苔之後,他會信步經行於僻靜的小徑;當春和日暖時,安心地午休;當殘陽西下時,他去賞花觀蝶。那余花幽草是如此依偎著暮蝶殘陽,而這暮蝶殘陽又何嘗不是已近人生的黃昏的老人的心境呢!一個行將就木的覺者,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整日習禪於空林中,精修佛道。塞上贈王太尉驃姚立大勛,萬里絕妖氛。馬放降來地,雕閑戰後雲。月侵孤壘沒,燒徹遠蕪分。不慣為邊客,宵笳懶欲聞。【賞析】這是一首氣勢不凡的塞上詩。首聯概括伐遼大捷,極力飽贊王太尉像西漢驃騎大將軍霍去病大敗匈奴一樣為國建奇勛,筆墨酣暢。「萬里絕妖氛」句起筆豪壯,氣宇恢弘。對仗工整的頷聯、頸聯,將寧靜的戰場景象精簡勾出。「馬放降來地,雕閑戰後雲」句,氣韻沉雄,境界開闊。但見遼軍棄下的孤壘融在月色里,戰火焚燒過的野地與生機盎然的平蕪顯得涇渭分明。前四句氣韻酣暢,後四句情趣已偏向枯淡。尾二句更是禪氣十足:那朝鼓夜笳聲哪是我修行者喜歡的宮商呢?!無論如何,此等氣勢的五律詩,在禪僧詩中仍屬難得的佳品。 懷古(生卒年不詳)四川峨眉人,宋代著名「九詩僧」之九。時人謂之「袖攜詩卷重,杖揭缽囊偏」,(魏野《送懷古上人游錢塘》)禪趣詩才溢於言表。寺居寄簡長雪苑東山寺,山深少往還。紅塵無夢想,白日自安閑。杖履苔痕上,香燈樹影間。何須更飛錫,歸隱沃洲山。【賞析】活動於黃淮、長江及杭州一帶的九僧之間時常詩信往還酬答。本詩便是其一。簡長啊,你深居在山中,我們近來來往稀少了。你的禪心必定無比高凜了吧!我在此處,白日十分閑靜,對紅塵沒有任何夢想。晚上呢,一個人拄著杖,在院內的苔蘚上間經行,看著香煙裊裊、燈影搖曳,倒也自得其樂。我們都已經年邁了,無須再到處振錫遊方,你回到故鄉沃洲山去吧!黃河邊的那塊寶地便是你的安居之所啊!此詩語淡而情真,充滿了閑雅安命的情致。《聞蛩》也是懷古晚年的一首禪詩,詩中充滿了時光永逝的愁緒:「幽蟲侵暮急,斷續苦相親。夜魄沉荒壘,寒聲出壤鄰。霜清空思切,秋永幾愁新。徒感流年鬢,莖莖暗結銀。」智仁(生卒年不詳)又作智淳。與北宋九詩僧同時。留題雲門寺秦峰千古寺,豈易得躋攀。一夢幾回到,片心長此閑。溪光涵石壁,秋色露松關。靜室孤禪後,寒鍾夜滿山。【賞析】這是一首飽含清韻、令人蕩氣迴腸的題寺詩。首聯寫雲門寺的高峻,也暗示雲門禪風的高峻。頷聯寫幾回夢裡依稀,今日一睹真容,了卻了平生宿願,令人心閑意愜。那溪光石影,是關不住的秋色,正是禪機的顯露;那浩蕩的鐘聲,彌山漫野;那幽遠的響鳴,橫貫夜空,滌盪著大地,也洗滌著世間的機心,飽含清雅悠久的禪韻。「寒鍾夜滿山」句,是本詩的詩眼,是衲子們空靈禪心的芳香。善昭(947—1024)太原(今屬山西)人,少有大智,博學能文。十四歲出家,遍訪71位高僧德宿,參首山念禪師而大悟,遂嗣其法,為臨濟宗著名禪師。後住持汾州太平寺太子禪寺,廣說宗要,以三句、四句、十八要法等機要開示學眾,名震一時。三十年說法不倦,以其風範高雅,持戒精嚴深得天下道俗敬畏,尊之為「汾州禪師」。傳世之作有《汾陽無德禪師錄》,部分作品收錄於《五燈會元》、《增廣宋高僧詩選》等典籍。西來意頌詩庭前柏樹地中生,不假牛犁嶺上耕。正示西來千種路,郁密稠林是眼睛。【賞析】這首禪偈同洪壽的《有省偈》一樣,昭示了禪宗要理。庭前古柏是從地上生長出來的,佛性本具,無須耕耙。這是自然之理,反之,耕耘也是長不出古柏的。而那空寂無盡的祖意佛性,有四萬八千法門,處處皆可入悟,那密林中的樹木無不閃爍著慧眼明晴。人一旦開悟,一切皆具佛性,一切處皆是修佛處。汾陽大師與時人鄭工部有一段詩偈酬答,饒有意趣,僅錄如此。鄭工部詩為:「黃紙休遮眼,青雲自有陰。莫將間學解,埋沒祖師心。」大師的《奉鄭工部禪偈》謂:「荒草勞尋徑,岩松迥布陰。幾多玄解客,失卻本來心。」楊億(974—1020)北宋西昆體(李商隱體)詩人。字大年,建州浦城(今屬福建)人。真宗時翰林學士,與善昭為方外友,參撰《太宗實錄》、《冊府元龜》等典錄,曾為禪宗典籍《景德傳燈錄》作序。穎悟偈八角磨盤空里走,金毛獅子變作狗。擬欲將身北斗藏,應須合掌南辰後。【賞析】這是一首想像豐富、天馬行空般的悟道偈。沉重的八角磨盤,它靈活地轉動,只因它繞著空轉;在覺者眼中,金毛獅子跟狗子無異,具有相同的佛性。這佛性是如此的博大精深,它無形無跡,卻又隨處現身,無所不在。身子藏在北斗星中,卻在南斗星後面合掌。如此自尊自大的佛性,給人的能量場是何等超凡卓絕。怪不得禪衲們有那麼多靈變創意、奇行怪語。此處還可參閱鼓山士珪的《舉手攀南斗》偈:「舉手攀南斗,翻身倚北辰。出頭天外看,誰是我般人。」 智圓(976—1022)字無外,錢塘(今杭州)人,自號中庸子。北宋天台宗名僧。出家後居於杭州西湖瑪瑙院,與處士林逋(967—1028)為鄰友。他極力提倡儒釋融合,對當時的佛教界頗有影響。善詩,撰禪詩數百,有《閑居編》傳世。贈林逋處士深居猿鳥共忘機,荀孟才華鶴氅衣。滿砌落花春病起,一湖明月夜漁歸。風搖野水青蒲短,雨過閑園紫蕨肥。塵土滿床書萬卷,玄纁何日到松扉?【賞析】一生不娶,隱居西湖孤山,「梅妻鶴子」的林逋居士是智圓禪師一生的至友。首聯講述處士不僅是位泯滅機心的高人隱士,還是一位有荀子、孟子般的才華與風度的飽學之士,讚美了林逋的人格與才華。頷聯與頸聯具體而微地描寫處士的隱居生活。他任憑落花滿階,過著漁舟唱晚的無拘無束、優遊自在的生活。在青蒲抽芽、風拂野水的大好春光里,處士園中的紫蕨在一場新雨過後如此肥潤鮮嫩。處士無心入世,任萬卷詩書淹沒塵中,如此高士俊傑,世間的帝王何時授以紫袍請他出山呢?!智圓禪師的另一首詩偈同樣表達了他對知己心交的讚頌:「心交如美玉,經火終不熱。面交如浮雲,頃刻即變滅。對坐成參商,咫尺成胡越。我有心交者,不見幾歲月。山疊水茫茫,含情向誰說。」遵式(?—1027)字知白,天台(今浙江天台縣)人。棲於下天竺寺(今杭州西湖畔),號慈雲懺主。卒謚後封賜懺主禪慧大法師。勤於著書,其中著作有《天竺靈苑集》等。酬蘇屯田西湖韻雨余殘景照漁家,漁子鳴榔徹君衙。今夜相呼好垂釣,平湖新雨漲蒹葭。【賞析】這首酬答詩,清新自然,表達了詩僧對大自然的熱愛,也表達了他跟蘇屯田之間親密的友情。首二句從側面表現了雨後殘陽中的西湖人家忙於漁耕的熱鬧紛繁的場面。詩的詩眼在最後兩句:現在正是魚兒吃釣的好時候,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去垂釣吧,去泛舟新雨後的平湖上,隱身於茂密的葦荻叢中,那該是何等的情趣呀!酬伉上人鳥外清閑極,誰能更似君。山光晴後見,瀑響夜深聞。拾句畫幽石,收茶踏亂雲。江頭待無事,終學棄人群。【賞析】這首酬答詩是對伉上人這位高士無心的禮讚。首聯寫上人居身於鳥跡罕至的清閑之所,儼然一個世間無事人。那裡山深壑深,山景如畫。雨後初晴,那美妙的山色縹緲地若隱若現;到夜深入靜時分,流瀑聲歷歷可聞。生活在這等仙境中的衲子,實在是愜意之極。頸聯「拾句畫幽石,收茶踏亂雲」,確為新穎別緻的佳句。在幽石間題詩拾句,在品茗後踢踏飛渡的亂雲,是何等快樂、自在。所以他勸示江湖間的俗漢,遠離是是非非的人群,學一學這位絕學無為的上人。 

 秀登(生卒年不詳)北宋詩僧。送小白上人歸華頂瀑濺安禪石,秋雲鎖碧層。一峰如卓筆,幾日策孤藤。樹偃前朝蓋,星輝下界燈。超然歸此處,心已契南能。【賞析】這首送別詩,風格清新自然,有一股仙道之氣。首聯寫位於佛教聖地天台山的華頂寺的奇秀:飛瀑濺石、秋雲鎖碧。一個「鎖」字,突出了山的雄偉氣勢。頷聯以如畫的詩筆,繼續描繪峰嶺的神秀。一峰卓筆,直衝雲霄,何其孤峻。這神秀偉岸,正是上人精神的寫照。而「安禪石」與「孤藤」,則直接表現禪者的自在、高潔。頸聯的描寫蒼勁古拙,幽靜曠遠。陋室是前世所建,其中不知留有多少覺者的禪氣,那倒卧的古樹便是見證。寺中上可近星輝,下可望遠處下界的燈火。於是詩人慨然道:在這等仙山寶寺中歸隱,哪能不直了禪宗心源呢!詩僧還有一首詩名《送貫微歸天台》:「秋歸赤城寺,幽興難相同。跡與片雲合,心向萬境空。傾耳霜樹猿,吹衣瀑布風。後夜越溪上,夢斷寒雲中。」其中的佳句「跡與片雲合,心向萬境空」,同樣表現了一種大自在的境界。秘演(生卒年不詳)山東僧人。與歐陽修(1007—1072)、石曼卿(994—1041)同時。歐陽修曾序云:「秘演與曼卿交往最久,曼卿隱於酒,秘演隱於浮屠,皆奇男子也。曼卿稱秘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宋詩紀事》錄詩三首。淮上危橋當古寺,閑倚喜同僧。極浦霽秋雨,扁舟明夜燈。風沉人語遠,湖漲月華升。萬事空凝念,其如總不能。【賞析】這首詩以清靈疏曠的筆觸展現了一派「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杜甫《旅夜書懷》)般空渺靈虛、無際無涯的河上風光,同時表現了禪者虛靜喜悅的禪境。首聯點明全詩的要旨:「喜」。「危橋」、「古寺」,以精微的筆觸反襯一個方外弟子閑倚危橋遠眺河光水色、體味禪悅意趣時的虛靈境界。正因為橋危、寺古,反顯得禪者的心境閑靜。頷聯與頸聯以書家的大手筆塗抹清新、曠遠的河上風光。「極浦」對「扁舟」,大小相襯;秋雨霽與夜燈明,表現河上風光的清麗、疏朗。「風沉人語遠」,突出環境的寂靜、悠遠;而「湖漲月華升」,則以動態的妙筆,表現了河上的生機活力與澄潔空明,給人以雍容大氣之感。這種自然的極美大氣,怎不使人頓感天人合一的美妙!這一切彷彿與自心渾然合為一體,讓人感受到一顆空靈心境的歷現。全詩緊扣一個「喜」字。這一「喜」的真正源頭,作者在尾聯點明,那就是空。如果不是心空無礙,哪裡又體味得出自然的神妙呢!詩僧、隱士們表現河上風光的禪趣詩尚有不少。此處僅錄兩首:北宋詩僧楚圓《舟中作偈》云:「長江行不盡,帝里到何時。既得涼風便,休將櫓棹施。」酣暢淋漓地表現了乘涼風而赴「帝里」的自適之意。此處的「帝里」代指禪心佛旨。南宋詩人葛天民有詩云:「月趁潮頭上,山隨柁尾行。大江中夜滿,雙櫓半空鳴。」也同樣大氣磅礴,圓滿虛靜。元明間高僧宗泐的《淮之水送別》也表現了淮上的風光:「淮之水,向東流,水流只載行人舟。舟行如飛水如射,一日可到吳江頭。何不載此離情去,擲向天涯不知處。濠梁有客今白頭,望斷孤雲海天暮。」 山中結茅臨水石,淡寂益閑吟。久雨寒蟬少,空山落葉深。危樓乘月上,遠寺聽鐘聲。昨得江僧信,期來此息心。【賞析】如果說《淮上》全詩之旨為「喜」,則本詩之圭為「閑」,同樣是令人息心的禪境。首聯點明詩旨,描寫了一個禪子閑適的生活和心態。臨水結茅,淡寂閑吟,何等清淡自適。而空山中的秋景、秋色、秋聲也無不給人以淡寂之感:久雨微涼,蟬雜訊稀,落葉漸深,山色更空。且看那心閑意適的禪子吧:他沐浴著清皎的月輝,上危樓高閣靜聽遠寺的疏鍾。一「危樓」一「遠寺」,一高一遠;一「乘月」一「聽鍾」,聲光交織。那遠寺的鐘聲傳給衲子的心靈以無限的靜謐。他不由想起,江上的僧友已捎信來,想來山中息心修念。尾聯則以江僧側襯山僧之閑靜。秘演作詩取象,喜用「危橋」、「危樓」、「極浦」、「遠寺」等詞,極盡精妙。《宋詩紀事》謂之「意趣清冷空寂,氣象渾成雅健」。他的詩中佳句迭現:「風沉人語遠,湖漲月華升」、「久雨寒蟬少,空山落葉深」,均體物細微,禪韻雋永。其詩作《書光化軍寺壁》亦是一首清新自然、優美工緻的寫景佳作:「萬家雲樹水邊州,千里秋風不錫游。晚渡無人過疏雨,亂峰寒翠入西樓。」

重顯(980—1052)字隱之,遂州(今河北徐水縣西遂)人。少志出世,離俗入道於普安院仁詵出家。後參智門光祚禪師而得道,為雲門宗傳人。曾入靈隱翠峰寺。晚年棲於明州(今浙江寧波)雪竇寺,因揚振宗風,四海雲集,有「雲門宗中興之祖」之稱。工翰墨,追慕禪月休公,與道潛、惠洪諸人專事吟詠,各闢蹊徑。著有《瀑全集》。獅子峰踞地盤空勢未休,爪牙安肯混常流。天教生在千峰上,不得雲擎也出頭。【賞析】這是一首氣宇軒昂、雄傲蓋世的詠山明志詩。首句寥寥七個字,將廬山獅子峰的氣勢表現得橫空蓋世:一「踞」一「盤」,如猛虎如神龍;而「勢未休」三字,表現得更是引人無窮想像。此等大氣磅礴之句,非大手筆難以企及。次句在內容上採用對比的手法,表現不與常流為伍的凜然氣概與猛烈的機鋒,巧妙地將詠物與言志融合在一起。三、四句續寫山勢的高峻:天生不俗,生在千峰頂上;不用雲托,照樣高出雲端。大有「天生我材必有用」之豪情,有「我教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之激昂。怪不得宋人評賞其詩:「胸懷洒脫,韻度自高,隨意所如,皆天然拔俗。」其《賦衝天鶴送僧》一詩也是氣度不凡:「側翼雄飛天勢闊,電閃星流太輕脫。南北東西相對看,千里萬里阿喇喇。」下面再錄一首《春日示眾》,以供賞閱:「門外春將半,閑花處處開。山童不用折,幽鳥自銜來。」重顯禪師還作有許多著名的頌古偈,此處僅錄一首《長沙游山頌》:「大地絕纖埃,何人眼不開。始隨芳草去,又逐落花回。羸鶴翹寒木,狂猿嘯古台。長沙無限意,掘地更深埋。」惟政(985—1049)餘杭(今屬浙江)人。初學天台三觀,後主持杭州凈土院。嚴律厲身,人敬畏之。為人標緻甚高,冬不擁爐,以獲花作球,納足於中,客至共之。好賞月,常盤膝於一盆中,浮飄於水面,自旋之,吟笑達旦。出入常跨一黃牛,角掛巾缽,人稱政黃牛。惟政善詩,亦工書,筆法甚絕。曾與錢塘守蔣堂為方外之友。有《錦溪集》行世。山中橋上山萬層,橋下水千里。唯有白鷺鷥,見我常來此。【賞析】這是一首清澄空靈的禪詩。首二句以橋為軸心,描寫橋上橋下的世事移遷、自然嬗變。萬山千水也罷,千山萬水也罷,這一切均是虛妄。在大覺者的慧眼中,終將歸為空無。君不見那數百萬年前的高山沒入了水中,那數億年前的山嶺化為了齏粉么?!那麼,只有什麼才能常存永住,永恆不變的呢?只有「我」才是唯一的存在。因為「我」是一名覺者,「我」正是空,而宇宙世界的本原便是空,「我」——禪心、佛性,正是世界的本來面目。宋人邵定有一首《山中》詩,倒也透悟得可以。詩道:「白日看雲坐,清秋對雨眠。眉頭無一事,筆下有千年。」正因為心裡無一事,所以才能超脫地縱觀古今,客觀地看待歷史的巨變流遷。辭詩郎蔣公宴客見招昨日曾將今日期,出門倚杖又思惟。為餡只合居若谷,國士筵中甚不宜。【賞析】詩僧與錢塘守為方外至交。友人相邀,詩僧首先是興奮,可是一想到自己是修禪習佛之人,他就開始猶豫了。首二句一揚一抑,一喜一憂,勾勒了詩僧的真切感情。尾二句直抒胸臆,表達了一個僧家甘願清苦、清心寡欲的心態。一個「貌古形疏」、「孤情峭拔凌清秋」的解空之士,岩谷才是他的家,性空才是他的本,念佛坐禪守清凈才是他的本分,怎麼可以不務自身之本,與紅塵中的廟堂高士、官宦雅士們一起同歡共宴呢?!既然是辭招,當然出語較謙;然而,詩中還有一股不表自明之意:國士們哪,你們哪裡了解居岩谷的僧家之樂呢?你們視眼前之樂為樂,在歡暢中迷失了本性;僧家則以悟空為樂,在清凈中尋到了根本。曇穎(989—1060)號達觀,錢塘(今浙江杭州)人。13歲杭州龍興寺出家,神清秀逸,聰穎超絕,博覽群書。初謁大陽警玄,習曹洞宗法。後參谷隱蘊聰,嗣承其法,為臨濟宗傳人。住持金山龍游寺,弘揚臨濟宗風。他開法示悟,直言諧談,禪法機用常有妙招示化於人。能詩文,詩多出塵語,常與歐陽修、刁約交往。圓寂於金山龍游寺。部分作品收錄於《禪林僧寶傳》、《五燈會元》。小溪小溪莊上掩柴扉,雞犬無聲月色微。一隻小舟臨斷岸,趁潮來此趁潮歸。【賞析】這是一首淡雅優美的溪邊月夜詩,也是一幅迷濛靜美的月色小景。首二句表現幽靜:小溪莊上,柴扉虛掩;雞犬無聲,月色輕淡;一派和平寧靜的生活圖景,同時也是一幅清凈虛空的禪心寫意圖。三、四句大寫特寫溪邊的輕舟,描寫小舟的動態:它停泊在高而陡峭的堤岸下,隨著潮起潮落,自由地飄蕩,像一個有靈性的生命一般,乘興而來,盡興而歸。這樣,小舟在詩僧的詩中,就被賦予了活脫脫的生命,它彷彿是詩人的載體,是詩人心語的表白。而這動蕩的小舟,實為襯托一種極靜的意境:它那麼優遊自適,自由自在,不正是因為無羈無絆,空無一物么?這種景語中的「動」與情語中的「靜」,相映成趣,實在美不勝收。法遠(991—1067)宋代名僧,字圓鑒,又號柴石野人,河南鄭州人。初習史事,後出家嗣法於葉縣歸省禪師。晚歲住舒州(今安徽潛山)承天寺,工詩,著有《浮山九帶》。自嘆孤舟夜靜泛波瀾,兩岸蘆花對月圓。金鱗自入深潭去,空使漁翁執釣竿。【賞析】這是一首寫景優美的禪理詩。首二句寫靜夜垂釣時的靜態美。秋夜寧靜,孤舟漂浮,江水微瀾。明月高掛,蘆花靜立,隨風搖曳。這證明空靈的大自然,使人萬慮皆忘,機心頓失。即使沒有金鱗吃鉤,也不為所嘆,兀自空執漁竿,陶戀於秋月澄江之中,忘情於虛空自在的禪境里。禪者如此,便連那有靈性的魚兒也不為外物所擾,逍遙自在地游入深潭。有了這一層了悟,獲此清靜本心,還有何可嘆呢?!契嵩(1007—1072)字仲靈,號譖子,藤州(今廣西藤縣)人。雲門宗名僧。慶曆年間居於杭州靈隱寺。後應詔入京,仁宗賜號明教大師,終老於尋還山。契嵩博通內典,著有《鐔津集》。古意風吹一點雲,散漫為春雨。灑予松柏林,青蔥枝可取。持此歲寒操,手中空楚楚。幽谷無人來,日暮意誰與。【賞析】本詩寓情於景,自然精鍊,既是一首古遠清幽的隱居感懷詩,又是一幅活脫脫的禪子心靈的寫照。詩名「古意」,實指禪意,宗門中常謂「古澗寒潭」或「古鏡」、「古道」。故而全詩中的景語,實為情語。首聯與頷聯寫「性空緣起」:風吹雲而化為雨,實指世事變幻無常,即「性空」;松柏灑雨而蔥翠,實指一切互為因果,乃「緣起」。頸聯與尾聯寫禪子的精神淡泊與心境清凈:他居於幽谷之中,心空無一物,護持著松柏一般的節操,這麼美好的心境,日暮之時無任何「斜陽病」的平和心態,確實只有自己一個人明白。「意誰與」、「付與誰」等在禪詩中,比在一般詩句中含義更深更廣:既然眾生悉有佛性,則人我無異,則誰中有我,我就是誰。我就是自己的主人翁!這一點又正是禪宗的本意。寄月禪師聞道安禪處,深蘿任隔溪。清猿定中發,幽鳥座邊棲。雲影朝晡別,山峰遠近齊。不知誰問法,雪夜立江西。【賞析】這是一首清雅神妙、令人折服的禪境詩。首聯描寫聞道安禪的優美環境。頷聯與頸聯,用無比工緻的對仗句,通過動態與靜態的對稱描摹,通過對雲影山峰迷離幻化的描繪,表現了修禪境界的靜美與自然的造化。大自然美麗的景色,儼然是一幅禪意的詩章。清猿與幽鳥,彷彿也在修禪入定,與習禪的衲子一道,自在安適;那蒼穹中的雲影,朝晚變幻多姿;連遠近不齊的山巒也朦朧成了共性的一體。尾聯以神來之筆,描摹詩人神奇的幻境:雪夜中的靜立於大江西邊的一座山峰,就好像一位安心求法問道的僧人,那麼虔誠,那麼寧靜! 

 諐元(生卒年不詳)北宋詩僧,與詩僧契嵩常有唱和。次韻奉酬仲靈歲暮還西塢見寄野步溪流靜,源深興未歸。晚禽棲雪竹,殘霰灑禪衣。放意天涯遠,狂吟人跡稀。詩成寄我侶,清氣動禪扉。【賞析】這是一首情景交融、意氣風發的歲暮酬友詩。首四句寫詩僧野步溪源的遊興與大好冬景。溪靜源深,使詩人至晚忘歸。一個「興未歸」給詩人忘情山水的情致畫了點晴之筆。「野步」一詞,與「狂吟」相照應,勾勒出一個放意詩禪的清逸洒脫的詩僧形象。詩人是如此興緻勃然地醉心於山中禽棲雪竹的景觀,任那殘雨細灑在自己的水田衣上。開懷釋意的詩人不禁詩興大發,禪意難抑。他的思緒游極九仞,他在俗人少至的所在狂吟,何等放意自在!詩成之後,便寄給知心詩友,詩中流露的清麗清雅感染了一切。法輝(生卒年不詳)北宋詩僧,住晉江(今福建晉江縣)廣福院。《宋詩紀事》載其「禪余以詩自娛,與呂縉叔、陳原道為同社」。題憲師壁遠浸溪光碧,寒生松檜陰。漁舟驚暮雨,高吹入秋林。【賞析】這是一首清新入畫的山水詩。詩中對動詞的把捉,可謂精細入微。小溪泛著清碧的柔光,朝遠處迤邐而去;高松古柏,蒼翠蔥鬱,投下陰寒。這是一幅古寺清秋的寧靜景色。前二句一遠一近,一碧一翠,從廣渺時空與滿眼碧翠中,引人去體味憲師的人格風采。後二句以靈變動態的描寫,帶給寺宇景色以無限生機:暮雨驟下,催歸漁舟;清笛聲聲,高入秋林。一個「驚」宇,反襯出漁夫們勞作時的寧靜平和;而「高吹」一詞,則將笛聲的高遠與婉轉,展現得極為精到。無論是「浸」、「生」、「驚」、「入」,均反映出詩僧詩藝造詣的高超,也顯示出詩人造境遣詞的功力。懷璉(1009—1090)漳州(今福建漳州)人。少時出家,得法於泐潭懷澄禪師。明州(今浙江寧波)育王山詩僧,「學外工詩」。(《冷齋夜話》)仁宗賜號大覺禪師,曾住持東京凈因院,治平中(1064—1067)請願歸山。上仁宗皇帝乞還山千簇雲山萬壑流,閑身歸老此峰頭。殷勤願祝如天壽,一炷清香滿石樓。【賞析】《林間錄》載:「仁宗皇帝與大覺禪師為法喜游,和宸翰詞句甚多,然皆蹤跡上語,初不敢出新奇宏妙之言。至觀平日所作,則驚艷之句甚伙。」大德嘗云:「寧可清貧自樂,不作濁富多憂。」詩僧視皇帝賞識、住持京都名寺為濁富濁名。他一心念想的是遠離塵世、清凈無想的林下修持,是那「千簇雲山萬壑流」的育王山,是那「一炷清香滿石樓」的淡泊生涯。這位淡泊名利富貴的高士,有一段關於本分衲僧十二時平常飲啄的境界的描述,極為有趣。「本分衲僧……不受纖塵,獨脫自在,最為親的。然後便能在天同天,在人同人,在僧同僧,在俗同俗,在凡同凡,在聖同聖,一切處出沒自在,並拘拴他不得,名邈他不得。」元代高僧資聖祖銘堅辭蒙古宣讓王之請,亦有一詩:「數椽茅屋萬株松,蒲團高卧海日紅。不是賢王招不起,山人只合住山中。」元代高僧中峰明本之詩《酬李仲思宰相》二首可謂奇妙。其一為:「晴雲萬疊裹群山,岩瀑千尋落樹間。定是驚聞玉駕至,只應來奪老僧閑。」之二為:「歸鞭未舉且婆娑,平地須知險處多。休把世情名字相,累他岩穴老頭陀。」對俗人的奪累之舉無比地藐然鄙視,然仍出於一顆佛心勸誡人:「平地須知險處多。」元明間詩僧來複(1319—1391)亦有詩一首謝入主見召,表不出山之志。《寄北禪佑講主洪武初應高僧召》:「雲霞剪作佛袈裟,草座長年靜結跏。禮罷六時天送供,講來三藏雨添花。象龍曾赴高僧會,羊鹿誰乘稚子車。隨處溪山可終老,不愁無地布金沙。」明僧普泰的《懷南山舊居》一詩,則含蓄地表達了困居市中的無奈:「我本山中人,卻來城市住。一違猿鶴盟,幽思於誰訴。茅舍鎖煙霞,蒼苔滋石路。欲歸歸未得,花落春光暮。」寶黁(?—1077)滏陽(今河北磁州)人。狂僧,往來於光州(今河南潢川)、黃州(今湖北黃岡)之間。世傳活了130歲。題逆旅壁滿院秋光濃欲滴,老僧倚杖青松側。只怪高聲問不語,嗔余踏破蒼苔色。【賞析】古人常將自己的詩作題於客舍上,這首題壁詩是對德臘俱高的老僧禪境的褒頌,是一首膾炙人口的佳品。首句寫滿院秋光,只用了「濃欲滴」三字,卻將無限秋光表現無遺。秋天的自然景色仿若滿溢的清流,濃郁得蒼翠若滴。一個「滴」字,將無形的秋光轉化為有形的視角形象,給人以盎然的詩趣。一位貌古形疏的老僧,手拄一根奇崛的藜杖,立於青枝蓊鬱的老松下。這美妙的秋色與其中流淌的禪韻令老僧陶醉不已。他不理會我的高聲相問,反而用無聲的語言嗔怪我多事,怪我打破了茸茸蒼苔中的寧靜。這一「怪」一「嗔」,妙趣橫生,顯得天真浪漫,令人神飛物外。則之(生卒年不詳)字彝老,外岡(今江蘇嘉定縣)人。詩學於西湘順老,參禪於懷璉禪師。有《禪外集》於世。早梅數萼初含雪,孤清畫本難。有香終是別,雖瘦亦勝寒。橫笛和愁聽,斜枝倚病看。朔風如解意,容易莫吹殘。【賞析】這是一首清雅俊逸的詠梅詩。首聯寫梅花孤清的風骨,用「畫本難」三字形象生動地進行了勾勒。那花萼中還沾著冬雪的清寒的梅花,正是衲子明凈高潔、一塵不染的心境的象徵。頷聯是本詩的詩眼句:暗香浮動終有竟時,傲寒耐苦的風骨永在。聲色界的一切終是虛幻,然而美妙的禪心與宇宙同在。頸聯極盡婉約之能事:詩僧是那麼依戀這芳香的梅魂,好一個「和愁聽」與「倚病看」,還橫笛相和,斜枝相攜,何等情同手足,親密無間!最後,詩人將愛梅與惜梅的痴情表達到了極致:凜冽的北風啊,請你千萬別將這好花好香吹殘吹散。看似與「有香終是別」的感悟矛盾,實則將詩人對梅魂的傾心表達得圓滿無缺。古往今來,詠梅的佳作不勝枚舉。下面聊錄四首處士隱者們對梅的描摹,以相觀照:「眾芳搖落獨喧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上狎,不須檀板共金樽。」(林逋《山園小梅》)「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王安石《梅花》)「野梅多年骨如鐵,柯干凌兢凍膚裂。忽然夜半吹妙香,起見瑤草綴煙雪。」(吳承恩《古梅為僧賦》)「入瓶過十日,愁落幸開遲。不借春風發,全無夜雨欺。香來清凈里,韻在寂寥時。絕勝山中樹,遊人或未知。」(譚元春《瓶梅》)繼儒(生卒年不詳)北宋詩僧。貽顯宗上人僧閑師更閑,危坐雪堂寒。白日門常掩,紅塵事不幹。吟終燈燼落,講罷印香殘。仍欲添佳致,栽松近葯欄。【賞析】這首詩描寫了禪僧們清靜的修行生活與寧靜心境。顯宗即贊寧的高足。首句以兩個「閑」字,突出了顯宗上人閑適清虛的心境。禪僧們通過在寒堂長久不懈地坐禪,以斷絕妄念,看顧自心。頷聯寫禪師是一位不問世事的無事人。頸聯寫上人一心教僧化眾,吟唄講經。尾聯寫禪師運水搬柴中的無限風流。其栽松植葯之舉,正如其講經吟偈一般,同樣是為引渡眾生。 

  思雅(生卒年不詳)北宋詩僧。送王山人歸千峰舊居千萬岑,歸去獨攜琴。物外情難遏,雲中路再尋。花繁溪圃合,柳暗野橋深。想到垂綸處,和苔掃竹陰。【賞析】這是一首意趣斐然的送別詩,表現了詩人對友人游心物外、陶戀自然的精神的讚美。首聯寫王隱士住處的幽遠與性情的雅緻。頷聯將山人物我兩忘、與自然渾為一體的情致,用工緻的詩句全盤托出。頸聯與尾聯描寫深居大山的隱者「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恬淡雅興。通過描繪,我們彷彿看到一個擺脫了名羈利絆的方外之士,流連於柳暗花明、野橋清溪而不知返,因為美好的大自然就是他心靈的家:他在竹陰下悠然地垂釣,青苔與他古樸的心境融為一體。惠渙(生卒年不詳)北宋詩僧。送王山人歸隱山人唯委命,豈戀世塵間。干祿不得志,移家住遠山。醉眠溪石靜,吟倚草堂閑。到想無餘事,林僧日往還。【賞析】前面一首詩通過靜態寫山人的心境,本詩則以動姿描摹山人的風采。詩人開門見山,直明圭旨。高士隱者都是聽天任命的,與天契合的,決不會慕戀滾滾紅塵中的名聞利養。正因為有此一穎悟,才在官場不得志之際,迷途知返,把身體的家與心靈的家都搬遷到遠林深山。頸聯與尾聯寫山人自在的生活:他或醉卧於溪石之上,或斜倚在草堂中閑吟,整日放浪心性,與自然交往,以求得與天地自然的融合。在他的心中再也沒有世事的纏繞,只有林間僧友相互酬答。德章(生卒年不詳)石霜楚圓禪師(987—1040)法嗣,與中國禪宗楊岐系創始人方會禪師(992—1049)、黃龍系創始人慧南禪師(1002—1069)同一師門。心珠歌心如意,心如意,任運隨緣不相離。但知莫向外邊求,外邊求,終不是,枉用工夫隱真理。識心珠,光耀日,秘藏深潛無形質。拈來掌內眾人驚,二乘精進爭能測。碧眼鬍鬚直指出,臨機妙用何曾失?尋常切忌與人看,山河大地動岌岌。【賞析】這是一首理趣自然的禪理詩,吟誦的對象是禪心。禪心好比是一顆如意珍寶,它與人不曾相離,它優遊自在於天地間,任運隨緣。這是心珠的特質。這種心珠如何求得呢?詩人指點我們切勿用常人之法,切莫求於外而應觀於內。接著,作者描繪心珠的神妙莫測:它光彩耀日,無形無實,且秘藏深潛。這等家珍,悟不得上上機的人都是無法揣摩透的。達摩祖師就曾經直接指出過,多少世代以來,它臨機妙用,從來都不曾遺失。不過,這等天下奇珍切莫輕易示與他人,因為它具有超凡的能量,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寒山有詩云:「我貴天然物,獨一無伴侶。覓他不可見,出入無門戶。」描繪的亦是心珠的形影。靈澄(生卒年不詳)宋初雲門宗禪師。承嗣巴陵鑒禪師衣缽,為南嶽八世。住洪洲泐潭。性格洒脫不羈,人稱散聖。山居因僧問我西來意,我話山居不記年。草履只栽三個耳,麻衣曾補兩番肩。東庵每見西庵雪,下澗長流上澗泉。半夜白雲消散後,一輪明月到窗前。【賞析】這首山居七律詩描繪了一介野蔬布襦的自在山僧的形象與詩意的心境。當僧人間我祖師西來的真意是什麼?我的回答是我在山中居住不知多少年了。禪宗力主「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什麼西來意、東來意,且莫管它,只要在深山中長養聖胎,看住自家桑柘,任它歲月如梭,直到那成佛的一刻為止。那麼如何修行才成正果呢?須茹苦安貧,持久地磨練自己的心性,將自己的身心與自然融為一體,體悟清凈無垢的大自然中所飽蘊的禪韻。這樣,當白雲消散盡,連空幻這一滯礙都失下後,就會有一輪明月照到窗前。顯忠(生卒年不詳)宋初名僧贊寧的弟子。參金山穎禪師契悟,為南嶽十一世。棲于越州(今浙江紹興市)石佛寺。能詩善吟。白雲庄門外仙庄近翠岑,杖藜時得去幽尋。牛羊數點煙雲遠,雞犬一聲桑柘深。高下閑田如布局,東西流水若鳴琴。更聽野老談農事,忘卻人間萬種心。【賞析】這既是一首風光旖旎的田園農事詩,也是一首如入桃源勝境般的禪心詩。首二句描寫白雲庄的位置及詩人自己怡然的心境:白雲庄像一座仙宮,緊傍著青山翠嶺;老僧我只要一得空就拄著拐杖興緻勃勃地去游訪。中間四句描摹了山莊迷人的景色:煙雲之外,牛羊數點;桑柘深處,雞犬聲聞;高低的閑田像棋局一般,東西的流水仿若鳴琴。這組畫面,一遠一近,錯落有致,有聲有色,有動有靜,且對仗工整,言淺意明,實顯詩家功力。尾聯直抒胸臆:更不用說聽農家談論家事了,那有關田園桑麻的故事,真叫人忘卻一切機心!據宋代文學批評家胡元任著名的《苕溪漁隱叢話》載:顯忠禪師的《閑居》詩,大詩人王安石深愛之,不僅書於書房壁上,還常常誦之而不去口。詩云:「竹里編茅倚石根,竹莖疏處見前村。閑眠盡日無人到,自有春風為掃門。」好一個「自有春風為掃門」,這一句同「靜夜思堯鼓,回頭聞舜琴」一樣,是顯忠對自身禪境的詩意表露。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晚號半山,撫州臨川(今江西撫州)人。北宋政治家、思想家、詩人、散文家。宋神宗時任宰相,實行變法受阻而敗,兩次罷相。仕途坎坷,大志難舒,以致心灰意冷,退居江寧(今南京)半山。晚年崇佛,詩風大變,寫有不少禪詩。雖近佛,終因不能排解心中鬱悶憂憤而終。封舒國公,旋改封荊,世稱荊公。今存著作有《王臨川集》、《王臨川集拾遺》。登飛來峰飛來峰上千尋塔,聞道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賞析】這是一首富有哲理的千古絕唱。早年躬於國事、力行變法的一代名臣王安石,通過登峰吟唱,表現了他「不畏浮雲」的自信與「身在最高層」的高遠境界。首二句描寫飛來峰的氣勢雄偉、高峻挺拔。千尋塔大大增加了飛來峰的高峻,而那道聽途說,更為飛來峰的高出天外增色不少:只要下界雞鳴,在飛來峰上就可以遠眺紅日東升。有前兩句作鋪墊後,詩人酣暢淋漓地慨然作歌:到了這等境界,何須擔心浮雲遮擋住你遠望的視線,因為你身在最高層了嘛! 當你體悟到最高的智慧,站在妙高峰頂,立於最高層次,你就獲得了大自在!首句以「千尋」寫高,次句以遠眺襯高,第三句以浮雲喻高,尾句順其自然地描畫高渺,層層遞進,是一首境界高遠、寓意高妙的禪理詩。明人袁宏道亦作有《戲題飛來峰》,是公安派的率性而為之作,題寫飛來峰的高古鮮妍。其一:「試問飛來峰,未飛在何處?人世多少塵,何事不飛去?高古而鮮妍,揚雄不能賦。」其二:「白玉簇其巔,青蓮借其色。唯有空虛心,一片描不得。平生梅道人,丹青如不識。」定林所居屋繞灣溪竹繞山,溪山卻在白雲間。臨溪放艇依山坐,溪鳥山花共我閑。【賞析】這首意境清新的小詩描畫了定林居舍的自然風光,表現了詩人閑逸的心境。首二句描摹清新幽緲的環境:清溪繞屋,翠竹繞山,兩個「繞」字,將居所與青山置於清翠如畫的春景中。這樣的清溪與翠嶺被白雲環繞著,更顯得清麗、縹緲。三、四句寫詩人怡然自得、忘情山水的生活:臨溪放舟,依山而坐,溪鳥山花,與我共閑。人與自然水乳交融,哪容得下世俗的機心,這才是真正的禪悅境界。半山名句「唯有北山鳥,經過遺好音」,(《半山春曉即事》)同樣是此心境的寫照。游鐘山終日看山不厭山,買山終得老山間。山花落盡山長在,山水空流山自閑。【賞析】這是一首自然流暢、不事雕琢的游山詠山詩。首句寫終日看山而不厭山,與鐘山化為一體的心境,正如李白的「相愛兩不厭,唯有敬亭山」的心境一樣。而且,詩人還想買山入山,脫離塵俗,終老深山。這一買山之意,將詩人愛山之情全然烘托而出。三、四句寫詩人愛山買山的因緣:因為山會永留世間,山是悠然自得的存在。崇峻秀偉的山正是佛性、禪心的象徵。全詩共四句,卻用了八個「山」字,每句之中「山」都出現兩次,予人以迴環往複的藝術氛圍,也著力襯託了詩人慾與山化為一體的安閑心境。如果說早年的安石是「綠」字師,其「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泊船瓜洲》)令人叫絕,那麼晚年的半山則是「山」字師,詩中紛至沓來、重重疊疊的山光山影、山花山水也同樣予人以無比的充實感。王安石的《贈僧》一詩也描繪了他誓願與山雲共閑的精神境界:「紛紛擾擾十年間,世事何嘗不強顏。亦欲心如秋水凈,應須身似嶺雲閑。」鐘山即事澗水無聲繞竹流,竹石花木弄春柔。茅檐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賞析】黃庭堅曾云:「荊公暮年作小詩,雅麗精絕。」葉少蘊《石林詩話》也說王安石的詩「晚年始盡深婉不迫之趣」。本詩便是一首雅麗、幽婉的禪境詩。澗水無聲地繞過修篁涓涓地流淌,竹石花木都展現了春意的無限溫柔。一切都如許「無聲」、輕柔,令人的心自然進入清凈的禪境。他終日坐在茅檐下凝視著鐘山,一鳥不喧的鐘山顯得更加幽靜怡人。一切都如此靜謐,沉浸在清悠的虛靜之中,竟是如此超妙卓絕的心境!柘岡萬事紛紛只偶然,老來容易得新年。柘岡西路花如雪,回首春風最可憐。【賞析】這是一首清新舒雅的抒情小詩。首二句寫世事紛繁,多出偶然,那必然之理何在呢?韶華易逝,人生苦短,那永恆的生命在何方?次句中的一「老」一「新」,形成鮮明的對比與反差。一個「老」字,與首句的「萬事紛紛」相呼應。這人生轉老之際,經歷了世事萬千,終究明白了些道理,一年又一年就那麼平淡地過去了。那麼這種心境的轉化或者說升華是出於何種緣由呢?請看那鐘山柘岡吧,春光旖旎,花如飄雪,何等浪漫迷人,那都是春風的造化呀! 一個「花如雪」,活脫脫地描繪了春花飄紛的熱鬧花事;而在春風的「可憐」前不經意地添個「最」字,將詩人對春風的愛戀表現得令人心痛。而最意境幽絕的是那一「回首」,這一回首,回首西路,回望春光,回味往昔,人生最得意的是什麼?是乘著駘蕩的春風歸去,歸返那「常樂我凈」的心靈桃源,那才是人的精神故鄉,是永恆的家園。嚴羽曾言:「荊公絕句最高,得意處高出蘇黃。」本詩即是一首出神入化的名篇,寫得「意與言會,言隨意遣」,且其意趣平夷沖淡,閑淡自適。悟真院野水縱橫漱屋除,午窗殘夢鳥相呼。春風日日吹香草,山北山南路欲無。【賞析】這是退居鐘山的王安石晚年游寺所作,情景交融,渾然天成。它描繪了悟真院令人陶醉的自然風光,表現了心凈的詩人對春光的禮讚。首二句如一幅山寺風景圖,描摹了悟真院的明凈與僻靜。悟真院滌盪在縱橫交錯的溪澗野水中,纖塵不染,沒有塵世的喧囂,只有鳥聲歷歷可聞,正如催醒亭午的好夢。三、四句詩人由近至遠,將悟真院置於暮春三月,江南草長的迷離春景中,人跡罕至的小路遮滿了綠草,幾乎辨認不出,而那日日吹拂的香草便彷彿是佛國的芳香。「悟真院」,沒有任何紅塵的煩擾,只有美麗自然的相伴,才給詩人帶來安然的好夢,正是詩人嚮往的潛心理佛之所。 

  法演(1024—1104)宋臨濟宗禪師,綿州(今四川綿陽)人。35歲出家,參守端禪師而悟,嗣承其法,為臨濟宗楊歧派傳人。後居蘄州(今湖北蘄春)五祖山禪寺,隨機答問,因事舉揚,不假尖新,自然奇特,龍象盈門,乃一時極盛。座下得嗣名弟子有佛眼清元、佛果克勤、佛鑒慧勤,有「法眼下三佛」之稱。閑田地山前一片閑田地,叉手叮嚀問祖翁。幾度賣來還自買,為憐松竹引清風。【賞析】這是一首風流雅緻、令人開懷的禪意詩,其中浪漫著天真純樸的氣息。山前有一塊空閑的田地,它到底是什麼來歷呢?我意氣昂揚地叉著手問我的老祖先。老祖先告訴我說:這塊地呀,是一塊寶地;它給賣出去好幾回,可我還是又把它贖買了回來,因為我實在捨不得那松竹引清風的情致啊!可見這老祖翁還是蠻珍惜自家寶藏,也是十分風流俊逸的,他曾經迷失過,但還是努力找回了自性,真是一位快活自在的祖宗啊!「祖翁」在詩中是禪林中覺悟者的代名詞,又稱大德、宿德等。閑田地在禪詩中是禪心佛性的象徵。這是一塊「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的田地,是任誰也不可能對它進行破壞的、不需要「耕耘」的永恆的凈地。若辛勞於其中,於出世者而言所獲的是法執;於入世者而言,所獲者唯有煩惱。在詠誦「閑田」的禪詩中,元僧野翁炳同有一首令人耳目一新的佳作:「秦不耕兮漢不耘,钁頭邊事杳無聞。年來也有收成望,半合清風半合雲。」好一個風流俊逸的禪僧!有一塊田,竟然世世代代都不去耕種;既然世代都不耕種,讓尖嘴鋤都閑著,年底哪來的收成?!奇怪的是,豈止是一般的收成,那禪衲在這塊閑田裡得到的可是大豐收——他擁抱的可是一個清風白雲般的自然美麗的世界。守端(1025—1072)湖南衡陽人。宋楊岐派禪師。20歲出家,圓具後參臨濟宗楊岐方會禪師。28歲住持江州(今江西九江)承天寺,安徽舒州白雲山海會寺,所至禪眾雲集。膽識過人,學眾敬而畏之。著有《白雲守端禪師語錄》2卷、《白雲守端禪師廣錄》4卷。贊師偈百尺竿頭曾進步,溪橋一踏沒山河。從茲不出茶川上,吟嘯無非羅里羅。【賞析】守端一日乘驢度橋,一踏橋板而墮,忽然大悟。從此更不遊方。且出語洒脫,詩中有詩,意中有意,韻味無窮。《贊師偈》便是守端的開悟偈。首句寫他決心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只是理入,還須行入;一天當他騎驢過橋時,橋板斷了,他猝然跌到了橋下,一時間什麼都消失了,包括大地山河,遑論玄理虛論,他也就猝然穎悟了大法。從此他閉門不出,善加護持;閑來吟嘯,也是不成腔不成調但古風猶存的「啷格啰里啰」。詩如其人,從此白雲守端踏上了宗林吟嘯的大舞台,其語錄、頌偈皆另有一種風骨。蠅子透窗偈為愛尋光紙上鑽,不能透處幾多般。忽然撞著來時路,始覺平生被眼瞞。【賞析】這是禪師對著名的神贊禪師古雅指化的讚頌。全詩以擬人化的手法,通過對一隻追求光明的蠅蟲的描寫,象徵了追求禪道的衲子的探索與覺悟過程。「光」在此處代指心珠、佛如意、禪心。多少次在迷中求悟,不懈地上下而求索。忽然,因緣時節成熟了,不經意間撞著飛進來時的通道,才明白平生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受了肉眼的蒙蔽。如今,心眼打開了,第三隻眼時刻「惺惺著」,他將是一位永遠清醒的覺者。守端禪師精妙的頌古偈眾多,下面略舉一例:「五陵公子游花慣,未第貧儒自古多。冷地看他人富貴,等閑不奈襆頭何。」此為《頌古聯珠》中所載守端頌雲門「北斗里藏身」公案的偈子。笑的是「冷地看他人富貴」的襆頭世人,包括未悟的僧人,不知自己正是「游花慣」的「五陵公子」,因為佛性本自具足嘛! 一拳拳倒一拳拳倒黃鶴樓,一踢踢翻鸚鵡洲。有意氣時添意氣,不風流處也風流。【賞析】這是一首唱頌臨濟宗宗主臨濟義玄在三頓棒下徹悟公案的名偈。其雄渾剛健,意氣風發,雄視天下,豪甲宇內,無人能攀,被視為禪偈中的極品。臨濟宗一問世,天生一副英雄氣象,具有翻江倒海的偉力,更無須說當禪子大徹大悟之後,其明悟宇宙真諦後,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那剛烈迅猛、掃古盪今的「激箭式禪道」,那驚天動地的吼與德山劈頭蓋腦的棒,這當頭的棒喝,不知使多少人添了意氣,展了風流。在詩人看來,一拳拳倒黃鶴樓,一踢踢翻鸚鵡洲,其實對精悟禪道的人說來根本就沒有什麼了不起。這些具有經天緯地的大能量的覺者們,有一股暢古通今的浩瀚之氣,在常人視為意氣暢快時更為淋漓酣暢,在常人視為失意無奈處常顯風流。下面我們再來淺賞幾首意氣風發的禪偈:宋僧智勤的《偈》頌的是覺者胸襟寬廣,慧眼明晴:「今年五十五,腳未踏寸土。山河是眼睛,大海是我肚。」北宋楊岐方會嗣子保寧仁勇頌德山徹悟偈為:「一時瀑布岩前落,半夜驚烏掌上明。大開口來張意氣,與誰天下共橫行。」其氣勢其氣度,真可謂天下無人難敵了。慧勤(1063—1135)的《無題》詩為:「堂堂氣宇走雷霆,凜凜威風掬霜雪。將軍下令斬荊蠻,神劍一揮千里雪。」高蹈的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莊子《說劍》)般的堂堂氣宇與凜凜威風。正覺(1091—1157)《凜凜將軍》偈為:「凜凜將軍令已行,八荒四海要澄清。提來劍氣干牛斗,洗盪氛埃見太平。」真的是豪氣干天,頒的是「洗盪氛埃見太平」的洗凈乾坤、濟世度人的覺者的決心。元僧石屋清珙(1272—1352)的《無敵》詩為:「眼空湖海氣凌雲,傑出叢林思不群。古往今來誰是我?得饒人處且饒人。」頌的是「丈夫自有衝天志,不向如來行處行」(石頭希遷語)的膽氣,與「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大我意志。祖心(1025—1100)號晦堂,始興(今屬廣東)人。19歲龍山寺出家後參黃檗慧南,朗悟厥旨,莞然奇之。繼其法席,為臨濟宗黃龍派傳人。性恬退淳厚,博學多識,修持謹嚴,棲於隆興府(今江西南昌)黃龍山崇恩禪院十二年,法門大興。北宋大儒周敦頤等曾參禪於門下。卒謚賜號寶覺。退黃龍院作不住唐朝寺,閑為宋地僧。生涯三事衲,故舊一枝藤。乞食隨緣過,逢山任意登。相逢莫相笑,不是嶺南能。【賞析】黃龍院是唐時所建的古寺,位於江西南昌黃龍山。黃龍慧南禪師在崇恩院提唱著名的「黃龍三關」,接引學人,大振禪風。「黃龍三關」即:「人人都有出生地,哪兒是上座的家鄉?」「我的手比起佛手來怎樣?」「我的腳跟驢腳相比怎樣?」本詩是祖心未悟玄旨時所作,反映的是衲子遍歷遊方、多方訪學的修行生活。衲子疏食布衣,竹箸瓦碗,黃韭糙飯。身貧而心不貧,心中自有福田在。他們過著古拙任運的生活。隨緣乞食,有山便登,有寺便住。尾聯以坦誠的筆觸,幽默的口吻,表達自己終將成為一代高僧的決心。《容齋詩話》載:祖心有省於當僧人間多福「如何是多福一叢竹?」多福答「一莖兩莖斜,三莖四莖曲」時。祖心的著名禪語為「明取自家一片田地」。宋代《許彥周詩話》評此詩:「深靜平實,道眼所了,非世間文士詩僧所能彷彿。」一生浪跡雲遊的元代詩僧祖柏亦有一首《雲遊》詩,表達同樣的意旨:「雲遊七載效飄萍,晝載驕陽夜載星。歷遍千山兼萬水,傳燈未果但勞形。」義青(1032—1083)青社(今河南郾師縣)人。7歲出家,遍識華嚴、唯論等經論,人稱「青華嚴」,參臨濟宗浮山法遠(991—1067)而悟旨,為曹洞宗大陽警玄禪師(948—1027)法嗣,住舒州(今安徽潛山縣)投子山勝因院。承繼曹洞細膩綿密的宗風,其「美食不中飽人餐」句為叢林傳唱。水出崑崙水出昆崙山起雲,釣人樵父昧來因。只知洪流岩巒闊,不肯拋絲棄斧聲。【賞析】這是一首對首山答僧的公案的頌偈。首山省念(926—993)嗣法於風穴延沼禪師(896—973),為臨濟宗五世傳人。法席隆盛,學人眾多,自六世汾州善昭(947—1024)起名家迭出。首山開示僧人「莫污染心源」,義青於此有所感慨。華夏的大江大河,莫不發源於昆崙山,而昆崙山上的水,又來自天上的雲。那麼天上的雲呢?這其中的因果循環,俗人從不去關心,只知道一味地索取,而不思考這樣做的後果。當生態平衡遭到破壞,當綠色一塊塊從地球村消失,土地裸露著貧瘠,生命的方舟擱淺,我們心靈的平衡也會受損,這樣就會離佛法更遠。本詩是對不明因果之道,只顧一味索取的俗人的譏諷,也是對不知本源的學佛者的一種開示。作為大陽的傳人,義青深諳曹洞細密的宗風,將禪宗的理法柔綿地納入詩意的境界中,使人明道見性。試看大陽的名偈句「夜放烏雞帶雪飛」、「鷺倚雪巢猶自可,更看白馬入蘆花」,將禪心的蹤跡莫窺、自由暢快表現得何等詩意斐然。程顥(1032—1085)字伯淳,河南洛陽人。北宋理學奠基人之一,與弟程頤世稱「二程」。著有《定性書》、《識仁篇》等。偶成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幻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賞析】理學大儒程顥是一位崇佛之士。二程所推行的三功夫即「靜坐」、「用敬」、「致知」,便是從佛門的「戒」、「定」、「慧」衍學而來。程門立雪的故事,也是從禪宗二祖慧可立雪斷臂的逸事中得到啟發的。本詩信手拈來,皆成章句,理趣斐然,而又不減詩興。首句描寫詩人的閑適從容,日日安眠皆不覺曉,直至紅日三竿。頷聯、頸聯採用工整的對仗,描繪了詩人心目中的大道。天地萬物無不自在自得,四時更迭也處之泰然。三句的「靜觀」與四句的「佳興」均為句眼。大道無形,然而卻廣佈於渺宇之間;世事的風雲變幻,無不是道的再現。當一個男兒達到「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境界,他就成了人間的大丈夫了。程顥一生中作有不少禪詩。《題淮面寺》亦為表現禪宗超塵脫俗、隨緣任運的佳作:「南去北來休便休,白蘋吹盡楚江秋。道人不是悲秋客,一任晚山相對愁。」而一首《秋月》,更是不著一字盡顯風流:「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隔斷紅塵三十里,白雲紅葉兩悠悠。」

蘇東坡(1037—1101)

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嘉佑進士,曾任禮部尚書、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等官職。因「烏雲台」事件被誣下獄,屢次被貶謫外放。學識淵博,與父洵、弟轍合稱「三蘇」。文縱橫恣意,有如行雲流水,列「唐宋八大家」之一;詩題材廣闊,清雄曠放,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並稱「蘇辛」;又工書畫,為宋代四人書法家之一,可謂曠古罕見的文詩書畫的全才。常與吳越名僧交往,還曾與許多禪師斗試機鋒;列東林常總禪師嗣下,曾自言前身是個僧人。著有《蘇軾詩集》、《東坡文集》、《東坡樂府》等。

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賞析】

嚴羽曾言:「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發句好尤難得。」本詩結句好,發句更妙,是一首備受稱道的懷舊七律詩。著名的成語「雪泥鴻爪」,就來自這一名詩。, 首聯,詩人提出一個十分有趣的問題。人一生飄浮,到底像什麼?詩人認為,人生無常,飄泊不定,就像雪泥鴻爪一樣。可想而知雪泥上的爪印是難以久存的,更不用說那飛翔的鴻雁,早已不知西東。回首往事,不正是如此嗎?你看老僧業已寂滅,牆垣已頹,你往日的即興揮題已不見了蹤影。1056年詩人與其弟蘇轍赴汴京應試過河南澠池,1061年赴陝西任時再過澠池。時隔五年,早已物是人非。不過,在達者看來,這是生命的宿命,是生命的規律。還記得那時候的崎嶇路途么?路長人困,連跛驢都疲倦了。回想起來,歷歷如昨,還蠻有意思呢!

安命知天者,對人生有一番徹悟後,就要達觀地對待一切。詩人正是以這一心胸直面人生沉浮,並達到了他人生的完滿。

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賞析】

這是一首婦孺皆知的禪理詩。黃庭堅謂之「吐此不傳之妙」。

廬山是這位可愛的東坡居士的心靈故鄉,他對山是如此的迷戀:橫看、側視、遠眺、近觀、高瞻、俯瞰,對廬山諸峰奇妙的造化與形態感到意趣盎然。那縱橫倚側、遠近高低的觀察,將一個摯愛山景禪境的奇造妙化的赤子的心境畢然呈現了出來。雖然百般執著,萬分難捨,可還是弄不清它的本來面目。為什麼呢?就是因為你還沒有超脫,沒有跳出三界外,哪能高屋建瓴、知根達源呢!

廬山是一座充滿禪境的寶山,曉得廬山真面目,也就曉達人生極境了。

廬山煙雨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賞析】

這是一首廣為宗門引用的理趣詩,形象地展示了未悟與悟後的境界。

青原惟信禪師有一段著名的禪話:「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表現了一個達者先入小乘禪境,再入魔境,爾後臻抵大乘聖境的過程,也是這首禪詩最好的註腳。

廬山煙雨風光與浙江的錢塘潮,都是聞名天下的勝景,多少騷人墨客為之傾倒,揮毫潑墨,這等名震宇內之寶地不親自去見識一番,是會抱撼終身的。可是到過之後,卻發現沒什麼特別,依然是廬山煙雨與錢塘浪潮。

悟前千般恨難消,千念萬慮,放舍不下,把那廬山煙雨與浙江潮,把那須實證的佛性禪心,看成非我的存在,其實大謬;等到大悟後,放下諸念,才明白那勝景亦不過是佛心我心的微妙體現而已,佛性在悟前悟後未曾有絲毫改變,依然是廬山煙雨浙江潮,只不過覺者開了天目,獲得了大智慧而已。

贈東林總長老

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

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擬人。

【賞析】

這是東坡居士表現自己對禪的穎悟的一首悟道偈。東林總長老即東林常總(1025—1091),世譽稱「馬祖再來」。

首二句表現詩人對佛性禪理的透悟,尾二句表現自己對法門聖境奧妙無窮的證悟。溪聲與山色,其清澈明麗,無非是純凈無垢的佛性禪心的妙現;那溪光山影,在迷離的夜色中,在覺者的心目中,簡直就是在頌唱著玄妙無際的八萬四千法門,其博大精深、歡暢愉悅,我怎樣才能向他人表白呢?!說什麼「舉擬他人」,這分明是透達禪境的東坡居士的一句反問! 因為禪宗是主張不立文字的,故禪境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只可自證、不可他求,即所謂「言無展事,語不投機。承言者喪,滯句者迷」。

琴詩

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

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於君指上聽。

【賞析】

這是一首極為精到的以琴示禪偈。

《楞嚴經》中說:「譬如琴瑟琵琶,雖有妙音無妙指,終不能發,汝與眾生亦復如此。」又有偈云:「聲無既無滅,聲有亦非生。生滅二緣離,是則常真實。」深諳禪理的蘇軾試圖通過琴詩說明禪門的奧理。詩人設了兩個假設句,兩個反問句,說明生滅的微妙。妙音為無,如何能自鳴匣中,又怎麼能從指頭上聽到?只有當有無相生,琴指相拂,才有響泉磬韻。不過,即使它聽得到,那也不是它的自性。無生無滅,才是空的本來面目。

蘇軾一生中結交僧友數十人,有上百首贈答僧友詩。下面僅列舉一二,以示詩僧友朋們跟這位曠古絕今、覺事達人的才子的友誼。 蘇東坡《書雙竹湛師房二首》:「我本江湖一釣舟,意嫌高屋冷颼颼。羨師此室才方丈,一炷清香盡日留。暮鼓朝鐘自擊撞,閉門孤枕對殘紅。白灰旋撥通紅火,卧聽蕭蕭雨打窗。」清人紀昀評此詩:「意自尋常,語頗清脫。」

慎長老《和東坡詩韻》為:「東軒長老未相逢,已見黃州一信通。何必揚眉資目擊,須知千里事同風。」達者千里書信晤訪,足可聊慰難逢之意。既然千里同宗,萬里同風,已足可抵得上齊案揚眉了!

 

                         

 

維林(?—1119)《問東坡疾》是一首充滿輕鬆幽默的問疾詩:「扁舟駕蘭陵,目換舊風物。君家有天人,雌雄維摩詰。我口吞文殊,千里來問疾。若以偈相答,露柱皆笑出。」其中「君家有天人,雌雄維摩詰」句,表達了維林禪師對東坡禪境的褒頌;而「露柱皆笑出」,表現了禪者的智慧與輕快。

道潛(1043—1102)

於潛(今浙江臨安)人。號參寥子。參大覺懷璉得法,為雲門宗傳人。紹聖元年(1094),蘇軾流放南方,道潛連坐還俗。建中靖國元年(1101),蒙赦,復僧籍。哲宗賜號妙總大師。宋朝著名詩僧,與秦觀、蘇軾為友,長詩工文,其詩清新流暢,絕句尤富詩情畫意,為時人格外欣賞。蘇軾謂之「新詩如玉屑,出語便清警」。著有《參寥子詩集》。

臨平道中

風蒲獵獵弄春柔,欲立蜻蜓不自由。

五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滿汀洲。

【賞析】

這是一首廣為傳頌的題景小詩。蘇軾曾將此詩刻於石上,極力稱道詩中的妙筆。

全詩以清靈的筆觸、巧妙的裁剪描繪了江南暮春的迷人風光。臨平山位於風景如畫的杭州東北。詩僧在經行途中,通過對臨平山一帶如詩風光的細膩描繪,表現了一位出家清凈的衲子對自然的無限熱愛,同時表現了他作為一代詩僧非凡的筆力。首句寫山下柔蒲成片,生機蓬勃地搖曳於春風中,風過獵獵,一陣一陣地鋪漫過去,顯得無比輕柔、自在。那飛倦了的蜻蜓也想在蒲草上歇歇腳,可是不知是春風在捉弄它,還是蒲草在跟它嬉戲,總是搖擺不定,叫它怎麼也立腳不穩。一個「不自由」,極富神韻,反襯出自然界無限的生機與自由。再加上那山路彎彎,一步一景,放眼那水汀沙洲,藕花無數,清香裊裊,彷彿整個世界都是象徵佛性清凈的蓮花與清香,寓示出詩僧對佛性真如與宇宙自然的純樸本真的讚美。

絕句

高岩有鳥不知名,款語春風入戶庭。

百舌黃鸝方用事,汝音雖好復誰聽?

【賞析】

這是一首語淺意白的比興借喻詩。高岩鳥便是詩人,也是禪衲子的代稱。

首句的「高岩」說明其處境之高遠。「不知名」說明高岩鳥的超塵脫俗。你看它多麼清靈自在,歌喉多麼動聽,姿態何等輕盈,春風是它的友朋,它一路跟春風呢喃著,隨春風出入萬戶千庭,傳唱著春的消息。那知名的黃鸝和反覆其舌的百舌鳥正在主人面前賣弄歌喉,喜得它們的主人樂不可支,你那清越的妙音除了春風又有誰識得其中真意呢?!

一個禪者便如同高岩鳥,不計名利,不悅俗漢,唯求與春風為伍,留清音自樂,出家也罷,在俗也罷(詩人曾因寫諷刺朝廷貶罪蘇軾的詩而得罪權貴被勒令還俗)。

清僧大成的詠鳥詩《伯勞西去》則表現的是另一番禪意,上詩中的百舌為伯勞的一種:「伯勞西去雁東來,李白桃紅歲歲開。萬事無過隨分好,人生何用苦安排。」世事倥傯,萬事隨緣,才是快意的人生。

卜居智果答方外

青燈殘篆夜寥寥,門外秋風振葦蕭。

慚愧高人能見憶,為予西望立溪橋。

【賞析】

這是一首如同偉岸雕塑般的抒情詩。

智果寺位於西湖孤山,寺中有參寥泉,泉水甘冷宜茶,是一處清靜優美的修行之所。本詩描寫定居智果寺時道潛樂寺喜禪的心境。然而,詩中不見一字直接描寫,而是借用側面描寫的手法。首二句寫景,表現了秋寺的空寂、冷清與幽靜、蕭瑟,而這正是一個衲子最鍾愛的所在。這是一處多麼可愛的家園哪!怪不得詩人由衷回憶起這樣一幅令人難忘的畫面:一位方外高士隻身站在溪橋上,朝西而立著,他在迎候詩僧的到來。這幅揮之不去的畫面,一生中反反覆復地出現在詩人的腦海中,那高人西望立溪橋的鏡頭,深深地打動了詩人的心,自從那時起,他就深深地摯愛起這一方樂土。因為詩人也是一位心出塵外的千里同風者。

口占絕句

寄語東山窈窕娘,好將幽夢惱襄王。

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賞析】

據《侯鯖錄》載:「東坡在徐州,參寥自錢塘訪之。坡度上令一妓戲求詩,口占云云,自是名聞海風。」一個風流倜儻卻時遇貶抑的才子,一個風流靈透且凈心永在的詩僧,弄出這一段詩壇佳話,是詩壇的風流,也是禪林的風流。才情飽溢的道潛即興吟誦的這首艷情絕句,拉開了禪風詩壇上嶄新的一幕。自此,很多禪詩愛用艷情詩來表達禪意,從傳統的山水清雅詩、恬靜田園詩中另闢蹊徑,進透出一股靈秀溫馨的活鮮生機。

全詩首二句寄語歌妓,尾二句表白自己。首二句以神女與襄王夢中神會的典故,委婉含蓄地將風流才子蘇軾與芳齡歌女的世間風流表現得詩意盎然,令人不由憶起宋玉《高唐賦》中巫山神女辭行楚襄王時的詞賦:「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詩人通過這段世人熟知的典故,肯定了世間的風流與人生快意,不過這是世間才子佳人的生活,於禪者則不然。後二句寫自己清靜修行的禪心已化作沾泥柳絮,不會像楊花一般隨春風上下癲狂,而是收住心猿,看住自性,不再起心動念了。

下面我們略略瀏覽一下禪詩中的風流:

宋報恩演《佳人睡起》為:「佳人睡起懶梳頭,把得金釵插便休。大抵還她肌骨好,不塗紅粉也風流。」這首詩描寫懶睡佳人的風流在於她的「肌骨好」,處子的肌膚風骨還保持著清純,心境尚未沾染,這也正是禪心的體現。

宋代肯堂元禪師《美如西子》為:「美如西子離金闕,嬌似楊妃下玉樓。終日與君花下醉,更嫌何處不風流。」將悟禪後的風流別緻表現得淋漓酣暢!

宋代法泰《高樓美女》為:「高樓美女一雙雙,各向瓊窗坐玉床。綉

出鴛鴦呈似了,金針深插錦香囊。」這首悟道偈儼然一幅繽紛疊彩的美女織綉圖,哪有半點清冷的禪意。然而正是這瓊窗玉床間的高樓美女,綉出何其神似的簡直就是像全了的鴛鴦,卻難圓好夢,只好將那一腔柔情深深地刺入香袋中。這空幻綿密的感覺,正好比禪者對悟境的孜孜不懈。

清僧安生的一首《挽旃那》,似寫女施主的笑貌音容,實寫其心底對佛的虔敬與深深的禪意:「玉容從此謝空華,小閣遊絲護碧紗。宛轉曾遮松下扇,清幽誰供佛前花。蒲團初撒憐春月,貝葉空遺映晚霞。幾處香溫悲手澤,青鞋倚壁冷袈裟。」

東園

曲渚回塘孰與期,杖藜終日自忘機。

隔林彷彿聞機杼,知有人家住翠微。

【賞析】

道潛是一位寫景高手,也是一位與大自然對話的高手。詩中詠嘆的幽景東山,為五祖弘法的湖北黃岡的東山勝地。

曲渚方塘,彷彿熟稔的友朋,可隨時造訪,無須相約;終日手持藜杖,踟躕林間,可忘卻一切世間機心。幽寂清凈的自然令人陶戀不已。這是直抒胸臆的描寫,表現出家人淡泊寧靜的心聲。尾二句以動襯靜,那若隱若聞的機杼聲,傳自蓊鬱青蒼的深山幽處,織出林間無限的生機。最妙是那「彷彿」二字,令人回味無窮,顯示出詩人高妙的筆力。

秋江

赤葉楓林落酒旗,白沙洲渚陽已微。

數聲柔櫓蒼茫外,何處江村人夜歸。

【賞析】

此詩同《東園》詩同為題詠東山的組詩之一,廣為世人傳唱。惠洪《冷齋夜話》中載:道潛作詩,追法淵明,其語有逼真處,曰:「數聲柔櫓蒼茫外,何處江村人夜歸。」又曰:「隔林彷彿聞機杼,知有人家住翠微。」時從東坡在黃州,士大夫以書抵坡曰:「聞日與詩僧相從,豈非"隔林彷彿聞機杼』者乎?真東山勝游也!」坡以書示潛,誦前句曰:「此吾師七字詩號。」

道潛是一位寫景表意的詩中高手。這首《秋江》將秋江由黃昏至初夜時的氛圍凝練為寧靜與寥廓,表現了一位心境空幽清澄的禪者對大自然的詩意獨特的把捉。首句寫夕陽正紅之時,次句寫落暉已斂之景,三句現日落之後的暮色蒼遠,第四句為夜色籠罩秋江之圖。首二句以彩繪之筆,入畫於詩。「紅葉」與「白沙」,渲染了秋色的濃重與生氣。「酒旗落」與「夕陽微」,勾描出凄清蒼涼而悠遠的秋意。最精妙的第三句「數聲柔櫓蒼茫外」,將天地之悠悠與蒼茫之靜謐賦予了無窮的詩意,一個「外」字,造境戛獨,意趣空遠。那動中之靜,那歸中之意,餘韻裊裊,令人回味。

江上秋夜

雨暗蒼江晚未晴,井梧翻葉動秋聲。

樓頭夜半風吹斷,月在浮雲淺處明。

【賞析】

這又是一首難得的描畫江上秋夜清皎寧靜的意境的佳作。

詩歌細緻地描寫了江上自初夜至夜半、由陰雨至雨霽月現的陰晴變化,喻示著深深的禪理。首聯寫秋雨瀟瀟,秋聲瑟瑟,雨沉暗江一片蒼茫,梧葉翻動一片蕭瑟。蒼勁的秋風直吹到半夜才停歇下來,一個「斷」字將籠罩於首二句的陰沉、蕭瑟化為虛無,大有化腐朽為神奇之效。一直在樓頭感受著秋夜詩意的詩人欣喜地發現:月亮在浮雲淺淡處露出清皎的光輝。好一句「月在浮雲淺處明」,含寓了多少人生哲理。那本自澄明晶瑩的禪心不是也要經過秋風秋雨的洗禮,經過正念與妄念的爭鬥才能如明月般脫穎而出么?

全詩層次分明,構思精巧,字句錘鍊,一句一轉,卻意境渾成。

黃庭堅(1045—1105)

字魯直,號山谷老人。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人。治平進士。一生仕途坎坷,在朝內派系鬥爭中,因觀點保守,屢遭貶謫,極不得志。曾一心向佛,為臨濟宗黃龍派禪師祖心禪師的弟子。習詩初受惠於家學,後與秦觀(1049—1100)、晁補之(1053—1110)、張耒(1054—1114)求學於蘇軾,合稱「蘇門四學士」。詩開江西一派,有奪胎換骨、點鐵成金之妙。論者謂其詩「造句奇崛」(方東樹《昭昧詹言》)「清新奇峭」。有《山谷內集》、《別集》、《外集》等行世。

牧童

騎牛遠遠過前村,吹笛風斜隔壟聞。

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用盡不如君。

【賞析】

相傳這是一代名詩人黃庭堅七歲時所作,表現了詩人早慧的詩才與穎悟的能力。用語淺白,卻寓意不凡。

夕陽西下時分,牧童吹著短笛,在斜風中歸去,何等安閑自適。回想起來,多少追名逐利之徒,機關算盡太聰明,處心積慮地營私結黨,在名聞利養中沉淪掙扎,反而把最重要的本真給迷失了。怎麼比得上牧童深味自然禪趣,於世無爭,恬淡自怡呢?唐代詩僧棲蟾有一首《牧童》,極妙地表達了禪者所欽羨的牧童境界:「牛得自由騎,春風細雨飛。青山青草里,一笛一蓑衣。日出唱歌去,月明撫掌歸。何人得似爾,無是亦無非。」宋人牧童的《答鍾弱翁》也是一幅高士圖:「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卧月明。」

山谷老人一生堅心向佛。黃龍派名僧惟清贊曰:「平生所見士大夫人品,未有出此公之右者。」《居士集》載有他的一段參禪趣事:「魯直詣晦堂問道,晦堂曰:"論語曰:二三子以吾隱乎,吾無隱乎爾。公居常如何理論?』魯直呈解。晦堂曰:"不是,不是。』魯直迷惘不已。一日,侍晦堂山行,時木樨盛放,晦堂曰:"聞木樨香否?』曰:"聞。』晦堂曰:"吾無隱乎爾。』魯直釋然,即拜之。」

他一生寫有數十首禪詩,曾在詩中自謂「吃茶吃飯隨時過,看山看水實暢情」,《題落星寺》中的「小雨藏山客坐久,長江接天帆到遲」成為千古名對。一首《池口風雨留三日》語句清新奇峭,寓理於物,予人古雅朴茂之感:「孤城三日風吹雨,小市人家只菜蔬。水遠山長雙屬玉,身閑心苦一春鋤。翁從旁舍來收網,我適臨淵不羨魚。俯仰之間已陳跡,暮窗歸了讀殘書。」論者謂之「別有風味,一洗腥腴」。(方東樹《昭昧詹言》)其《次韻答斌老病起獨游東園》一詩,寫景清新,立意清遠:「萬事同一機,多慮乃禪病。排悶有新詩,忘蹄出鬼徑。蓮花生淤泥,可見嗔喜性。小立近幽香,心與晚色靜。」好一句「小立近幽香」,真箇是深得詩禪三昧。晚年與畫家黃斌老酬答之作《又答斌老病癒遣悶二首》亦為世人傳誦的名詩。之一為:「百痾從中來,悟罷本誰病?西風將小雨,涼入居士徑。苦竹繞蓮塘,自悅魚烏性。紅妝倚翠蓋,不點禪心靜。」之二云:「風生高竹涼,雨送新荷氣。魚游悟世網,鳥語入禪味。一揮四百病,智刃有餘地。病來每厭客,今乃思客至。」無論是「西風將小雨,涼入居士徑」,還是「魚游悟世網,烏語入禪味」,都歷歷再現了詩人對禪趣禪理的至高體悟。錢鍾書《談藝錄》評之為「以生見巧」。

 

 

 

仲殊(生卒年不詳)

安州(今湖北安陸)人。北宋詩僧。進士出身,後棄家為僧,居杭州吳山寶月寺。與蘇軾友善,因其喜食蜜,故名蜜殊。能文善詩,工於歌辭,往往操筆而就。亦工艷詞,風格奇麗清婉。

潤洲

北固樓前一笛風,斷雲飛出建康宮。

江南二月多芳草,春在濛濛細雨中。

【賞析】

這是一首千古傳誦的著名七絕。清人翁方綱《石洲詩話》卷三評道:「僧仲殊"北固樓前一笛風』一首,亦唐人佳境。」

首句點題,在千古名勝北固樓前,耳邊是風中捎來的悠悠笛聲,是何等令人愜意。更不用說,春日晴和,白雲縷縷。只不過在這自古人文薈萃的江南,連白雲都折射出歷史的馨香。一個「斷」字,不僅絕妙地擬態,也折射出歷史的悠韻。往事已成悠悠煙雲,只有春色永駐人間,靈性的自然才不管你什麼朝代興亡,依然芳草萋萋,在早春二月就綻放出無限的生機,在如朦朧詩般的煙雨中顯得青潤可人,惹人愛憐。在這幅美妙的畫卷面前,其中飽含的禪意,讀者自可各有理會。

下面我們再錄一首仲殊的佳作,以飽覽其濃釅縱橫的才情。《訴衷情@寒食》:「涌金門外小瀛洲,寒食更風流。紅船滿湖歌吹,花外有高樓。晴日暖,淡煙浮,恣嬉遊。三千粉黛,十二闌干,一片雲頭。」詞中的禪意可與詩中的禪意相照相鑒。

歷代頌北固山詩中多有佳作。而北宋詩人曾公亮(999—1078)的《宿甘露僧舍》,其石破天驚之妙,可謂古來無二。詩云:「枕中雲氣千峰近,床底松聲萬壑哀。要看銀山拍天浪,開窗放入大江來。」北宋詩僧法平曾作《北固山》,也是詩意盎然:「不負南徐約,來看北固雲。金焦兩山小,吳楚一江分。雨意生蒼壁,潮聲起夕曛。半生流落恨,此日重殷勤。」一個是「開窗放入大江來」,驚人的氣勢實在可嘉;一個是「金焦兩山小,吳楚一江分」,對仗工緻,且深蘊時空的悠韻,均為難得佳作。

重喜(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會稽人。熙寧(1068—1077)中有史載。少事捕魚,喜誦經文,不識字,卻能書,善詩偈。

絕句

地爐無火一囊空,雪似楊花落歲窮。

乞得苧麻縫破衲,不知身在寂寥中。

【賞析】

這是一首意境清寂的描寫修行生活的好詩。

首二句描寫歲末的寒冷與寺宇的清冷。爐中無火,喻詩人身心無「火」旺熾,身心清靜如洗。一囊空,更加深明示身心無望無欲。落地成裘的雪花飄揚於歲末之際,亦是詩人冰心如雪的寫照。臻達此一境界,哪還在乎芒鞋破衲,只覺得這清貧孤苦,正好守節持操,讓無欲的身心永浸於寂寥的禪意中。這寂寥的意趣,自有一番卓異的風骨,此正是詩中的禪意所在,也是詩人的詩興所在。

曇秀(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與蘇軾、晁補之為友。

山光寺

扁舟乘興到山光,古寺臨流勝氣藏。

慚愧南風知我意,吹將草木作天香。

【賞析】

這是一首意氣風發的山水禪意詩。

詩作借盛讚揚州山光寺的風光表達自己的禪悅之境。《東坡題跋》云:「予在廣陵,與晁補之、曇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客去,予醉卧舟中,曇秀作詩。」

首句的「乘興」將詩人的意興點題,點明一個出塵脫俗的衲子視大自然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都是佛性空靈的化身,都是愉悅的生命。古寺臨流,顯得何等古樸雅緻,氣象萬千,只有用「勝氣藏」三字方可包容。不僅扁舟、古寺、清流飽藏勝氣,就連南風也通曉禪意,吹得江南春至,花木飄香,顯現出一派祥和之氣,交織出一帙物我同春的渾然一如的天香圖卷。

靚禪師(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住汝州(今河南臨汝縣)香山,坐化而終。

絕句

春天一夜雨滂沱,添得溪流意氣多。

剛把山僧推倒卻,不知到海後如何。

【賞析】

惠洪《冷齋夜話》載:「靚禪師,有道老宿也,主筠(今江西高安)之三峰。嘗赴供民家,渡溪漲,靚重為溪流所陷,童子掖至岸,坐沙石間,垂頭如雨中鶴,忽指溪作詩云雲。」可見本詩為即興詠得的妙構。

這是一首寫景詠物以寓禪興的佳作,氣勢豪放,放意深遠,將禪者如海洋般恣肆的氣度詩意地進行了勾勒。一夜豪雨,溪流一改往日之涓細,怒滔滾滾,摧堤沖岸,何其勢不可擋。可是這一切只不過是一時的幻象,一時飛揚跋扈也改變不了冥然中的命運,一切喧囂風塵終將歸於平靜,等溪流入海後終將被海的博大與深邃所吸納。詩詮至此,其禪意自明。

明代詩僧契遜亦做有一首《山雨》,表現的禪意亦呼之欲出:「一夜山中雨,林端風怒號。不知溪水長,只覺釣船高。」好一個放任山水而自得的僧家。

守詮(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一作惠詮,杭州梵天寺僧。蘇軾極愛其詩,有唱和詩《梵天寺見僧守詮小詩清婉可愛,次韻凈。

題梵天寺

落日寒蟬鳴,獨歸林下寺。

松扉夜未掩,片月隨行屨。

唯聞犬吠聲,又入青蘿去。

【賞析】

「幽深清遠,自有林下一種風流。」這是南宋詩人周紫芝對守詮詩作的中肯評述。(見《竹坡詩話》)自此,「幽深清遠,自有林下一種風流」,廣為世人論禪談詩時所引用。蘇軾喜愛小詩的清婉幽寂,追和守詮詩道:「但聞煙外鍾,不見煙中寺。綱人行未已,草露濕芒屨。惟應山頭月,夜夜照來去。」

詩名「題梵天寺」,實寫山僧夜歸。首聯點明時令,烘托出晚秋凄寒蕭殺的氣氛,獨有那古木掩映的林下寺,有一種提唱不盡的風流。眼前是松扉常啟,抬頭是明月如鉤,明月正自在地穿行於雲中,夜晚顯得如此幽美僻靜。唯有犬吠聲伴隨著衲子的靜修,而且也隨著夜色消失在青蘿深處。蟬鳴與犬吠,以動襯靜,著力渲染山中的空寂,烘托出一種永恆的靜寂。而那幽深清遠處,自有禪心的靈現,是忘卻塵俗的覺者最為鍾愛之所在。

清順(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字怡然,杭州西湖北山僧,「清約介靜,不妄與人交」。(《避暑錄話》)王安石頗愛其詩,東坡晚年也與之唱和。

題西湖僧舍壁

竹暗不通日,泉聲落如雨。

春風自有期,桃李亂深塢。

【賞析】

《竹坡詩話》中載:「東坡游西湖,於僧舍壁間見小詩,問誰所作,或告以錢塘僧清順,即日求得之,一見甚喜,而順之名出矣。余留錢塘七八年,有誦順詩者,往往不逮前篇,政以所見之未多耳。然使止於此,亦可傳也。」可見這是一首廣為傳誦的禪詩。

這首五言絕句,全詩不著一「幽」,而幽寂畢現。首句重在一個「暗」字,篁竹蔽日,鬱郁蒼蒼,表現的是林中僧宇的幽寂;次句以動襯靜,使人備感寺院的清寂幽遠。「落如雨」形象生動地將林間的清幽表現得如繪如織,予人以動態的美感。而「春風自有期」句對春風進行了擬人化的描繪,「桃李亂深塢」句以一個「亂」字將令人眼花繚亂的春色表現得疊彩紛呈,一個「深」字又將山塢的幽邃進一步強化。全詩動靜結合,明暗互現,真可謂字字見功力,句句有詩情,無怪乎其受世人傳唱了。

詩人還題有一首《北山垂雲庵》,多有妙句佳趣:「久從林下游,頗識林下趣。縱然綠陰繁,不礙春風度。閑於石上眠,落葉不知數。一鳥忽飛來,啼破幽絕處。」「一鳥忽飛來,啼破幽絕處」句,可謂深諳詩家三昧。

先覺(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又名惠天覺。詩為蘇軾、元章(即米芾)所愛重。時人謂其詩作「渾然天成,無一毫斧鑿痕,雍容閑適,最有唐人風氣」。

題大慈塢祖塔院

谷口兩三家,平田一望賒。

春深多遇雨,夜靜獨鳴蛙。

雲暗未通月,林香始辨花。

誰驚孤枕曉,濤白卷江沙。

【賞析】

詩論《北窗炙棵》載:「惠先覺最為東坡、元章所禮。為人樸野,布衣草履,繩梭櫚為帶。時夜半起,捶其法嗣門,索火甚急,知是得句也。」為我們勾勒了一個勤於禪修又工於詩格的詩僧形象。

這首五言律詩,描繪了寺院暮春的幽深閑靜。全詩描摹了禪院自傍晚至翌日清曉的景色變化。暮春時日,站在谷口遠眺,但見一馬平川,視野極好,有兩三家庭舍點綴於桑田之間,織就一卷鄉間迷濛的小景。而春末多雨,細雨潤物而無聲,只有那蛙聲的鳴噪打破夜間的靜寂。在這靜靜的雨夜,雲暗天黑,明月不現,花開難曉,然而那林中傳出的清香依然傳遞著花的消息與生機。這一連串的景物描寫,使我們感受到一個詩人對春色的著迷,感受著他內心的寧靜。花香、蛙鳴催著詩人入眠,而到了清晨,席捲著岸邊白沙的漲潮的江濤又將詩人喚醒。

全詩情景交融,表現了一個留宿古寺暮春圖中的詩僧寧靜淡泊的意境和與自然契合相通的禪心。

道英(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福建泉州人。嗣法覺照琦禪師。

絕句

南北東西住險峨,古岩寒桂冷依依。

無人到我經行處,明月清風擬付誰。

【賞析】

這首七絕,是甘守清虛、自在適意的禪子心靈的寫照。

首二句寫僧人云游四方,住在崇山峻岭之中,與古岩為群,寒桂為伴,過著遠離塵俗的清靜生活。此處「古岩」象徵心地堅定,「寒桂」象徵心靈純凈。如此孤高清寒的經行處,自然是人跡罕至、無人問津的,那麼清風明月的聖潔、閑適自得的意趣又與誰分享呢?一個設問句,似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愴然,實則表現出自我意識的醒覺:明月清風就是我,就是禪心,我就是明月清風,並與之已然化為一體。「明月清風」,取自《南史·謝惠傳》。傳載謝惠平日「不妄交遊,門無來賓,有時獨醉」,曰:「入吾室者,但有清風;對吾飲者,唯當明月。」

宋僧守安的《南台靜坐》也可觀照一閱:「南台靜坐一爐香,終日凝然萬慮忘。不是息心去妄想,都緣無事可商量。」

文政(生卒年不詳)

南嶽衡山僧人。

題勝業寺

山鳥無凡音,山雲無俗狀。

引得白頭僧,時時倚藜杖。

【賞析】

這是一首古樸蒼勁的五言絕句詩。

首二句描寫山間的鳥兒與山中的白雲。山鳥款語,清幽絕響;白雲蒼狗,變幻無際。引得白髮皓首、鶴髮童顏的老僧,時常依杖佇立,沉迷於山間的清虛奇勝之中。首二句的一個「無凡」一個「無俗」,著力烘托山寺的超凡脫俗,也從側面表現了詩人遠離塵俗、清虛無為的心境。而一句「時時倚藜杖」,將一個老僧陶然山水的怡然自得的心境表現得活靈活現。寥寥二十字,點染出一幅老僧醉山圖,令人回味無窮。

景純(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元豐初(1080年前後)為「山水甲天下」之桂林詩僧。

絕句(二首)

夜色中旬後,虛堂坐幾更。

臨溪猿不叫,當檻月初生。

(其二)

後夜客來稀,幽齋獨掩扉。

月中無事立,草際一螢飛。

【賞析】

惠洪《冷齋夜話》載:「景純居豫章乾明寺,終日閉門,不置侍者,一室淡然。聞鄰寺齋鍾,即造焉,坐同眾食堂前,飯罷徑去。諸剎皆敬愛之。或陰雨,則諸剎為送食,住二十年如一日。」可見景純是一位精於禪修、矢志不渝的高僧。

本詩即是詩人內心生活的真實寫照。第一首小詩描寫詩僧坐禪時的清靜靈境。時過中旬之後,夜色深沉,在這深幽的夜色中,連溪邊的靈猿都將息了,只有一位老僧久久地靜坐觀心,直至那一輪下弦月冉冉地升起。一句「當檻月初生」,將象徵禪心的明月初升時的生機表現得栩栩如生,也襯托出詩人的禪心如那初生的明月般光潔純凈、大放光華。

第二首詩描寫山寺夜半客去,僧人獨掩幽齋。在這清靜孤寂的月明之夜,詩人沐浴在清亮如水的月華中,心中沒有一絲掛礙,他久久地站著,出神地專註於草際飛起的一點螢光。那閃閃爍爍的幽光,與詩人心中的靈性之光水乳交融,烘托出一種清靜無染的超然自適的美妙禪境。好一個「月中無事立,草際一螢飛」,與山谷的「小立近幽香」同為意趣盎然的造情景語。

元照(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字湛然,號安忍子。浙江餘杭人。1081年前後住靈芝寺,賜謚大智律師。

白雲庵

道人倦逢迎,結庵在岩穴。

靜愛山頭雲,空濛如積雪。

隨風亦卷舒,觸石更明滅。

卻憶古人詩,只可自怡悅。

【賞析】

這是一首格調清新、意趣高致的白描詩。

全詩著力描寫白雲,自然而然地將齋庵的虛靈烘托而出。首句寫白雲庵結庵的因緣與白雲庵的所在。一句「道人倦逢迎」,將一個看破紅塵、清心寡欲的道者之心全然道破。頷聯與頸聯極力描摹白雲的靜美、空濛、舒捲與明滅,表現自然的神妙與造化,道出白雲的靈性與變幻。尾聯直抒胸臆,借用梁代陶弘景的「山中何所有?嶺上有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一詩中的「只可自怡悅」句,表現詩人怡悅自得的心境。至此,則詩中著力描寫白雲之美的用意已歷歷彰明。

表現雲庵的詩句在禪詩中可謂俯首皆可拾。下面試舉數例,以一閱禪者的風采:

宋僧顯萬的《庵中自題》是一首巧用擬人手法的妙詩,廣為時人傳誦:「萬松嶺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三更雲去作行雨,回頭方羨老僧閑。」一句「老僧半間雲半間」,將雲視做至友,其擬人之筆可謂精絕;而一句「回頭方羨老僧閑」,則將僧人的安閑意趣擎舉而出。

志芝的白描之作《千峰頂上》為:「千峰頂上一間屋,老僧半間雲半間。晚夜雲隨風雨去,到頭不似老僧閑。」大有異趣同工之妙。

南宋詩僧仲皎的《歸雲亭》,則寫得清麗靈動:「一叢飛出岫,舒捲意何長。作雨遍天下,乘風歸帝鄉。無心憐灑落,到處自清涼。縹緲來空碧,吟邊帶夕陽。」好一個「無心憐灑落,到處自清涼」,天衣無縫地將佛禪之意納入自然景物之中,可謂難得的璣璧之作。

元僧原妙的《雲庵》,則表現了一位山人愛雲候雲的自適心態:「或淡或濃施雨去,半舒半卷逆風來。為憐途路無棲泊,卻把柴扉永夜開。」其「或淡或濃」與「半舒半卷」句,辭采斐然;而永夜等候,又深蘊禪理。至於明人周權《山中雲》中的佳句「空山有白雲,雅與高人約」,則將白雲高雅的風致畢現得一覽無餘。

清詩人殷如梅之《宿中白雲》詩,將一位隱逸高士的幽閑風采作了詩意的點染:「布衾紙帳夜初寒,禪室幽閑夢亦安。不聽松風床下響,那知身在白雲端。」

 

                            

 

奉忠(生卒年不詳)

四川僧人。《冷齋夜話》栽其生性豪爽,善飲,與時人章子厚友善。

夏雲

如峰如火復如綿,飛過微陰落檻前。

大地生靈干欲死,不成霖雨漫遮天。

【賞析】

這首描寫夏雲的詩表現了一位佛子慈悲為懷、普濟天下的愛心。

首句一口氣以三個比喻精到地描摹了夏雲的變幻多姿,字里行中顯出詩人內心的焦慮滯重。夏雲時如山峰般險峻,如猛火般沖盪,或如絹如綿點火即燃。即使有時灑下一片微陰,也不見得有一絲雨意。大地上已是餓殍遍野,饑渴難當,你何時才真正普降甘霖,拯救天下蒼生呢?!

無獨有偶,抱有一顆濟世佛心的詩人白居易也作有一首《嶺上雲》,表現了同樣救濟天下人的慈悲之心:「嶺上白雲朝未散,田中青麥旱將枯。自生自滅成何事,能逐東風作雨無。」

有朋(生卒年不詳)

北宋詩僧,福建人。有《螺江集》傳世。

天開岩

棲霞山後峰,天開一岩秀。

中有坐禪人,形容竹柏瘦。

飢餐岩上松,渴飲岩下溜。

愛步岩室前,白雲起孤岫。

【賞析】

這是一幅岩中坐禪人的白描圖。

首聯描寫天開岩的奇秀。頷聯描寫坐禪人的仙風道骨,形容枯奇。頸聯描寫坐禪人安於禪定的生活。他不食人間煙火,猿猱為伍,橡栗充食。人不堪其苦,禪者則不改其樂。他端坐岩中,沒有任何私慾,抱持的是一顆竹柏般的凈心。正因為他超塵脫俗,才有喜歡在岩前獨步的閑適,才有陶戀於孤岫白雲的高士情致,如同自由自在的神仙一般。

詩題為「山岩」,然全詩實寫坐禪僧,表現的是對僧人崇高的禮讚。「實快活,無羈絆,萬兩黃金終不換」,這一詩偈正是本詩中僧人心境的寫照。

元僧釋英的《徑山夜坐聞鍾》寫聞鐘的老僧,自有一種清凜的禪趣:「涼氣生毛骨,天高露滿空。二三十年事,一百八聲鍾。絕頂人不到,此心誰與同。憑闌發孤嘯,宿鳥起長松。」

元明之際高僧清進的《漫興》同為表現坐禪入境界之詩,卻一掃枯寂之意,而恣肆汪洋,一發而不可收,與《天開岩》的靜寂相比表現了狂禪之風。詩云:「困來高枕卧崑崙,覺後凌風到海門。信手挽回推日轂,轉身挨倒洗頭盆。山川也作紅塵化,富貴徒留青冢存。好在黃眉脫牙叟,且同花下醉芳樽。」

克勤(1063—1135)

宋臨濟宗禪師。彭州(今四川彭縣)人。出家受具足戒後,謁五祖山臨濟宗楊岐派法演禪師,得蒙印證並嗣其法。與佛鑒慧勤、佛眼清遠齊名,世稱「演門二勤一遠」。於成都昭覺寺傳法。賜號圓悟禪師。所著《碧岩錄》,自宋以來列為「禪門第一書」。

投機偈

金鴨香銷錦繡幃,笙歌叢里扶醉歸。

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

【賞析】

這是一首膾炙人口的見道詩。

圓悟克勤為五祖法演侍者時,一次一位官員來訪,法演問他:「你讀過小艷詩嗎?其中的"頻呼小玉原無事,只要檀郎識得聲』當如何領會?」官人只是「諾諾」而已。克勤亦不得其解。當他走出方丈,忽見一隻紅冠大公雞高啼著飛上高牆,於是心有領會,作了如上詩偈。

首二句描寫豪家子弟熱衷於歌舞醉酒,其實是以少年比喻參禪之人。金鴨浮香、錦繡幃帳、笙歌扶醉,比喻色界的紛繁與喧囂。而修禪者只有超越這一聲色界,去除妄念,方能證悟自性,回歸本心。不過這一段扶醉而歸的風流韻事,是秘而不宣的,只有與少年一起「風流」的佳人才能知曉,是不能說與他人的。 即所謂禪境只能自知,不能言說。

全詩滿布綺語,彩曲紛呈,卻深意蘊藉,不愧為錦繡之作。

守珣(1064—1134)

宋臨濟宗楊岐派禪師。安吉(今屬浙江)人。佛鑒慧勤禪師法嗣,亦深得圓悟克勤禪師賞識,世稱佛燈禪師。

終日看天

終日看天不舉頭,桃花爛漫始抬眸。

饒君便有遮天網,透得牢關即便休。

【賞析】

這是一首開悟詩。守殉是借靈雲的桃花悟道詩而開悟的。

《水滸傳》中的英雄們是「一路看天不低頭」,而這位禪門英雄卻是「終日看天不舉頭」,為何?首句中的「天」即天道,即佛性,因為佛性是無所不在,無時不睹的,故衲子修禪時不用舉頭即可見道。當桃花爛漫,佛性大全顯現時抬頭便可明心見道。禪宗有三關:初關、重關與牢關,即修道、悟道、無所謂修與悟的徹悟三種境界。一旦證悟到大自在的境界,任你再有遮天大網,也是瞞人不得的。

見花而悟道,實在是禪宗里的一樁盛事。在燈史中,有不少衲子是見桃花悟道的。試看下面二偈:

「岩上桃花開,花從何處來?靈雲才一見,回首舞三台。」這是宋代臨濟宗黃龍派傳人覺海因主開悟詩。「三台」指唐代官吏們處理政事之府衙。「舞三台」比喻治理國家大政的自在境界,是開悟的代名詞。

「二月春庭雨寂時,小桃紅綻兩三枝。紅白爭艷人盡見,因甚靈雲獨不疑。」這首《二月》為宋僧法雲所詠,表達對見花悟道的稱許。

居說(生卒年不詳)

宋代禪師。

有省偈

二十餘年用意猜,幾番曾把此心灰。

而今潦倒逢知己,李白元來是秀才。

【賞析】

居說是一位苦參而悟的沙門。這首見道偈淺白易懂,意趣盎然,將悟禪的經歷敘述得情趣躍然紙上。

二十餘年他用心參禪,可是連初關都過不了,令他幾度心灰意冷。正當他把一切都放下,徹底地失望時,卻巧逢知己,穎悟了那個路人皆知的大真理:大詩人李白原來也是一位秀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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