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言己——《西遊記》的政治主張與人文訴求（3）

空不異色：因果輪迴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這是《西遊記》第十九回，烏巢禪師傳給唐僧《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里的一句話。事實上，這是佛教中觀系統乃至整個佛教思想的重要命題。

「色」，是指色、受、想、行、識五蘊中的色，是指物質。任何物質現象都是緣起，它有相狀，有功用。所謂「空」，它是「色」的本體，不是指的色外空——即物體之外的空，也不是指的色後空——即物體滅了之後的空。

一方面，它說明了事物不是自因的存在，不是像西方哲學中所說的「實體」那樣的東西，而是在關係和條件中產生的。另一方面，它說明了「空」或「空性」，不是離開具體事物的抽象存在。佛教所說的「空性」是指事物「自性空」的狀態，只有具體事物才是「空」，離開具體事物根本就找不到「空」。

色不異空，色即是空，是空變動產生的現象，讓人們認識到事物的現象，從而認識到諸多的苦和煩惱，都是人心中的虛妄產生的。空不異色，空即是色，則由事物的共性及因緣關係，讓人們知道因果報應，善惡循環。

因此，佛教認為：人們如果想把握事物的真相，想要求解脫，就不應該絕對地把自己與現實世界對立起來，引遁于山林、諸事不管；相反，應當深入世間，行菩薩道，幫助眾生、利益大眾，莊嚴國土、利樂有情，覺悟人生、奉獻人生，在「下化眾生」的過程之中「上求佛道」。

作為一介凡夫俗子，沒有遁入空門、潛心禪悟的多年修行，我們很難從「色不異空，空不異色」，這近乎繞口令的哲學邏輯，去感悟它的現實意義，也很難從「下化眾生、上求佛道」的宗教義理，去體會它的人生真諦。

也許老傴正是這樣一介愚夫，不僅對「色不異空，空不異色」昏昏然不得要領，也對「下化眾生、上求佛道」惶惶然不可終日……。且慢，這也太誇張了吧！——有看官老爺看不下去了——「下化眾生、上求佛道」怎麼就會讓你心慌意亂、神不守舍了呢？

各位看官老爺您想啊！——這「下化眾生」總是人去做的吧，不然他自己也不會去「上求佛道」，是不是？——這就讓老傴緊張了：他憑什麼「下化」我等「眾生」？是還沒有遁入空門、也像老傴這樣還只是一介愚夫，憑著手裡高舉一本佛經，便像模像樣地對老傴「下化」？還是剛剛從佛學院畢業，憑著背得滾瓜爛熟的經文，就有模有樣地對老傴「下化」？又或是經年禪悟的得道高僧，憑著萬眾朝拜的威嚴，拽著老傴前往寺院，大模大樣地對老傴「下化」？

您能說這不讓老傴惶惶然嗎？更讓老傴惶惶然的，是對《西遊記》的解讀。在此前的《玄奘身世》、《御弟聖僧》、《蟬肉延生》和《長生秘法》系列解讀中，透過唐僧那膽怯的目光，我們已經可以看出：所謂的「西行取經」，不過是一場轟轟烈烈、以「普度眾生」為幌子的政治遊戲，在圍繞唐僧的甜言蜜語和刀光劍影背後，有著連幕後主使都難以啟齒的卑鄙勾當。

讓老傴惶惶然的還有：如果說在這些故事中，還有一點為了「家門」的「理想」而作為的話，接下來，我們還將從唐僧作為旁觀者困惑的眼神中，一睹佛家各色人物不顧所在「家門」大局，各懷鬼胎、營私舞弊、中飽私囊的醜惡行徑。我們也會看到，這些與唐僧同門同宗的佛家弟子，在面對唐僧師徒的無意打擾和悟空的有意追問時，又是那樣的若無其事，甚至是厚顏無恥。當然，這些見怪不怪的表情，我們在之前的解析過程中已經見識過了，只是那時基本上還會聽到一個似乎自我圓說的「借口」。

有看官老爺就要對老傴嗤之以鼻了——這些都是恩爺虛構的故事，有必要如此算計、如此較真嗎？現實中的佛教，哪裡是這般醜陋？

看來，有必要對佛教歷史做個簡要回顧。有了歷史知識的儲備，再來解讀恩爺留給我們的懸念，也就有了現實基礎。不過，限於篇幅，這裡只談漢傳佛教發展的基本脈絡。在之後的解讀當中，還將涉及更多內容。

「盛世信皇帝，亂世信神仙」。印度佛教傳入中國，大約在西漢末年。當時，統治階級內爭外斗、豪強兼并愈演愈烈，導致三國爭雄、八王奪權、五胡亂華，整個國家處於長期分裂狀態，芸芸眾生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不僅下層的勞苦大眾如此，就連上層的文人士大夫甚至於皇帝也不例外。自東漢以來至梁武帝即位約二百八十年間，稱帝的就多達一百一十一人左右，平均在位不到三年，其中大部分是被殺、被廢或被俘的。

身處這樣的亂世，朝不保夕的恐慌與生命苦短的悲嘆，始終瀰漫在社會生活中。而佛教的「人生無常，眾生皆苦」印證了人們對現實的感知；「眾生平等，六道輪迴」也迎合了勞苦大眾的願望；「慈悲為懷，善待生命」又適合弱小統治者的訴求。

此外，本土原始崇拜也為佛教的傳入提供了溫床。生活在中華大地上的先民，不斷受到大自然的各種威脅和族群間的相互殺戮，人們過著極其艱難的生活，並且壽命都不長。在生存慾望的驅使下，產生了對超己力量的崇拜，神仙方術應運而生。自秦漢以來，中國社會形成普遍性的神仙方術信仰。例如，秦始皇為求長生不死葯，花費巨金，派方士徐福徵發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仙採藥；漢武帝一生也求神問仙多達五十餘年。

就是在這樣的社會風氣里，佛教的傳播者找到了「著陸點」。佛教就是依附當時的黃老道術被當作神仙方術的一類，以禪修實踐所伴生的神異功能和神通，滿足人們的好奇心，引起人們的注目，而傳入中國的，這也是「化胡為佛」的依據。漢代信奉佛教的主要是宮廷上層人士，當時在上層社會流行黃老之學和神仙方技。如漢明帝的異母弟楚王英「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潔齋三月，以神為誓」。就是將佛陀當成攘定招福的神來祭祀的。

為了加速本土化過程，也為了達到一己私利，一些佛教徒貪奢淫慾，極度瘋狂。大肆宣傳割肉飼鷹、鐵鉤掛體、剝皮書經、燒身供佛等殘忍行為，促成當時人們對佛教的極端狂熱。如有人當著大眾面前割取自己身上的肉去喂鳥，遍體流血卻顏色不變，又有僧人自以鐵鉤掛體，燃點千燈，一日一夜，端坐不動。

佛教之所以能在中國發展，還得益於統治者的提倡。而將佛教作為國教對其加以鼓勵和保護的目的，根本上講就是要維護「君臨天下」的權威。東晉南北朝時代，佛教在中國發展到了第一高潮。佛教信徒空前增多，就是因為有著皇室成員的信奉，並加以大力提倡和支持。如明帝「手畫如來之容，口味三昧之旨」，虔誠崇尚佛教。北方一些最高統治者，如後趙的石勒、石虎尊崇當時印度名僧佛圖澄並尊為國師。前秦苻堅和後秦姚興尤其推崇佛教，前者請道安講道；後者請鳩摩羅什到長安譯經。南朝各代帝王大都信崇佛教，其中最突出的是如後來的梁武帝。他曾擬兼任白衣僧正，又多次捨身佛寺為寺務，再由群臣用重金贖回，以充實寺院經濟。

佛教依恃封建皇權的倡導，使人們紛紛竭財以趨僧，破產以趨佛，使得佛教寺院大量興建，僧尼空前增多。北魏時，佛寺多達三萬餘所，出家僧尼達兩百餘萬人。南朝梁武帝時，僅建康一地，就有佛寺五百餘所，僧尼十萬人。佛教的聲勢達到前所未有的煊赫程度。

然而，「物極必反，盛極必衰」。遁入空門的佛教也不能逃避「因果輪迴」報應。佛教的發展，給寺廟和僧人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加上佛教寺廟往往享有免稅，田地，女婢，奴隸等特權，這造成了社會財富向佛寺的極大集中，嚴重影響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唐朝會昌滅佛時就說「十分天下財，而佛有七八」。另外，由於僧侶不事生產不服勞役，還擁有大量僕役，女婢。在人力資源匱乏的古代，這一現象對社會經濟和軍事造成的影響更加明顯。寺院經濟力量的過分發展，每每引起世俗統治階級的強烈不滿，而僧侶霸佔田產、魚肉百姓，甚至私藏兵器、對抗朝廷的行為更積累了大量社會矛盾，種種交織在一起的矛盾激烈時，導致通過政治手段加以解決。中國佛教史上所謂「三武一宗」法難，也就是這種矛盾一再鬥爭激化的結果。

由此可知，在這成王敗寇的國度里，在這注重現實的環境中，人們「信仰」佛教，並非被佛教偉大的義理所折服，而是把佛教完全混同於追求現世利益的世俗風習。弘法者無意於「緣起」和「四諦」的深入探究，而是熱衷於本土化的枝繁葉茂。統治者無視「眾生平等」的真諦，只是通過祭祀拜佛，以求得家庭的長命百歲和多子多福，並求得朝廷的長治久安和江山永固，後來的統治者更是把佛教作為一種愚民工具而發揚光大。善信者不信「慈悲為懷」，而是祈富貴、求平安和除病患。出家者不是為出離苦海、慈悲濟世，而是為了逃避現實、免除徭役。總而言之，「上焉者不過圖死後之安樂，下焉者則求富貴利益，名修出世之法，而未免於世間利益之想」。奉佛的動機，皆在求利，求利必墮入私慾。社會各界的私慾，刺激寺院勢力迅速畸形發展，而寺院勢力的過度膨脹，又危及統治者的根本。這樣，「滅佛」行動就接踵而來了。

於是，從「興佛」到「滅佛」，再從「興佛」到「滅佛」。佛教自身的一次次「因果輪迴」，就在這樣的邏輯主線下，不斷上演著駭人聽聞的悲劇。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如果把「色」理解為「世俗世界」，而把「空」理解為「佛門聖地」，這就讓我們對漢傳佛教發展史上的「因果輪迴」，有了很好的註解。而一部漢傳佛教發展史，無疑是「興勃亡忽」的中華帝國發展史上，一個並行不悖的參照系。

恩爺是否從這樣的「空不異色」中得到靈感？他又是否從這樣的「因果輪迴」中找到素材？從而在他虛構的這個仙魔世界，藝術化地闡釋了佛教真諦？

好了，還是儘快回到《西遊記》中，去看看他老人家到底是如何給我們「繞口令」的？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空不異色①：袈裟風波

也許是恩爺對佛門聖地，尤其是現實官場當中，官人們營私舞弊、中飽私囊的深惡痛絕，西行開始不久，悟空才爬出五行山的石洞，小白龍剛剛變身為唐僧的坐騎，恩爺就迫不及待為我們揭開「空不異色」系列大劇的帷幕，而且筆鋒直指西行取經計劃的實際策劃人——觀音菩薩。

第十六和十七回，講述的是唐僧和悟空來到「觀音禪院」，老僧展示足有七八百件的袈裟，以求一睹唐僧隨帶的「錦襕異寶袈裟」，在悟空的保證下，唐僧拿出袈裟，老僧看後動了奸心，並騙得再看一夜。在小僧的唆使下，縱火燒房，欲置師徒於死地。悟空得知僧人詭計，設法護住唐僧，並吹風助火。

離觀音院二十里的黑風山黑風洞的黑熊怪，見火光晃亮趕來救火，見到霞光彩氣的袈裟，拿著便逃回妖洞。第二天，老僧見房屋燒毀，師徒未死，袈裟也不見了，焦燥之急，一頭撞牆而斃。悟空搜索全院不見袈裟。在得知黑熊怪與老僧常有聯繫後，悟空前往黑風洞遇到三個妖魔並索要袈裟，把白花蛇怪變作的白衣秀士一棒打死。追到黑風洞與黑熊怪戰到當午。悟空回禪院吃了齋飯趕來準備再戰，路上打死送柬小妖，並扮作老僧前往黑風洞，一番周旋被黑熊怪識破，兩人大戰到紅日沉西。第二天，悟空前往南海請來觀音。見一道人盤托兩粒仙丹，悟空照頭一下，提起來看，卻是一隻蒼狼。悟空對觀音提出「將計就計」的方案。觀音扮作妖精，悟空變成仙丹，觀音與黑熊怪分食仙丹，悟空進肚倒騰，觀音把禁箍兒丟在那妖頭上，黑熊怪屈服，並被觀音收為守山大神。

這個故事有兩個知識點，容老傴先普及一下：在黑熊怪給老僧的請柬里，有這樣一句：【夜觀回祿之難，有失救護】。這「回祿之難」也稱「回祿之災」。「回祿」是吳回、陸終的合稱，其實應作「回陸」才是，但不知何故，早已傳為「回祿」。吳回是祝融的弟弟，陸終是祝融的兒子。而祝融是古帝顓頊的孫子，名黎。祝融在顓頊之後、帝嚳即位時期，當過管火的官「火正」。因為他為人正大光明，所以大家叫他「祝融」——祝是正大之意，融有光明之意。祝融死後，吳回繼任為「火正」，後來，陸終也當了火官，他們都像「祝融」一樣正大光明、忠於職守。後人就把這三人奉為火神，並把「祝融」、「回祿」作為火的代名詞。

再一個是【觀音禪院】，觀音自稱為【留雲下院】。「下院」一般是指大寺院的下屬廟宇。作為寺廟的附屬，下院同樣設有佛殿，人們既可以把其作為進香途中的禮佛之地，也可以直接作為進香的目的地。下院還是香客們臨時落腳和歇息的地方。

顧名思義，這【觀音禪院】是觀音一手經營的連鎖店。正如唐僧初入禪院的感覺，他大喜道：【弟子屢感菩薩聖恩，未及叩謝。今遇禪院，就如見菩薩一般，甚好拜謝】。後來，悟空在經過一天的打鬥無果而終時，對唐僧說到：【我想這樁事都是觀音菩薩沒理，他有這個禪院在此，受了這裡人家香火，又容那妖精鄰住。我去南海尋他，與他講一講，教他親來問妖精討袈裟還我】。

悟空的話不無道理：客人進駐酒店，貴重物品被酒店經理拐騙，而後一場大火，物品不翼而飛，經理也自殺身亡。客人找酒店上級領導，或是直接找董事長申訴，應該是合理合法的。

但接下來的情形，卻顯得很是蹊蹺，觀音倒打一耙：【都是你這個孽猴大膽，將寶貝賣弄，拿與小人看見，你卻又行兇，喚風發火，燒了我的留雲下院，反來我處放刁！】

仔細想來，觀音的話也不無道理，確實是悟空「賣弄寶貝」、「喚風發火」，才導致這樣的結局。這樣看來，倒打一耙的不是觀音，而應該是悟空。這就不禁要問：悟空為何要這樣做？是觀音把他從五行山解救出來，不說有救命之恩，至少有提攜之功。悟空這樣做，是不是有恩將仇報之嫌？帶著這樣的疑問，回頭仔細重讀原著，老傴又發現不少疑點：

①禪院老僧【在此處做了二百五六十年和尚，足有七八百件】各式袈裟。這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平均每年至少收藏三件！靠苦僧的化緣和信眾的捐贈，能有這樣的【滿堂綺綉，四壁綾羅】？他的來路必然不正，可以肯定地說是「搶奪袈裟」。「火眼金睛」的悟空，難道就沒有看到這一點？他為何非要讓唐僧拿出自己的袈裟？

②黑熊怪從禪院老僧處偷得袈裟，第二天又具柬老僧【奉扳清賞】（「奉板」意同「高攀」）。這明顯有違常理：從朋友家偷來寶貝，又請朋友來鑒賞，這不是沒事找抽嗎？

③悟空見到觀音時說：【我師父路遇你的禪院，你受了人間香火，容一個黑熊精在那裡鄰住，著他偷了我師父袈裟，屢次取討不與，今特來問你要的】——悟空為何敢用如此語氣責問觀音？

④【菩薩道：「這猴子說話，這等無狀！既是熊精偷了你的袈裟，你怎來問我取討？都是你這個孽猴大膽，將寶貝賣弄，拿與小人看見，你卻又行兇，喚風發火，燒了我的留雲下院，反來我處放刁！」行者見菩薩說出這話，知他曉得過去未來之事】——這「過去未來之事」到底指的是什麼？觀音既然知道「火燒禪院」的前因後果，也認定老僧是「小人」，又為何此前不加管束？任由「小人」【燒了我的留雲下院】？

⑤觀音道：【那怪物有許多神通，卻也不亞於你。也罷，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 ——觀音不僅知道老僧「搶奪袈裟」，也知道他與妖怪沆瀣一氣，如果不是【看唐僧面上】，她是不會【去走一遭】解決問題的。那麼，觀音為何如此縱容手下為非作歹？

⑥悟空提出【將計就計】——【菩薩若要依得我時，我好替你作個計較，也就不須動得干戈，也不須勞得征戰，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現。菩薩要不依我時，菩薩往西，我悟空往東，佛衣只當相送，唐三藏只當落空。】——這個計策只能說是悟空向觀音「討價還價」，何以叫做【將計就計】？「將」的是誰的「計」？

⑦【盂蘭盆會】後，如來取出三個箍兒交給觀音，說道【此寶喚做緊箍兒。雖是一樣三個，但只是用各不同，我有金緊禁的咒語三篇。假若路上撞見神通廣大的妖魔，你須是勸他學好，跟那取經人做個徒弟。他若不伏使喚，可將此箍兒與他戴在頭上，……】。觀音依約將第一個緊箍兒，戴在悟空頭上，收為唐僧徒弟，現在把第二個緊箍兒，戴在黑熊怪頭上，但他沒有成為唐僧徒弟，卻被觀音收為「守山大神」。這就有意思了：觀音此舉何為？黑熊怪明顯有偷盜前科，卻讓他做保安部經理，就不怕監守自盜嗎？

⑧【夜被火燒第十難，失卻袈裟十一難】。雖說袈裟失而復得，但畢竟是有【失卻】過的事實，給唐僧記上【失卻袈裟】一難，也還說得過去。但【夜被火燒】這一難是怎麼說的？唐僧在悟空的保護下，可是毫髮未損；被火燒的是【觀音禪院】，而且又不是唐僧點的火，悟空也只是借風助火而已，點火的可是你觀音的手下，並且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這一難記到唐僧頭上，實在難以理解。

要解開以上謎團，我們還是要回到第十四回《心猿歸正，六賊無蹤》，悟空打死象徵六種慾望的「六賊」，被唐僧休逐，等悟空知錯返回時，唐僧將觀音給他的緊箍兒，騙悟空戴在了頭上，悟空追問是誰教的，唐僧道：【是適間一個老母傳授我的。】悟空大怒道：【不消講了！這個老母，坐定是那個觀世音！他怎麼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這就是桀驁不馴、初入佛門的悟空，面對佛門戒律和人身管束的心結，他要尋找機會「報復」觀音。

這個「心結」在初入【觀音禪院】時，就表現出來——【祝拜已畢，那和尚住了鼓，行者還只管撞鐘不歇，或緊或慢，撞了許久。那道人道：「拜已畢了，還撞鐘怎麼？」行者方丟了鍾杵，笑道：「你那裡曉得，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的。」】——一副玩世不恭、得過且過的樣子。

在老僧展示奇珍異寶時，悟空便看出老僧的「小人」嘴臉，當「小人」以【借與弟子一觀】為由，準備再次「搶奪袈裟」時，悟空就醞釀了「將計就計」報復觀音的計策。

事實上，「火燒禪院」已經是「將計就計」實施的結果，它從物質層面破壞了觀音的產業，消解了悟空心中的怨恨。由於妖怪的介入，悟空又有了當面責問觀音的理由，他抓住這個機會，在看到觀音擺出「倒打一耙」的態度時，悟空決定繼續「將計就計」，他要羞辱觀音，從精神層面損毀觀音的形象，揭穿「菩薩」的「妖精」靈魂——【「妙啊，妙啊！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行者心下頓悟】。

【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觀音的這句話，應該是「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花開生兩面，人生佛魔間」的翻版。從佛學義理上，具有教人心存善念的含義。但在與悟空對話的這個語境里，她是為自己的行為辯解的，其含義明顯背離了佛學義理，甚至整句話可以這樣理解——「菩薩和妖精，都是一回事，歸根結底，又都沒那回事」。

這讓一心想報復觀音的悟空，一時感到吃驚，但很快他就理解了——【頓悟】。是的，不僅悟空「頓悟」，老傴也「頓悟」了：面對甘於與「妖精」混為一談的「菩薩」來說，誰還敢較真？不趕快「頓悟」，那就只有死路一條，「菩薩」一定會對你發起「妖精」的威風——何況悟空已經被緊箍兒牢牢套住。

可是，在唐僧以及芸芸眾生看來，菩薩可是「救苦救難、普度眾生」的救世主，而妖精卻是「恃強凌弱、欺壓百姓」的代言人，他們之間應該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這讓老傴想起一句話：「信仰不可有、主義不可無」。雖然觀音們表面上否認「菩薩」與「妖精」的區別，但從內心來說，他們也分別得很清楚：「菩薩」的信仰是不可有滴，但「菩薩」的帽子是不能脫滴！「妖精」的名義是不能沾滴，但「妖精」的手段是不能少滴！

因此，儘管【菩薩妖精，總是一念】，但在老傴看來，「菩薩」和「妖精」，還確實有一點區別：至少「妖精」們要比「菩薩」們更加樸實可愛，他們搞不了「陽謀」也不搞「陰謀」，即便搞了陰謀，善良的人們也會由於警惕而加以識破。

再來看【黑熊怪】。觀音收伏它時，說的一句話暴露了秘密：【孽畜！你如今可皈依么？】。她對【黑熊怪】的能力是心知肚明的——【那怪物有許多神通，卻也不亞於你】，她需要這樣的「馬仔」為自己效力。可以想像，正如觀音下山一路收伏沙僧、八戒和悟空一樣，她曾經也對【黑熊怪】招手，但【黑熊怪】滿足於這無拘無束的生活，拒絕了觀音的邀請。這次她借悟空如願以償收伏【黑熊怪】，才有【如今】的說法。

而【三個緊箍兒】的用處，早在她下山到達長安時，就已經有了初步安排。對三個徒弟的能力和性格，她了如指掌，只要發給悟空一個就行了，其他兩個還是當作如來給自己的犒賞吧！這個問題在《蟬肉延生：善財童子》已有探討，這裡就不再展開。

【黑熊怪】與老僧是多年好友，但顯然是以「大哥」自居的——【他原來與妖精結黨！怪道他也活了二百七十歲。想是那個妖精，傳他些什麼服氣的小法兒，故有此壽】。老僧時常向「大哥」進獻一些搜刮來的財物，也是家常便飯。這次「禪院失火」，他義不容辭【與他救一救來】。但他看到後房無火，而且房脊上有一人在放風時，他深信這又是老僧玩弄的把戲。「既來之則安之」，他來到老僧房間，想了解起火真相，但他看見了閃著霞光彩氣的錦襕袈裟。他知道這是佛門異寶，相對於老僧那些從來沒有讓他上心的袈裟，這回他徹底心動了——【拿著那袈裟，趁哄打劫，拽回雲步，徑轉東山而去】。

他的做法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他知道：對「袈裟」有著特殊癖好的老僧，這樣一件佛門異寶，打死他也不會「進獻」給自己。反正你也是搶劫而來，我偷走又有何妨？但既然是寶貝，時常拿出來「自慰」或是「炫耀」，才能顯示它的價值，因此，老僧遲早也是會知道的。「與其被動不如主動」，邀請老僧鑒賞，早早挑明此事——寶貝已經在我這裡，你就不要再到處找了。他有理由相信：老僧是「敢怒不敢言，啞巴吃黃連」

北周開國皇帝宇文泰曾向與諸葛亮和王猛齊名的政治家蘇綽討教治國之道，二人密談了三天三夜。「用貪官，棄貪官」是這次研討會重大的理論成果，它揭示出千古治國之術，至今依然閃耀著熠熠光輝。

深諳官場規則的觀音，當然不會輕易犯下「歷史性錯誤」。她沒有必要阻止老僧的貪婪行為，也沒有必要懲戒老僧與妖怪的狼狽為奸。相反，他還要充分利用老僧的這些人性弱點，牢牢掌握他的「命門」，讓他為「觀音禪院」的突飛猛進，貢獻出畢生的精力和才幹。

當然，對於老僧的死，也是必須做出「罪有應得」的譴責姿態，甚至必須通報【觀音禪院】所有連鎖店，要求「舉一反三」、「嚴於律己」，以及「無論是誰」、「嚴懲不貸」等等。

同樣，對「反腐鬥士」不僅不能表揚，還要嚴肅批評——【都是你這個孽猴大膽，將寶貝賣弄，拿與小人看見，你卻又行兇，喚風發火，燒了我的留雲下院，反來我處放刁！】

還有你——姓唐的！萬里長徵才剛剛起步，你就忘記了「艱苦樸素、吃苦耐勞」的革命本色。不去農家茅舍化齋借宿，反倒跑來我這白吃白住。在敵人亡我之心不死的嚴酷鬥爭面前，你又喪失了應有的革命警惕，讓一些混入革命隊伍的不法分子，有了可乘之機，使得我損失如此慘重！當然，我的事業，就是佛家的事業，我的損失，就是佛家的損失。這個責任你是非擔不可的——【夜被火燒第十難】，你一定要從這個事件吸取教訓。對了，要注意用詞，誰也不能再提是什麼「夜被火燒」！

另外，還要加強幹部隊伍思想教育，堅決杜絕「聽見風就是雨」的錯誤傾向，要看到我們佛家的「主流」基本是好的，不要因為個別腐敗現象，就妄議領導，什麼「菩薩」啊「妖精」的，嚴重詆毀了佛家領導的光輝形象。此外，更要防止由於個人恩怨，藉機「興風作浪」、「喚風發火」，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行為，成為不法分子的幫凶。要知道，這件袈裟可是我佛三大法寶之一，也是這趟西天取經克敵制勝的有力武器。一旦丟失，就會給我的事業，對了，也就是佛家的事業，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雖然在我的英明領導下，袈裟失而復得，但為了讓你唐僧記住這個事件的嚴重性，還必須給你記上一過——【失卻袈裟十一難】。

——顯然，這是老傴在玩「穿越」。不可否認，玩得又很「蹩腳」。可老傴似乎就是這樣一個「蹩腳」的駝背老頭。不僅如此，還企圖把「火燒觀音院」與「天津爆炸案」，也拿來「穿越」一回，只是限於篇幅，就不再多玩了。

看官老爺您想啊！每個「祝融」的背後，誰能說都是「正大光明、忠於職守」？明明應該有人為此「回到原地」——「回陸」，可他偏偏「迂迴復職」——「回祿」。難道我們的先人，早早的也玩起了「穿越」？

空不異色②：文殊解恨

在佛教傳說中，四大菩薩之一的文殊菩薩，是舍衛國多羅聚落梵德婆羅門之子，也是過去世無量諸佛的老師，曾經引導無數的修行者證得佛果。因此，文殊菩薩是一切眾生在佛道中的父母。

文殊菩薩以仗劍騎獅為像，右手執金剛寶劍，比喻以智慧斬斷一切眾生的蠢痴和煩惱，左手持的蓮花上放置《般若經》，代表智慧與慈悲。菩薩乘坐獅子座騎，表示智慧所向披靡，無畏的獅吼意喻震懾魔怨與喚醒迷眾。

傳為文殊菩薩顯靈說法道場的五台山，居中國四大佛教聖地之一，人稱「金五台，銀普陀，銅峨眉，鐵九華」。可見其在佛教徒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佛教傳入五台山，始於東漢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被漢明帝請來的兩位印度高僧迦葉摩騰和竺法蘭從洛陽來到五台山。由於山裡很早就有了阿育王的舍利塔，再加上傳說五台山是文殊菩薩演教和居住的地方，他二人遂產生了在此建寺的想法。

但因當時五台山是道家的地盤，《道經》里稱五台山為紫府山，曾建有紫府廟，道家不甘外來教派在此建寺。於是，佛道雙方互不相讓。據記載，永平十四年正月十五日，在明帝的主持下，雙方達成了「賽法」協議，即約期焚經，以別真偽。結果，道教經文除《道德經》外全部焚毀，佛教經文卻「烈火不燒」。印度二高僧因此獲得了在五台山建寺的權利。接下來是建寺地點的選擇，據《清涼山志》記載：「在大塔左側，有釋迦佛所遺足跡，其長一尺六寸，廣六寸，千輔輪相，十指皆現。」相傳他二人不僅發現了此足跡，而且還發現有「舍利」，再加上此處山勢奇偉，氣象不凡，與印度釋迦牟尼修行處的靈鷲山相似，故決定在此建寺，並取名靈鷲寺。明帝為表示信佛，追命「大孚靈鷲寺」。

文殊菩薩在《西遊記》中首次亮相，是第二十三回《三藏不忘本，四聖試禪心》，她友情出演了觀音導演的女兒「憐憐」。在那裡，她以十六歲少女的身姿，與黎山老母﹑觀音和普賢一道，跟八戒玩了一回「躲貓貓」。再次出場便是在第三十六到三十九回的烏雞國。在這個故事裡，恩爺對文殊菩薩雖然也是著墨不多，但牽扯出她鮮為人知的一樁往事。

開場是一段「唐僧體」——【徒弟啊，你看那裡山勢崔巍，須是要仔細提防，恐又有魔障侵身也】。接著是與【僧官】的一番折騰，唐僧師徒終於在寶林寺安歇下來。三更時分，烏雞國原國王託夢唐僧，痛訴自己三年前遭遇鍾南山全真道人陷害，並被冒名頂替的冤屈，還留下信物「金廂白玉圭」。第二天，悟空依計引來太子，並告以真相，太子回宮與母后核實無誤後深信不疑，並依計率隊先行回宮。

半夜裡，悟空與八戒來到御花園，在芭蕉樹下果然挖到一井，水下是井龍王的水晶宮，八戒背出國王的屍首回到寶林寺。悟空從太上老君處取來一粒九轉還魂丹，國王服用後當即還魂。

第二天，國王假扮挑夫隨師徒四人來到皇宮，悟空當庭揭穿妖魔，妖魔不敵悟空，變作唐僧為難悟空。但假唐僧不會念《緊箍咒》，轉身踏雲便走，悟空三兄弟緊追不捨。

這時，我們的主角——文殊菩薩，現身出場了。她取出照妖鏡，那怪還了真身，原來是文殊的獅猁王。面對悟空的質問，文殊直言不諱，說明它是佛旨差來的，原因是【當初這烏雞國王，好善齋僧，佛差我來度他歸西，早證金身羅漢。因是不可原身相見，變做一種凡僧，問他化些齋供。被吾幾句言語相難，他不識我是個好人，把我一條繩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多虧六甲金身救我歸西，奏與如來，如來將此怪令到此處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報吾三日水災之恨。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今得汝等來此，成了功績】

國王一家盛情款待，並兩眼淚汪汪地將師徒四人送出城廓。

這個故事首先讓人感到困惑的，是【烏雞國】的名字。「烏雞」，除了被稱作「烏骨雞」的那個「烏雞」之外，實在找不出還有其他什麼含義。很有可能是取「無稽」的諧音，暗示這個故事主角陳述的理由就是「無稽之談」。因為「烏」通「無」，如「化為烏有」「子虛烏有」等。而「雞」通「稽」，南唐徐鍇《說文系傳》就有此解：「雞，稽也，能考時也。」雞會打鳴，在古人沒有鐘錶的時代，被用作稽考和確認時辰。

還有一個令人費解的詞語是【立帝貨】。有一種解釋認為，這個故事取自西方《王子復仇記》早期原型，「立帝貨」是英語基督耶穌 Redimere 的漢語音譯，支持這個說法的理由還有【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共一千五百年過去未來之事，俱盡曉得】，是指耶穌當時已誕生一千五百年。

老傴以為，這個說法為我們全面解讀《西遊記》，提供了一個不同的視角，只要在古籍中能夠找到相同用法，就可以說是正解。但對於「耶穌」這樣知名人物的不同譯法，似乎還沒有「立帝貨」的古籍佐證。其次，如果要計算耶穌當時誕生年數，應該是「過去」的【上知五百年】，最多加上「現在」的【中知五百年】，肯定不能包括「未來」的【下知五百年】。這樣最多只有一千年，顯然與耶穌當時誕生一千五百年是不符合的。再者，《西遊記》是以唐初為時間背景的，即使到唐末，耶穌誕生也才九百年。

為此，老傴提出自己的主張：【立帝貨】是恩爺為悟空獨創的一個詞，就如【後天袋】是恩爺為彌勒獨創的一個詞一樣。原著是這樣說的【三藏聞言大喜道：「……你變的寶貝卻叫做甚名？」行者道：「就叫做立帝貨罷。」 】——可見是他一時興起的杜撰。

從故事情節來看，悟空解救皇帝，讓他重新登上「帝位」，可以說是「立帝」之舉。「貨」是「貨色」「貨品」，與放在【紅金漆匣】的小件物品相稱。這樣看來，用【立帝貨】也符合當時的語境。

同時，這個詞也準確反映了悟空的性格，是悟空懷才不遇的自我嘲諷。他不僅有「立帝」的能力，也有「廢帝」的氣度——還記得大鬧天宮時他說的那句話嗎？——【如若不依，時間就打上靈霄寶殿，教他龍床定坐不成】。可如今他只能屈從淫威，成為唐僧手中小匣子里的「貨色」。

【上知五百年】是指悟空出世到大鬧天宮的時段，【中知五百年】是指悟空被壓五行山的時段，而【下知五百年】是指他被解救參加西天取經以後的時段。前面兩個「知」是顯而易見的，後面一個「知」，是他對「火眼金睛」高度自信的表述。

【松關竹院依依綠，方丈禪堂處處清】。讀罷這四回的故事，老傴的思緒卻是久久不能清凈。在上一篇《空不異色：袈裟風波》里，如果說恩爺在同樣「處處清」的【觀音禪院】為我們展現的，僅僅是佛家「不清」 的個別人，而在這個【寶林寺】，恩爺為我們描述的卻是佛家「不清」的眾生相。

我們看到：在強調「眾生平等」的清靜之地，一個小小的僧官竟然也染上了尊卑之分的惡習，與世俗社會凌強欺弱﹑狗仗人勢的奴才嘴臉分毫不差——【道人少打！你豈不知我是僧官，但只有城上來的士夫降香，我方出來迎接】

唐僧發出了「人離鄉賤」的感慨，他更感慨佛門的污穢不堪——【拜讖吃葷生歹意，看經懷怒壞禪心；丟瓦拋磚傷佛殿，阿羅臉上剝真金】

儘管有著悟空的撐腰，他還只是弱弱地問一聲：【庵觀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館驛……你怎麼不留我……】，當即被僧官怒責為【油嘴油舌】。

接下來，僧官的解釋雖然有幾分道理，但還是讓我們對「僧眾」的形象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向年有幾眾行腳僧，……貪圖自在衣食，更不思量起身，就住了七八個年頭。住便也罷，又干出許多不公的事來。】

悟空早就看穿了佛門的把戲——【你本是泥塑金裝假像，……就一頓棍打碎金身，教你還現本相泥土】

另一部名著《紅樓夢》里，湘蓮對寶玉說 「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凈」。 也許悟空覺得這裡連石頭獅子都是不幹凈的，他舉起棍來將方丈門外石獅子乒乓一下打得粉亂麻碎。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狠的，狠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一句話——【鬼也怕惡人】。 悟空發狠起到了效果，僧官慌忙【從後邊狗洞里鑽將出去】，召集所有僧人，【牽馬的牽馬，挑擔的挑擔，抬著唐僧，馱著八戒，挽著沙僧】

「山僧不解數甲子，一葉落知天下秋」。在這「處處清」的禪堂里，上演的是「人人臟」的勾當。但如果一定說這些「僧眾」，仍然不能代表「絕大多數」，他們的不良行為，還不足以損毀佛家偉大光輝的形象。那麼，大慈大悲的【文殊】菩薩，總該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吧？——在經過前面大篇幅的鋪墊後，恩爺把【文殊】推到了前台。

依據佛家的組織程序，這烏雞國王【好善齋僧】，已經內定為【金身羅漢】——納入後備幹部發展名單。且不說佛家不顧他人意願，強拉硬扯的要人入伙。單就文殊的行為來說，是值得深究的——

按照文殊的自我表白，她是來做最後一次考核的。既然國王是【好善齋僧】，文殊假扮「僧人」向國王【化些齋供】這樣的「小意思」，估計是沒有問題的。那麼，會讓國王把文殊假扮的這個「僧人」捆了，甚至浸在御水河三天三夜，這肯定不是【被吾幾句言語相難】這麼簡單的原因！當然，具體是什麼原因我們無從知曉。

不過，文殊說的【他不識我是個好人】，倒是透露了問題的所在。「僧人」的言行——也許就是文殊獅子大開口的進一步索賄行為，讓國王感覺到這是一個假冒和尚的「壞人」。要知道，這可是在他的王國，對於騙子，無論是捆了、浸了，還是關了、殺了，只要符合他的王法，本就無可厚非。

事後文殊【奏與如來】，至於是如何彙報這次考核過程以及考核結論的，我們同樣不得而知。但有了【三日水災之恨】和從如來的決定來看，什麼「目無領導」﹑「藐視佛法」等等詞句，肯定是少不了的。

「我見過無恥的，但沒想到還可以看到這麼無恥的」。三天換三年，國王悲催了，不僅丟掉了「金身羅漢」的政治前途，還把自己的「衝天冠」換成了「綠帽子」。

同時被戴上「綠帽子」的還有道家——為了掩人耳目，甚至是嫁禍於人，執行報復任務的【獅猁王】被披上道家的外衣——【鍾南山全真道人】。

感到悲催的還有唐僧。正如【獅猁王】所言——【孫行者，你好憊懶！我來占別人的帝位，與你無干，你怎麼來抱不平，泄漏我的機密】。要知道，文殊可是觀音的「閨密」——「 ……嗚嗚，我好怕怕……就在那個『無稽』啦……嗚嗚……音姐，你要幫幫我……」。

於是，唐僧就這樣「被悲催」了——【烏雞國救主二十六難】——什麼？還不服？告訴你吧！【泄漏我的機密】，記過處分還是輕的了，沒有對你「雙開」就已經便宜了你。

如果唐僧的悲催僅僅這一點，那還真是便宜了他。在《玄奘身世：忍辱負重》里，老傴為您解讀了唐僧【尋親報冤】的心裡陰影。此處王子的境況，在唐僧看來，與自己的遭遇何其相像，讓唐僧再度勾起痛苦的回憶。這不僅佐證了老傴對唐僧【尋親報冤】心裡陰影伴隨西行始終的結論，也讓我們看到，所有這些人間悲劇，都是由打著「普度眾生」旗號的佛家一手炮製。

① 自己幼年無父母，此間太子失雙親——【殿下言之有失，……那得個父母養育來？】

——這是唐僧按照悟空設計的方案，與王子接觸時的對話大意。但這「你是沒有爹媽的孩子」刺激性的語言，並不是悟空的意思，而是唐僧同病相憐、情不自禁的臨場發揮。

②雙方父親沉冤水底，都由龍王使用「定顏珠」代行保管，事後還魂人間。當唐僧看到國王屍體時——【忽然慘凄道：「陛下，你不知那世里冤家，今生遇著他，暗喪其身，拋妻別子，致令文武不知，多官不曉！】——這不是唐僧「繼父」陳光蕊的切身遭遇嗎？

③緊接著，他對【妻子】的作為感嘆道——【可憐你妻子昏蒙，誰曾見焚香獻茶？】——國王的妻子有沒有焚香獻茶，你唐僧怎麼知曉？在這個傷感的時刻，悲嘆死者妻子不盡婦道，是不是管的太寬了？因此，唯一能解釋的，他是在埋怨自己的生母殷溫嬌，也是自責沒有盡到身為人子的孝心。

④再接著【忽失聲淚如雨下】，八戒笑道：【師父，他死了可干你事？又不是你家父祖，哭他怎的！】唐僧道：【徒弟啊，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你怎的這等心硬？」】

——唐僧如此動情，八戒不經意間道破玄機，唐僧自然是不願說出心中的秘密，他用【慈悲為本】為自己的失態作解釋。

⑤而妖魔還要再假扮一個唐僧，以進一步「證實」兩者的相似性。這讓唐僧痛苦的心靈，再次受到煎熬。

於是，唐僧又悲催了一次——【被魔化身二十七難】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無論別人怎麼悲催，在佛家看來，這只是坐在悠揚的咖啡館裡，喝上一杯談談的咖啡，如此而已——【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不知恩爺是否出於對「閹人」的反感？他通過獅子被騸，以及這「閹獅」種種作為，讓我們對「閹人」以及「閹人社會」，產生了種種聯想與思考……。

文殊菩薩的「閹獅」八面威風，雖然是【糟鼻子不吃酒——枉擔其名】，可文殊並不在乎，她需要的是有個衝鋒陷陣的馬仔，有個推卸責任的對象，以及張口呵斥時的那種快感——

【畜生，還不皈正，更待何時】

空不異色③：彌勒降妖⑴

    彌勒佛，即彌勒菩薩摩訶薩，是世尊釋迦牟尼佛的法統繼承人，將在未來娑婆世界降生世尊，成為娑婆世界的下一尊佛，這位未來佛是兜率天的教主。

    「兜率天」是梵文的音譯，意為「妙足天堂」或「知足天堂」，與阿彌陀經中的極樂凈土並無太大不同。與釋迦牟尼佛一樣，未來成佛的彌勒，住在兜率天，將來也從這裡降到人間成佛。兜率天是欲界的第四層天，那裡的一天是地球上的四百年，其一年為十二個月，一月有三十天，兜率天人的壽命是四千歲。自今經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出世於第十之減劫，彌勒菩薩由兜率天內院下生人間，繼紹釋迦佛。於華林園龍華樹下成正覺。以三會之說法，度化廣大有緣眾生。

    彌勒佛形象有「正統」的菩薩和「民間」的佛兩大類。「正統」的彌勒造像為「天冠彌勒」。其特點為身著菩薩裝，頭戴天冠，雙腳交叉而坐，左腳下垂，右腿曲屈，右手扶臉頰，稱作「半跏思維像」。表現的是彌勒上生兜率天宮為諸天說法、等待下生的情景。「民間」的彌勒造像為「布袋彌勒」或稱「大肚彌勒」，現時一般寺廟供奉的大多是這個造型。光頭僧相，雙耳垂肩，臉上堆滿笑容，身穿袈裟，袒胸露腹，一手按著一個大口袋，一手持著一串佛珠。

    「布袋彌勒」起源於五代後梁時期，是按照「布袋和尚」的形象塑造的。「布袋和尚」是今寧波奉化人，自號長汀子。體態肥胖，大腹袒露，笑口常開。出家後杖荷布袋、出語無定、隨處寢卧，飲食無論魚肉葷素。布袋和尚曾屢上雪竇弘法，他圓寂後被世人奉信為彌勒轉世。因此，雪竇寺被信眾廣泛尊崇為彌勒道場，位列「禪宗十剎」，民國一度躋身「五大佛教名山」之一。他圓寂後，岳林寺僧人尊其遺願，將其肉身葬於封山之復。

    彌勒尊佛的形態至元代發生巨大變化，大肚盤坐、喜笑顏開的新型彌勒尊佛開始在中國大乘寺廟中流行。其表法像常被禪宗、凈土宗寺廟安置在尊佛天王殿中，並逐漸成為定製。最後這個形象不再具有以往莊嚴凝重的宗教意蘊，變得隨和親切，貼近世俗生活。後來又出現了「五子鬧彌勒」或稱「送子彌勒」的說法，五個活潑可愛的胖小子，在彌勒身上爬上爬下地與他嬉戲。民間認為，供奉禮拜五子彌勒，就會求子得子。不過這種塑像在寺廟中一般見不到，大多供奉在百姓家中。

    彌勒菩薩的變化不僅表現在形象上，在信仰內容和發展規模上也發生了重大變化。釋迦牟尼佛涅槃之後，彌勒信仰便逐漸傳播，從古印度西北至中印度再至南印度，一路弘揚，影響印度全境，次第由阿富汗、中亞，經絲綢之路至中國，並由中國傳入蒙古、朝鮮、日本。彌勒凈土信仰在中國經歷了興起、發展、衰落和再興起的過程。

    彌勒凈土信仰是依據《彌勒下生經》等經典的正信，發願往生到兜率內院隨彌勒菩薩學習，等到彌勒菩薩下生成佛的時候，隨行教化世人，那時候，這些大德賢聖就像釋迦牟尼佛的十大弟子或「二千五百人俱」那樣隨佛教化終生。

    彌勒凈土信仰興盛於魏晉時期，動亂的局勢和中土人民長期以來固有的「升天」和「救世」思想，是他們容易接受彌勒凈土信仰的思想基礎，加之以道安法師為代表的、在僧俗兩界有重要影響力的高僧全力弘揚，尤其是凈土宗慧遠的導師道安，因為對經文原義有疑問，發願上升兜率天親自聽彌勒菩薩說法。促成了彌勒凈土信仰在魏晉南北朝時期超越彌陀凈土信仰，成為凈土信仰的主流。

    隋唐之際，隨著彌陀信仰本土化的加深，彌勒信仰與彌陀信仰曾經有所衝突，雙方信徒甚眾，形成凈土信仰的兩大流派，彌勒凈土與彌陀凈土相持不下。但由於許多民間信徒以彌勒降世為號召反覆叛亂，使得統治者逐漸失去了對彌勒信仰的熱情。大業六年，彌勒教徒入宮刺殺楊廣，大業九年，彌勒教徒宋子賢自稱彌勒出世，謀殺隋煬帝未遂，之後向海明也自稱彌勒出世，舉兵反隋被滅。入唐以來，雖然有玄奘、窺基、義凈等大德的弘揚，甚至以往生兜率內院為臨終大願，以及武則天等帝王的支持，彌勒凈土信仰仍然延續。但由於此間偽經風行，為數眾多的偽造彌勒經典從內部瓦解了其殊勝，使得彌勒凈土信仰轉向「迷信」。加上其理論本身強調「自力」，在凈土殊勝等方面對普通信眾吸引力不足。這樣，在滅佛等活動的影響下，終於一蹶不振近乎消亡。

    其後，彌勒信仰僅在邊陲地區的西夏、新疆還有遺留。中土化的彌勒信仰，其中一支繼續彌勒教的傳統，與三階教、摩尼教以及禪宗、道教、儒家乃至民間信仰相糅合，成為比較成熟的民間宗教白蓮教。白蓮教在南宋創立之初依傍彌陀凈土，吸取天台教義，但入元之後，更多取彌勒凈土信仰的一些基本概念，成為反叛運動的工具，並在中國歷史上產生了一定影響。另一支則將彌勒在形象上中國化，出現大肚彌勒信仰。大肚彌勒是佛菩薩形象漢化成功的典範，時至今日依舊影響深遠。但對大肚彌勒的尊崇與信仰已經絲毫不涉及凈土思想了。

    至明清之後，彌勒信仰逐步讓位給彌陀信仰，並在漢傳佛教中基本消亡，但終究是衰而不絕，仍在漢地傳承不止。近代以來，太虛大師和印順法師在建設人間佛教的思想上提倡彌勒凈土觀念，一度產生了重要影響，又呈現出復興態勢，流風餘韻至今不絕。

    由此可見，彌勒作為佛教經典在中國世俗化最成功的人物，他在佛門和民間都有著廣泛影響。對於這樣一個人物，《西遊記》肯定不會把他遺忘，也應該以他特有的象徵，為作者帶來更多素材。但令人咋舌的是，恩爺僅僅讓他出場了一回，而且是在故事即將結束的片段。以致老傴在對這個故事解讀時，一度陷入迷思，搞不清作者推出彌勒這個角色的真實用意。

    經過大量的相關閱讀，後來才逐漸理解了作者的創作意圖。可當老傴提筆準備寫作時，又犯難了——面對大量的素材筆記，真的感覺到無從下手。這倒不是可惜了這些素材，而確實是由於這個故事堪稱「驚天大案」，為了佐證老傴的推論，許多素材又是不得不要的。正因為如此，本篇開場以來大量的佛教背景和彌勒知識，讓看官老爺幾乎到了厭煩的程度。不僅如此，對這樣一個看似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故事，老傴還將不得不分作三篇來解讀，因為兩篇的容量，確實讓老傴感到捉襟見肘，而三篇的篇幅確實能讓老傴從容以對，但又難免拖沓冗長。在此，還容老傴對佔用您寶貴的時間，背駝五度道聲抱歉！

    這個故事發生在原著第六十五到六十六回。唐僧師徒來到小西天的小雷音寺，唐僧下拜磕頭，悟空識破妖計，但被妖魔的金鐃緊扣，三晝夜將化為膿血，唐僧連同另外二徒也被綁縛。

    隨行揭諦上奏玉帝，玉帝差二十八宿前來救助，一番周折，悟空脫出身來將金鐃打得粉碎。妖魔自稱黃眉老佛，用一條白布搭包，將悟空和二十八宿與五方揭諦統統套走。悟空遁身逃出，並解救出所有被困人員，不料在搬取行李時驚動妖魔，妖魔又是取包悉數套回，所幸悟空察覺逃之夭夭。

    悟空來到武當山，請盪魔天尊解救，盪魔天尊派龜蛇二將並五大神龍出場。不料，五龍二將也被妖魔的搭包套去。日值功曹建議悟空前往盱眙山蠙城，請大聖國師王菩薩幫忙。國師王派小張太子領四將救援，結果，太子並四將又被套去。

    正當悟空仰天長嘆之際，我們的主角——彌勒佛祖現身了。他告訴悟空，妖魔【是我面前司磬的一個黃眉童兒。三月三日，我因赴元始會去，留他在宮看守，他把我這幾件寶貝拐來，假佛成精。那搭包兒是我的後天袋子，俗名喚做人種袋。那條狼牙棒是個敲磬的槌兒】。

    接著彌勒授計悟空，悟空將妖魔引到一片瓜園，彌勒變作瓜叟引誘妖魔吃下悟空變成的西瓜。妖魔疼痛難耐，滾地求饒。彌勒現身收了後天袋和敲磬槌後，悟空才出口現身。

隨後來到寺院，悟空將小妖盡皆打死，彌勒恢復金鐃迴轉極樂世界。所有被困人員悉數解脫。臨行前，一把火將小雷音寺燒為灰燼——【無掛無牽逃難去，消災消障脫身行】

    「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一向笑不離口的彌勒，在這個故事裡，卻對他的門童難以「容忍」，兩次開口罵人：一次是【孽畜！認得我么？】，再次是【孽畜！金鐃偷了那裡去了？】。這讓老傴實在無法想像他在發出「孽畜」二字時的面部表情……。再回想故事的全過程，他那「大肚」的形象也越發顯得模糊不清……

    ①【師父，那去處是便是座寺院，卻不知禪光瑞靄之中，又有些凶氣何也。觀此景象，也似雷音，卻又路道差池。我們到那廂，決不可擅入，恐遭毒手】

    ——悟空看出這寺院有假，但他看出真相了嗎？真相又會是什麼呢？

    ②【揭諦……須臾間闖入南天門裡，不待宣召……，見玉帝俯伏啟奏道：「……唐僧錯認靈山進拜，原來是妖魔假設，困陷他師徒，將大聖合在一副金鐃之內，進退無門，看看至死，特來啟奏。」】

    ——妖魔自稱【黃眉老佛】，報的是佛家門第，【揭諦】又是佛家派出的護法神，他為何不是首先向佛家觀音或如來報告，而是直接向玉帝報告？就不怕「家醜外揚」？西行一路走來，【揭諦】直接向玉帝報告的情形，這是首例，並且是【不待宣召】，這更加凸顯【揭諦】的行為怪誕。恩爺這樣設計是何用意？

    ③【即傳旨：「差二十八宿星辰，快去釋厄降妖。」】

    ——玉帝是如何看待這個突發事件的？他為何指派二十八宿前往處理？而不是「托塔天王」或「哪吒」等常見人物？

    ④【這猴兒是也不知我的姓名，故來冒犯仙山。此處喚做小西天，因我修行，得了正果，天賜與我的寶閣珍樓。我名乃是黃眉老佛……如若不能，將汝等打死，等我去見如來取經，果正中華也。】

    ——一個敲鐘的小童，竟然自稱「老佛」，與他的主人、被悟空戲稱的【佛祖】，擺在「佛」的相同地位，這在《西遊記》中也是首例。是什麼原因讓他狂妄至此？他打死唐僧，就可以【去見如來取經】？如來會答應嗎？他為何如此自信？還是說——這僅僅是一個借口？

    ⑤【我待求救於天，奈恐玉帝見怪。我記得有個北方真武，號曰盪魔天尊，他如今現在南贍部洲武當山上，等我去請他來搭救師父一難。」】

    ——玉帝已經由揭諦報告過了，派出的星宿又被「後天袋」套去，悟空當然不好再找玉帝，可他為什麼跟揭諦一樣，不是向觀音或如來報告，而是請道家的北方真武幫忙？

    ⑥【我如今愧上天宮，羞臨海藏！怕問菩薩之原由，愁見如來之玉象！】

    ——向天庭和道家求助時，揭諦和悟空都沒有顧慮過，可是，向自己的主管領導彙報，有何可「怕」？有何可「愁」？是悟空想對領導隱瞞什麼嗎？

    ⑦【那裡有個大聖國師王菩薩，神通廣大。他手下有一個徒弟，喚名小張太子……他來施恩相助，准可捉怪救師也】

    ——這回雖然找的是佛家人物，但畢竟還不是自己的主管領導。日值功曹為何要向悟空出這樣的主意？

    ⑧【三月三日……他把我這幾件寶貝拐來，假佛成精……那搭包兒是我的後天袋子，俗名喚做人種袋】

    ——彌勒的【後天袋】又稱【人種袋】，有什麼用意？這可是他形影不離的寶貝，怎麼就輕易被黃眉童【拐來】？從彌勒說的「三月三日」，到國師王菩薩說的現在「時值初夏」，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彌勒都沒有發現【走失人口】？

    ⑨黃眉怪仿造西天雷音寺，自稱【小西天小雷音寺】

    ——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彌勒罵一聲「孽畜」就完事了？如此驚動天庭和佛道兩家重要人物的事件，觀音和如來怎麼都裝聾作啞了？

    ⑩【小雷音遇難五十三難】，【諸天神遭困五十四難】

    ——唐僧不聽悟空勸阻，甚至悟空說出【我那師父，不聽我勸解，就弄死他也不虧】的氣話。因此【小雷音遇難】尚可理解。但【諸天神遭困】也算在唐僧頭上，這就讓人不可思議了？

    如此看來，一定有「世間可笑之人」在做著「天下難容之事」！

　　有意思的是：在與【黃眉怪】鬥法的過程中，首先出場的是【二十八宿星辰】，接著依次是【盪魔天尊】﹑【小張太子】和【彌勒】。可以肯定，這四撥人的出場絕非率性而為，一定隱藏著恩爺深刻的用意。我們先對這些人的情況做一番了解。

　　先看由玉帝欽差的【二十八宿星辰】。所謂「二十八宿星辰」，是古人將黃道和赤道的天區分成大小不等的二十八個小區，每個小區包含的星辰為一「宿」。二十八星宿又分東西南北四象，也稱四獸、四維或四方神，每象七宿，東方有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合稱蒼龍或青龍；西方有奎、婁、胃、昴、畢、觜、參七宿，合稱白虎；南方有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宿，合稱朱雀；北方有斗、牛、女、虛、危、室、壁七宿，合稱玄武。

　　「辰宿列張」——這是《千字文》第四句的內容。在傳統文化里，星辰的有序運行代表宇宙在時間與空間維度的規則與秩序。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按照造物主賦予它的職責，安於天命，各司其職。不僅如此，德國哲學家康德更是把它擴展到道德維度——「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們頭頂上燦爛的星空，和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準則。」

　　占星術是古代世界各國的天文學家或巫師們，通過觀測日月星辰等天體的位置及其各種變化，來預測人世間事物的一種方術。占星術的形成有其深厚的哲學基礎，古人希望找到事物變化的徵兆和發展規律，很自然地將神秘的星空與人間事物聯繫起來，儘管聯繫得很牽強，但也反映了古人對自然規律不斷探索和研究的精神。

　　講到二十八宿星辰，有一個與《西遊記》密切相關的傳說——唐代密宗高僧一行，年幼時家境貧困，經常得到鄰居王姥幫助。後來，王姥之子犯下殺人罪，她求一行在玄宗面前說情。一行表示：「姥要金帛，當十倍酬也；君上執法，難以情求。」王姥大罵一行忘恩負義，含恨而去。之後，一行令人在渾天寺收拾一間空屋，屋中放置一大瓮。又令心腹家奴二人攜布袋至某廢園等候，「當有物入來，其數七者，可盡掩之。」結果二人捉到七頭豬。一行將豬置於瓮中，封好後用紅筆題梵文數十字於其上。第二天一行被玄宗緊急召入宮中，「太史奏昨夜北斗不見」，問一行該如何補救？一行遂建議玄宗大赦天下，王姥之子因此被赦得救。從第二天起，太史奏稱北斗七星每夜恢復出現一星，至第七夜全部恢復如初。

　　姑且不論一行身為高僧，為報私恩而置國家大事為兒戲。單說北斗七星竟然是七頭豬，而一行又能夠「引豬如瓮」，這就顯得離奇了。

　　事實上，這與佛教護法菩薩摩利支天女神有關。她有許多化相，在佛寺的造像為天女形象，手執蓮花，頭頂寶塔，坐在金色的豬身上，周圍還環繞著一群豬。但其原本現相是「光明母」三面八臂相，這個化相的其中一面是豬面，她騎在一輛由七頭野豬拖拉的金車上，跟著太陽奔走。這七頭豬形相十分兇猛，尖牙露出嘴外。豬的身上不斷化出大大小小的化身，吃盡一切病毒。這七頭豬其實並非凡俗畜牲，而是光明母之智慧化現。

　　這些豬後來成了豬八戒的原型。在元雜曲中，豬八戒的前身就是「摩利支天御車將軍」，到了明代，豬八戒的前世變成天蓬元帥，而天蓬被認為正是道教中的北斗七星。

　　再看後來出場的三撥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儲君。

　　先看最後出場的一位——【彌勒】——因他是故事主角，先者為尊嘛。作為世尊釋迦牟尼佛的法統繼承人，將成為娑婆世界的下一尊佛。他是不容爭辯的佛家「儲君」。在彌勒信仰漢化的過程中，有關他的背景前面已經介紹了許多，在此不予複述。但因「布袋彌勒」與「五子彌勒」形象，在這個故事裡被恩爺做了藝術化處理，還容老傴繼續補充背景知識，以便正確把握恩爺的創作依據和真正動機。

　　按照佛家經典介紹，彌勒入世時的南瞻部洲發生了重大變化：四大海水，各據一方。產物豐美，不炊即食；樹長天衣，任人采穿；房屋宮殿，以法化成；各類寶物，隨手可拾。人心大善，無諸惡業。世界雖有若干小國，而只有一個大國統一，都城名雞頭城。空中有龍王名叫水光，夜雨香澤，晝則晴和。城中有羅剎眾，名叫葉華，於深夜出現，除穢去惡，又以香水遍灑於地。龍神鬼類，都為人類工作，但不須祭拜。感生了一位轉輪聖王出世，王名「儴佉」，有金輪寶、象寶、馬寶、珠寶等等，以鎮此世界，極其自由，逍遙安樂。

　　這樣的世界足以讓人艷羨不已，按說彌勒是去盡享天倫之樂的。但根據《雜阿含經》記載，兜率天的天人壽命是四千歲，相當於人間5.76億年，這是以萬萬為億，如果以千萬為億則有五十六億年。如此漫長的時間是無法想像的。但講究現實的國人，從彌勒作為未來世界的代表，看到了傳宗接代的意象，於是「五子彌勒」應運而生，這與如今常說的「祖國的花朵」，有異曲同工之處。那祖孫其樂融融的情景，不僅符合世俗心態，也隱含了子孫將隨著彌勒轉世進入和諧安康時代的祈求。在這樣的傳說背景下，恩爺把「布袋和尚」的隨身「布袋」，演義為彌勒來世接班的工具袋，並且美其名為「後天袋」也是順理成章的。由於彌勒的主要工作是度化眾生，也可以說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塑造新一代人類是他的職責，這個「後天袋」叫做「人種袋」也是恰如其分的。正如鄉間「赤腳醫生」的「衛生箱」，有了「人種袋」的「五子彌勒」，也就有了「送子」的行頭，才能夠源源不斷從「人種袋」里掏出活潑可愛的童男童女，派送給他的鐵杆粉絲。

　　再看【盪魔天尊】。原著的交代與道家的傳說基本一致，原著是這樣描寫的——【上帝祖師，乃凈樂國王與善勝皇后夢吞日光，覺而有孕，懷胎一十四個月，於開皇元年甲辰之歲三月初一日午時降誕於王宮。那爺爺——幼而勇猛，長而神靈。不統王位，惟務修行。父母難禁，棄捨皇宮。參玄入定，在此山中。功完行滿，白日飛升。玉皇敕號，真武之名。玄虛上應，龜蛇合形。周天六合，皆稱萬靈。無幽不察，無顯不成。劫終劫始，剪伐魔精。】

　　——可見，這盪魔天尊曾經也是一位儲君，只是後來皈依了道家。恩爺是這樣突出強調他放棄「儲君」地位的——【不統王位，惟務修行。父母難禁，棄捨皇宮】。

　　為了對應人物關係，我們對道家傳說中的這位盪魔天尊，做進一步了解——

　　盪魔天尊，即玄天上帝，也稱真武大帝，或真武、北極真君、元天上帝。真武是古代漢族神話傳說中的北方之神玄武，宋時避諱改玄為真，故稱真武。

　　關於盪魔天尊成道的過程，道家還有一段生動的傳說——凈樂國王太子，遇天神，授以寶劍，入武當山修道。久之，無所得，欲出山。見一老嫗操鐵杵磨石上，問磨此何為，曰：「為針耳。」曰：「不亦難乎？」嫗曰：「功久自成。」真武悟。遂精修四十二年，白日沖舉。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道家的這個傳說與祝穆《方輿勝覽·眉州·磨針溪》中李白的故事基本雷同，誰是首創不見定論。不過，這位凈樂國儲君，如果不是紫氣元君化做一位老太婆，以鐵杵磨針點化他，他將耐不住深山老林中的寂寞和風餐露宿的折磨而功虧一簣，凈樂國的歷史是否改寫不得而知，但道家無疑將失去一位偉大的﹑為道家做出傑出貢獻的極樂主義革命家。

　　玄武的人格化過程是漫長的，他起源於上古時期，最終完成於北宋。道士們將玄武形象描述為「披髮黑衣，仗劍蹈龜蛇，從者執黑旗」。南宋以來，玄武地位和神格逐步升級，歷代皇帝屢加聖號，崇奉至極，宋朝尊為道教的北方上帝，明朝作為天子的保護神。他成道的武當山也由此形成了以崇奉玄武為主要特徵的武當道教。

　　歷代皇帝推崇玄武的原因，主要是玄武升天后，道教傳說中的天界里，魔妖層出，廝殺不止。元始天尊在天宮中說法傳道時，黑毒血光穢雜之氣都衝進了南天門。元始天尊盛怒之下，命玄武鎮魔除妖。玄武率三十萬天兵天將一夜之間降伏了妖魔。「始判六天」就是對他那次出征戰績的評價。從那以後，元始天尊就命玄武鎮守北方，並要經常下降到人間「普福生靈，操扶社稷」。

　　這位維護天界秩序的猛將下降到人間自然也是保皇權、扶社稷的靈應之神。歷代皇帝對玄武寵愛有加，但都離不開「保祚佑聖、護國定亂、社稷家神」等內容，而登峰造極者非明成祖朱棣莫屬。

　　據史書記載，明成祖朱棣以「清君側」名義發兵誓師時，就扮成了玄武「披髮仗劍」的形象。奪取皇位後，他從營建武當道場的勘測設計，遣功臣貴戚現場督工，到武當道人如何修持等都親下聖旨。明永樂年間，通往武當天柱峰的一百四十華里的神道兩旁丹牆翠瓦，布滿了建築。宮觀廟宇，經堂道房多達兩萬間。武當山以「治世玄岳」的崇高地位成為全國的道教活動中心。

　　最後看【小張太子】。這個人物純粹是恩爺虛構的，但顧名思義他也是一位儲君，在與【黃眉怪】交手時是這樣自我介紹的——【祖居西土流沙國，我父原為沙國王。自幼一身多疾苦，命干華蓋惡星妨。因師遠慕長生訣，有分相逢舍藥方。半粒丹砂祛病退，願從修行不為王。】

　　——【小張太子】師從同樣是由恩爺虛構的國師王菩薩，可見他不僅是一位儲君，而且是一位皈依了佛門的「儲君」。他與彌勒除了身份級別和肩負使命不同外，應該有著佛教信仰和儲君地位的若干相似性。此處恩爺是強調他主動放棄「儲君」地位——【願從修行不為王】

　　原著還通過【功曹】的介紹，提到一位神話人物——「水母娘娘」。老傴一時不知作者的真實用意，為了進一步解讀的需要，這裡一併留存。也待有心的讀者大俠，給老傴提耳開竅，老傴背駝五度鞠躬在先。

　　傳說「水母娘娘」是洪澤湖底修道多年的水怪。它常常興風作浪，侵害湖濱百姓。隨著它修鍊日久，道行漸深，開始迷戀人間的生活。當時盱眙城裡有一秀才，名叫烏延玉，不僅才高八斗，而且貌比潘安。一日，烏延玉在湖邊閑走吟詩，水母見其才貌雙全，一見鍾情。於是上岸化作一書生與烏延玉吟詩唱和。攀談之下，十分契合，烏延玉邀其飲酒，水母酒後吐露真情，烏延玉不信，水母就將多年修鍊而成的寶珠從腹中吐出來給烏延玉看。烏延玉方才相信，因恨其興風作浪，頓生懲惡之心，於是灌醉水母，盜走寶珠。水母醒後，十分生氣，使法術引來五湖四海之水，欲將神州東南化為澤國。張果老得知後，急倒騎毛驢來見水母，請水母讓驢飲水解渴，水母不識神仙，欣然同意。神驢伸嘴一飲，便飲盡兩桶所盛五湖四海之水，只余少許水腳。水母又驚又氣，憤而將桶中余水傾之於地，頃刻間捲起滔天狂瀾，從盱眙城一直漫到泗州城。霎那間，數十萬生靈悉葬水底。張果老見水母如此殘暴，十分震怒，用鐵索將其鎖住，打入盱眙縣老子山都帝廟神並中。泗州城因此沉沒於洪澤湖中。

空不異色③：彌勒降妖⑶

　　有了以上人物背景分析，一條清晰的脈絡逐漸顯現出來——這是一次「儲君謀逆」事變，有關各方深明大義，趕赴現場、曉以利害，「儲君」懸崖勒馬、停戰言和，化解了一場危及佛家乃至影響天庭的政治危機。

　　這個「儲君」就是被世尊釋迦牟尼佛指定的法統繼承人——彌勒菩薩，悟空戲稱他為【佛祖】，恩爺描述他為【極樂場中第一尊】。

　　也許是隋唐彌勒凈土信仰漢化時，一些教徒自稱「彌勒轉世」的荒唐之舉，讓恩爺產生了這個「荒唐」的構想。在彌勒凈土信仰里，「彌勒轉世」即意味著彌勒結束「儲君」地位，下生人間，開始繼位紹釋迦佛。在釋迦牟尼佛任期還有五十六億年的時間裡，這顯然是大逆不道的「篡位」。恩爺構思這個故事，也是對佛教的畸形發展作出了嚴肅的批判。

　　雖然「彌勒轉世」只是個別教徒別有用心的荒唐之舉，但現實世界歷朝歷代儲君的尷尬地位和謀逆之舉，也足以說明這個構想並非荒唐。以《西遊記》作為背景時代的唐朝來說，「玄武門事變」﹑「李承乾謀反」﹑「李旦兩度即位」和「唐玄宗退位」等等都和太子爭權密切相關，這客觀上為恩爺提供了充足的背景素材。

　　就作者所處的明朝而言，最為典型的是明成祖朱棣。他也具備儲君的資格，只是陰差陽錯，朱元璋沒有給他機會，他便以「清君側」的名義，從侄兒手中「奪回」大位。他對玄武給予崇高地位之舉，說是感恩於玄武的神佑，倒不如說是對玄武「不統王位，惟務修行」高風亮節的嘲弄。從這個角度來看，恩爺引入「盪魔天尊」這個角色，也可以看作是對朱棣，以及明朝統治合法性的質疑。

　　儲君謀逆是很複雜的歷史問題，有著深刻的政治和社會背景。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一是皇帝喜怒無常，由於各種原因，皇帝對儲君大位舉棋不定，朝三暮四，使得儲君膽戰心驚，隨時擔心有被廢的危險。如隋文帝在長子楊勇和次子楊廣之間立來廢去，逼得楊廣鋌而走險；二是兄弟強勢所逼，為維護岌岌可危的儲君地位，不惜以卵擊石，結果改變了政治格局。唐初儲君李建成忌畏李世民勢力，採取先下手為強策略，不料李世民反敗為勝，殺了李建成，逼迫李淵退位；三是自己身體欠佳，怕活不過老爹，擔心失去已經到手的儲君大位。如李世民長子李承乾有腿疾，自認為有損太子形象，產生自卑感，又見太宗寵愛四子李泰，便密謀自保，結果被告發而遭黜；四是國破家亡所迫，為了挽救朝廷的危難，不得不廢掉不爭氣的老爹。比如唐玄宗就是在「安史之亂」中被李亨逼迫退位的；五是遭人誣陷被殺，儲君本人並無謀逆之舉，但遭到他人的陷害而被廢或被殺。如唐玄宗冊立李瑛為皇太子，遭到唐玄宗寵妃武惠妃和駙馬楊洄的構陷，被廢為庶人，不久又被賜死。

　　儲君是專制時代的產物。只要是皇帝老兒一人說了算，儲君就是他老人家手中的玩物。身為儲君的任何人，也就擺脫不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心理負擔。於是，各種小聰明的雜耍把戲應運而生——「大智若愚」、「藏鋒斂芒」者有之；「奴顏婢膝」、「投其所好」者亦有之；「嘻笑無常」、「不事國是」者更有之。……對了，後來還有「語錄在手」、「萬歲在口」，以及……不說了，反正你懂得。

　　國人在處事為人方面的想像力尤其豐富，儲君彌勒被塑造成「大腹嬉笑」的形態，可以說是對儲君人物性格刻畫得惟妙惟肖。不是嗎？人們所能看見的儲君總是「滿臉堆笑」，可是誰又能說得清楚，他那「便便大腹」里到底隱藏的是什麼東東？

　　面對儲君謀逆這樣大是大非的問題，對深陷其中的任何人而言，無疑是一次小聰明與大智慧的考驗，合格者流芳百世，失敗者臭名昭著。有一個「宜僚弄丸」的典故，說的是春秋時期，楚國白公勝之父太子建因遭費無極陷害，攜家人出逃，遭到鄭國人殺害，白公勝又從鄭國逃到吳國。公元前487年，楚國令尹子西將白公勝從吳國召回楚國，封為巢邑大夫。白公勝喜好用兵，總想攻打鄭國替父報仇。公元前483年，白公勝向子西請求攻打鄭國，子西雖同意，卻遲遲不出兵。公元前481年，晉國攻打鄭國，子西率軍救鄭，並接受鄭國賄賂，白公勝對此惱怒不已。據《左傳·哀公十六年》記載，公元前479年，白公勝準備造反，對手下石乞說：君王和兩位卿士（子西和子期），一共用五百人就可以對付。石乞說現在湊不夠五百人，但是集市南邊有個叫宜僚的人，他一個人就能頂五百人。於是白公勝和石乞去見宜僚，石乞把要造反的事跟宜僚說了，宜僚表示拒絕。石乞把劍架在宜僚脖子上，宜僚一動不動。白公勝無奈地說：這是不為利誘、不怕威脅、不泄漏別人的話來討好的人，咱們走吧。就這樣，一場血雨腥風的宮廷內鬥，因為宜僚的中立態度而避免了。宜僚雖然不能徹底阻止白公勝的謀逆行為，但他無疑經受住了人性的考驗，是大智慧的合格者。他的這一義舉也在惜字如金的《千字文》里，留下寶貴的兩個字——「布射僚丸」的「僚丸」。

　　總之，恩爺筆下的這位「儲君」—— 【彌勒佛祖】，不甘於兜率天無聊的演講，他更不願看到「西天雷音寺」如來的事業如日中天，使他看不到一絲「接班掌權」的希望。「開口便笑」的彌勒，無法掩飾心中的憤懣，「大肚能容」的儲君，開始醞釀謀逆的腹稿——

　　故事一開場，恩爺就通過唐僧師徒的對話，暗示了故事的政治背景：彌勒他「欲與天公試比高」——【三藏揚鞭指道：「悟空，那座山也不知有多少高，可便似接著青天，透沖碧漢。」】

　　悟空的回答也在不經意間指出這一行為是有悖綱常的——【行者道：「古詩不雲，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但言山之極高，無可與他比並，豈有接天之理！」八戒道：「若不接天，如何把昆崙山號為天柱？」行者道：「你不知，自古天不滿西北。昆崙山在西北乾位上，故有頂天塞空之意，遂名天柱。」】

　　悟空看出這座寺院必定有詐，但他還無法判斷其中的陰謀是什麼——【卻不知禪光瑞靄之中，又有些凶氣何也】

　　唐僧不顧悟空勸阻，堅持走近這座「小雷音寺」——【只聽得山門裡有人叫道：「唐僧，你自東土來拜見我佛，怎麼還這等怠慢？」】

　　——這迴響在寺院上空的聲音，明顯是等待多時、迫不及待的怒罵。可以想見，【黃眉小童】在【黃眉老佛】誘人光環的驅使下，他為「謀逆造反」而驚恐，更為「得道成佛」而竊喜。他懷著這樣忐忑的心情，參與到彌勒的「雷音行動」中來。經過長期的密謀與策劃，和一個多月緊張的籌備與建設，這「小西天小雷音寺」終於大功告成。如今，目標已經出現，「雷音行動」進入決戰階段，他怎能按耐心中的焦急與迫切？

　　「雷音行動」設計是周全的：彌勒研製出他的秘密法器——金鐃。像太上老君曾經動用煉丹爐一樣，他也打算用金鐃封裝那七十二般變化的妖猴，但他接受了太上老君的教訓，不是焚燒七七四十九天，而是關閉三晝夜把妖猴化為膿血，更為重要的是不能打開，必須永不開放。其他三人將一蒸了之——【只聽得半空中叮噹一聲，撇下一副金鐃，把行者連頭帶足，合在金鐃之內。……永不開放，只擱在寶台之上，限三晝夜化為膿血。化後，才將鐵籠蒸他三個受用】

　　「雷音行動」的目的，是徹底剿滅取經團隊，打亂如來的如意算盤，讓他在佛門威信掃地，使他在天庭言而無信。到那時，彌勒再伺機發難，儲君親政，轉身佛祖。要說這也是佛門該有此劫，在如來領導下，綱紀不常，腐敗叢生，靈山已然成為惡山。在這以暴易暴的門庭里，他彌勒又錯在哪裡？——【邪怪生強欺本性，魔頭懷惡詐天人。誠為道小魔頭大，錯入旁門枉費身】

　　隨行護從揭諦第一時間看到了問題所在，面對「佛門謀逆」，他相信如來和觀音早有察覺，只是無論法力還是法器，如來都沒有勝算的把握，只能坐觀其變。當然，也可以看作是與悟空商量或是密報如來後的決定，他們希望天庭能夠出面解決這一突發事件——【揭諦聞言，……不待宣召，……見玉帝俯伏啟奏道：「……進退無門，看看至死，特來啟奏」】

　　面對「大小西天和大小雷音寺」的荒唐局面，玉帝很快明白這是佛門的大位之爭。他無意大動干戈，以免介入太深傷筋動骨，破壞了天庭來之不易的穩定局面，但這一有違倫理綱常的行為應該予以譴責，也應該出面勸解——【即傳旨：「差二十八宿星辰，快去釋厄降妖。」】

　　我們看到，代表規則和秩序的這二十八人組成的「玉帝勸解團」，實際出面的是東方七宿的亢金龍。這很有意思，在星象學裡，他亢哥是以說服力見長的，也精於決策，但他往往計劃欠周詳，容易意氣用事，有鬥志但運程有反覆，脾氣容易衝動，常因高傲和愛慕虛榮而出現損失。

　　讓亢金龍出面勸解，以及後來兩位同樣是「儲君」人物出場，可是恩爺使用「角色語言」的妙筆之處。有如戲劇臉譜，或像如今的「啞劇」，讓讀者從角色臉譜或無聲表演，去揣摩人物對話。當然，這裡藝術化的人物對白，是需要讀者分辨真偽、決定取捨的。

　　表面上看，亢金龍使出渾身解數，用角尖在金鐃上鑽出一個小洞，讓悟空得以逃生。實際上，恩爺是隱喻亢哥發揮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指出彌勒的行為雖然工於心計，但顯然是意氣用事，有悖時序，必將無果而終。

　　眼見驚動天庭，亢金龍又一針見血。彌勒似有所悟，同意【黃眉小童】先放出悟空，以免毀了悟空、出了人命，使事態不可掌控。但又不甘就此罷休，他想拉悟空入伙——【孫行者！好男子不可遠走高飛！快向前與我……】

　　接著是悟空與黃眉怪的鬥智斗勇，黃眉怪用【後天袋】幾次收了悟空，但他不急於處置，想讓悟空有個選擇的機會，希望他參與到「雷音行動」中來。而悟空用他不屈不撓的行為，演義了「宜僚弄丸」的大義精神，這讓彌勒有了幾分畏懼。

　　面對「儲君謀逆」，悟空發出了【今生里步步遇妖精，似這般苦楚難逃】的感嘆。之後，他想到了盪魔天尊，這位【不統王位，惟務修行】的道家大哥，如果能夠現身說法，施加道義壓力，讓彌勒及時改弦易轍，則不失為上選之策。

　　盪魔天尊對於佛門王位之爭，當然是抱著鄙視態度，但他的地位使他處於不便出面的尷尬境地，他找出種種理由婉言拒絕，但礙於悟空的面子，又不得不有所表示，派出龜蛇二將並五大神龍前往勸說。彌勒自然是用他的「後天袋」笑納了天尊的好意，但這出【不統王位，惟務修行】的「啞劇」，無疑在他的內心產生了動搖。

　　日值功曹建議悟空請大聖國師王菩薩的徒弟小張太子，悟空覺得同是佛家的「儲君」人物，出面勸說應該更有效果，如果彌勒能夠從佛家大局出發，主動終止這一鬧劇，也是佛門不幸中的大幸。於是他從盱眙山蠙城請來小張太子並四大將。

　　表面上看，彌勒對小張太子的好意同樣是笑而納之。不過，有感於佛門內外社會各界的譴責與勸說，他還是屈服了，他決定終止「雷音行動」。

　　（鑒於著作權保護需要，這裡省去四百多字。大意是如何做好善後工作）

　　但這畢竟是驚天大案，必須對社會各界有個交代。於是，經過與悟空緊急磋商，雙方達成共識，對外一致宣稱：黃眉小童懷惡詐靈，假佛成精敗壞佛聲；彌勒佛祖神聖英明，降魔送子大統待承。

　　佛門最終也認可了這一結論——【小雷音遇難五十三難】，至於【諸天神遭困五十四難】，只有看到這出不該看到的「驚天大案」，而引發煩惱的唐僧，最清楚它的真實含義。

　　對了，新聞發布會結束後，彌勒立馬轉身對悟空伸手道——「還我金來」。

空不異色④：拯救駝羅

         原著第六十七回《拯救駝羅禪性穩，脫離穢污道心清》，講述的是師徒四人離開小西天，來到住有五百多人家的駝羅庄。庄內一老者向唐僧師徒介紹說——西去三十餘里，有一條稀柿衕，因無人行走，每年熟爛柿子落在路上，將一條夾路填滿，積成污穢，稱為稀屎衕，惡臭難聞，有八百里之遙。老者又說這裡有個妖怪，經常吃牛馬豬羊，禍害庄人，請了和尚與道士拿妖，結果都人財兩空。悟空領八戒去降妖抓怪，那妖怪原來是一條大蟒蛇，被兄弟二人打敗，逃入洞穴，因太大後半身不得入洞，悟空叫八戒去山另一邊找到後洞口，他拿棍一搗，那怪疼痛，往後洞攛出，八戒未防備，被妖怪一尾巴打倒，妖怪逃過山澗，二人趕上去，見那妖怪盤作一團豎著頭，張口要吞八戒，八戒一躲，行者迎上前被妖怪一口吞下肚子，行者在肚內亂打一頓，那妖怪忍疼返原路攛下山有二十餘里，倒在塵埃一命嗚呼。悟空把那妖怪拖回到庄內，眾人感謝不盡。八戒施法力變作一頭大豬，吃飽喝足把稀屎衕拱開，成為一條清凈大道。

        稀柿衕、七絕山、駝羅庄、五百家、紅鱗蟒、贛保船、臭難聞、豬拱道……。在這僅有一回的故事裡，恩爺構築了一系列意象，讓人看得眼花繚亂，一時難以琢磨其真實用意，是揚佛還是褒道？是抑佛還是貶道？……也許，原著的一段對話可以印證這個疑惑——【八戒到：「古人云，夜行以燭，無燭則止。你看他打一對燈籠引路，必定是個好的。」沙僧道：「你錯看了，那不是一對燈籠，是妖精的兩隻眼亮。」】

        是「好的」還是「壞的」，我們暫且不論。還是先從有典故依據的【駝羅】入手，看看能不能梳理出思路。

        在佛教體系里，阿彌陀佛是總持法門。這個總持之義是梵語陀羅尼的音譯，駝羅即梵語「陀羅凈土」指本性之地，凈土真性所居之處。這個【駝羅庄】，似乎就有眾生自性總持里的莊嚴寶相之意，也就是說，恩爺是通過這個故事在闡釋佛教義理。從表面上看，一切似乎都是按照這個邏輯在演進的——

        這裡本來應該是個清靜安全的佛門聖地，五百多人家暗合佛家的五百陀羅尼；【紅鱗】比喻唯心所現的紅塵外境；【大蟒】比喻囫圇吞食的心所法，暗示沒有智慧的人對待理事都是囫圇吞咽的；【七絕】是借指佛家的「七寶」，《阿彌陀經》中的七寶蓮花池以金銀等七寶嚴飾，七寶池是阿彌陀佛願力所成，阿彌陀佛在修因當中，無量的願行力量成就了極樂世界無量的功德莊嚴殊勝的環境；【稀柿衕】象徵貪婪的市井之氣，稀柿只是一種薄薄的習氣，即使很薄也是臭不可聞。故事通過悟空制伏【紅鱗蟒】和八戒掃清【稀屎衕】，表達唐僧師徒為自己也為駝羅庄人捨棄囫圇的念頭，掃除識見的污穢，從此【千年稀柿今朝凈，七絕衚衕此日開，六欲塵情皆剪絕，平安無阻拜蓮台】。

        果真是恩爺在弘揚佛法嗎？可老傴總覺得有許多細節是與這個邏輯相背離的。這裡僅舉三例：

        ①【只這三年六月間，忽然一陣風起，……。自從那次，這二年常來傷害】

        ——大蟒出現只是在這三年時間內。如果說用【紅鱗蟒】來表示囫圇吞食的心所法，那麼【駝羅庄】人此前到底是怎樣的心所法？在本來是凈土真性所居之處，怎麼突然會生起囫圇吞食的心所？

        ②【故名七絕山。我這敝處地闊人稀，那深山亘古無人走到。……】

        ——這七絕山本來是一座珍寶山，一處沒有凡人踩踏過的佛門凈土，哪裡來的市井之氣？遠在三十里之外的陀羅尼們，在漫長的時間裡，無端忍受他人淘毛廁的臭氣，這是什麼教義可以解釋的？有趣的是，這樣的折磨一定要等到「刮西風」的時候，難道這市井之氣也是有季節變化的？駝羅庄人的心所惡化，不是因為自身的原因，而是來自於七絕山的影響？可這珍寶山不明明是佛門凈土嗎？

        ③【前年曾訪著山南里有個和尚，請他到此拿妖，未曾得勝……光頭打的似個爛西瓜。……舊年又請了一個道士……撈得上來大家看，卻如一個落湯雞】

        ——這兩年來，為了除妖佛道兩家都請過了，並且兩個都死於非命。 而【駝羅庄】人的心所還是那個心所，我們沒有看到他們因為改變了什麼，才使得悟空能夠制伏紅鱗蟒。難道說凡夫的心所本來就是客觀世界的精神反映，只要通過合適的外力介入——這裡是悟空除妖，一切的心理活動都可以善念長存？囫圇吞食的心所就可以蕩然無存？如果是這樣，那麼佛家講究的內心修為，還有繼續的必要嗎？

        事實上，通過進一步分析，老傴不僅否定了作者闡釋佛教義理的假說，而且一條既抑佛又貶道的脈絡也逐漸清晰起來。我們從【七絕山】談起。

        【古雲柿樹有七絕：一益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枝葉肥大，故名七絕山】

        這很容易聯想到佛家的「八定水」也作「八功德水」，即水有八種功德：一溫涼，二潔凈，三甘美四輕輮，五潤澤，六安和，七除饑渴，八長養諸根。「七絕」與「八定」有極高的相似度。恩爺的仿造類比，不能說沒有深意。

        更為明顯的是，這「七絕」也是西方極樂世界的寫照：一【益壽】——延年益壽，二【多陰】——神仙屬陰，三【無鳥巢】——無婚沒家，四【無蟲】——無疾無病，五【霜葉可玩】——文化豐富，六【嘉實】——生活嘉實，七【枝葉肥大】——體系龐大。

        因此，結合老者對西天取經的唐僧師徒說出【去不得】來看，這【七絕山】無疑是直指佛家宣揚的西方極樂世界，「稀柿衕」實際上是「西世同」——與西方極樂世界相同。

        那麼，在【駝羅庄】人看來，這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我們還是有請一位代表人，讓他來談談他的看法——

        【有一老者，手拖藜杖，足踏蒲鞋，頭頂烏巾，身穿素服……這裡喚做駝羅庄，共有五百多人家居住。別姓俱多，惟我姓李……那老者滿心歡喜，即命家僮請幾個左鄰右舍，表弟姨兄，親家朋友，共有八九位老者，都來相見】

        ——由此可見，這【老李】屬於莊上見多識廣﹑德高望重之人。他的【別姓俱多，惟我姓李】明顯有「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意。這裡雖稱【駝羅庄】，是凈土真性所居之處，但【老李】可是看清真相的局外人。請看他是如何描述這個【七絕山】，又是如何動員庄民配合唐僧師徒滅妖除臭的。

        ①【和尚，你要西行，卻是去不得啊。此處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遠。且休道前去艱難，只這個地方，已此難過】

        ——這是【老李】開門見山、一針見血的觀察結論：小西天和大西天都不過如此，沒有什麼逍遙自在的地方，都是過得如此艱難。

        ②【我這敝處地闊人稀，那深山亘古無人走到。每年家熟爛柿子落在路上，將一條夾石衚衕，盡皆填滿；又被雨露雪霜，經霉過夏，作成一路污穢。這方人家，俗呼為稀屎衕。但刮西風，有一股穢氣，就是淘東圊也不似這般惡臭。】

        ——那號稱七絕的「西世同」，從未有人真正見識過。但在它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卻是藏污納垢之所，瀰漫著比淘廁還要惡臭的氣味。我們這沒有人相信它，都把它稱作「西屎同」。可恨的是，它時不時要【刮西風】，向我們灌輸那其臭無比的理論。

        ③【三藏心中煩悶不言，行者忍不住】

        ——無論唐僧是否明白【老李】的意思，但對於頭頂佛家「三藏」光環的他，確實值得煩悶不言。悟空可是聽出了意味，他忍不住要打抱不平了，這可是他的一貫作風。

        ④【老者聞言，回嗔作喜，躬著身便教：請入寒舍安置……長老啊，你若有手段，拿了他，掃凈此土，我等決然重謝，不敢輕慢……前年曾訪著山南里有個和尚，請他到此拿妖，未曾得勝……光頭打的似個爛西瓜……他只拚得一命，還是我們吃虧：與他買棺木殯葬，又把些銀子與他徒弟。那徒弟心還不歇，至今還要告狀，不得乾淨！……舊年又請了一個道士……撈得上來大家看，卻如一個落湯雞……他也只捨得一命，我們又使彀悶數錢糧】

        ——妖怪為害庄人。一向吹噓為民除害的佛道兩家，不僅沒有剷除妖害，還賠上各自性命，又增加庄人負擔。對於悟空的滅妖承諾，【老李】喜出望外。可見庄人祈求平安的心愿是如此迫切。

        ⑤【只這三年六月間，忽然一陣風起，有個妖精將人家牧放的牛馬吃了，豬羊吃了，見雞鵝囫圇咽，遇男女夾活吞。自從那次，這二年常來傷害……不覺東方發白，那怪不敢戀戰，回頭就走。……乃是七絕山稀柿衕也。……那怪物攛過山去，現了本象，乃是一條紅鱗大蟒】

        ——【六月間】屬於夏季，我國大部分地區是以東南季風為主。也就是說，在這個沒有【刮西風】的季節，庄民們按說可以免去「惡臭」之苦，享受一時的清靜。不曾想，這來自「西世同」的妖怪，卻干出比「污染空氣」更加傷天害理的事來——「殘害生命」。如此這般，不是「吹西風」污染空氣，就是「紅鱗蟒」殘害生命，一年到頭幾乎沒有停歇的季節。「西世同」是以「七絕」招搖於世，「紅鱗蟒」又是披掛著奪人眼目的「紅色」。要知道，「七絕」也好，「紅色」也罷，在國人眼中可是有著特殊的寓意——它們都是「夢想」與「幸福」的代名詞。

        ⑥【眾家都是感激，東請西邀，各各酬謝。師徒們被留住五七日，苦辭無奈，方肯放行。又各家見他不要錢物，都辦些乾糧果品，騎騾壓馬，花紅彩旗，盡來餞行。此處五百人家，到有七八百人相送……眾人不舍，催趲騾馬進衚衕，連夜趕至，次日方才趕上，叫道：「取經的老爺，慢行，慢行！我等送飯來也！」】

        ——老傴相信，這是庄民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面對除「西世」降「紅蟒」的救世英雄，庄人別無作為——這絕對不是《西遊記》虛構的情節，即使「打起鼓﹑敲起鑼」、「扭起秧歌送親人」也並不顯得誇張。

        從【老李】的視角，我們對恩爺構思這個故事的真實用意，已是瞭然於胸。再從悟空和八戒的視角，還可以進一步看到「妖怪」們的慣用手法，以及難以逃脫的歷史命運。

        ①【八戒道：「你看他使出槍尖來架住我們，不見槍柄，不知收在何處。」……行者道：「那軟柄槍乃是兩條信[木忝] 」】

        ——悟空說的是「蛇信子」，就是蛇的舌頭，只不過它是分叉的舌頭。「喉舌」能夠殺人，看來早在恩爺的那個時代，這軟刀子就已經磨得鋒利了。

        ②【不期行者在前門外使棍子往裡一搗，那怪物護疼，徑往後門攛出。】

        ——騙人的把戲，總有藏不住的尾巴。一旦揭穿，它就會露出猙獰面目，做垂死掙扎。

        ③【行者在妖精肚裡……那怪物躬起腰來，就似一道路東虹……那怪物肚皮貼地，翹起頭來，就似一隻贛保船】

        ——悟空在「玩世不恭」了。是的，這樣的把戲誰不會？——俺老孫這就隨便露兩招，給你看看什麼叫「創意」？什麼叫「靈感」？

        先來一個簡單的——這叫【路東虹】。是「西邊日照東邊雨」的意象。彩虹斑斕絢麗，可以贏得世人多少景仰的目光。但你知道嗎？這就是「西邊七絕東邊臭」的現實寫照。

        再給你看一個難度稍為大一點的——這叫【贛保船】。什麼叫「贛保船」？這你就不懂了吧！「贛」字有同音「宮」的讀法，這種船是「鄭和下西洋」所造的巨型寶船。鄭和俗稱三保太監，後人以其身份和功業，稱其所監造的船為寶船、宮保船或宮寶船。鄭和下西洋的重要收穫之一，就是使中國和印度等佛教興盛的國家加強了交往。……哎！早知道這樣，當年俺老孫不應該一個人漂洋過海、拜師學藝，而應該也像鄭和一樣，弄它幾艘大船，帶上一幫孩兒們，嘻嘻哈哈、熱熱鬧鬧地巡遊四方，也不至於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哎，別提了！好吧，今天就給你表演這兩招，有機會再讓你領教俺老孫的奇思妙想。……對了，接著該幹嗎？

        ④【那廝忍疼掙命，往前一攛，比使風更快，攛回舊路，下了山有二十餘里，卻才倒在塵埃，動蕩不得，嗚呼喪矣】

        ——還是那句話：「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哪裡來還得回到哪裡去——嗚呼喪矣！

        ⑤【行者道：「既如此……等我那長嘴和尚吃飽了，變了大豬，拱開舊路」……三藏道：「悟能，你果有本事拱開衚衕，領我過山，注你這場頭功。」……那獃子不分生熟，一澇食之，卻上前拱路】

        ——「玩世不恭」的悟空，似乎對剛才的戲弄沒有過癮，這不，他又戲耍了一回——把號稱「七絕」的「西世同」，當作駝羅庄人的一個「豬圈」；也讓姓豬的八戒獲得了一次「才藝表演」的機會，讓他一舉奪得「星光大道」年度總冠軍。

        具有深刻意味的是：這樣的「拱功」居然獲得「頭功」——是戲弄八戒？還是說：這樣的功勞，確實是「西行取經」最大的功勞？

        但可以肯定的是，八戒忍辱負重獲得的「頭功」和庄民們積極踴躍的參與，一定會給庄民帶來一段相對平和的時光。

空不異色⑤：滅法剃髮⑴

　　滅法，也稱滅佛，是佛門遭遇的重大「劫難」。一部涉及佛家經典和人物的著作，自然不能迴避這個問題。第八十四回《難滅伽持圓大覺，法王成正體天然》，恩爺把這個問題展現在了西行之路上的「滅法國」。雖然只有一回的篇幅，但它卻涉及大量的佛教背景。因此，要正確理解作者的創作意圖，就有必要對「滅佛」的前因後果，進行相對系統的了解。

　　滅法，又稱法難或教難。是佛教在發展過程中，遭受統治者或異教徒施加的種種打壓與迫害行為。佛教自創立至今，已經歷了無數次這樣的「劫難」。

　　在佛教發源的印度。據《大唐西域記》記載，佛入涅般數百年後，在東印度金耳國，設賞迦王以滅佛為樂趣，迫害僧人、毀壞佛塔，甚至破壞佛陀成道處的那棵著名菩提樹。幸有戒日王受玄奘大師的感化，歸依佛教，崇敬三寶。戒日王向觀世音菩薩祈禱，一舉戰勝設賞迦王，挽救了佛教的慧命。這是有國人目睹並加以文字描述的最早一次「滅佛」，但有學者研究認為這與史實不符，推斷是佛教需要這樣一個假想敵，並通過假想敵的滅佛與自滅，宣揚佛法的神聖威嚴與因果理論。

　　不僅如此，印度佛教還遭受了統治者的多次限制與打壓。根據《雜阿含經》卷二十五記載，印度孔雀王朝的最後一位國王弗沙蜜多羅，希望能與阿育王一般名德流傳於後世，然自知威德不及，於是聽從一佞臣的計謀，破壞昔日阿育王所造八萬四千塔，殺害僧眾，迫害佛法。此外，還有貴霜時期法難以及笈多王朝法難等等。佛教起源於印度，終因印度教的復興與佛教徒本身等問題，而今卻式微沒落於印度。

　　在佛教盛行的南亞及東亞地區，同樣沒有逃過「輪迴」的魔咒。緊鄰印度的斯里蘭卡，據說是由阿育王的兒子摩哂陀前往弘揚佛法的。此後一千多年中，因得到歷代王朝的護持，成為南傳佛教的結集地。公元十三世紀以來，由於受到外族的入侵，特別是在十六世紀末的錫蘭一世時期，西方殖民主義者入侵，佛教幾乎被消滅，致使全島無一比丘。1592年即位的維摩羅達磨蘇里耶王，不得不先後兩次迎請緬甸佛教長老，來斯里蘭卡復興上座部佛教。

　　朝鮮的李朝（1392—1910）是朝鮮歷史上最後一個封建王朝。太祖以祟佛著稱，他也看到佛教失控帶來的弊害。但直到太宗時期，才開始對佛教採取實際的排斥措施。燕山君（1495—1505在位）更是大力推行排佛政策，廢除僧科考試選拔高僧的制度，廢除京城內的一切寺社，把世祖時興建的圓覺寺改為「妓坊」，把儒教學府成均館改為「宴樂之所」。中宗四年（1509）下令把都城內的一切寺剎皆廢為公府。由於僧科選拔制度的廢除，對僧尼放鬆管理，到中宗後期，寺院成為遊民與盜賊棲息之所。

　　日本明治元年（1868年），為了強調天照大神後代的天皇才是日本最高的統治者，強力鼓吹神道，並且為了進一步區分神道與佛教，下了一道神佛分離令。雖然本意並非是要排斥佛教，不過還是引發了激烈的史稱「廢佛毀釋」運動。各地燒毀佛像、經卷、佛具、敕令僧尼還俗等，寺院或廢去或合併，留存的很多寺廟主要供奉的對象，都被更換成大物主，神道亦成為日本之國教。

　　在中國西藏，公元837年，朗達磨王借藏土發生饑饉、獸瘟天災相繼出現之機，利用民間怨恨僧侶的心理，將一切災禍的原因歸咎於佛教，對三寶展開殘酷的大迫害，禁止翻譯、焚毀經典、摧破佛寺佛像、勒令僧侶還俗、強迫成為屠夫及獵戶，凡不從命者均遭屠殺。朗達磨王滅佛五年後即被喇嘛吉祥金剛刺死。

　　關於朗達磨王被刺一事，頗有傳奇色彩。當時，吉祥金剛在洞窟中修行三昧，忽有一位空行母顯現，對他說：「藏土能在佛教中表現功德者，舍汝莫屬，朗達磨王以殘酷手段謀將佛教滅絕，今殺此非法者的時機已到，吾與汝同在，莫恐怖。」空行母言畢即隱。吉祥金剛聞悉朗達磨的破佛罪行，生起無上的大悲憫心，若不殺此惡王，他將繼續造作重罪，也將增加未來的地獄苦報，為了使他不能繼續破佛，故以大慈憫心方便將他刺殺。

　　吉祥金剛將一匹白馬全身塗黑，自己則穿上一件黑面白里的外套，貼身藏了弓箭，騎馬來到布達拉宮之前，表演奇妙的舞蹈。此時朗達磨王正在宮前閱覽《甥舅聯盟碑》。吉祥金剛低首行禮，對準朗達磨王胸部猛射一箭，朗達磨王當即倒地而亡。吉祥金剛立即將外套反穿，趁著混亂之際策馬而逃，途中經過一湖，又將馬身所塗的黑色洗去，變成了白衣白馬之人，逃到安全地帶。

　　可是，朗達磨王死後，佛教並未得以復興，倒是由於朗達磨王被喇嘛刺殺，他的親信更加遷怒於僧徒，或被捕殺，或自逃亡，藏境僧人無一倖存，佛教文化亦被滅除殆盡。朗達磨王死後，諸子爭立，戰亂不已，藏境局勢復由統一而成為分崩狀態。其間雖有人圖謀復興佛教，皆因內亂受阻。故在此階段，西藏民間幾乎將佛教遺忘。西藏佛教的復興，是在一百多年後的宋朝初年，隨著大量密教經典的翻譯逐漸完成，佛教乃分成顯乘和密乘二門。

　　朗達磨王破佛運動之後，發生了唐武宗的「會昌法難」，兩地的毀佛因緣如出一轍。但藏土佛法傳播未久，根柢不深，驟然遭此無情打擊，為時之久，創痛之劇，則遠甚於「會昌法難」。

　　漢傳佛教的「三武一宗」法難，是中國佛教史上最有名的災難，而其中的北魏太武帝滅佛是佛教遭受統治者摧殘的第一次厄難，其時間之長，迫害結果之慘重，史無前例，是其它三次法難不可比擬的。客觀地說，後三次法難是統治者為了維護當時社會秩序而對佛教進行整飭，只是敕令僧人還俗、拆毀寺院、焚燒佛像等，即使誅殺沙門，也是個別現象。而北魏太武帝則把僧人無論年齡大小全部活埋。我們還是首先來關注這起史稱「太武法難」的北魏太武帝滅佛事件。

　　太武帝拓跋燾（公元424-452年在位），初時也信仰佛教，時值道教與佛教發生衝突，著名道士寇謙之即民間所說的寇天師來到洛陽，廣傳道法，深得太武帝信任。加上太武帝重臣崔浩也極力推崇道教，詆毀佛教，逐漸影響太武帝信仰，改信道教。

　　太武帝始光初年，寇謙之獻上道書，但當時朝野信奉者很少，崔浩上書勸諫太武帝，使太武帝因而信奉道教。太武帝在平城東南建立天師道場，自稱太平真君，並親受符籙，興建靜輪天宮，奉祀太平真君，改年號為太平真君，成了十足的道教徒。

　　當時佛教十分興盛，大批田產及勞作都由佛寺管理，國家的財富大批流入佛寺之中。北魏佛寺有奴婢協助耕作和洒掃，並設有「佛圖戶」和「僧只戶」，他們交出粟物給佛寺作災荒時用。崔浩時常向太武帝言說佛教之非，稱佛教為虛誕，太武帝頗信，加上僧尼墮落，寺院僧尼數目增加也導致國家經濟衰敗，這在客觀上激起太武帝滅佛的決心。

　　太武帝的廢佛行動，始自太平真君五年(444年)的彈壓沙門，他下令上自王公，下至庶人，一概禁止私養沙門，並限期交出私匿的沙門，若有隱瞞，誅滅全門。翌年，盧水的胡人蓋吳在杏城(陝西黃陵)起義，有眾十餘萬人。七年二月，長安發生兵變，太武帝親自率兵前去鎮壓，到達長安時，在一所寺院發現兵器，懷疑沙門與蓋吳通謀，太武帝下令搜查，不僅搜出了大量武器，還有與長安叛軍往來書信，加上佛寺私設密室，藏留婦女供僧人淫樂等原因，太武帝大為震怒，下令誅殺全寺僧眾。崔浩趁機勸帝滅佛，於是太武帝進一步推行苛虐的廢佛政策：誅戮長安所有沙門，焚毀天下一切經像。一時之間，舉國上下，風聲鶴唳。

　　當時太子拓跋晃監國秉政，一向篤信佛法，再三上表，向太武帝勸阻，雖然都不被採納，但也由於如此，廢佛的詔書得以緩宣，而使遠近的沙門聞訊逃匿獲免，佛像、經論亦多得密藏；然而魏國境內的寺院塔廟卻無一幸免於難。廢佛後不久，寇謙之病死，崔浩後來也因撰《魏史》，書中蔑視胡族而遭腰斬，其族人被誅者百餘人。廢佛後六年，太武帝駕崩，文成帝即位，下詔復興佛教，佛教才又逐漸恢複發展。

　　前面提到，幾乎在西藏朗達磨王破佛運動的同時，發生了唐武宗的「會昌法難」。由於這個事件與《西遊記》的唐朝背景有著較為直接的聯繫，在此也作一番了解。

　　唐武宗李炎（公元840-846年在位），在藩邸當王子時，便崇尚道術，厭惡佛家，即位後乾的一件實事，便是將道教鼻祖太上老君的降誕日（農曆二月二十五日），定位降聖節，開創了全國休假一天的先河。

　　武宗看到整個社會對佛教過分狂熱，嚴重影響經濟社會的現實，在大臣唐奕的鼓動下，於會昌二年（公元842年），開始限制佛教。會昌三年，下「殺沙門令」，僅因為謠傳有藩鎮的姦細假扮僧人藏在京師，京兆府在長安城中殺死裹頭僧就有三百餘人。會昌四年，敕令盡拆大型寺院、佛堂，勒令僧尼還俗；會昌五年四月，開始更大規模的滅佛行動。下令四十歲以下的僧人必須還俗，不久又更改法令，將年齡提高到五十歲。如果超過五十歲而沒有度牒的，也必須還俗。此後，裁併天下佛寺，連洛陽、長安也僅能各保存兩座佛寺。拆毀寺院，收繳裡面金屬器物，金銀銅拿來鑄錢，鐵器造成農具。總計拆寺院四千六百餘所，被迫還俗僧尼亦多達二十六萬多人，釋放供寺院役使的良人五十萬以上。

　　此次歷史上鼎鼎有名的「會昌法難」，致使佛教典籍毀滅散失極為嚴重，例如《華嚴經》、《法華經》等章疏大半散失，天台、賢首等佛教宗派日趨沒落。第二年武宗死，宣宗即位，又下令復興佛教。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歷史上有名的「三武一宗」法難，即使到了現代，漢傳佛教也並未擺脫「輪迴」的厄運。在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中，包括漢傳佛教在內的整個中華文明遭遇了深重災難，已然成為中華民族錐心泣血無比慘痛的集體記憶。

　　縱觀中外佛門法難事件，一個最大的共同點是社會處於動蕩時期，由於政治﹑經濟和民族等矛盾達到臨界點，宗教勢力往往成為統治者轉移矛盾的犧牲品，而佛教大都由於外來屬性，遭到本土宗教和世俗勢力的合力排擠，成為最大的受害者。一旦社會轉型結束，國家處於平穩發展時期，新的統治者又發現佛教的好處，重新給與大力弘揚，此時，佛教事業又進入了一個新的「輪迴」中。

　　當然，佛門法難事件，尤其是漢傳佛教的滅佛行為，有著極其複雜的社會原因，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表述的。不過，在老傴看來，與其追究複雜的客觀原因，不如在「清凈無為」的佛門禁地內，尋找自身的問題所在，顯然更為簡單方便。

　　從規模數量來看。由於僧眾屬於食利階層，不僅不承擔社會義務，還要消耗社會財富。這樣的組織如果沒有自我約束的能力，也就難免交給社會進行無情的調節。在世俗社會可以容忍的情況下，大家相安無事。一旦整個社會處於食不果腹的狀態，要求僧尼還俗自食其力，則是天經地義的，誰也沒有義務餓著肚子供養他人。幾次滅佛運動的相同之處，都是佛門家大業大，蔚為壯觀。除會昌法難外，其他三次滅佛行動所處的朝代，都是偏安一隅的，在那麼狹小的生存空間里，竟然寄生著多則幾百萬僧眾，少則幾萬家寺廟的局面。

　　而「會昌法難」時，雖然佛家的僧眾規模佔總人口比例不如另外三次，但從一次性敕令還俗僧尼二十六萬多人和釋放供寺院役使的良人五十萬的情況來看，佛家僧眾的總體規模還是不容小覷的。此外，佛家的地位和待遇也是如日中天——「十分天下財，而佛有七八」。僧尼不僅能從國家獲得土地，同時還有不繳納賦稅的特權。這項對宗教的保護性政策，在唐代逐漸演變為寺院經濟膨脹的基礎。唐代皇帝還多次對寺院賞賜土地，貴族和地方豪民也大規模向寺院捐贈財產，這構成寺院經濟發展的雄厚資本，以至於時人驚呼，「京畿良田美利多歸僧寺」。發展到後期，寺院土地過多僧尼無法耕種，出現僱傭佃戶進行耕種的普遍現象，大量的勞動力掛靠於寺院經濟，甚至大量的人口藏匿於寺院中以躲避賦稅。另外貨幣的大量使用使銅資源需求量上升，而寺院鑄鐘鑄佛消耗了相當一部分銅資源。因此，佛寺的修建使中唐後不斷走下坡路的唐代經濟愈發顯得雪上加霜。

　　從教義質量來看。漢傳佛教從踏進國門開始，就在本土化的道路上蹣跚而行。本土化本無可厚非，問題是宗教作為一種超世俗的力量，應該是著力於對世俗惡習的規勸和引導，而不是一味迎合世俗的偏見。在這個「成王敗寇﹑講究現實」的國度，這樣的本土化努力，是否能夠弘揚佛法真義，確實值得佛家內外有識之士的深入思考。

　　當然，除了「規模數量」和「教義質量」，還有其他許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先休息一下，等會再來接著探討這個沉重的話題。

空不異色⑤：滅法剃髮⑵

　　【紅塵不到諸緣盡，萬劫無虧大法堂】。佛門禪地是養心之地，本應除慾望，去煩惱，才能擁有大慈大悲心。佛門聖地是度人之地，理應為世人破迷開悟，斷障除惑，解今生來世之苦，獲得究竟圓滿解脫。佛門禁地更是有法之地，有法便是無法，無法便是自在。有法，不管是廟堂佛法，還是方外王法，都是要遵守的。真正禪悟了，踐行了，便是無法。

　　而事實上，由於發展迅猛，佛家已然是外披「佛」的袈裟，內藏「俗」的勾當了。尤其是一些僧人參與政治，形成僧人政治勢力，例如唐武宗期間，有三十名僧人被重用，有的已經手握重權，幾乎到了可以動搖統治者地位的時候。加上一些寺廟私藏刀兵，荒淫無恥，被統治者抓住把柄，授以口實，成為走向滅亡的導火線。

　　除了對土地經營外，寺院還拓展出許多發展經濟的招式，在會昌法難時期甚至還建立了完善的金融體系，包括質舉、借貸等等。一些寺院甚至以末法時代將要來臨為名，利用信眾對末日的恐懼大肆斂財。唐代寺院從武則天時期起創立了「悲田養病坊」,負責掌管悲田 、治病、施藥三院 ,唐玄宗於開元二十二年下詔,將京城內的貧兒全部收容於各寺院的病坊。而這些慈善設施在後期也變為寺院收費的商業工具。另外寺院舉辦法事也是獲得收入的一個渠道。

　　還有一個讓人見怪不怪的現象——「世間好語書說盡，天下名山僧佔多」。佛教的不斷發展，不僅蠶絲社會資源，同時也佔據自然資源。【正是清虛靈秀地，莊嚴大覺佛家風】，按照佛教本意，僧尼遠離世俗的塵囂，在這清虛靈秀之地，應該潛心修禪﹑追求證悟，探索四大皆空的真義。然而，太多的案例破壞了世俗對佛家的美好預期，這些個清凈之地，往往成為藏污納垢之所，將靈山變成臟山，將水簾洞變成水臟洞。【天王殿上放霞光，護法堂前噴紫焰】，雖然佛教建築客觀上為後人留下大量的人文景觀，但正如歷史上諸多宏偉工程一樣，都是以透支自身政治生命為代價的。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是應該為佛家弘揚山水文化而讚歎？還是應該為佛家勞民傷財而擔憂？

　　恩爺應該也看到了這些問題。在整個西行之路上，有關佛家寺院的描寫不惜筆墨。從【層層殿閣，迭迭廊房】的「觀音禪院」，到【高堂多壯麗，大廈甚清安】「四聖試禪心」的臨時庭院，從【迭迭樓台藏嶺畔，層層宮闕隱山中】的「寶林寺」，到【黃金裝聖像，白玉造階台】的「鎮海禪林寺」，從【觀音殿瓦蓋琉璃，潮音洞門鋪玳瑁】的「南海落伽山」，到【黃森森金瓦迭鴛鴦，明幌幌花磚鋪瑪瑙】的「靈山雷音」寺，等等、等等。相對而言，對於道家宮觀的描寫，恩爺都是著筆於自然山水和珍禽異獸，對建築景物隻字不提或是惜字如金，即便對於道家代表地的萬壽山五庄觀，在大篇幅的韻詩描寫中，仍然看不到尺椽片瓦。這就構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而在佛家這些富麗堂皇的建築下面，恩爺為我們講述的，卻是一個個聳人聽聞的故事。

　　「因果報應，輪迴轉世」。本以普度眾生為己任的佛家，不經意間以自身的興榮衰恥，演義了佛法的真諦。對於「三武一宗」法難，恩爺有著近距離觀察的歷史條件，他無法迴避也不能迴避他的觀感，只是仍然用他的春秋筆法，在「滅法國」為我們表露了他的心聲。

　　佛教《央掘魔羅經》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鴦掘摩羅是梵文「指環」之意，為早期佛教人物，因受邪師唆使而見人就殺，並且每殺一個人，便割取一隻手指，用線貫穿成為指環，把它戴在頭上。目標是殺滿一千個人，穿夠一千隻手指，就認為可以得道升天。後被佛陀度化出家而證阿羅漢果，成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型範例。

　　恩爺是否參考了這個典故，老傴無從得知。與這裡國王【殺僧一萬】形成鮮明反差的第九十六回寇員外【萬僧不阻】，也同樣無從考證。但可以肯定的是——佛門周而復始的法難，是擺在恩爺面前一系列顯而易見的歷史素材。

　　故事打破所有慣例，是從觀音出場開始的——這也符合「滅佛」這一重大問題，已經引起佛家高度重視的事實。

　　觀音假扮老母，攙著善財童子扮裝的男童，對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兒撥馬東回，進西去都是死路。】她接著說明，此去五六里遠近是滅法國，國王二年前許願殺僧一萬，今已殺了九千九百九十六個和尚，只差四個就湊成一萬。

　　悟空依計來到城內王小二店，變作老鼠將客人的衣服頭巾，連偷帶搶拿回郊外。師徒四人假扮商人進城投宿趙寡婦店，準備第二天偷渡而過。怕被認出和尚身份，四人睡進一張密閉的大櫃內。半夜裡，一夥強盜連櫃帶馬，殺了城門守軍，抬出城外。官軍追到，又把柜子抬在總府。悟空變身來到皇宮，對皇宮內院和各衙門大小官員都給一個瞌睡蟲，並全部剃了光頭，做完這些又鑽回櫃內。

　　國王醒來見到都是光頭，自知殺害和尚遭到報應。官軍把半夜追繳的柜子當朝打開，唐僧說明情況後，國王當即懺悔，誓願皈依佛門。在悟空的提議下，改【滅法國】為【欽法國】。國王謝了恩，擺整朝鑾駕，送唐僧四眾出城西去。

　　觀音開場時的話有一句含義頗深——【轉不過去，轉不過去，只除是會飛的，就過去了也】

　　是的，除非能夠切實做到「脫離世俗、斷絕私慾」。否則，「滅佛」是一個無法克服的「因果輪迴」。觀音們一定是苦苦思索過這個問題，但她們無解，只能把這個問題「推卸」給下級——唐僧師徒。師徒們頓時六神無主，而領導依然要擺出領導的威嚴——「臨危不亂」，這才能體現領導的「氣度」——【嚇得個唐長老立身無地，只情跪著磕頭。八戒沙僧也慌跪下，朝天禮拜。一時間，祥雲縹緲，徑回南海而去】

　　「以暴易暴」，這是人們很容易想到的辦法。正如吉祥金剛刺殺朗達磨王一樣，有神佛同在，他有足夠的理論依據：「若不殺此惡王，他將繼續造作重罪，也將增加未來的地獄苦報，為了使他不能繼續破佛，故以大慈憫心方便將他刺殺」。但是，宗教審判也好，王法裁決也罷，以維護自身利益為目的的選擇性執法，都帶有暴力的色彩，終將被更為殘忍的暴力所取代。

　　唐僧是明智的，他擔心悟空使用暴力，但他不是礙於「不殺生」的佛門戒律，與吉祥金剛一樣，他可以找到「殺生」的理由，但他還是擔心使用暴力觸犯王法所帶來的後遺症——【徒弟啊，莫當小可，王法不容，你須仔細！】

　　別看悟空動輒「舞拳弄棍」的，那都是他洞察局勢後，所採取的必要措施。面對「佛門厄運」，他比誰都看得清楚，僅靠「以暴易暴」，只能加速滅亡的進程。他首先拿出的主意是「瞞天過海」，這雖說是小人偷渡之舉，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他經過觀察後得出的結論，倒是值得玩味——【雖是國王無道殺僧，卻倒是個真天子，城頭上有祥光喜氣】——【無道殺僧】，卻依然是【真命天子】，依然是【祥光喜氣】。這顯然是遭遇滅門的佛家，對統治者表現出一種無奈心情的寫照，他們只能寄望於朝廷主動放棄殺戮，並且像往日那樣對佛家給於尊崇。作為被害者，佛家當然有值得反思的地方。作為旁觀者，這樣「無道」的「天子」，能夠反覆盤坐在龍椅上，成為一道奇特的景觀，也是不能不引起我們深入思考的一個政治體制問題。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滑稽的偷渡行動被強盜的誇張行徑所打斷。這既是小說曲折離奇的需要，更是作者鋪墊情節、回答命題的需要。

　　（鑒於著作權保護的需要，這裡省去七百多字。大意是恩爺為佛家意淫了一回，讓唐僧師徒順利通過【滅法國】——就此，老傴對喜愛本人博客的各位讀者，表示深深的歉意！）

　　老傴無意反佛，甚至堅定地認為：雖然歷史上某些統治者想徹底消滅佛教，但只要是先進文化，是誰也無法消滅的。佛教能在這幾千年里生生不息，是有其內在規律的，其本質便是其生命力的體現。無論王朝如何更迭，佛教尤其是佛學本義一定還是以一種文化的事實存在的。

　　但是，任何文化的先進性都是相對的。如果不能以史為鑒，不能剷除夾雜其中的污泥濁水，勢必會重蹈覆轍，因果輪迴的「滅法」厄運，必將再現於法門——這絕非危言聳聽。

空不異色⑥：三犀假佛⑴

　　原著第九十一到九十二回，說的是唐僧師徒來到天竺國外郡金平府旻天縣，正是元宵佳節，這裡自古有「佛祖收燈，五穀豐登」之說。唐僧觀燈時，恰好「佛祖」現身，他急忙近前下拜，悟空見是妖怪，阻擋不及，唐僧被妖怪抱起駕風而去。

　　經四值功曹介紹，悟空得知是青龍山玄英洞妖精所為，三個妖精自稱辟寒、辟暑和辟塵大王，在此已有千年。妖精自幼愛食酥合香油，假裝佛像哄騙金平府官員設立金燈，燈油要用酥合香油，每年元宵變佛收油。今年見唐僧是聖僧之身，連他一併攝入妖洞，不日要割剮肉身，使酥合香油煎吃。

　　悟空來到妖精洞口叫戰，妖精迎戰，戰至天晚，悟空敗陣而走。回到住地慈雲寺，悟空叫上八戒和沙僧，又來到洞口。悟空隻身入洞解救唐僧，被妖精察覺，悟空逃出，唐僧再度被綁。接著三僧與三怪展開大戰，結果八戒和沙僧先後被俘。悟空見妖精確有本事，只好上天去求救兵。

　　太白金星指點迷津，玉帝欽差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和井木犴四木禽星前往處置。妖精見到四星後，都逃往西洋大海，悟空帥井木犴和角木蛟追趕。

　　斗木獬和奎木狼救出師徒並燒毀妖洞，接著來到西洋大海協助追拿。龍王敖順聽說後，也讓太子摩昂帶兵圍捕。摩昂將辟塵扳倒捆住。井木犴現原身，按住辟寒大口啃吃，摩昂大聲阻止，但已被他咬斷頸項。角木蛟把辟暑趕到井宿面前，井木犴一把揪住耳朵，奪了他的刀。悟空鋸下辟寒的兩隻角。

　　回到金平府，悟空在半空中通告全城軍民：犀牛假充諸佛，今已盡剿妖魔，以後再不可供獻金燈，勞民傷財。

　　八戒拔出戒刀，將辟塵和辟暑頭一刀砍下，鋸下四隻角。悟空叫四位星官將四隻犀角進貢玉帝，回繳聖旨。把自己帶來的二隻，留一隻在府堂鎮庫，作為以後免徵燈油之證，帶一隻去獻靈山佛祖。四星大喜，拜別而去。四隻犀牛被剝皮熏干製造鎧甲，肉身分給官員享用。

　　府縣留師徒大排素宴，遍請鄉官陪奉，建四星降妖廟，又為師徒四人立生祠。住經個月，師徒不辭而別。

　　都說《西遊記》里妖精的結局不外乎兩種——「有後台的帶走沒事，沒後台的當場打死」。這三隻犀牛成怪，假充諸佛騙取香油，又不見得真有後台，結局果然是被當場打死，而且不得全屍。這似乎為「妖精結局」的定論提供了佐證。

　　自從接觸恩爺以來，老傴對這一「定論」是表示反對的。至於說作惡多端的妖精，不管它是否有「後台」，只要被「當場打死」，這是無可挑剔的。任何社會對於違法亂紀者繩之以法，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當然，悟空等人是否具備執法審判的權力，則另當別論。況且，《西遊記》里被打死的妖精，也不是簡單的有沒有「後台」的問題，他們大多是被「後台」人物當作替死鬼而已，三打白骨精里的妖精和毒敵山琵琶洞里的琵琶精都是如此。再者，原著里沒「後台」的妖精沒被打死也不乏其例，黑熊精被觀音收做徒弟就是一例。因此，說「沒後台的當場打死」，既無「指導」意義也不符合原著實際。

　　認為「有後台的帶走沒事」，同樣不符合老傴對原著解讀的結論，反映了人們對妖精在整個事件中地位和作用缺乏足夠的了解。老傴所看到的所有被「帶走沒事」的妖精，絕大部分是在執行其「主子」交辦的「秘密任務」。對於有組織的犯罪，「主犯從嚴，從犯從寬」也符合司法原則。至於主犯是否受到相應的責任追究，這是需要另外討論的問題。

　　而從社會現實的角度來說，這一似是而非的「定論」也容易對人產生誤導。事實上，國人津津樂道的「後台」也好，「靠山」也罷，這樣的說詞本身是有失偏頗的。即使從人類是社會性動物這一基本定義來看，老傴不否認人類當然不能擺脫動物的原始屬性，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而所謂社會性，就是強調個體的分工與協作，小到「蟻群」，大到「狼群」，任何個體都是建立在共生共存的關係之上的。在這相互依存的環境里，誰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只能是「抱團取暖」。同時，任何人都不可能在維持這個群體穩定而付出必須付出義務的基礎上，再為群體內或是群體外的某個個體付出額外義務，除非這是一筆期貨交易，即常說的「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這樣看來，以「後台」或是「靠山」來表明個體與群體的關係，明顯是曲解了「社會性」的本來意義，甚至是割裂了兩者關係。而把局部的某個群體當作「台」或是「山」，這本身就是誇大其詞的說法。況且，「山外青山樓外樓」，誰又能保證自己倚靠的這座山永遠屹立不倒？一場地震，山崩地裂，嗚呼哀哉。

　　《榮枯鑒》是一本經典的謀略著作，由五代宰相長樂老寫成。用曾國蕃的話說，是「道盡小人之秘技，人生之榮枯」。但老曾說「它使小人汗顏，君子驚悚」就不免武斷了——小人之所以被稱為小人，是它根本就沒有「汗顏」的細胞。不過它為我們提供了審視「靠山」的一個獨特視角——「君子不黨，其禍無援。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也」。真正的君子是不屑於「結黨營私」的，也正因為如此，當遭到小人的構陷時，他們又是孤立無援的。只有小人才會唯利是圖，並且在利益的驅使下，拉幫結派形成「幫盟」。因此，對於這樣的「幫盟」，硬是要說成「靠山」，既低估了小人的無恥本性，又高估了小人的合法能量。

　　「君子困不惑人，小人達則背主」。把主子當作想來就來，想靠就靠的遊離個體，也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且不說主子們對自己「有奶便是娘」的「牆頭草」行為是否容忍，單就思維邏輯來說，必然以為自己「聰明絕頂」可以左右逢源，倚仗不斷變更的「靠山」胡作非為。不曾想一有風吹草動，山頭有意或無意滾落一塊石頭，想跑時正好砸落在頭。這能說不是「靠山」理論帶來的悲劇嗎？

　　因此，老傴更願意用「賊船」來加以形容。社會本來就是一片汪洋，有些人想「出人頭地」，弄幾片破板做一隻船，也確實高高在上。上去的人只能說是「上了賊船」，根本不可能有「找到靠山」的那種任性和快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可以想像船隻的堅不可摧，也可以無視水浪的客觀存在，但終有季節性的狂風巨浪，令任何船隻望而生畏，對於小小的「賊船」來說，其結局也就可想而知了。因此，對於心存一絲善念的人來說，上還是不上「賊船」，是要認真掂量的。

　　那麼，「三犀假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它們是為「沒後台的當場打死」這一「定論」提供佐證？還是對老傴的解讀結論，提供又一個案例？為此，老傴不敢掉以輕心，仔細研讀原著。果不其然，這又是一個被「靠山」落石砸去小命的例子……。

　　有看官老爺馬上會問道：這「三犀」真的有「靠山」嗎？怎麼沒有看到他們的「靠山」出面圓場並帶走他們？是不是你誤讀了原著？

　　老傴不急於回答，倒是反問一個問題：幾乎所有人員都認識這三隻犀牛，你能說他沒有「靠山」嗎？一是慈雲寺僧人，都知道「佛祖」收燈，如果沒有「靠山」，他們能夠長期容忍佛祖遭此假冒嗎？二是四值功曹，是他們告訴悟空妖精的住所和名字，如果沒有相當的「背景」，他們怎麼會知道？三是太白金星，他笑悟空——【大聖既與妖怪相持，豈看不出他的出處？】，並告訴悟空要對他們繩之以法，應該去找四木禽星；四是四木禽星，都知道背景複雜，明顯不願前往處置，並且試圖推脫——【大聖說那裡話！我等不奉旨意，誰敢擅離……若果是犀牛成精，不須我們，只消井宿去罷】，天師看出他們的意圖，斥責道——【你們說得是甚話！旨意著你四人，豈可不去？】；五是龍王敖順，他說——【想是犀牛精闢寒、辟暑、辟塵兒三個惹了孫行者】。

　　恩爺做這樣的鋪墊，明顯是告訴我們：這三隻犀牛不僅有「靠山」，而且這「靠山」還是相當的高。那麼，這「靠山」到底是誰呢？

　　為了解開這個謎團，我們還是先把恩爺提供給我們的種種名詞典故　羅列出來，以便從中找到線索，還原故事的真實內容。

　　①【旻天】：【旻】本意是「天」，也通「閔」，有憂患、昏味糊塗之義。恩爺用此作地名，既可以說這裡昏暗無道，也可以說有人假借上天﹑糊弄百姓。

　　②【青龍】：是古代神話傳說中的靈獸。屬於傳統文化中的四象之一，中國古代最令妖邪膽顫且法力無邊的四大神獸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獸。以五行論，東為青色，故青龍為東方之神，亦稱「蒼龍」。龍是中華民族的圖騰，自黃帝授命於天，威澤四方，龍就成為中華民族乃至整個中國的象徵。用【青龍】做地名，明顯暗示這裡與「皇家」有某種關聯。

　　③【玄英】：有兩個意思，一是指冬天，青陽、朱明、白藏和玄英，是四季的代稱。二是純黑色，《楚辭·東方朔［七諫·怨世］》：「服清白以逍遙兮，偏與乎玄英異色。」東漢著名文學家王逸《楚辭章句》：「玄英，純黑也，以喻貪濁。」。用「冬天」做地名顯然不妥，比喻「貪腐成性」比較貼切。

　　④【金谷園】和【輞川圖】。

　　【金谷園】是唐代詩人杜牧創作的一首七言絕句。杜牧經過西晉富豪石崇的金谷園遺址，即景生情，寫下了這首詠春弔古之作。詩中提到的「墜樓人」是指石崇的愛妾﹑能歌善舞的綠珠。當時，趙王司馬倫殺賈后，自稱相國，專擅朝政。司馬倫嬖臣孫秀，家世寒微，向石崇求綠珠，石崇不許。孫秀力勸司馬倫殺石崇，甲士到門逮捕石崇，石崇對綠珠說：「我今為爾得罪。」綠珠邊泣邊說：「當效死於官前。」因自墜於樓下而死。

　　【輞川圖】是唐代詩人、畫家王維晚年隱居輞川時所作。畫面群山環抱，樹林掩映，亭台樓榭，古樸端莊。別墅外，雲水流肆，偶有舟楫過往，呈現出悠然超塵絕俗的意境。在王維的山水畫中，尤其這幅《輞川圖》所創造的淡泊超塵的意境，給人精神上的陶冶和身心上的審美愉悅，曠古馳譽。

　　⑤【三陽開泰】：出自《易經》，認為冬至是「一陽生」，十二月是「二陽生」，正月則是「三陽開泰」。「三陽」表示陰氣漸去陽氣始生，冬去春來，萬物復甦。「開泰」則表示吉祥亨通，有好運即將降臨之意。這個卦是異卦相疊，其結構同「否」卦相反。它們彼此為「綜卦」，表明泰極而否，否極泰來，互為因果。

　　⑥【金吾不禁】：「金吾」是古官名，掌管京城的戒備，禁止人們夜間行走；「不禁」是指「開放禁令」。本指古時元宵及前後各一日，終夜觀燈，地方官取消夜禁。後也泛指沒有夜禁，通宵出入無阻。

　　⑦【四木禽星】：即神話傳說中的二十八宿中的角木蛟、斗木獬、奎木狼和井木犴。有關「二十八宿」的含義，在《空不異色：彌勒降妖》已經做了說明，「奎木狼」將在《聖人不仁：奎星私通》里專門解讀。這裡對另外三星做個簡單介紹——

　　【井木犴】：是南方第一宿。其組合星群如井似網，犴是北方的一種野狗，由此而得名。井宿就象一張迎頭之網，又如一片無底汪洋，故井宿多凶。「井宿值日事無通，凶多吉少有瘟災，一切所求皆不利，錢財耗散百災非。」可見，以【井木犴】為故事角色，多有「堅持原則、大義滅親」之意。

　　【角木蛟】：角可解釋為角星的位置在青龍角的位置上。木是為了說明木星運行經過此星區。蛟則表明了角星之精的相貌如蛟龍一般，是與龍形象相似卻沒有角的神獸模樣。角星為二十八星宿之首，最為善戰。故受到召請時必會排在前列。

　　【斗木獬】：為北方之首宿，是玄武的額頭，因其星群組合狀如斗而得名，玄武共掌六十五星座，八百餘顆星，組成蛇龜之形，古人又稱其為「天廟」，是屬於天子的星。天子之星是常人不可輕易冒犯的，故多凶。因玄武七星曾告誡伏羲及女媧兄妹，人類將有大災險，而有功於人類，於是升為星座，後人將之神化，稱為玄武大帝。

　　⑧【酥合香油】：似是「蘇合香油」，梵語的漢譯，主要產於大食報達，即今巴格達、吉慈尼、弼笆羅、麻離拔和大秦等地，番人多用以塗身，這是中國人最早知道的蕃香之一。有特異氣芳香氣，能開竅辟穢，豁痰止痛。

　　⑨【辟寒﹑辟暑﹑辟塵】：字面意思不好理解。但【辟】有「開墾，開闢，開辦」之意。【辟】也有「帝王授與官職」之意，如「舉孝廉，不行，連辟公府，不就」。恩爺如此造詞，頗現文學功力，似是而非之間，就看你怎麼解讀。

　　⑩……

　　好了，該打住了！一傢伙弄出這多名詞典故，不說看官老爺您眼花繚亂，老傴自己也是氣喘吁吁。還是儘快開始解讀吧! ……那麼，我們的解讀要從哪下手呢？……可惜，本篇已經被那個「後台」不「後台」的話題，佔用了太多時間，沒有機會再展開。不得不借用古典章法——「請聽下回分解」

空不異色⑥：三犀假佛⑵

　　也許是出於對現實的無奈，勾起人們對離開母體前，那舒適安逸環境的依戀，致使國人對「宮」字有著特殊癖好。

　　先說有條件的——像皇帝那樣。他有條件「他宮」，也就是說，讓別人幫他建立這個「宮」那個「宮」。所以「三宮六院」還不嫌多。

　　再說沒條件的——創造條件也要上。雖說咱沒條件「他宮」，可是咱「自宮」一下還不行嗎？然後擠進「宮」去湊一下熱鬧，咱家也就不枉此生（身）了。

　　接著說有條件但又沒條件的——這就比較麻煩。因為從「有條件」來說，你讓皇帝情何以堪，皇帝當然有意見了——沒聽說「卧榻之側，豈容酣睡」嗎？從「沒條件」來說，就是沒人幫你「他宮」。這種情況下，你既對「宮」情有獨鍾，卻又不肯「自宮」，那就只好讓皇帝給你來一個「他宮」了——「宮刑」。

　　下面再說……——下面沒了！……怎麼可能？……嘔，你是說咱家比你少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你敢罵咱家？……你不知道「咱家有的，是咱家的，咱家沒的，你的也咱家的」嗎？……那好，咱家就給你來個「宮市」……。

　　的確，老傴對本故事的解讀，就是要從這個極具中國特色的「宮市」談起。「宮市」是中唐以後，皇帝直接掠奪人民財物的一種最無賴、最殘酷的方式。之前，宮廷里需要的日用品，是由官府承辦，向民間採購。唐德宗貞元末年，改為由宦官直接辦理，經常派幾百人遍布各熱鬧街坊，叫作「白望」。他們不攜帶任何文書和憑證，看到所需的東西，口稱「宮市」，究竟是真還是假難以分清，沒有人敢問他們是從哪裡來。隨意付給很少的代價，還要貨主送到宮內，並向他們勒索「門戶錢」和「腳價錢」，有的百姓，把物品帶到市場去賣，甚至有空手而歸的。

　　談到「宮市」，讓老傴悲然想起唐代詩人白居易創作的《賣炭翁》——

　　……

　　牛困人飢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

　　「宮市」是當權者對弱勢者的公然打劫，這一弊政對城市商人和近郊農民造成深重苦難。對社會有著深刻洞察的恩爺，同樣沒有放棄對這一現象的揭露和批判。他一如既往，用春秋筆法，在近乎荒誕的故事中，為我們揭示了「宮市」背後，環環相扣的利益鏈條和翻雲覆雨的各色嘴臉。

　　從恩爺對《西遊記》的方位布局來看，這西行途中的最後一個國家——天竺國，就位於靈山腳下。恩爺對天竺國劃分了「外郡」和「內郡」，「外郡」包括此前的【鳳仙郡】和【玉華縣】，以及此處的【金平府旻天縣】。再過去就進入「內郡」，是天竺國都城，其後是【銅台府地靈縣】。

　　恩爺如此布局有何用意呢？我們先看「內郡」的情況。在恩爺筆下，凡人世界的都城，主要用於發生在王宮內故事展開的場所，基本上是關於「國王」的故事，「外郡」的鳳仙郡、玉華縣都是如此，這裡也同樣留給了王宮內的「公主」，上演一出「假冒公主」的大戲。而作為西行的最後一個故事，恩爺安排在【銅台府地靈縣】，這是有他深刻用意的——按照老傴開篇《玄奘身世》的系列解讀，恩爺構思《西遊記》的一條重要主線——唐僧「忍辱負重」自始至終。也就是說，在即將登上靈山的時候，必須在這裡有個徹底交待和了結。而這個「了結」，就是讓唐僧受到代表「冥地靈府」的【銅台府地靈縣】官員的審判，並受到【苦痛難禁】的懲罰。因此，這個地方可以說是介於人神交界之地，不能看作完全的世俗社會。

　　這樣，從方位邏輯來說，這「外郡」的最後一個地方——【金平府旻天縣】，可以看作是世俗世界的最後一個場所，相當於都城裡最接近皇宮的一個平民社區。也就是說，這裡是最接近佛家皇宮——靈山雷音寺——的一個世俗平民社區。那麼，在現實社會相同的社區里，最有可能發生的是什麼樣的故事呢？

　　對了，是「宮市」。故事開篇，恩爺就已經打了伏筆——【見那兩邊茶坊酒肆喧嘩，米市油房熱鬧】——可見這裡是一個繁華的「商業街區」。另外，【金平】二字雖無出處，但「金」有「錢」意，「平」含「均等」，隱約與「金貨平等」的市場行為有一定關聯。

　　再看僧人的介紹——【每年審造差徭，共有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也就是說還不包括「中戶」和「小戶」，一個縣城，就有如此之多的【燈油大戶】，這說明什麼呢？對了——「宮廷造辦處」。

　　什麼是「宮廷造辦處」？容老傴為您「百度」一下——「造辦處是一個在中國歷史延革中逐漸成熟並且細分至專業化的概念。操辦官家造辦採辦事宜。」

　　前面簡單提到，由於早期的宮廷規模不大，沒有也不可能設置專門的造辦機構，皇室用度以各地進貢為主，日常用品多為宮廷採辦，重要的禮儀用度，往往指派專門的大臣督辦，例如：秦兵馬俑出土的不少文物上,均有「李斯督造」的字樣，歷史上包括管仲、范蠡等諸多重臣均有此經歷。

　　以瓷器為例：從唐代到元代，基本不設官窯，採取的形式是「官監民燒」，燒出的瓷器，「千中選十，百中選一」。

　　隨著國家及皇室規模的不斷擴大，皇家用度需求也成幾何數倍增，一方面中國地域遼闊，各地工藝自成一體；另一方面，地方貢品質量參差不齊，且日常開發官民混用，很多物器不合禮制；最重要的是，雖然國家的採辦銀兩巨大，但由於投放的不確定性，地方產業無論在研發還是規模上都無法有效利用這些資金進行可持續發展，這就造成了供給相對於需求的滯後。

　　這種局面逐漸催生了皇家用度由「採辦」向「造辦」的過渡。例如，宋元兩代，就逐漸開始設立官辦產業，最著名的莫過於景德鎮的官窯體系。

　　前面提到的「宮市」，是唐德宗時期由宦官直接辦理的官家採辦，它實際上也是「宮廷造辦」的一種方式，只不過它的「白望」和「白拿」，引起了世人的強烈憤慨而逐漸得到收斂。到了明清兩代，朝廷的內務府下設有「造辦處」，專門供宮廷皇家御用。

　　至於唐後特別是恩爺所處明代的「宮廷造辦」，是否也像「宮市」那樣「白望」或「白拿」？老傴尚未看到相關記載，但也不想就此深入——在這一點上，老傴的倔脾氣上來了，一股腦認為他們肯定就有「白望」！

　　——您想啊！身處「封建餘毒」漩渦之中的「宮廷造辦處」的「咱家們」，能夠做到獨善其身嗎？地球人都知道，已經推翻了包括「封建餘毒」在內的「三座大山」半個多世紀後，什麼「白吃白喝」，什麼「打白條」，什麼「拖欠工資」……等等，讓人眼花繚亂的。為什麼還屢禁不止？為什麼還時常觸痛著人們顯然麻木的神經？不都是那些深受「封建餘毒」「摧殘」的變相「自宮」者跑出來「宮市」的嗎？不都是那些本該絕種的「咱家」們，一代又一代嫡傳高徒的升級版本嗎？因此，老傴願意做這樣簡單的推論——明代那些「宮廷造辦處」的「咱家」們，的的確確是「白望」或「白拿」了！

　　不過，恩爺提供的案例，倒是讓老傴非「深入」不可的——儘管他採用了隱晦的披露方式——【府縣的各項差徭猶可，惟有此大戶甚是吃累，每家當一年，要使二百多兩銀子。……】

　　——這「二百四十家」，當然不會是「二百五」。他們絕對不會是「自發組成獻愛心活動」，而是「三犀」以「宮廷造辦」名義，行「宮市」之實，在他們的淫威和官府的脅迫下——【惟有此大戶甚是吃累】。

　　總之，從這一系列布局來看，恩爺將【金平】作為「宮市」的意圖，就顯而易見了。

　　（鑒於著作權保護需要，此處隱去近六百字。主要是進一步論證「宮市」。還請各位讀者見諒！）

　　有看官老爺要問了——即使是「宮市」，為什麼不能說是「天庭」或是「道家」的「宮市」呢？老傴以為：如果作者這樣構思，馬上就暴露「硬傷」——讀者很容易提出這樣的質疑——在這靈山腳下，也就是佛家眼皮之下，佛家怎麼就會容許「三犀」假借「佛祖」名義，強取豪奪千年之久？【慈雲寺】的和尚早就應該報告給了上級有關部門，佛家必然出面表示強烈抗議——你強取也可，豪奪也行，就是不能用我的名義，壞了我的名聲！而「三犀」的客觀存在，說明佛家並沒有作出任何反應。這能解釋的通嗎？

　　而事實上，【慈雲寺】的和尚的確是有反應的。不過在他們得知這是佛家自己的「宮市」之後，他們選擇了沉默，或者可以說是「敢怒不敢言」。看恩爺是如何巧設玄機的——

　　【……又見廊下走出一個和尚，對唐僧作禮道：「老師何來？」唐僧道：「弟子中華唐朝來者。」那和尚倒身下拜，慌得唐僧攙起道：「院主何為行此大禮？」那和尚合掌道：「我這裡向善的人，看經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華地托生。……」 】

　　——「大德坐禪圖作佛」，僧人修行是以轉世西天為誓願的。就拿《西遊記》唐僧的原形——唐代著名三藏法師玄奘來說，他一生嚮往彌勒凈土。據《大唐故玄奘法師行狀》記載：「法師從少以來，常願生彌勒佛所，及游西方，又聞無著菩薩兄弟也願往生兜率，奉侍彌勒，並得如願，俱有證驗，蓋增克勵。自製玉花，每因翻譯，及禮拜之際，恆以願上升兜率陀天，見彌勒佛。」

　　玄奘將入滅時，不斷持誦彌勒名號，並囑弟子齊聲稱念彌勒如來，祈求往生兜率內院。還有他的得意弟子窺基大師等，也是發願往生兜率凈土。

　　那麼，【院主】何以違背佛門常理，【指望】來生轉投「俗世」——【中華地】去【托生】呢？並且是【倒身下拜】，可見其情之切切、意之濃濃。作為佛門的一院之主如此反常，難道不是恩爺想告訴我們什麼嗎？

　　結合後來【院主】對唐僧師徒介紹「佛祖收燈」之說，並感嘆【惟有此大戶甚是吃累】來看，他必定是知道「三犀假佛」真相的。因此，他看破佛門，但苦於各種壓力，不願背負「叛徒」的罵名，更不願成為杜牧筆下的「墜樓人」，萬般無奈之下，選擇了【向善】而不「向佛」——注意恩爺這【向善】二字的玄機。雖然佛家通過這個「宮市」，也給【慈雲寺】應有的分成，使得滿院充滿「榮華富貴」——【珍樓壯麗，寶座崢嶸，瑪瑙花城，琉璃仙洞】。但【向善】的他，更在乎【金谷園】的警示和【輞川圖】的理想，也情真意切地【指望】來生轉投「俗世」。

　　因此，可以肯定地說，發生在這【金平府旻天縣】的故事，其實就是一個關於「靈山宮市」的故事。

    那麼，這個故事又是一番什麼景象呢？——?不要走開，馬上回來！恩爺還有更多想法在等待我們去發掘！

空不異色⑥：三犀假佛⑶

　　下面，老傴就來還原恩爺留給我們的，這個發生在「靈山宮市」背後，一樁駭人聽聞的腐敗案件——

　　由於酥合香油的用途廣泛，成為上流社會消費必需品之一。千百年來，佛家、道家乃至天庭都有大量需求。雷音寺把這一用品的採買工作，交給了負責寺院用品採購的「辟市」部門。「辟市」轄有多項業務，其中的【辟寒】負責寒令用品，【辟暑】負責暑令用品，【辟塵】負責其他世俗物品。他們在【青龍山玄英洞】正式掛牌合署辦公。

　　正如世俗的「宮市」一樣，負責採辦的「三辟」人員，仗著佛家最高當局的權勢，對百姓連哄帶騙、強取豪奪——【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亦能飛雲步霧】

　　可以想見：千百年來，面對苛捐雜稅和敲詐勒索的殘暴行徑，百姓只能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佛祖收燈」的輿論和儀式是否由慈雲寺主導？我們不得而知，但【慈雲寺】默許假佛害民與自身富麗堂皇之間是否有著必然聯繫？倒是值得疑問的——【珍樓壯麗，寶座崢嶸，瑪瑙花城，琉璃仙洞】。當地官爺不惜得罪【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長期允許「佛祖收燈」，從中有沒有謀取私利也只有天知地知——【本府太守老爺愛民，各地方俱高張燈火，徹夜笙簫。還有個金燈橋，乃上古傳留，至今豐盛】。負責「行雨時數」的「龍王們」，早就被他們收買，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人俱說是佛祖收了燈，自然五穀豐登；若有一年不幹，卻就年成荒旱，風雨不調】

　　在這樣的背景下，唐僧師徒來到雷音寺的「宮市」之地。慈雲寺宛若仙宮和層層有佛的盛況，以及正月十五歡樂祥和的氣氛，讓唐僧忘乎所以，僧人介紹的「佛祖收燈」故事，他沒有看出任何破綻——佛祖真的需要以此方式收油嗎？ 僧人與假佛之間沒有關係嗎？

　　「樂極生悲」、「泰極而否」。唐僧因此惹禍了，而且惹的是涉及佛家一樁公開的秘密。在世人對此避之不及甚至是嗤之以鼻的情況下——【唬得些看燈的人盡皆四散】，他不僅沒有對「佛祖收燈」表示懷疑，還急忙行禮下跪——【跑上橋頂，倒身下拜】。悟空明察秋毫，但等他出面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見燈光昏暗，呼的一聲，把唐僧抱起，駕風而去】。這樣，在唐僧的難歷表上，又增加了一條——【趕捉犀牛七十七難】。

　　要說也是「三辟」命已該絕。長期的頤指氣使與飛揚跋扈，養成他們容不得任何「擋道」的冒犯行為。唐僧的舉動，被認為是大逆不道的，也有窺探和泄露天機的可能，讓他永遠閉嘴是唯一的選擇。另外，從唐僧的【聖僧之身】，他們也看出養生的價值。因此，理所當然的「順手牽羊」帶了回去——【算計要細切細銼，著酥合香油煎吃】。

　　作為玉帝派出的執勤人員，四值功曹對「三辟」是了如指掌的，他們看到唐僧「樂極生悲」，是命該有此劫，故以「三羊開泰」為唐僧祈禱解難，並把基本情況告訴了悟空。也許四值功曹介紹的更為詳細，或許悟空已經看出了「三辟」的背景。職業使然，悟空來到青龍山玄英洞口交涉，要求「三辟」放出唐僧。

 　　「三辟」了解到唐僧還有一個徒弟是悟空時，不禁吃了一驚——悟空的大名他們是有所了解的。但他們不甘心到嘴的肉，就這麼輕易放棄。況且，他們對自己的實力特別是「靠山」還是充滿信心的，悟空那點本事根本不是他們對手。另外，無論靈山還是天庭，他們早就打點好了，悟空告到哪裡都是沒有用的——【你是那鬧天宮的孫悟空？真箇是聞名不曾見面，見面羞殺天神！你原來是這等個猢猻兒，敢說大話！】。這可激怒了悟空，他大怒地罵道——【我把你這個偷燈油的賊，油嘴妖怪，不要胡談！快還我師父來！】

　　悟空果然不敵「三辟」，叫來八戒和沙僧助戰，兩位徒弟還被當場拖入洞里捆了起來了。無奈之下，悟空只好來到天庭，告起了御狀。他知道，「三辟」有著深厚的佛家背景，這樣的事情鬧到靈山，肯定是不了了之的。這西行一路走來，那些仗勢欺人的小妖小怪，都在幕後主使的出面保護下，安然無恙。他也很有自信：玉帝對他的蠻橫也是無可奈何，一定會批示查辦的。

　　像白居易一樣，有良知的文人士大夫，面對醜態惡行，即使無力阻止，也要儘可能通過手中的筆，抒發心中的憤怒。太白金星見悟空是來告「三辟」的，出於良知，他主動出面提醒悟空，並告訴悟空解決問題的可能途徑，但他不便說出四木禽星的具體名字。悟空只好求見玉帝，玉帝見是佛門醜事，想隨便打發一下，問有誰願意承辦此案？悟空馬上說出太白金星建議派四木禽星，玉帝別無選擇，隨即批示四木禽星查辦。

　　四木禽星得知是查辦「三辟」時，老斗、老奎和老角三位老同志馬上想迴避，都推說小井同志秉公執法、是善於「打虎」的英雄,由他出面最為合適——【不須我們，只消井宿去罷。他能上山吃虎，下海擒犀】。一旁的傳旨天師見此情景，指出不可相互推諉，必須認真查辦——【你們說得是甚話！旨意著你四人，豈可不去？】

 　　「寧可見到閻王，不能碰到老王」。別看犯案人員平日里口出狂言，一旦紀檢人員真找到他時，立馬哆嗦起來了。「三辟」見到四木禽星，尤其是看到小井同志赫然在列，感到大事不妙，拔腿就跑。他們首先想到的是龍王敖順——這老龍平日里沒有少吃少拿，要說也是同謀，讓他出面說說情，也許還能躲過一劫，於是，他們找到敖順。

　　可敖順不是獃頭楞腦、土不啦嘰的山大王，這風裡來雨里去的，什麼風浪沒有遇見過，要說他還是「興風作浪」的高手。他見「三辟」利令智昏，竟然欺負到唐僧頭上，又惹惱了悟空，憑著與悟空多年的交道，他知道這猴頭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況且玉帝已經派出專案組。於是，他斷然否讓與「三辟」的勾連，並且主動交出【辟塵】——【早把個辟塵兒被老龍王領兵圍住。……摩昂聽令，一擁上前，將辟塵兒扳翻在地，用鐵鉤子穿了鼻，攢蹄捆倒】，並積極協助專案組緝拿其他在逃案犯——【老龍王又傳號令，教分兵趕那兩個，協助二星官擒拿】。悟空心領神會，但他對敖順的表演頗為反感，也擔心敖順殺人滅口，喊道【消停消停！捉活的，不要死的。】

　　（鑒於著作權保護需要，此處隱去近四百字。主要是說明如何抓捕逃犯。還請各位讀者見諒！）

　　悟空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此案做成「鐵案」。他發出通告，認定這是個別不法分子打著政府旗號招搖撞騙，今後將取消這一禍國殃民的「宮市」行為——【假充諸佛降祥者，即此犀牛之怪。……以後你府縣再不可供獻金燈，勞民傷財也】。

　　悟空的說法的確讓所有想干預此案的人為難了——說情吧，就有同謀嫌疑；不說情吧，眼睜睜看著「三辟」要麼死於非命，要麼說出不該說的話……看來《今夜無眠》又要傳唱一陣了，說不定明天一早，又有許多「跳樓」的新聞，讓記者們夠忙乎一陣了。

　　也許正如八戒說的——【因做了這幾年和尚，也略學得些兒】。他不由分說，「咔……咔……」兩下，把【辟塵】和【辟暑】給了斷了。是的，老傴更願意相信他說的是事實——這西行一路走來，儘管他與悟空摩擦不斷，但面對小妖小魔的淫威，他可是沒有少受折磨，可是一到緊要關頭，那些「後台」人物就出面庇護。就拿這次來說，他又被五花大綁、慘遭羞辱。他不願看到同樣的結局，來了個「先下手為強」，也是為悟空大哥分擔責任。

　　又或許——【也略學得些兒】——八戒知道這其中的盤根錯節，這咔咔兩聲，對於那些傳唱《今夜無眠》的人來說，是多麼美妙的催眠曲——即刻進入久違的夢鄉。

　　悟空見八戒少有的、心有靈犀般的默契配合，他當即做出決定——【孫大聖更有主張，就教：「四位星官，將此四隻犀角拿上界去，進貢玉帝，回繳聖旨。」把自己帶來的二隻：「留一隻在府堂鎮庫，以作向後免徵燈油之證；我們帶一隻去，獻靈山佛祖。」四星心中大喜，即時拜別大聖，忽駕彩雲回奏而去。】

　　——不是嗎？有關領導不就是喜歡別人對他表示一點「貢品」嗎？俺老孫這就給你們了！至於此案該如何處置你們看著辦，可免徵燈油一事就這麼定了。

　　倒霉的還是「假佛收燈」的「三辟」，自以為「靠山」多麼偉大，自以為本人多麼聰明，可是，死到臨頭，他們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嗚呼哀哉！

　　唐僧可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口中不離「謝」字道：「有勞上宿星官救出我等，因不見賢徒，懸懸在念，今幸得勝而回！」】

　　——自從「真假美猴王」之後，他對悟空的態度好轉了許多，差不多已經忘記了「緊箍咒」的咒語，現在他對悟空的【懸懸在念】，應該說是發自內心的，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其實是三個字——卻是十四年的風霜雪雨凝就而成的。

　　感激最熱烈的，還在後頭——【府縣官留住他師徒四眾，大排素宴，遍請鄉官陪奉。一壁廂……；一壁廂……；又一壁廂動支枉罰無礙錢糧，買民間空地，起建四星降妖之廟；又為唐僧四眾建立生祠，各各樹碑刻文，用傳千古，以為報謝。師徒們索性寬懷領受，又被那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這家酬，那家請，略無虛刻。八戒遂心滿意受用，把洞里搜來的寶物，每樣各籠些須在袖，以為各家齋筵之賞。住經個月，猶不得起身，長老吩咐：「悟空，將余剩的寶物，盡送慈雲寺僧，以為酬禮。瞞著那些大戶人家，天不明走罷。恐只管貪樂，誤了取經，惹佛祖見罪，又生災厄，深為不便。」行者隨將前件一一處分。】

　　——這樣的歡送場面，基本上是恩爺敘述每個故事的套路。千百年來，面對強權暴政，只要還有一口飯吃，黎民百姓都是忍氣吞聲、苟且偷生。他們嚮往英雄救世，更感恩英雄救世。這不僅無可指責，更應該說是社會穩定發展的重要基礎，甚至可以說是民主與法制的優良素養。老傴相信，恩爺如此不惜筆墨，是對盤繞在中華民族身上，那周而復始的「歷史怪圈」最深刻的反思。誰是歷史發展的真正動力——是英雄？還是人民？糾纏於這樣膚淺的邏輯遊戲，只能說是別有用心。「原地打轉」與「朝前直行」才是天壤之別的關鍵問題，「老牛破車」的人畜動力也好，「一日千里」的機械動力也罷。千百年來，「暴君」們總是惡意詆毀民眾素養，用自己的「暴政」刻意塑造「暴民」的社會氛圍，讓個別「掛羊賣狗」的野心家找到機會和條件，一頓棍耙終將自己打得粉身碎骨。於是，又一個更為殘忍的「暴君」閃亮登場。歷史就這樣「螺旋」而不「上升」，兜圈而不前行。因此，「水能載亦能覆舟」，或者說「英雄救世」這一民族情結，就是一把雙刃劍，五百多年了，它仍然閃爍著森森寒光。

　　別忘了，感激最真誠的，還是他——【慈雲寺】院主。由於「三犀假佛」而看破佛門，【向善】而不「向佛」的他，對師徒四人的打妖除魔由衷欽佩，甚至還沒來得及傾訴肺腑之言，只能發出深深的嘆息——【不曾留得，不曾別得，不曾求告得，清清的把個活菩薩放得走了！】

　　——讀到這裡，老傴對恩爺的玄機筆法，再次佩服得背駝五度。在恩爺構築的這個神魔世界裡，「菩薩」、「佛祖」，乃至「神仙」、「天君」多如牛毛，但在【院主】——當然是在恩爺看來，「輕輕的」一句【活菩薩】，就把那些所有「菩薩」和「神仙」統統【清清的】歸列為「死菩薩」和「死神仙」！

　　這讓老傴又想起那個段子——「你跟他講法律，他跟你談政治；……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講法律」，其實還可以再續上一句——「你跟他講西遊，他跟你講遊戲」。不必對官人太過責罵，更多時候只是因為自己沒有「講」的權力和機會。許多解讀《西遊記》的作者，不都是為了賺取一點可憐的稿費，不惜斷章取義兜售佛道理論，肆意大話戲說炮製雞湯寶典，並恬不知恥地認定恩爺就是他們的代言人。殊不知，反對任何「掛羊賣狗」的說教理論，恰恰是恩爺極力反對的。由此老傴以為，不必通讀歷史，也不必研究人性，只要瀏覽對《西遊記》的各種解讀，你就可以掌握國人的心態，你就可以大致判斷歷史發展的趨勢。

　　《空不異色》系列到此結束。可以肯定地說：恩爺以他的睿智和筆法，為我們演繹「空不異色」的案例遠不止這些。同時，我們對「空即是色」佛學義理的把握，也遠不是這幾個案例就可以達到「醍醐灌頂」的效果。甚至可以這樣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聽起來，仍然像是在「繞口令」。

　　但無論如何，社會的發展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活」也好，「死」也罷；「空」也好，「色」也罷。

　　對了，還記得讓【?慈雲寺】院主念念不忘的杜牧那首詩【金谷園】嗎？——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聖人不仁：可道之道

　　首先來澄清一個概念。本文頻繁使用到的一個詞——「道家」，是相對於「佛家」而言的，兩者都是《西遊記》比照現實世界，描繪天庭世界所有政治勢力當中，兩個主要勢力聯盟的簡稱。在上一個系列《空不異色》里，我們已經看到，「佛家」與現實世界的佛家或是佛教的概念，是既有聯繫又有區別的。同樣，「道家」與現實世界統稱的道家，也是既聯繫又區別。這是作者藝術表現的需要，也是我們解讀《西遊記》必須注意區分的一個基本概念。那麼，老傴為何不用「道派」和「佛派」，以此區別於現實的同名概念呢？這是因為「家」有自成一體的含義，與「黨」的概念有相似之處，而「派」指的是一個系統的分支，如「黨外有黨，黨內有派」。用「家」既沒有如今「政黨」概念的嚴肅性與敏感性，又恰到好處地反映了天庭世界相對獨立的各個勢力聯盟。

　　現實當中的道家，一般是指春秋戰國諸子百家中最重要的一個思想學派。道家思想的代表作是《道德經》，它是春秋時期老子的哲學作品。《道德經》被譽為「萬經之王」，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名著之一，對中國哲學、科學、政治、宗教等產生了深刻影響。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統計，《道德經》是除了《聖經》以外被譯成外國文字發布量最多的文化名著。

　　道家思想的核心是「道」。老子在他的著作是這樣表述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蕭呵！寥呵！獨立而不改，可以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強名之曰道。」這一思想由天道演變而來，但與天道有著不同的含義。老子提出「道」是宇宙的本源，也是統治宇宙中一切運動的法則。這一觀點被道家後來所有流派支持，成為道家最基礎的核心。

　　道家在先秦各學派中，雖然沒有儒家和墨家這麼多的門徒，地位也不如儒家崇高。但隨著歷史的發展，道家思想以其獨特的宇宙、社會和人生領悟，在哲學思想上呈現出永恆的價值與生命力。

　　時常與「道家」相提並論的是「道教」，甚至兩者經常被不加區別地使用。但兩者在本質上是涇渭分明的。道家作為思想是一種哲學學派，而道教作為信仰是一種宗教門派。道家思想成形於先秦時期，而道教雖說是一種發源於中國古代的傳統宗教，但直到東漢末年，道教「黃老」一詞才與神仙崇拜的概念結合起來。就本質來說，道教崇拜與道家思想沒有傳承關係，道家思想代表人物老子和莊子，都是以相當平靜的心態對待生命死亡的。引起兩者相關聯的原因，可能是在道家的經典中，描述了對於領悟了「道」，並體現「道」的長生者的精神意象，如「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所以，雖然道教在理論上汲取了道家思想的大量元素，甚至奉老子為教主，但他實際上是追求修鍊成仙，與道家思想是相去甚遠的。

　　道教作為一種宗教，有它的崇拜與信仰，有它的教徒與組織，甚至有它的一系列儀式與活動。道教並不認為人死後才能到達仙境，而是認為人的形體通過一定形式的鍛煉，可以實現長生不死，即所謂的「成仙了道」。 成仙以後，既可以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裡作「活神仙」。也可以到仙境中，去享受逍遙自在的仙人生活。但是由於達到成仙的境界非常不容易，因此後來才出現了「屍解」等方式。部分風景秀麗的地方，由於適合修鍊而被譽為人間仙境，所謂的「洞天福地」就是這樣一些代表性的地方。因此，道教的理想世界，既不同於佛教的極樂世界，又不同於基督教的天堂。

　　大多數的宗教教義認為人生充滿了不幸或者罪孽，認為死後靈魂才有可能得救。然而道教卻認為生活在世界上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死亡才是痛苦的，因而道教追求的是長生不死。也因此有許多養生的方法，例如氣功等在道教得到了發揚。 許多宗教都認為人的壽命是不能改變的，然而道教不這樣認為， 「我命在我不在天」就是出自道教的《西升經》。另外，道教作為一個多神教，相信萬物有靈，甚至人體的各種器官都有神靈。

　　現在所說的道教，是指在中國古代宗教信仰的基礎上，承襲了方仙道、黃老道等一些宗教觀念和修持方法，逐步形成以「道」作為最高信仰，追求修鍊成為神仙的一種宗教，道教成仙或成神的主要方法大致可以歸納為五種，服食丹藥、鍊氣導引、內丹修鍊、法術儀式和功德成神，常見的後天神仙多為內丹修鍊和功德成神者。

　　由此可見，「道家」與「道教」，二者是不能混為一談的。甚至可以這樣認為：既不能視道教理論為道家思想的有機傳承。也不能視道教理論為老莊思想的合理引申。

　　因此，《西遊記》中提到的「道家」，已經完全不是現實中的哲學道家，而是指構造了神仙譜系的神學道教。小說中出現的大量神仙，都是神學道教不同門派精心塑造，並且不斷充實完善的代表人物。

　　太上老君是道教公認的始祖，是道教中具有開天創世與救贖教化雙重神格的人物。在以現實社會寫照的《西遊記》中，他也是以「道家」領袖人物身份，頻繁出現在各種場合。

　　太上老君的現實原形是春秋時期被稱作老子的李耳，他被道教奉為教主，並以老子的《道德經》為主要經典。道教的這種做法是否地道？老傴沒有這個資格說三道四！況且，追根溯源是國人的優良傳統。就連唐朝的李家皇帝，不也是因為老子姓李，而追認李耳為李姓始祖嗎？不過，想來也為李耳捏一把汗——你們大夥都是孝子賢孫，都懂得尋宗認祖，倒是讓他李耳情何以堪？——難道他也像悟空一樣是石頭裡迸出來的？哪怕就是這樣，他好歹也要說一聲嘛！更可惱的是，連「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基本操守都沒有，一把年紀了說走就走，導致至今沒人知道他的屍骨在哪。哪怕是「毀傷」後剩下一根指骨，也是一個交待嘛。如此看來，這李耳簡直就是不孝不忠不仁不愛！還「老子」呢，恐怕連孫子都不如！

　　也許老傴就是這樣死腦筋，總怕觸怒先祖英靈，一直不敢對自己的「傴」姓挖出一個始祖來，好讓你們見識見識，俺老傴也是大有來頭的。——什麼？您說《百家姓》沒有這個姓？——那又何妨！俺到外國去挖一個行不？不是有人就挖了一堆回來，什麼姓「恩」的、姓「列」的，不都是蠻有效果的嘛！

　　不過，既然認了「始祖」，就應該遵循祖制，否則怎麼能說你是「孝子賢孫」呢？當然，「與時俱進」「豐富和發展」「始祖」的理論，也符合歷史發展規律。但總要有點基因遺傳吧？如果你的東西跟「始祖」的東西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就乾脆自立門戶、自封「始祖」，免得給別人燒香磕頭，豈不快哉？否則，你就老老實實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五官長相哪一點有失「祖風」。就拿「施」姓來說吧——人家有一個來源是出於「方」姓，是明朝大儒方孝孺被明成祖朱棣殺害後，其同姓族人紛紛外逃，有為避株連而改稱施氏者。——看到了嗎？什麼叫「站不改名坐不改姓」？人家那種氣概，刀架在脖子了也要告訴子孫——咱就是「方人也」！

　　你既然認了人家的姓，是不是人家的孝子賢孫？咱外人真不好七嘴八舌的。但像老傴這樣一時衝動，也到處去挖「始祖」，結果因為不識洋文，從老外那裡實在不懂如何下手，回過頭來，也打起老子主意，認定他也是「傴」的「始祖」，你應該也不敢「七嘴八舌」吧！——告訴你，李耳也是一個駝背老頭，不信你就打開他的墳墓看看——諒你既沒那個智慧也沒那個膽量！還有，這「耳」是什麼？對了，是「耳朵」，它不也是一個駝背老頭的意象嗎？

　　呵呵！說了半天，想不到老子李耳竟然也是老傴的「始祖」！這就要「七嘴八舌」一下了——至少也要「三言兩語」的——都是同宗子孫嘛！這點權力你還是別掖著！——

　　「道可道，非常道」 ——《道德經》開始的六個字，不知堵塞了多少人的腦洞。在林林總總的解釋中，老傴覺得這個解釋比較靠譜——使萬物自行組織和自行穩定的機制和原動力，人類可以證明它的存在，可以模仿和應用它，但人類對它進行模仿和應用的行為和方法，出於主觀性的局限而不能融合客觀真相，則必然存在差異，所以它就不是永恆不變的天之道。

　　用老傴簡單一點的話說，就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對於某個具體事情而言，只要你去做了，就別以為是「千真萬確」、「顛撲不破」的宇宙真理。

　　厲害了！老子對客觀世界內在規律的理解是如此簡單，卻又如此深邃，更是如此敬畏。難怪他謙遜到隱身西去，是他不願使自己的理論成為「可道之道」？還是不願自己的屍骨成為不肖子孫掘墳鞭屍的推責對象？……也許，他是這樣認為的——該說的都說了，再說的基本上就是廢話了。因此，他沒有留下，但卻是給了我們最好的留下。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芻狗就是古人祭祀時用草紮成的狗一類的牲畜，用以替代鮮活祭品。天地是無所謂仁慈的，它沒有仁愛，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芻狗一樣，任憑萬物自生自滅。聖人也是沒有仁愛的，對待百姓也如同對待芻狗一般，任憑人們自作自息。

　　有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高度概括，他後面的這句話當然就基本上是廢話了——一旦人類把天和地具象化後，天和地還有什麼神秘可言？所以真正意義的天和地才不會跟你「過家家」，更別指望送點偽劣的山寨品——芻狗，就能讓他對你施捨仁愛。

　　其他基本上是廢話的話，老傴無心再讀了——不是因為廢話不廢話的問題，而是因為老傴好不容易挖出來的這個「始祖」，竟然一點也不給面子！——您對待其他百姓如同對待芻狗，老傴無話可說。可老傴畢竟是您的嫡傳子孫啊！——不信就看咱倆的背。……您不對老傴網開一面，憑著這樣的二等殘廢，還讓人活不？……對了，就是這個「二等殘廢」的證明，好歹你也幫忙說說去，讓我這裡的「聖人」給點「仁愛」，老傴也能享受一點政府補貼！……

　　老傴對於道教的了解，基本上是不知道又不會道。不懂他們是怎麼搭上老子的？又怎麼能和《道德經》扯上關係？那些「可道之道」又都還是老子的「常道」嗎？但他們的確做到了，而且，這一做就是兩三千年，以致如今人丁興旺、子孫滿堂——當然，老傴是偷偷站在老子的位置上看下去的，除了打著「道教」旗號的方陣，還有許許多多的隊伍，他們有的披著道袍，有的穿著迷彩服，……當然，也包括像老傴這樣外面挖一圈又轉回來的——真是讓人眼花繚亂。但至於老子說了什麼，他們並不在乎。「天地」也好， 「聖人」也罷，一個都不能少，而且名單越來越長，名字也越叫越怪，什麼「救世主」、「大救星」的，搞得你一愣一愣的。當然，芻狗也是不能少的——如果有真的就更好了！「萬物」也好，「百姓」也罷，統統悶而納之——「笑而納之」太沒涵養了不是？至於有沒有「仁愛」 就不好說了——要看什麼事情和什麼時候——像「生老病死」的問題，一般是任由「自作自息」的，但凡「金銀玉帛」之類的，那是要施展——而且是要充分施展他的「仁愛」手段的。

　　歷史學者有這樣一種觀點——所謂「封建制度」應該是讓秦始皇給咔嚓了，也就是說秦朝開始已經進入「帝國制度」。這讓老傴時常感到納悶——我們經常說「封建餘毒」，這「封建」竟然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兩千多年了，還經常跑出來「打噴嚏」，讓我們一些官人跟著「流鼻涕」？更不可思議的是，老傴看到這個真正「封建時代」的產物——《道德經》，卻怎麼也不像是個「感冒咳嗽」的模樣！

　　紫陽真人的《悟真篇》有這樣一首詩：「三五一都三個字，古今明者實然希，東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己還從生數五，三家相見結嬰兒，嬰兒是一含真氣，十月胎成入聖基。」——按照內丹經典《中和集》描述「只此五十六字，貫徹諸子百家，丹經子書。若向這裡具隻眼，參學事畢。」

　　既然如此，我們就「向這裡具隻眼」，來看看這五十六字提供了什麼基本信息？這裡涉及一系列道教概念，三家——身、心、意，三元——精、氣、神，五氣——精、神、魂、魄、意，五行——鉛、汞、銀、砂、土。

　　由於木生火，故木乃火之母，「東木南火」合為「木」氏一家，代指人體的元神；由於金生水，故金乃水之母，「北水西金」合為「金」 氏一家，代指人體的精氣。由於土為無偶居中，自是一家，代 指人體的意念。

　　老傴無意探討如此「拉郎配」的文字遊戲，倒是對《西遊記》中的一個現象頗感興趣——恩爺在回目和韻詩中，大量使用「金公」、「木母」和「黃婆」分別指代悟空、八戒和沙僧。這讓信奉道教的讀者，找到了作者闡釋道教的依據。甚至小說中悟空與八戒的不合，都被解釋為「金克木」的依據。

　　可能是老傴「禪修」不夠，總感覺恩爺在這樣一部涉及佛道兩家的作品，是以兩家的大量典故為素材，涉及相關的常識和概念，也就理所當然。就像老傴為了解讀這部作品，也要對佛道兩家的基本知識惡補一番。

　　事實上，老傴甚至覺得，恩爺在掌握了兩家基本知識後，不僅沒有宣揚任何一方的意思，反倒處處挖苦和諷刺兩家，誠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就拿這位內丹鼻祖紫陽真人來說，我們已經在《長生秘法④紫陽退棕》里看到，恩爺以春秋筆法，對他進行了無情的揭露與批判——如此對待一種學說的創始人，還能說是在宣揚他的理論嗎？

　　再拿悟空與八戒的不合來說，是八戒處處為難悟空，怎麼能說是悟空的「金」克了八戒的「木」呢？如果一定要說是沙僧的「土」補了八戒的「木」，以致「木堅金缺」，那麼，師徒五人(包括屬火的白龍馬)代表了全部「五行」，如此相生相剋，誰又能說得清是哪個克了哪個？況且，恩爺對「五行」的引用本身就有意模糊實際指代，如「金公」和「木母」到底是什麼意思？如果按照「土為金之公」和「水為木之母」來解，則應該是分別指「土」和「水」，即悟空為「土」八戒為「水」，可是恩爺又分明是按照「金」和「木」來指代悟空和八戒的，如第五十七回「土木無功金水絕」，說的就是沙僧和八戒徒勞無功，悟空和唐僧反目成仇，上演一出「真假美猴王」的鬧劇。

　　此外，回目用「心猿」代指悟空，用「意馬」 代指白龍馬，「心猿意馬」多見於佛教經典，如《敦煌變文集·維摩詰經講經文》就有「卓定深沉莫測量；心猿意馬罷顛狂。」 佛家是否可以就此堅定地表示——作者是在弘揚佛家精神呢？

　　讓老傴感到納悶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有些人看來，竟然成了「以德報怨」的善意之舉，這是一種什麼樣的邏輯可以使然？

　　需要再次申明的是，老傴無意對道教，乃至任何宗教說三道四，只是因為文學解讀的需要，對原著涉及的相關理論和命題，從作者的大量鋪墊和伏筆當中，結合現實的客觀依據，對他的立意給予假設和求證。至於這些理論本身的是非對錯，那不是文學探討的範疇。

　　好了，一個「道」字，讓老傴駝著背滿世界亂挖，累得氣喘吁吁不說，倒是不見得能有什麼收穫！老子是否認我這個二百五十代孫，還要打上問號。咱還是回到《西遊記》，去學學人家是怎麼個挖法的，看看這些「可道之道」，是如何解釋「聖人不仁」的？——

聖人不仁①：鎮元失桃⑴

　　【鎮元大仙】即【鎮元子】，混名與世同君。在道家傳說中，尚未看到有關他的記載。在《西遊記》里，作者是這樣交代的：【卻說這座山名喚萬壽山，山中有一座觀，名喚五庄觀，觀里有一尊仙，道號鎮元子，混名與世同君。那觀里出一般異寶，……喚名草還丹，又名人蔘果。……只結得三十個果子。果子的模樣，就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咸備。人若有緣，得那果子聞了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大仙門下出的散仙，也不計其數，見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

　　恩爺又通過他弟子之口，進一步向我們描述道：【三清是家師的朋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後來，通過「壽福祿」三星之口，恩爺還對鎮元子的形象補充道：【那鎮元子乃地仙之祖，我等乃神仙之宗。你雖得了天仙，還是太乙散數，未入真流，你怎麼脫得他手？】

　　這些都是鎮元子在旁人眼中的外在形象，其真實的生活狀態，我們可從悟空初步觀察的結果看出——【他也是個自種自吃的道士】

　　綜合來看，恩爺筆下的【鎮元大仙】是一位德高望重，似有開道元老的光榮歷史，只是陰差陽錯，他現如今變作一位無權無勢﹑自食其力的「邊緣化」——確切說是神秘化人物。

　　那麼，恩爺推出這樣一位人物目的何在？這位大仙又做了什麼？還是容老傴帶您到那【松篁一簇，樓閣數層】的五庄觀，去一睹大仙的真容。

　　原著第二十四到第二十六回，就是圍繞鎮元大仙展開的。說的是唐僧師徒取經路過五庄觀，雖說悟空神通廣大，但他對大仙卻一無所知。而大仙對唐僧師徒的行蹤則是了如指掌，他在應玉清元始天尊之邀，到上清天彌羅宮去講「混元道果」時，帶去了四十六位弟子，對留守的清風、明月二弟子特意交待說：【不日有一個故人從此經過，卻莫怠慢了他。可將我人蔘果打兩個與他吃，權表舊日之情】。

　　大仙說的【故人】是指唐僧。也許是轉世之人不記得前世之事，唐僧根本不記得有鎮元子這樣一位【故人】，當兩位道童把人蔘果擺在他面前時，以為是【三朝未滿的孩童】，斷然加以拒絕。

　　由於這【人蔘果】放久了便僵化不能吃食。兩位道童「無奈」中給自己增加了四萬七千年壽命——【二人到於房中，一家一個，坐在床邊上，只情吃起】

　　凡是講到「吃」，一般是躲不過八戒的。果然，隔壁的八戒知道了這等好事，他馬上告訴悟空。悟空對桃子有著特殊的愛好，為此還不惜大鬧天宮，他當即敲下三個果子，分給三兄弟品嘗，只是開始時沒有掌握要領，弄丟了一個。

　　偷食【人蔘果】又不認錯道歉，這還不要緊，可惡的是，悟空一不做二不休，將所有果樹盡情推倒，師徒一行趁著夜色悄悄開溜。

　　大仙不愧為大仙，回來得知情況後，只是淡然一笑——【大仙聞言，更不惱怒】。「揮揮袖」把四人請了回來，叫手下鞭打解氣。當夜悟空作法，以柳樹根替身，一行人又逃之夭夭。第二天一早，大仙再次「揮揮袖」，又將四人一馬帶回觀中。

　　大仙命人支起油鍋要炸悟空，悟空施法搗了鍋灶。大仙再起鍋灶要油炸唐僧，悟空趕快站出來說【我來下油鍋了】。大仙見好就收，一把攙住悟空，表揚誇讚了一番後，對悟空說只要把樹醫活，就與悟空結拜兄弟。悟空見識了大仙的手段，不敢胡作非為，以三天為限救活桃樹。

　　悟空訪三島求方醫樹，聽到各路神仙對鎮元子的高度評價。壽福祿三星也願意前往勸說大仙寬限時日。到了觀音處，悟空挨了一頓責罵，也知道觀音對鎮元子敬重三分。觀音隨悟空來到五庄觀，大仙恭敬有禮——【小可的勾當，怎麼敢勞菩薩下降？】，觀音也顯示淑女涵養——【唐僧乃我之弟子，孫悟空衝撞了先生，理當賠償寶樹】。

　　人蔘果樹醫活後，大仙急令敲下十個果子，「拍拍手」唱道——「小朋友，排排坐……」，給三星﹑觀音和唐僧師徒等每人分了一個。送走觀音，大仙又安排蔬酒，與悟空結為兄弟——【這才是不打不成相識，兩家合了一家】。分別時，兩兄弟緊緊抱在一塊——【兩人情投意合，決不肯放】

　　在恩爺構造的《西遊記》中，佛道兩家勾心鬥角﹑明槍暗箭的情況俯拾皆是，像萬壽山這裡「仙果相待﹑兄弟相稱」的和諧溫馨景象，確實僅此一回。恩爺似乎對【鎮元大仙】情有獨鍾，把他塑造成了一位「道法高超」和「心胸寬忍」的「理想化」人物，在佛家唐僧師徒不識好歹的反襯下，確實為道家爭得了「超然物外」的榮譽，頗有「道家大仙」的風範。

　　這也一度讓老傴覺得：恩爺在揭露和批判社會黑暗甚至帶有恐怖氣氛的同時，也通過對道家這位邊緣人物的刻畫，表達了他內心的理想訴求。粗看之下也合乎邏輯——那些置身於權力角斗漩渦中的政客，無論佛家還是道家，打出的都是光鮮亮麗的旗號，其實質是一切以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為目標，圍繞這個目標不惜坑蒙拐騙﹑以暴易暴。那些稍有良知的正人君子，當然不齒於如此卑鄙勾當。他們可能的處境，不是被排擠出如此血腥的斗獸場，就是主動離開是非之地，去到一個靜虛無為或者自命高遠的邊緣化境界。

　　難道恩爺就是以【鎮元子】訴說自身的遭遇？莫非【鎮元大仙】就是作者苦苦追求的理想？——這讓老傴眼前一亮。不是嗎？打從接觸恩爺以來，一直擔心他會不會也是一位不得志的「憤青」？是不是正像魯迅所言「玩世不恭」？除了罵爹罵娘以外，別無建樹。以致後人從他「泄憤」的文字當中，找到了大量用以安身立命的「勵志寶典」。日積月累，才有了今天「神仙」般的社會狀況？正是基於這樣的擔心，老傴一度產生放棄繼續解讀的念頭。

　　基於這一驚喜，老傴不顧繼續背駝五度的風險，戴上蹩腳花鏡，反覆放大文字，試圖挖掘出更多有價值的線索。不期然，「喜不多時悲悄至」，一系列的疑問接踵而來——

　　①【鎮元子】只將【天地】二字侍奉香火，為此其弟子解釋說——【這兩個字，上頭的禮上還當；下邊的還受不了我們的香火。是家師謅佞出來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道家哲學反對的就是無端的敬畏。大仙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對【天地】侍奉香火。這就已經讓我們看到大仙特立獨行的一面，如果沒有弟子的解釋，大仙不僅敬上敬天，還以自己低於天而高於地的身份，對【地】加以侍奉，儼然一位虛懷若谷的大仙，展現在世人面前。我們甚至可以從他的這一舉止，挖掘其「敬畏自然、不負蒼生」的思想體系。

　　但弟子的解釋頓時讓人一頭霧水——【謅佞】本意是「胡說亂道」，弟子這樣表述真是出於【鎮元子】的本意，還是弟子本身胡說亂道？

　　大仙能夠把絕品人蔘果分給在座所有「敬畏」他的人，為何不可推而廣之對「地」都加以侍奉？因此，弟子說【是家師謅佞出來的】，這讓老傴懷疑是弟子的【謅佞】。但從師徒關係來說，我們又不能斷定是弟子【謅佞】，並指責是弟子歪曲「家師」的原意。看來只能按著弟子的意思，進一步探究鎮元子的真實面目。

　　而弟子的意思是否可以這樣理解——【鎮元子】的確【謅佞】出侍奉【天地】，也就是說，代表【地】的大仙，對【地】侍奉香火，只是做做樣子，或者說是為自己祈禱。既然別人【還受不了我們的香火】，那就是提醒別人——在侍奉【天】的同時，不要忘記侍奉【地】。而能夠代表【地】接受香火的，也只有他這位【地仙之祖】。

　　——是這樣的嗎？

　　②對於弟子【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疑問，大仙是這樣回答的——【你那裡得知。那和尚乃金蟬子轉生，西方聖老如來佛第二個徒弟。五百年前，我與他在蘭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傳茶，佛子敬我，故此是為故人也】

　　——從這段對話當中，我們似乎看到一位知情達禮﹑胸襟寬廣，而又不抱門庭之見的正人君子，可以說大仙的形象近乎完美。但仔細想來疑竇頓生——對「轉世」或者「成仙」這樣一些基本概念再熟悉不過的【地仙之祖】，怎麼不清楚轉世之人對前世的人情世故是概然不知的——「你有情來他無意」？這僅剩三十顆的人蔘果，不送【朋友】﹑【故人】﹑【晚輩】和【下賓】也罷，畢竟玩不到一塊，但作為獎品用以獎勵修道有成的門生弟子，總是可以的吧？幹嘛非要送給已經「十世轉生」對自己陌同路人的所謂【故人】？而且一送就是兩個——至於嗎？

　　③大仙交代弟子——【可將我人蔘果打兩個與他吃，權表舊日之情……今往西天拜佛求經……我那果子有數，只許與他兩個，不得多費……唐三藏雖是故人，須要防備他手下人羅唣，不可驚動他知】

　　大仙的話令人費解——為什麼果子給一個不行，一定要給兩個，而再多就是浪費？更讓人琢磨不透的是——大仙對唐僧西行取經是了如指掌的，對悟空的背景也知根知底，正如他後來對悟空說的——【我也知道你的本事，我也聞得你的英名】。我們知道，悟空的【英名】正是源於「桃子」所引發的【羅唣】——大鬧天宮。大仙說的【須要防備他手下人羅唣】，明顯是指要防備悟空尋釁鬧事。這就有意思了——明明知道悟空是為了「桃子」鬧事的人，大仙偏偏要拿出桃子給唐僧。而出門在外的師徒之間，可以說是沒有什麼秘密可以隱瞞的，因此，【不可驚動他知】基本上就是一句廢話。既然願意拿給唐僧兩個，又幹嗎不直接分給悟空一個？或者裝作不知有徒弟存在，讓唐僧自行分配也是可以的。

　　——這不明明是大仙自己有意在製造【羅唣】嗎？

　　④大仙給人的印象是不圖虛華﹑潛心修道，雖說偶有上彌羅宮去聽講混元道果，基本上不事浮交。那麼，在唐僧西行才開始不久，取經團隊組建完畢才接受觀音的考核，八戒剛從女婿的春夢中驚醒，大仙怎麼就知道了有「西行取經」一事，對組成人員又是如此清楚？是什麼人告訴他的？是八卦閑談時無意透露，還是鄭重其事有意告知？

　　⑤開始時與唐僧認【故人】，結束時與悟空認【兄弟】。看上去大仙平易近人﹑廣結人緣，可在見到唐僧之後，我們沒有看到他對這位【故人】，做出過任何「一見如故」的言談舉止。悟空三島求方前，要他【好生伏侍我師父】，他只是敷衍一句【你去，你去，定不教他忍餓】，後來與悟空結拜兄弟時，幾乎把唐僧涼在一邊。大仙如此待人接物，是他才知道【故人】已故的轉世原則？還是「喜新厭舊」？或是「不拘小節」？ 再或……

　　—— 老傴想到背駝五度。

聖人不仁①：鎮元失桃⑵

　　在《西遊記》里，恩爺虛構的人物有許多。從凡間朝廷的【劉洪紀】、【蕭星】等，到天庭佛家的【靈吉菩薩】、【毗藍婆】和道家的【如意真仙】、【鐵扇公主】等等，他們無一不是恩爺虛構的神秘角色。他的這一筆法，無疑是以人物的神秘感，暗示角色所肩負使命的特殊性，從而引起讀者的興趣和重視，並從中找到他刻意留下的線索與答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鎮元大仙】，顯然是恩爺這種春秋筆法的又一個神秘角色。

　　在這個故事裡，【鎮元大仙】為了唐僧的到訪，本打算「犧牲」兩個【三朝未滿的孩兒】，以表達對這位【故人】的念舊之情，不曾想卻一下子「損失」了十六個自己苦心栽培的【人蔘果】。身為凡人的老傴，自然是不能也無法算計他的得失，而身為【地仙之祖】的鎮元子，肯定有他的行事邏輯和評價體系。那麼，我們如何才能了解【鎮元子】的真實身份？又如何走近他那神秘莫測的內心世界？歸根結底——他這麼做的真實目的應該是什麼？恩爺給我們留下什麼線索沒有？

　　老傴注意到，原著開場的那段描寫，讓人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不是嗎？「大鬧天宮」前王母娘娘【蟠桃園】里的【土地】，對悟空介紹「蟠桃」時也是這樣說的——【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中間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後面一千二百株，紫紋緗核，九千年一熟，……】。

　　既然文字描述如此相像，那麼【鎮元子】的【人蔘果】與【王母娘娘】的【蟠桃】，有什麼聯繫沒有？

　　「蟠桃」是古代漢族神話中的仙桃。東漢思想家王充（27-97年），著有唯物主義哲學文獻《論衡》。他在《訂鬼》篇引《山海經》：「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蟠屈三千里。」可見「蟠桃」的傳說由來已久。「人蔘果」始見南朝梁代著名文學家任昉編寫的《述異記》：「大食王國，在西海中。有一方石，石上多樹，干赤葉青，枝上總生小兒，長六七寸，見人皆笑，動其手足，頭著樹枝。使摘一枝，小兒便死」。

　　《西遊記》的故事藍本，成形於宋元之際的《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以下簡稱《取經詩話》）。在這本書中，有一段描述「蟠桃」的情節——【法師曰：「願今日蟠桃結寔，可偷三五個吃。」猴行者曰：「我因八百歲時，偷吃十顆，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鐵棒，配在花果山紫雲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今定是不敢偷吃也。」】。

　　接著是描寫西王母池的場景——【……有數株桃樹，森森聳翠，上接青天，枝葉茂濃，下浸池水。法師曰：「此莫是蟠桃樹？」行者曰：「輕輕小話，不要高聲！此是西王母池。我小年曾此作賊了，至今猶怕。」法師曰：「何不去偷一顆？」猴行者曰：「此桃種一根，千年始生，三千年方見一花，萬年結一子，子萬年始熟。若人吃一顆，享年三千歲。」師曰：「不恠汝壽高！」猴行者曰：「樹上今有十餘顆，為地神專在彼此守定，無路可去偷取。」……猴行者即將金鐶杖向盤石上敲三下，乃見一個孩兒，面帶青色，爪似鷹鷂，開口露牙，從池中出。行者問：「汝年幾多？」孩曰：「三千歲。」行者曰：「我不用你。」又敲五下，見一孩兒，面如滿月，身掛綉纓。行者曰：「汝年多少？」答曰：「五千歲。」行者曰：「不用你。」又敲數下，偶然一孩兒出來。問曰：「你年多少？」答曰：「七千歲。」行者放下金鐶杖，叫取孩兒入手中，問：「和尚，你吃否？」和尚聞語，心敬便走。被行者手中旋數下，孩兒化成一枝乳棗，當時吞入口中。……】

　　從中可以看出，《西遊記》對【萬壽山】的描述，基本上是對「西王母池」的「複製和粘貼」，甚至許多情節都來源於此。也就是說，「蟠桃」與「人蔘果」，雖說來源於不同的傳說體系，但在《取經詩話》，兩者基本上合二為一，把「人蔘果」的特性移植到「蟠桃」，甚至沒有提到「人蔘果」。是恩爺將合二為一的東西，把它們分開了，或者單從《取經詩話》的傳承關係來看，是恩爺在《西遊記》中虛構或引入了【人蔘果】。

　　事實上，除了前面提到的【三千年一開花，……】的相似性，恩爺還在小說正文及韻詩中，多次提到【瑤池】、【王母】和【蟠桃】。沙僧一見【人蔘果】就提到【王母】——【嘗見海外諸仙將此果與王母上壽】；觀音救活果樹後，【鎮元子】摘了十個果子，做了個【人蔘果會】，這又讓我們想起【王母】的【蟠桃勝會】。

　　這就有意思了——從虛構的【鎮元子】和【人蔘果】，到【人蔘果】與【蟠桃】的一致性，再到已知的【王母】和【蟠桃】。這樣由虛到實的種種線索，恩爺引導我們把【鎮元子】與【王母】聯繫起來的意圖，不是越來越清晰了嗎？

　　那麼，簡稱【王母】的【王母娘娘】——這位在《西遊記》中頻繁亮相的人物，她又是什麼身份呢？這個看似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問題，突然之間連老傴也感到陌生起來。好在進行《神仙也煩》系列解讀時，對【王母】的資料進行了收集，鑒於篇幅所限，當時沒有對她展開，現在看來是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王母娘娘】始見於《西遊記》，她的原形是「西王母」。西王母亦稱為金母、瑤池金母、瑤池聖母，全稱為「上聖白玉龜台九靈太真無極聖母瑤池大聖西王金母無上清靈元君統御群仙大天尊」——這名字確實長了點，不過您也不必去記它，國人就是這個德性——凡是在名字前加上一大堆名詞和形容詞的，他自己就沒把自己當回事。西王母為道教上古神靈，天下道教主流全真道祖師，西王母與東王公皆為太元聖母所生，共為道教尊神。

　　在著名的道教宮觀中，一般把她描繪成一位三十歲左右美貌女性。西王母的成型經過了長時間演化，她的最早面目卻是長著老虎牙齒、豹子尾巴的怪物，居住在昆崙山中，實際上是我國西部地區的一個部落首領或圖騰。

　　東漢末年，道教興起，把西王母納入了道教神話體系。傳說她擁有能使人長生不老的神葯，仙女姮娥就是因為偷吃了她的神葯而飛到月亮上的。後來西王母又有了長生不老的蟠桃，這讓她後來成為主宰人類幸福和長壽的女神，

　　在道教神話體系中，西王母還是天上所有女神仙的統領，為道教最高女神，與她的丈夫東王公分別對男女神仙進行管理。這位「東王公」在本故事中也有亮相，在《長生秘法：壽星收鹿》里，老傴已經為你作了解讀，他被恩爺請來做了【東華帝君】，而此時的【東華帝君】與西王母「被脫離」了「夫妻關係」。老傴對恩爺的這一手筆表示欽佩，甚至以為恩爺肯定在「計生辦」打過短工，對「優生優育政策」執行得還是蠻堅決！——您想啊！都是太元聖母所生同胞兄妹，是典型的「近親結婚」，也難怪在他們的繁衍下，作為太元聖母的「克隆產品」，我們經常感到腿腳有些嘚瑟，像俺老傴更是背駝的可以。後來經恩爺這麼一棒下去打散這對近親鴛鴦，你看現在「祖國的花朵」就「健康茁壯」了許多。

　　「西王母」改名【王母娘娘】，帶著她研發的專利產品——【蟠桃】，來到天庭瑤池，建立了【蟠桃園】——【不是玄都凡俗種，瑤池王母自栽培】。這讓她享有崇高的地位，她的產品被貼上玉皇大帝的認證標籤，成為通行天界的「冥幣」—— 在《長生秘法》系列，老傴把它叫做「天庭俸祿」。

　　至於她與玉皇大帝張百忍到底是什麼關係？老傴也是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就好像現如今有點頭面的人物，身邊跟著一位美貌的姑娘，眾人都以「夫人」、「乾媽」稱呼，但您搞得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嗎？這不，前往【蟠桃園】摘桃的七仙女對把門仙吏和悟空，都是這麼說的——【我等奉王母懿旨，到此摘桃設宴】。注意到沒有，她們稱【王母】講的話為【懿旨】。【懿旨】是什麼？這可是歷朝歷代都有明確規定的——對於皇太后或皇后的詔令或指令稱為懿旨。那麼，【王母】是張百忍的母親嗎？顯然不是，按道教經典記述，張百忍是元始天尊與黃老帝君，賜予光嚴妙樂國凈德國王和寶月光皇后的禮物，也就是說，玉皇大帝的母親應該是寶月光皇后。這樣看來，【王母】就只有一種可能——她是玉皇大帝的妻子。赤腳大仙也是這麼稱呼——【臣蒙王母詔昨日赴會】，要知道，只有天子級別人物下達給臣屬的文體，才能稱作「詔」。赤腳大仙的話等於認可【王母】就是皇后。

　　但作為「第一夫人」，她的排序又確實有問題——【玉帝與觀音菩薩、王母並眾仙卿】，注意到沒有，她被恩爺排在觀音之後，與玉帝拉開了距離，並不是我們常說的「攜夫人」——這樣既表明「身份」又表達「和睦」。特別是在【安天大會】上，她的表現可以說是有失「夫人」體統——【只見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子、仙娥、美姬、毛女，飄飄蕩蕩舞向佛前】、【王母又著仙姬、仙子唱的唱，舞的舞】——不就是戲班指揮的角色？

　　那麼，這是恩爺的「硬傷」還是「伏筆」呢？老傴以為，這是恩爺構造這個仙魔世界的內在邏輯使然。由於神仙是禁慾的，禁婚更是「基本國策」。作為天庭代表人物，玉皇大帝當然也就不可能有配偶。至於「懿旨」和「詔」等用詞，應該看作是借用現實世界的語彙，用以表現人物的等級地位，與「夫人」身份沒有直接關係。從整個天庭世界來看，所有神仙也都是「處」級幹部。有些人還有七姑八姨的家庭關係，那都是成仙了道前受「封建遺毒」影響造成的事實，個別人拋棄了之前的「糟糠」，但沒有人會認為他是「陳世美」，也都能理解這是「反對封建專制」的「革命」行為。至於「思凡」、「下界」等等，那也是天庭明令禁止的。當然，追究的結果如何，那就因人而異了。

　　但無論從神化傳說，還是從《西遊記》本身來看，【王母娘娘】都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家人物。在《西遊記》里，她以天庭俸祿「特供大仙」或稱「財政大臣」的身份，活躍在天庭各種重要場合。

　　如此這般，有了【萬壽山】與【瑤池】、【五庄觀】與【蟠桃園】、【人蔘果】與【蟠桃】——這一系列對應關係，尤其是【鎮元子】與【王母】，兩者都具有崇高的身份地位，讓我們感覺兩人就是一對「龍鳳胎」——只不過一個在地，一個在天。有一種推測認為，【鎮元子】實際上是「鎮園子」——協助【王母】鎮守【蟠桃園】，也就是後來悟空也干過的角色——難怪兩人一見如故、稱兄道弟的。這個說法不無道理，但老傴以為，恩爺如此揮毫潑墨，在這個【萬壽山】埋下的伏筆，肯定不是一個「鎮園子」這麼簡單。

　　事實上，有了以上分析，加上之前的有關解讀，老傴已是瞭然於胸——這【鎮元子】就是望文生義的意思——「鎮壓」「開始」「的人」。或者應該這樣倒裝表述——這是一個肩負神聖使命「的人」，他將在某個事情「開始」的時候，就對它進行殘酷「鎮壓」。

　　那麼，這「某個事情」指的是什麼呢？——對了，很容易想到是「西天取經」。是的，「西天取經」團隊剛剛完成組建工作，「四聖試禪心」既是最後的政治審查，也是行前的動員誓師。把它看作「開始」是毫無疑議的。

　　可是，在這個【五庄觀】里，恩爺為我們展示的，卻是「仙果相待﹑兄弟相稱」的和諧溫馨景象，【鎮元子】儼然一位「道法高超、心胸寬忍」的道家大仙。那裡有什麼「殘酷」？什麼「鎮壓」？頂多是「不打不相識」的一點小小誤會，「揮揮袖」——如此而已！

　　那麼，該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呢？由於涉及其他故事和背景，待這些相關故事解讀完畢後，老傴將在《羊頭狗肉：大仙贈桃》為您詳細解讀。到那時，我們就可以看出——這位大仙不是無端「失桃」，而是有意「贈桃」，而令人費解的【五庄】一詞，其實可以理解為「舞庄」——「項莊舞劍」，這場看似其樂融融的【人蔘果會】，恰似各懷鬼胎的「鴻門宴」。大仙「虛懷若谷」的表象之下，隱藏的卻是「笑裡藏刀」的殺機，從而讓我們見識了道家人物「聖人不仁」的第一副面孔。

　　——在此就不展開了，還是容老傴藉此機會，對恩爺巧設其中的另一個伏筆——【蟠桃】，繼續予以解讀——也是對之前的有關解讀做進一步補充。

　　比對【王母】的【蟠桃勝會】和【鎮元子】的【人蔘果會】，我們會得到一個有趣的發現——兩者都是由悟空肇事而引發。不同的是——一個因此不歡而散，另一個因此其樂融融。如果說【蟠桃勝會】是因為沒有邀請悟空，使得悟空「很生氣」，這裡悟空乾脆就不等邀請，自己爬樹上摘去了。這一切好像是按照這樣一個邏輯展開的——「師父，五百年了，那【蟠桃勝會】不曾請得俺老孫，可這不是已經給俺平反了嘛！應該讓俺好好補償一下」——【這裡決無邪祟，一定是個聖僧仙輩之鄉，我們遊玩慢行】。

　　【人蔘果會】雖然沒有【蟠桃勝會】的氣派和熱鬧，但與會人員的代表性卻是不容置疑的——主持人【鎮元子】與【蟠桃勝會】主持人【王母】不分彼此、道家派出福祿壽三星重量級人物出席、佛家也由實力派人物觀音全權代表。

　　在《長生秘法》系列，老傴對「天庭俸祿」——【蟠桃】所出現的危機，以及之後佛道兩家所採取的應對措施，給予了詳細解讀。不過，所有這些秘密研製和生產新品「俸祿」的情況，都是在此後的西行之路上。現在看來，在這個真正意義上的西行第一站——【五庄觀】里，恩爺就把由悟空引發的【蟠桃】問題「端」了出來。這就給了讀者一個強烈暗示——西行之路上，這將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另外，從【鎮元子】不惜【人蔘果】的態度來看，也是暗示作為天庭俸祿的【蟠桃】，它的價值日趨沒落，這也再次充實了「俸祿危機」的命題。

　　《長生秘法》系列提到的第三代產品生產情況，佛家的主辦人是觀音，道家的主辦人是【東華帝君】和「壽爺」——南極星君。有意思的是——他們為了【人蔘果】，為了【蟠桃】，也是為了「俸祿」，在這個【五庄觀】——「舞庄觀」集體亮相，拉開「楚漢之爭」的序幕——就像一場大戲開場前的人物介紹，每個人都先熱身一下，拿出自己的絕活各自表演一招。

　　——好了，該結束這個話題了！……可是，這不是才開始嗎？……老傴猛然想起兒時電影的套路，開始前是這樣的——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聖人不仁②：奎星私通

　　「奎星」，又名奎木狼，是二十八宿之一的西方白虎宮七宿之首的奎星。有趣的是，還有一個同音的星名，叫作「魁星」，它是北斗七星宿的文曲星。

　　「二十八星宿」與「北斗七星宿」，是兩套不同的星相體系。二十八星宿因天文學術和演算命理流行於世，而北斗星宿則在節氣曆法與民間信仰中影響深遠。可見，李鬼非李逵，此奎非彼魁，兩者所處方位不同，是兩套星相體系的兩個不同星名。

　　兩星混為一談，是因為兩者特性相通、作用相近、形貌相似，讀音也相同。如此天性相通、地性相連，作為大吉星同樣受到天下人共奉共拜。因此，人們逐漸將西奎與北魁凝為一體。

　　在民間構造的形象中，魁星黑臉紅髮鬼貌，右手執筆以示點選士子，左手捧斗象徵「魁」字中的「斗」字，左腳後翹形如「魁」字的大彎鉤。這個主宰人間文運的「科甲踢斗」文化意象，備受天下學子特別是考生的敬仰和供奉。

　　在《西遊記》里。奎星受玉帝指派，幾次隨悟空伏妖降魔，多有「才高八斗、平步青雲」的氣象。而「奎哥」首次亮相，卻是單獨現身，並且是私通下界，頗有「兒女情長」意味。這樣的表述顯然富有「才子佳人」的浪漫色彩，但用現時流行的表述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小奎同志自恃才魁，放棄了世界觀改造，脫離工作崗位，長期包養情婦，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原著第二十八到第三十一回，講的是唐僧三逐悟空之後，在等待八戒和沙僧尋齋的過程中，耐不住寂寞，一路看花聽鳥，不曾想一頭鑽進了「奎哥」的「藏嬌金屋」—— 【碗子山波月洞】。牽扯出一樁公職人員違紀案件。

　　據「奎哥」事後交代：早在三十年前，他借工作便利之機，與天庭宴會廳——【披香殿】服務員「百妹」——【百花羞】眉目傳情，後因擔心機關大院「朝陽群眾」太多——【恐點污了天宮勝境】，他讓「百妹」先行辭職，回到她父親當「村長」的西部山區老家——【托生於寶象國皇宮內院】。

　　十三年前，「奎哥」如約來到「寶象村」，他一改官爺做派，變作土豪模樣。在「寶象村」東邊三百餘里的【碗子山】，連哄帶騙弄得一處私家莊園——【佔了名山】，取名【波月洞】。當年八月十五日良夜佳辰——看來又是月亮惹的禍，「百妹」偷出家門，隨他來到波月洞——【被這妖魔一陣狂風攝將來】。

　　在這世外桃源般的農家莊園，兩人再續前緣，恩愛有加，仿若牛郎織女，過起了「農家樂」生活。不同的是，「奎哥」可不像「董永」那樣寒酸——【穿的錦，戴的金，缺少東西我去尋，四時受用，每日情深】。這期間，「百妹」也為「奎哥」生育了兩個小娃，只是苦於沒有登記上戶——【產下兩個妖兒，儘是妖魔之種】

　　一晃就是十三年。要說也是命該如此，出家人的唐僧，偏偏撞上這樁風流韻事。「你無情來他有意」——唐僧可以裝作什麼也沒看見，但「奎哥」知道唐僧的身份——【我說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他害怕唐僧走漏消息，使自己受到紀律處分。於是，「奎哥」決定殺人滅口——【自然要撞將來，就放也放不去，就走也走不脫】。正當準備下手時，他想到應該不止唐僧一人，當得知還有兩個徒弟時，便決定等把兩個徒弟抓到後，再一起處理。

　　離開師父的沙僧，終於找到還在打瞌睡的八戒——齋飯肯定是沒有的。回到原處，卻不見了師父，兩人也來到了【波月洞】。不由分說，「奎哥」動手就要抓人，兩人拚死抵抗。

　　卻說「百妹」自從私奔來到莊園後，從未見過外人到訪。雖說父母之情不抵夫妻之愛，但覺得還是有必要向父母報個平安，以免讓父母為自己生死未卜操心。再則，這荒郊野嶺的枯燥生活，也讓她有了乏味的感覺，她想離開這裡，回到父母身邊，去跟一幫閨蜜聊聊心裡話。但恐於「奎哥」未必答應，她希望父親出手相助。於是，編造了一套說辭——【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正歡娛之間，不覺一陣香風……將女擒住……直帶至半野山中無人處，難分難辨，被妖倚強，霸佔為妻……伏望父王垂憫，遣上將早至碗子山波月洞捉獲黃袍怪，救女回朝，深為恩念】

　　於是，在與唐僧交談後，得知師徒西行取經將路過「寶象村」時，「百妹」與他做了一筆交易——【你與我捎一封書兒去，拜上我那父母，我就教他饒了你罷】，唐僧當然是感激不盡、滿口應承。

　　「百妹」叫住正在追打八戒和沙僧的「奎哥」，謊說自己曾有招得賢郎必齋僧布施的許願——【饒了那個和尚罷，只當與我齋僧還願】。「奎哥」答應了她的請求，警告唐僧不要走漏消息、尋釁鬧事——【若再來犯我境界，斷乎不饒】，唐僧三人慌忙逃脫。

　　來到「寶象村」，唐僧如約把「百妹」的信轉給了「村長」——【國王接了，見有平安二字，一發手軟，拆不開書】

　　面對女兒的請求，「村長」為難了——「奎哥」身懷絕技，又豢養一幫家丁，不是自己的勢力可以對付的——【那妖精乃雲來霧去之輩，不得與他覿面相見，何以征救？】

　　【來說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在旁人的建議下，「村長」請唐僧相助，唐僧推辭不下，只好叫兩個徒弟前往搭救。

　　「奎哥」對唐僧三人的言而無信非常惱怒，當下抓住沙僧。八戒溜之大吉，躲進草叢一睡了之。「奎哥」認定是「百妹」走漏消息，「百妹」不從，沙僧也矢口否認。

　　「奎哥」見事已至此，認為有必要認了這門親事。他要去拜見「老丈人」，「百妹」勸他要少喝酒，不要暴露身份——【露出馬腳，走了風訊，就不斯文了】

　　來到「老丈人」家，「奎哥」自稱是波月庄人，自幼好習弓馬，採獵為生。十三年前，見一惡人身背一女子，形跡可疑。見我盤問，當即丟下女子便跑，被我一箭射倒。將女子帶回家溫湯灌醒，救了她性命。問她是那裡人家，她不曾提到你家。只說是民家之女，才被留在家裡。女貌郎才，兩情相配至此多年。當時，要將那惡人殺了，是愛妻說莫殺，且將惡人做媒人，故饒了他性命。那惡人帶傷而去，不曾想繼續為害一方。聽說以前有幾次取經的，都說是大唐來的唐僧，想是這惡人害了唐僧，假作取經模樣哄騙人家——就是他，坐在那的，正是那十三年前強奪女子的惡人，他不是真正取經之人！

　　見「奎哥」說的在理，回想起當時唐僧拿出書信，就有人表示過疑問——【寄書來此，未知的否】，後來兩個徒弟裝神弄鬼，自吹一定能救出女兒，可去了就不見回頭。因此，大夥相信了「奎哥」的話，七手八腳把唐僧當作騙子關進鐵籠。

　　「老丈人」得知女兒的下落，又親眼見到土豪女婿，自然是要慶祝一下的。一番推杯換盞之後，「老丈人」酒力不支，先喝趴了，留下幾個「村姑」陪酒助興。

　　「百妹」的擔心並非多餘——酒後吐真言，「奎哥」的偽裝露餡了——他高談闊論，甚至把自己過去的不齒行為拿來炫耀，還對「村姑」們動手動腳。嚇得「村姑」們逃避不及。

　　唐僧的司機——白龍馬——白師傅，不忍師父蒙冤，他乘「奎哥」似醉非醉之際，挺身而出要與他理論，被「奎哥」踹了一腳，負傷而逃。

　　話說八戒在草叢裡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半夜，他見到白師傅。白師傅把這裡的情況都告訴了他，並求他去請悟空，只有悟空才能解救師父。八戒被逼無奈只好去請悟空……。

　　「新官上任三把火」——確切說是「官復原職三把火」。悟空再度出山，真可謂「心狠手辣」——他要讓那個「唐禿驢」知道，少了俺老孫，你就寸步難行——他放的第一把「火」，是隨八戒來到【波月洞】，抱起「百妹」的兩個「孽種」做為人質，使得沙僧立馬得以解脫。接著是第二把「火」，按照他的計謀，八戒和沙僧將兩個「孽種」帶去，當眾摔死在「老丈人」家。同時準備了第三把「火」，他做通了「百妹」的思想工作，讓她配合他只等「奎哥」到來。

　　「奎哥」在酒睡中被吵醒，不辭而別急回【波月洞】核對消息。「老丈人」一家因此確認他不是一般的小人物。

　　「奎哥」回到洞府，從「百妹」口中得知八戒劫了沙僧，又把兩個孩兒搶去，氣得亂跳。悟空現身，「奎哥」覺得面熟，得知是悟空後大吃一驚，兩人打在一塊。「奎哥」終於不敵，逃將而去。

　　悟空見「奎哥」認得自己，想必不是一般社會上的小混混，而是曾經共事過的天庭機關人員——【想必不是凡間的怪，多是天上來的精】。對領導幹部腐化墮落現象「零容忍」的悟空，頓時火冒三丈，他來到天庭機關大院，請求玉帝徹查在崗人員，追究違紀者責任。

　　「人事部門」很快查出只有「公安部西方司」——【二十八宿西方白虎宮】的奎木狼，已經十三天無故曠工——【四卯不到。三日點卯一次，今已十三日了】

　　玉帝即命執紀人員前往處置。「奎哥」見事已敗露，「西方司」同事也到場，只得低頭認錯，聽候組織處理——【他聽得本部星員念咒，方敢出頭，隨眾上界】

　　最後，經玉帝批准，免去「奎哥」「公安部西方司處長」職務，調「科技部下屬的人體壽命研發中心試製車間」任「司爐」一職，接受勞動改造，以觀後效——【收了金牌，貶他去兜率宮與太上老君燒火，帶俸差操，有功復職，無功重加其罪】。

　　悟空見到處理結果，轉身回去。在場領導責議悟空不懂人情世故，只差「應該關進精神病院」沒有說出，玉帝勸說眾人——只要悟空不再來京城惹事，就是萬幸了——【天師笑道：「那個猴子還是這等村俗，替他收了怪神，也倒不謝天恩，卻就喏喏而退。」玉帝道：「只得他無事，落得天上清平是幸」】

　　回到【波月洞】，悟空把「百妹」帶回村裡，又將「進京舉報」以及處理結果向大夥述說一遍。隨後眾人打開鐵籠，放出唐僧。悟空對唐僧「開除」自己一事仍然耿耿於懷，他藉機取笑唐僧——【師父啊，你是個好和尚，怎麼弄出這般個惡模樣來也？你怪我行兇作惡，趕我回去，你要一心向善，怎麼一旦弄出個這等嘴臉？】

　　唐僧只是滿口道謝，許諾將在領導面前歸功於你，至於是否真情實意，老傴只能講「你懂得」——【賢徒，虧了你也，虧了你也！這一去，早詣西方，徑回東土，奏唐王，你的功勞第一】

　　悟空笑了笑說——「算了，算了，只要不再找我的茬，就是你對我的厚愛了」——【莫說莫說！但不念那話兒，足感愛厚之情也】

　　這是原著的基本情節，只是經老傴加以現代演繹，稍有今夕何夕之感。但故事的現實性是不容置疑的——恩爺所處「封建餘毒」肆虐的環境，大量類似素材信手拈來，限於篇幅——也可以說是對「凡貪必色」的見怪不怪，或者是「虱多不怕癢」，老傴實在無心檢索——在此就不詳細列舉了。有心的看官老爺，從現如今中紀委發布的大量受「封建餘毒」影響而「包養」的案例，也可遙想當年的境況。

　　但令老傴想到「背駝五度」的是——難道恩爺也是一位「八卦狗仔」？他從一條違紀案件通報中，深度挖掘出男女主人公的風月細節，以此增加看客的點擊率？

　　事實上，在精讀這段故事時，大量的疑問已經浮現出來，使得老傴對恩爺的春秋筆法再度警覺起來。在通讀原著後，終於有了重大發現……。

　　至於在這個淺顯的「偷情包養」故事中，隱藏著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黨爭權謀」故事？——老傴將在《羊頭狗肉：大仙贈桃》為您詳細解讀。

聖人不仁③：車遲鬥法⑴

　　原著第四十四到四十六回，說的是師徒四人來到車遲國，在這裡與三位道家人物展開針鋒相對的法術較量。三位道家人物依次是虎力大仙﹑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在一次為國王進行的求雨儀式中，喚雨呼風，果得甘雨，而佛家僧人空念空經，不能濟事。由此奠定了車遲國「尊道滅佛」的「國策」，三位大仙被國王尊為國師，同時，拆毀寺院佛像，追繳僧人度牒，並將所有僧人發配給三位大仙奴役使喚。

　　學者們根據《永樂大典》記載，考證出明代永樂之前，曾有一部比較完整的《西遊記平話》，但原文散佚了，只在朝鮮從古代傳下來的漢語教科書《朴通事諺解》中保留了一些。《諺解》詳細講述了「車遲國」鬥法一事。

　　通過簡單比對可以看出，《西遊記》是在《西遊記平話》的基礎上，進行了藝術再加工，尤其是對人物和情節做了較大調整，原來只有兩位妖精——「伯眼大仙」即「虎精」和顯然作為徒弟的「鹿皮」，而《西遊記》中增加了一位「羊力大仙」，並且三位「大仙」 不分主從、各司其職。僧人們高呼的「大力王菩薩」，在《西遊記平話》里就是「孫行者」最終得到的證果，當然《西遊記》給「孫行者」起了一個佛家禪名【孫悟空】，他求得的證果是【斗戰勝佛】。

　　在「車遲國」展開的鬥法故事，實際上曲折地反映了元明以來，道教由盛轉衰的過程，以及朝廷在道佛之間幾經搖擺的歷史。我們知道，元朝以來，道教逐漸發展成為以全真派為主流，是與邱處機的貢獻密不可分的。作為道教全真龍門的開創祖師，和事實上的全真道掌教教主以及執掌天下道教的宗教領袖，號稱「長春真人」的邱處機，為南宋、金朝、蒙古帝國統治者以及廣大人民群眾所共同敬重，並因以七十四歲高齡而遠赴西域，行程三萬五千里勸說成吉思汗止殺愛民而聞名世界。隨後，由其弟子李志常整理的《長春真人西遊記》，使得道教得以發揚光大。

　　但是，隨著禪宗與藏傳佛教東漸和本土化的努力，加上朝廷的大力推崇，佛教日益盛行，並有蓋過道家的趨勢。明初身出佛門的朱元璋，多次發出崇佛的上諭。永樂皇帝朱棣，雖然崇奉道教，並以真武大帝名義發兵，從侄兒手中奪得大位，但他也不違祖制倡行佛教，還親自署名撰寫了《神僧傳》。相形之下，道教以《老子化胡經》等為由頭的分爭，使得以全真派為代表的道教日漸式微。永樂皇帝之後，在道家旁門方術之士的鼓動下，皇宮煉丹求仙之風愈演愈烈。嘉靖至萬曆年間，不但把齋醮搬到宮廷，還要求大臣撰寫青詞，宮中屢因丹藥方術發生案件，最為著名的是嘉靖十九年的「壬寅宮變」，朱厚熜差點被走投無路的宮女們活活勒死。

　　正是基於這一歷史背景，在《西遊記平話》里，對道家旁門邪派進行嘲諷的態度是顯而易見的，《西遊記》不僅繼承了這一批判態度，並且結合歷史發展的現實，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政治思考，並且通過悟空之口提出了「三教合一」的政治命題——【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

　　這個故事一改「設懸置疑」的慣例，基本上採用平鋪直敘的筆法，使得政治意象不失淺顯。我們先來了解故事的基本情節。

　　唐僧師徒西行到達車遲國，見五百僧人被道人奴役。悟空化為道徒，打探情況後，打死監管的道人，並勸慰眾僧逃離，四人隨僧住進智淵寺。這天晚上，道徒群集三清殿做法事，悟空有意攪局，約八戒和沙僧到三清殿，把「三清」像扔進糞坑，並自化為「三清」，盡享供獻。國師引眾進殿，向「三清」拜求聖水金丹。三人撒尿於瓶中，國師發現受騙後攔門便打，三人駕雲而回。第二天，唐僧趨朝換文西行，國師不許，要追究前夜之事。悟空正和國師爭執間，百姓來求國師祈雨，國王命唐僧和國師賭賽祈雨。在悟空的操弄下，國師行雨不能，而唐僧祈雨即來。悟空又讓龍王現身，使國王信服。國師從中作梗，要與唐僧賭賽隔板猜物，被悟空暗中捉弄而失敗。國師又要和唐僧比高台坐禪，悟空化彩雲使唐僧登坐高台，又捉去鹿力大仙暗害唐僧的臭蟲，隨後化一條蜈蚣，使虎力大仙從高台摔下。虎力大仙惱羞成怒，與行者賭利刀砍頭，接著鹿力大仙願賭剖腹剜心，最後羊力大仙賭身入油鍋，但一一被悟空所破，三國師都死於非命，現出真相，原來是虎、鹿和羊。國王見狀，心悅誠服，換關文送唐僧師徒西行登程。悟空請國王「三教歸一」。

　　在這個故事裡，我們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太白金星。在佛家慘遭滅門之災﹑和尚生不如死之際，他悄然現身了。雖然沒有呼風喚雨的法術，更沒有克敵制勝的法寶，他僅僅是把自己看到的情況，提前告訴了這些死裡求生的和尚而已——有個叫孫悟空的人，因為西行取經將會路過此地，他愛打報不平，你們要堅持住，等他到來就能得救了。

　　這讓老傴想起另外一個人來，他也沒有什麼豐功偉業，只不過生活在現實世界的西方國度，他的名字叫——辛德勒。

　　奧斯卡·辛德勒是一位德國人，也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二戰期間，德國法西斯誘逼猶太人投資，再僱傭廉價的猶太人做工，而辛德勒就是利用猶太人賺錢的一位「納粹商人」。在利用猶太人為自己賺錢的過程中，他的人性突然復甦，開始用戰爭期間賺來的金錢買下一個個必遭集中營厄運的猶太人。二戰結束時，據說辛德勒一共保護了一千二百名左右猶太人的生命，占波蘭全部存活猶太人數量的一半左右。最後，倖存的猶太人用自己保存下的一顆金牙，也是他們戰後僅存的所有財富，為辛德勒鑄成了一枚戒指，並在上面刻了一句猶太法典上的希伯萊經文：「救一條命等於救全世界」，辛德勒哽咽地說：「我花掉了太多錢……我本可以……這輛車——十條命……這枚胸章——兩條命……」。

　　在世界反法西戰爭勝利七十周年之際，國外一個機構做了一個調查，要受訪者說出你心目中二戰期間最偉大的個人和組織。在個人排名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辛德勒先生。

　　辛德勒，為什麼是辛德勒？為什麼不是指揮了二戰的丘吉爾、羅斯福？為什麼不是為二戰浴血奮戰甚至獻出了生命的許許多多戰鬥英雄？

　　老傴不能肯定的是——太白金星是否像預見悟空到來一樣，也能預見辛德勒必將出現在二次大戰的西方？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任何時代，哪怕是「妖魔滿天下」的時代，人類的良知總是難以被泯滅，他們總會以自身微弱的星火，點亮人性的光芒。讓那些助紂為虐﹑落井下石者無以遁形。

　　因此，老傴要反問——辛德勒，為什麼不是辛德勒？……

　　從這個意義上說，老傴更願意把太白金星當作這個故事的真正「英雄」。至於他在天庭世界中扮演的到底是什麼角色？他在現實世界裡又代表的到底是什麼教、什麼派？已經顯得微不足道。身處權力中心，他能潔身自好，守住底線，是極其難能可貴的。可以這樣說，恩爺通過太白金星的形象刻畫，為現實官場許許多多名載史冊以及不見經傳，甚至也是他自己的處事風格，給予了高度頌揚。也可以說這是一曲「人道主義」讚歌。

　　人道主義是起源於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一種思想體系，提倡關懷人、愛護人、尊重人，是一種以人為本、以人為中心的世界觀。法國大革命時期又把人道主義的內涵具體化為自由、平等和博愛。有學者認為，這一人道或人文思想體系來源於我國春秋時期的道家思想——《易傳》「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彖·賁》「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時人任國傑更在他的《童子問易》指出——「《易經》絕對是世界共同的人文原點。」

　　老傴不敢說這又是「阿Q」的一個現實版本。但在兩千多年前，東西方的「人文」競賽，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應該說是沒有疑議的。問題是——為什麼有著「原點」優勢的民族，卻為何不能轉化為「領先」優勢？

　　結合「英雄」這個話題來說，中國長期歷史中經歷過無數戰亂，卻從未出現過真正意義的「英雄」，更未出現過真正意義的「良政」。正如作者黃卧雲所言：「每次戰亂的結局都是建立少數人的暴政。暴政永遠只能使少數人漁利，少數人劫掠多數人是使用優勢暴力或暴力操控的結果。多數人搶奪少數人只能是野心家的把戲，它不符合總體的人類本性。有史以來，每個社會的絕大多數都是具有基本德行，這也是社會秩序的根本保證。從利益的角度說，社會大多數也只能從和平而自由的秩序中獲得自身的應得利益。」

　　再結合恩爺在每個故事結尾安排的歡送場面來看，在這樣「少數人的暴政」里，從民間到朝廷，含垢忍辱﹑苟且偷生者大有人在，但他們大多屬於「具有基本德行」的大多數，他們活得已經不容易，再要求他們 「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只能說是個別「野心家」的別有用心。他們能夠對「救世英雄」網開一面、乃至感恩戴德，已經表明他們具有「人道主義」的純樸意識，他們也只能在「救世英雄」誕生之際，享受片刻的歡樂與安寧。而少數為虎作倀、趁火打劫者，往往把自己的無恥勾當，用 「叢林法則」解釋成是「多數人的暴政」，把自己的卑鄙行徑美化為「適者生存」的「智慧」。令人稱奇的是，這樣的「野心家」 儘管為數不多，卻總是每每出現在歷史的重要關頭，使得整個民族在一次次趕考中，丟失了至關重要的答題，就這樣與「現代文明」逐漸拉開了距離。

　　老傴相信——太白金星的現身，表明了恩爺對僧人的遭遇，是秉持所應具有的同情態度，也是對 「尊道滅佛」偏倚政策的譴責。但這並不表明是恩爺對佛教的理解與支持。相反，在他的筆下，面對道家的法術，以唐僧為代表的佛家顯得無能為力，只能通過善於欺騙和借用關係的悟空給予反制。而從「以暴易暴」的一系列滑稽鬧劇來看，恩爺對佛道之間的無謂爭論也是嗤之以鼻的——對道家，借用國王的話——【點金鍊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對佛家，借用悟空自我表白的話說，佛家就是一個「怪胎」——【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扎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倫。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個就囫圇。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

　　好個——【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個就囫圇】！現實來看，所謂的「比丘」﹑「僧人」和「弟子」等等，不都是一些個凡夫俗子被某些個所謂「大仙聖人」，像捻水餃和包匾食一樣，捏一個是一個。

　　太白金星無奈中閃現出人性的光輝，但他骨子裡仍然是寄望於「以暴易暴」的「救世主」—— 【神通廣大，專秉忠良之心，與人間報不平之事，濟困扶危，恤孤念寡】。但與其說是他託夢五百僧人，不如說是僧人自己發自骨髓的支撐他們苟且偷生的信念。更擴展一步說，是國人一以貫之的思維邏輯使然。

　　面對「暴政」，「以暴易暴」是國人的不二選擇。你能請動什麼風婆婆﹑巽二郎，什麼推雲童子﹑布霧郎君，什麼雷公﹑電母，什麼敖廣、敖順、敖欽、敖閏，我更能恐嚇他們唯我是聽；你能變個臭蟲咬我師父，我更能變條蜈蚣叮你道士；你能猜出櫃里乾坤，我更能混淆視聽；你能砍頭復生，我更能狂犬奪肉；你能剖腹剜心，我更能餓鷹撲食；你能油鍋洗澡，我更能斥責龍王唯我是從……。

　　在這個故事裡，恩爺通過悟空的上躥下跳，把「以暴易暴」演繹得淋漓盡致。更有甚者，被一些人視為法寶的「意淫」——「巫蠱」或者「詛咒」對方——也得到了詮釋——悟空三徒「撒尿」充作「聖水」侮辱道人，以及把象徵道家的「三清」塑像推進茅坑，並且美其名為【五穀輪迴之所】。

　　這些近乎荒唐的「頑童把戲」，被即將求得「菩薩」 證果的「大人」們，認認真真地表演了一回。老傴不禁要問——是作者「童心未泯」的藝術才思？還是作者「博取眼球」的賺取稿費？

　　——不！可以肯定地說——都不是！——看到這樣的情節，我們沒有任何認定作者「童真稚趣」的借口，更沒有任何就此「捧腹大笑」的理由！但凡有點生活閱歷的人，都會記得曾經響徹神州大地卻讓整個民族錐心瀝血的那句話——「打倒他，搞臭他，讓他永世不得翻身」。這樣的記憶難道能說是今人憑空產生的幻覺？與恩爺五百年前的感觸沒有任何必然聯繫？……

　　讀到這裡，老傴對恩爺的神來之筆，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他是在訴說自己對這個社會問題的深度思考，以期引起讀者共鳴？還是為這個民族畫下了一個無形但卻沉重的「符咒」？使得五百年後，整個民族依然不能逃脫「窩裡斗」的「緊箍圈」——老傴的假設是——構造「神魔世界」的恩爺，也許就有「通天達神」的「魔力」。

　　休息一下，接著再談「三教合一」這個沉重的話題。……

聖人不仁③：車遲鬥法⑵

　　恩爺的筆觸是相當犀利的。我們應該注意到——在用「以暴易暴」的故事情節，滿足國人「英雄救世」時那種「快感」的同時，他還塑造了許多掌握「行雲布雨」生殺大權的各路神仙。這就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巨大疑問——悟空與妖怪的打鬥，值得嗎？——「天」下不下雨，「人」要不要死，是砍砍殺殺的「馬仔」們能夠說了算的嗎？

　　有句段子說得好——「不怕黑社會，就怕社會黑」。可以這樣講——無論哪方「馬仔」獲勝，把它們捧為「英雄」，如果不是對現實的無知，就一定是那些許許多多、大大小小「大哥」們的幫凶，至少是圍觀捧了「人場」。但無論如何，「大哥」們肯定是躲在一旁偷著樂的。

　　國王 「尊道滅佛」如此，今後「尊佛滅道」又如何？只要「行雲布雨」 的生殺大權，還掌握在那些個「各路神仙」手裡，這個世界會有【江山永固】嗎？

　　恩爺沒有給出答案，但他通過悟空提出了「三教合一」。那麼，「三教合一」真的是【保你江山永固】的治國良方嗎？恩爺在無情揭露政治腐敗之餘，端出來的就是這個「三菜一湯」嗎？

　　這是一個宏大的命題。為了理解恩爺的真實用意，有必要對「三教合一」的基本概念和發展歷史，做一個較為詳細的了解。在此之前，容老傴首先給出答案——「三教合一」，既是「三教」在形成和發展過程中，相互借鑒、相互包容的內在動力，也是由於專制集權大一統社會政治體制不斷加強的外在壓力。 「三教合一」發展到元末明初，已經具有了較為完備的理論體系，明太祖朱元璋更是這一理論的推崇者，又經過將近兩百年的實踐，才到了《西遊記》寫作年代。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恩爺推出「三教合一」，肯定不是什麼「先明之見」，同時， 對社會和政治有著深刻洞察的恩爺，對「三教合一」的實際效用，應該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埋頭寫作揭露和批判這個社會，難道不會對這個「理論」做出深刻反思嗎？他通過悟空之口，信誓旦旦地說出【保你江山永固】，就真的是「治國良方」嗎？——可以肯定地說—— 恩爺是以他慣用的「春秋筆法」，在無情嘲諷「三教合一」！

　　「三教」，指的是儒、道、釋三家。「三教」的說法在東漢時期就已經出現。「三教合流」的說法據說由南北朝時期的醫學家、道家學者陶宏景首先提出。「三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體，它們的分分合合是貫穿近二千年中國思想文化史的一種歷史現象，對中國文化乃至中國社會的變遷產生巨大影響。對於此種現象，學者多以「三教合一」統而論之。然而，從「三教並立」到「三教合一」，則有一個發展演變的過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從魏晉南北朝的初始階段，到唐宋的過渡階段，再到元明清的成型階段。在最初階段里，雖然有「三教」的連稱，不過彼此是獨立的，當然相互間都有影響，儒、道、佛三者之所以相提並論，則是偏重於它們社會功能的互補。第二階段是一個過渡階段，主要在於彼此內在意識上的流通融合，逐步變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就其主流而言，依然各樹一幟。只有在第三階段才出現真正宗教形態上的三教合一。有了這樣的參照系，我們很容易找到接近明末的吳承恩所處的歷史坐標。

　　佛教的傳入和道教的形成是在兩漢之間，雖然「佛教傳來以後的中國宗教史，是儒、道、佛三教的交涉史」，但三教概念的出現和被社會所廣泛接受，卻是在魏晉南北朝時率先由佛教表現出來的，後有「暨梁武之世，三教連衡」之說。在兩晉南北朝時期，道教和佛教作為強大的社會存在已經無可置疑，時人對於儒道、儒佛、道佛之間的互補共通之處，分別有很多的建議論述，如「南朝人士偏於談理，故常見三教調和之說」。由於三教所依附的社會基礎和所發揮的社會作用是相同或一致的，在這樣的基礎上，就出現了「三教」的概念。

　　因佛教流行之初便與道家文化相結合，依附道教弘傳，故有佛道之爭和「老子化胡」之說。「佛教在漢世，本視為道術之一種，其流行之教理行為，與當時中國黃老方技相通。」在這個過程中，有一位高僧的治學態度，可以清楚地表明佛道之間的相互關係。他是被後世尊為天台宗三祖之一的北魏高僧慧思，慧思有著較高的佛教性功修養和宗教家的濟世情懷，先以道教神仙方術修命，再以佛教定慧之學修性，開中國宗教史先命後性佛道雙修模式之先河。後來到北宋時期，金丹派南宗祖師張伯端更是以先命後性的模式融內丹學和禪宗為一體，延續了慧思的修行思想。這個例子也說明道教在發展過程中，借鑒糅合了佛教的部分思想。

　　至隋唐兩宋，不僅三教鼎立的局面達到了一個高潮，三教理念的交流也空前頻繁。正如陳寅恪先生所言——「南北朝時，即有儒釋道三教之目（北周衛元嵩撰齊三教論七卷。見舊唐書肆柒經籍志下）至李唐之世，遂成固定之制度」。當時，三教之間關係成了政治上的一個熱門話題，隋唐宋諸朝間屢屢舉行的三教辯論大會，雖然表面上呈現了三家之間的區別與矛盾，但客觀上為三教的思想交流與融合提供了絕好的機會。《西遊記》第十一回《還受生唐王遵善果，度孤魂蕭瑀正空門》，唐玄宗準備選舉高僧舉辦水陸大會時，代表儒家的【太史丞傅奕】與代表佛家的【宰相蕭星】展開了針鋒相對的辯論，這實際上是這段歷史的一個寫照。

　　不過由於這些辯論的主題方向往往是在儒家「經世致用」的框架下展開的，目的是為了皇朝的「鼎祚克昌」和「天下大定」，故三教連稱在唐代，雖然也將三教置於相同的地位，但此時三教的重心，已由佛教轉到儒家，「南朝的梁陳，北朝的齊隋都極力提倡佛教。唐代思反其道，便極力提倡儒家經世之術」，並作為組織上述三教辯論的出發點。

　　到了宋明之際，正如很多學者所已經指出的那樣，宋明理學的形成，是吸收了不少佛、道二家思想的結果，也強化了它的宗教氣息，甚至可以說，宋明理學作為「新儒家比道家、佛家更為一貫地堅持道家、佛家的基本觀念。他們比道家還要道家，比佛家還要佛家」。因此可以說，這是三教合一進入成型階段的標誌。

　　再來重點關註明朝。明朝從開國以來，「三教合一」即為統治者所採用，甚至遠超歷代王朝。曾經入寺為僧的朱元璋，深知佛、道兩家「陰翊王綱」的政治作用和維穩功能，他始終堅信，宗教深入民間有利於社會控制和輿論管制，王朝的威權不僅需要國家機器來維繫，更需要無形的思想力量來鉗制。因此，他花費大量精力，撰著《誦經論》、《釋道論》、《三教論》、《甘露論》、《鬼神有無論》、《天生斯民論》和《修教論》等一系列論述和著作。提出用人以儒為主，但對佛道也給予肯定，主張三教雖在經典和形式等方面有所不同，但對付民眾還是「不可缺」的。在他看來，只要對釋、道兩教加強管理，就可以充分發揮釋、道二教維繫封建綱常的作用。朱元璋的這套以儒學為主，釋、道為輔的「三教互補並用」的宗教基本政策，為其後歷代統治者所奉行。雖有個別皇帝由於政治、經濟和個人喜好等客觀因素，每每做出違背祖訓的事，但總沒有擺脫這一「基本國策」。

　　在思想領域，儒釋道三家均有著名人物推崇「合一」的理論。在儒家方面，王守仁為其代表人物。他創立的「陽明心學」，其本身就是儒釋道三家合流的產物——「聖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佛、老、庄皆我之用，是之謂大道」。而稍後的林兆恩更以儒家的觀點來詮釋道、釋兩教的教理，創立以儒為主體的「三一教」——「以三教歸儒之說，三綱復古之旨，而思易天下後世」。道教方面推崇三教合一的代表人物是張三丰。他認為——「儒也者，行道濟時者也；佛也者，悟道覺世者也；仙也者，藏道度人者也。各講各的妙處，合講合的好處，何必口舌是非哉？」佛教方面提倡三教合一思想的人較前兩者為多，像「明末四大高僧」都是「三教合一」思想的倡導者。與《西遊記》幾乎同時代的四僧之一，德清和尚主張「儒釋道一心論」——「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莊不能忘世，不參禪不能出世。此三者，經世、出世之學備矣，缺一則偏。」

　　「三教合一」在社會層面上，則體現出另一種符合民眾心態的「共識」。明朝一代，三教共同崇拜的神祇日益流行，甚至出現了將佛祖、老子、孔子三塑像一同供奉的廟宇。然而三教合一在民間最盛的還當屬關帝信仰。因關羽可以代表儒、釋、道三教均予認同的人生態度，因此不僅獲得了關聖帝君、武財神的道教封號，護法伽藍神、蓋天古佛的佛教頭銜，還成為「武聖」，與「文聖」孔子齊名，「掌儒釋道教之權」。

　　有必要了解的是，明代有一幅著名的《一團和氣圖》。此圖粗看似一笑面彌勒盤腿而坐，體態渾圓，細看卻是三人合一。左側老者著道教冠帽，右側老者著儒家衣著，二人各執經卷一端，團膝相接，相對微笑，中間一僧人手執佛珠，手搭兩人肩上，露出光光的頭頂，手捻佛珠。作品構思絕妙，人物造型詼諧，三個人臉的五官互相借用，合成為一張臉。此畫意在「合三人為一體，藹一團之和氣」。畫幅借用的是「虎溪三笑」的典故。據說晉僧慧遠居廬山東林寺時，有送客不過溪的習慣，如果送過了虎溪，寺後山林中的老虎就會吼叫起來。一天，儒者陶淵明、道士陸修靜來訪，三人與語甚契。慧遠相送二人下山時，不知不覺走過了虎溪橋，直到後山老虎發出吼叫時，三人才恍然大悟，相視大笑而別。作者朱見深（1447—1487）為明朝第九代憲宗皇帝，這幅畫創作於他即位的第一年（1465），用以表現儒、釋、道三教合一的理想以及對統治穩固的期望。

　　再回到《西遊記》中來。處在宗教形態上真正意義的「三教合一」階段，吳承恩對明太祖朱元璋奠定「三教合一」「基本國策」近兩百年的推行結果，有著得天獨厚的體驗和觀察條件。在「車遲」國這裡拋出這樣的「建議」，不僅不具備理論上的「先見之明」，更顯然是「車遲」——遲到的班車。而作為一部思想性、政治性名著，他莫名其妙地如此著筆，我們可以簡單認定他也是一位「御用文人」？也是「三教合一」理論的「追星族」嗎？——很顯然，作者的坎坷遭遇和社會現實，沒有給我們這樣假設的條件！

　　而事實上，原著首尾的兩個情節，可以清楚地表明恩爺對「三教合一」的態度。一處是「大鬧天宮」時，他借太上老君之口，對佛家觀音的挑釁，用了典故【化胡為佛】之說，既表明道佛相爭的歷史，又表明他對佛道本是一家的認可態度。再一處是道家的玉真觀後門就是佛家聖地靈山，再次表明兩家不分彼此——【原來這條路不出山門，就自觀宇中堂穿出後門便是。大仙指著靈山道：「聖僧，你看那半天中有祥光五色，瑞藹千重的，就是靈鷲高峰，佛祖之聖境也。」】。

　　恩爺不是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嗎？——佛道兩家表面上你爭我奪、刀槍相向，但暗地裡串通一氣、如出一轍！這西行之路上打不盡的妖魔鬼怪，不都是佛道兩家相互效仿、比黑賽惡，必要時又是狼狽為奸、沆瀣一氣的結果嗎？他們本質上不是已經「兩教」——也可以說是 「三教合一」了嗎？他苦心描繪的這個神魔世界，不正是現實世界「三教合一」的翻版嗎？

　　因此，綜合來看，恩爺絕不是「三教合一」的「理論自信」者！恰恰相反，正是這個「大一統」意識形態，讓他飽受思想壓抑和精神折磨的痛苦，他鄙視這個專制帝國的殘暴，更相信他的讀者能夠理解他 「明褒暗貶」的策略。

　　於是，有了——【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也於是，才有了老傴冒著繼續背駝五度的風險，硬著頭皮堆碼這些「三教歸一」的文字。

　　【大仙道：「且住，等我送你。」行者道：「不必你送，老孫認得路。」大仙道：「你認得的是雲路。聖僧還未登雲路，當從本路而行。」行者道：「這個講得是，老孫雖走了幾遭，只是雲來雲去，實不曾踏著此地。既有本路，還煩你送送，我師父拜佛心重，幸勿遲疑。】

　　——「敢問路在何方」，有多少遊客看官，不都是像悟空那樣【雲來雲去】的，卻又自以為是的【認得路】，有幾個是【踏著此地】【從本路而行】？又有幾個是真正「走」在恩爺「說」就的這條充滿荊棘坎坷的西行之路上？……

　　因此，【我保你江山永固】——當作為「馬仔」的悟空大言不慚地說出這句話時，老傴只能輕聲一笑——地球人都知道！嘿嘿嘿……

聖人不仁④：如意真仙⑴

    如意真仙，在道家神話傳說中，沒有看到他的出處，應該是恩爺虛構的又一個神秘人物。在原著第五十三回《禪主吞餐懷鬼孕，黃婆運水解邪胎》里，作為牛魔王的兄弟，他自命為道家神仙，出現在女兒國的入境渡口，與悟空展開了圍繞奪取落胎泉水的打鬥。

    話說師徒四人來到西梁女國子母河邊，見水清生渴，唐僧和八戒喝了一缽盂，不久，兩人疼痛難禁，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來到一處村舍，老婆婆叫來兩三個半老不老的婦人，都來對著師徒灑笑。在悟空的追問下，老婆婆道明原委：這西梁女國儘是女人，城外有一座迎陽驛，驛門外有一個照胎泉。但得年登二十歲以上，才去吃那子母河水。吃水後便腹痛有胎，三日後，到照胎泉水邊照去。若照得有雙影，就降生孩兒。你師徒吃了子母河水，成了胎氣，不日也要生孩子。

    老婆婆又介紹說：這正南街上解陽山中有一個破兒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吃一口那井水，便可解了胎氣。往年來了一個道人，名叫如意真仙，把那破兒洞改作聚仙庵，護住落胎泉水，不肯善賜與人。但須花紅表禮，羊酒果盤，也只換得一碗水。

    悟空來到聚仙庵，守門道人是如意真仙的大徒弟，他將悟空來歷通報給如意真仙，真仙怒目道：聖嬰大王是我侄，我乃牛魔王兄弟，前者家兄有信來報，稱說孫悟空將他害了，我正要尋你報仇。悟空解釋說如今令侄得了好處，隨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真仙認為侄兒還是自在為王好，不可與人為奴。

    說著兩人一頓廝殺，悟空見取水不得，回去叫來沙僧幫忙。他與真仙在庵門外交手，騙到山坡下打鬥。沙僧取出降妖寶杖，闖進門去著頭便打，那道人躲閃不及，左臂膊被打折，倒地爬到後面去。沙僧將吊桶向井中滿滿的打了一桶水。悟空見沙僧取水成功，不想再與真仙較量，真仙不肯放過，悟空奪過如意鉤，折為四段。真仙戰戰兢兢，忍辱無言，悟空笑呵呵駕雲而去。

    唐僧和八戒喝過落胎泉水後，漸漸銷了腫脹，化了那血團肉塊。次日天明，師徒們謝了婆婆家，繼續西進。

    這段僅有一回的故事，情節似乎簡單明了——如意真仙壟斷資源，悟空一行仗義執言，並且悟空與妖魔的打鬥也是速戰速決。但讀後卻是疑竇叢生，甚至對恩爺構造如此情節的現實依據，不免產生懷疑。

    《大唐西域記》有過「女兒國」的記載——「拂懍國西南海島有西女國。皆是女人略無男子。多諸珍貨附拂懍國。故拂懍王歲遣丈夫配焉。其俗產男皆不舉也。」但這個海島小國是玄奘根據傳說記敘的，是否真實存在？以及是否真正具有「國家」的性質？——都是值得疑問的。況且，玄奘描述的「西女國」並非沒有男人，而是「略無男子」和「男皆不舉」，由「拂懍王」定期「遣丈夫配焉」。

    按照五行的說法，但凡孕氣，都是陰陽合一的產物。這一條普普通通的河水，本來是歸屬女陰的，為了情節的需要，恩爺硬是把它賦予了陰陽合一的胎氣，並且不分男女，只要喝上一口，便可懷胎生子。這樣毫無現實依據的憑空臆造，不是明顯對作者的知識水平構成傷害嗎？

    這讓老傴本以為可以輕鬆的神經，再度緊張起來。因為老傴始終堅信——恩爺總是以他高超的智慧，訴說著對人生的獨到體驗。換句話說——只有誤解的讀者，沒有愚拙的恩爺！

    經過背駝五度的努力，老傴抽絲剝繭，終於理清了故事的來龍去脈。不過，在揭開故事真實內幕之前，還是容老傴從相關的人物典故談起。

    原著對如意真仙的描述有這樣一句——【形容惡似溫元帥，爭奈衣冠不一同】。這個【溫元帥】就是指「溫瓊元帥」，他是漢族民間信仰的地方神，作為頗有名氣的尊神之一，他與馬、趙、關同為護法四元帥。

    有關溫瓊的傳說有不同版本，與本故事有關聯的是後來演化為雷瓊的故事。明代余象斗創作的中篇神魔小說《北遊記》第十九回，描繪的威靈瘟元帥，形象、法寶及武器均與溫瓊相同，只是姓名和出身有所不同。這個瘟元帥成神前是個賣豆腐的平民。說是班什村眾人作惡，玉帝大怒，派瘟神使者去滅班什村。使者將葯交給土地爺，命他投入井中，瘟死村裡人。全村只有雷瓊是個善人，有玉帝的旨意，可免一死。土地爺遂將內幕俱告雷瓊。雷瓊不願獨生。心想：以吾性命救眾人之命，豈不更好。於是將土地爺手中之葯搶而吞之，立刻四肢發熱，瘟死在地。玉帝聞迅，大為感動，就封他為遭瘟而死的「威靈瘟元帥」。並賜予瓊花一朵，金牌一面，上有「無拘霄漢」四字，出入天門無拘無忌。後又派他做了真武大帝的部將，憑藉玉環和鐵箭降妖伏魔。故而民間道士為齋主作法祈攘時，都要供奉其名號。

    恩爺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除了穿戴不同外，如意真仙幾乎就是溫瓊的「克隆」版。這就讓我們在「瘟葯」與「墮胎」﹑「井水」與「河水」之間找到了關聯。由此，對於這西梁女國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們也就有了合乎邏輯的解釋——

    如意真仙通過煉丹術，掌握近似「瘟葯」的一種藥劑，這種葯並沒有什麼懷胎的神奇療效，只是令患者先期肚痛腹漲﹑後期損身殞命而已，權且將它稱作「懷胎葯」。同時，真仙還掌握與之配對的解藥，稱作「落胎葯」。 這也可從原著韻語中得到暗示——【真鉛若煉須真水，真水調和真汞干。真汞真鉛無母氣，靈砂靈藥是仙丹】。

    真仙帶著他的「神葯」，來到這個原先並非只有女人的【女兒國】，在【照胎泉】和【破兒洞】修建道觀，經過長期的道法演示和神話宣傳，人們對真仙的法術深信不疑。同時，在【子母河】伺機投放「懷胎葯」，對男性一概予以「瘟殺」，對女性中毒者，在【照胎泉】里假借一番神秘法術的掩飾，對「懷胎葯」進行解毒，並對成年女性施奸致孕，又對男性胎兒實施墮胎。日久天長，這裡成為名副其實的【女兒國】。

    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情，絕不僅僅是如意真仙貪財害命那麼簡單，也絕非如意真仙一手遮天﹑恣意妄為。他可是奉命在此建立「天上人間」——錯了，那是在北京朝陽區，是「天津大劇院」——又錯了，是「天庭大妓院」——瞧，老傴真是腦細胞都長背上去了。總之，如意真仙把整個【女兒國】建設成為一座「大妓院」。

    在這個放大了的妓院里，【迎陽驛】——顧名思義就是只伺候男性，女性恕不接待，說白了就是老鴇子的辦事處。這可以從唐僧一行初入【迎陽驛】的冷落遭遇，和後來國王與唐僧成親時，主婚者就是【迎陽驛丞】得到進一步印證。

    【國王】是頭牌花魁，【當駕太師】是花魁的經紀人。其他所有官職都對應妓院里的稱呼，舉國適齡女性也都徵召在冊。

    其他老弱病殘作為後勤工作者，生活和戰鬥在各條戰線——【農士工商皆女輩，漁樵耕牧盡紅妝】。在外圍的渡口附近村舍居住的，便是這些【眼花眉皺面容衰】的【老裙釵】和【老婆婆】。她們為日常生活而勞累，甚至為晚年生活而擔憂——【婆婆謝了行者，將余剩之水，裝於瓦罐之中，埋在後邊地下，對眾老小道：「這罐水，彀我的棺材本也！」】

    【老婆婆】有老婆婆的煩心事，而對於尚有生理需求的老女人們，則要忍受另一番折磨——【我一家兒四五口，都是有幾歲年紀的，把那風月事盡皆休了，故此不肯傷你。若還到第二家，老小眾大，那年小之人，那個肯放過你去！就要與你交合。假如不從，就要害你性命，把你們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兒哩】。

    剩下不多的男人，未必都是「瘟殺」而死。說好聽的是做了【香袋】，說難聽的是做了「藥渣」——當然，這「藥渣」之說是有來歷的——傳說某皇帝見後宮妃子病怏怏的，問太醫怎麼治，太醫開方：猛男若干。幾天後，皇帝見妃子面若桃花，而猛男面黃肌瘦，又問太醫猛男怎麼啦。太醫曰：藥渣也。

    老傴的推斷，也可從後來的情況得到進一步印證。首先來看進城的時間，這個時間顯然被恩爺刻意模糊了，但他給我們留下了伏筆——【次日天明，師徒們謝了婆婆家……不上三四十里，早到西梁國界】——按照挑擔行走的速度，這【三四十里】的行程大約要一天的時間，也就是說，到達西梁國城內應該是傍晚時分。這個時間點很有意思——也許唐僧已經看出端倪，在進到城裡時，他提醒徒弟們——【汝等須要仔細，謹慎規矩，切休放蕩情懷，紊亂法門教旨】。這個寫得比較含蓄，但已經提到【法門教旨】的高度，有心的讀者一定明白是怎麼回事。接著的情形寫得就更自白了，與進入「紅燈區」別無二致——【那裡人都是長裙短襖，粉面油頭……，正在兩街上做買做賣。忽見他四眾來時，一齊都鼓掌呵呵，整容歡笑道：「人種來了，人種來了！」慌得那三藏勒馬難行，須臾間就塞滿街道，惟聞笑語】。

    這裡恩爺給我們留下兩個暗示：一是這裡人並無特別之處，她們也像常人一樣懂得需要【人種】才能繁衍後代。由此可見，所謂的子母河能致孕肯定是一場騙局，否則，她們大可不必【塞滿街道】搶奪【人種】，自己跑去喝一口河水就解決問題了。二是即使本國沒有【人種】，但東來西去的人流，也可以提供足夠的【人種】。按照自然生育規律，男女比例應該大致平衡，至少不會「清一色」。造成女兒國儘是女人的情況，唯一能解釋的是人為干預的結果。

    因此，我們可以肯定，這女兒國搶奪【人種】的性行為並不是以繁衍後代為目的，她們【在兩街上做買做賣】，則是人類性行為的另一種目的——性交易，而所謂的【人種】就是行話「嫖客」的代稱。原著韻詩更是露骨——【嬌娥滿路呼人種，幼婦盈街接粉郎】。

     【粉郎】出自《三國志·魏志·何晏傳》，後用作心愛郎君的愛稱。善寫春詞的柳永，在《甘草子》中就有「卻傍金籠教鸚鵡，念粉郎言語。」按照【粉郎】的字面理解，應當具備「相知相熟」的條件。但從【幼婦盈街接粉郎】的狀況來看，顯然不是「迎接」「相知相熟」的人，從排比的句式來看，它應當與【人種】是一個含義。因此這個【粉郎】，用現在的「花花公子」來理解，應該更為貼切。

    再看八戒的表現——【八戒口裡亂嚷道：「我是個銷豬，我是個銷豬！」行者道：「獃子，莫胡談，拿出舊嘴臉便是。」】——這樣的對話，如果不是以「紅燈區」為背景，簡直無法理解。

    實際情形應該是這樣——在師父的告誡下，面對【塞滿街道，惟聞笑語】的妓女拉客，八戒自稱「閹豬」， 以免「妓女」們的騷擾，悟空勸他不要太誇張。

    後來唐僧師徒臨出城時，八戒罵道——【我們和尚家和你這粉骷髏做甚夫妻！放我師父走路】。【粉骷髏】多指勾引男人的美女，這裡就明顯是在罵【女王】是「娼婦」了。

    恩爺對唐僧師徒在【迎陽驛】的遭遇描寫也頗有意思——【……即喚看茶。……少頃茶罷，女官欠身問曰：「使客何來？」……那女官執筆寫罷，下來叩頭道：「老爺恕罪，下官乃迎陽驛驛丞，實不知上邦老爺，知當遠接。」拜畢起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飲饌，道：「爺爺們寬坐一時，待下官進城啟奏我王，倒換關文，打發領給，送老爺們西進。」】

    言下之意：你們是【上邦老爺】——並非「嫖客」；【知當遠接】——應該提早告訴你們，才不至於進到這不該進的「嫖客接待處」；【寬坐一時，……打發領給，送老爺們西進】——你們還是吃了晚餐，儘快上路吧，儘管已是「傍晚時分」，但實在不能安排你們住宿了。

    那麼，如意真仙如此苦心經營，就是為了開個「妓院」，討個「生活」嗎？

    ——肯定沒有那麼簡單——休息一下，馬上回來。

聖人不仁④：如意真仙⑵

    「妓院」或是「窯子」，都是民間通俗的稱呼，在古典文學中時常見到「回春閣」、「尋花樓」、「青樓」或是「勾欄院」、「女閭」等等，這些用詞就顯得文雅含蓄了許多。

    我國娼妓制度，始自春秋管仲首創的「女閭」，清朝褚學稼說：「管子治齊，置女閭七百，征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即花粉錢之始也」。自此以後無代不有，唐承六朝金粉之後，娼妓之多，空前未有。唐代的妓女被稱為「伎」，這個「伎」的意思就是「技人」，意思就是「藝人」。可以想像，相對於歧視性的「妓」字，人字旁的「伎」字說明唐代歌舞伎的地位是不低的。唐代人把嫖娼稱為「春風得意馬蹄疾」，可見當時的狎妓是一件很風光很有面子的事情。唐代人非但沒有「掃黃禁娼」的概念，相反，政府為了活躍百姓文化生活，促進消費市場的繁榮，還鼓勵這一行業的發展。唐代之後，妓女的地位開始下降，但在兩宋依然是合法的職業。宋代商業發達，妓女行業也十分昌盛。柳永因為尋花問柳成為著名的偶像詞人，但他也因為這個愛好，而絕於仕途，可見宋代對妓女的看法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

    明朝最著名的妓院應該是教坊司，清人龔自珍《京師樂籍說》:「昔者唐、宋、明之既宅京也,於其京師及其通都大邑，必有樂籍，論世者多忽而不察。……是故募召女子千餘戶入樂籍。樂籍既棋佈於京師，其中必有資質端麗、桀黠辨慧者出焉。目挑心招，捭闔以為術焉，則可以鉗塞天下之游士。」

    樂籍是官家的妓院，隸屬禮部教坊司，除召募部分女子外，大多是不花本錢強征而來。有犯人的妻女，尤其犯了貪污罪的，或用它作些賠償。有些是政治犯的妻女，則是為了打擊政敵，盡量使其難堪受罪，永樂時期較為多見。還有的是戰爭時俘虜戰敗者的妻女，或戰亂中強奪強擄的民間婦女。

    教坊司原屬六部之首的禮部，專門在慶典或迎接貴賓時演奏樂曲的。它有眾多樂師和多種歷代相傳的樂器，蔚為大觀。不想其中眷養一群妓女卻是對禮樂絕大的諷刺。《元史·祭祀志》記忽必烈至元七年,太子和眾官迎佛游皇城，其中有教坊司興和署掌妓女雜扮隊戲一百五十人。可見教坊司妓女人數很多。正因為長年養育在教坊環境里，在音樂老師的教育中，在多種樂器伴奏下，這些妓女精通音律﹑彈琴弄瑟﹑能歌善舞，這又不同於一般妓女了。

    在大明，妓女被列在「軍戶」、「匠戶」、「民戶」之後的「賤民」，可見地位之低。著裝也是有規矩的，據《明實錄》記載：「教坊司樂藝著卍字頂巾，系燈線褡膊，樂妓明角冠皂褙子，不許與民妻同。」

    明代教坊因永樂的瓜蔓抄和廠衛的酷刑，使教坊妓女大增。引人注目的是明末南京禮部教坊司的秦淮名妓如董小宛、李香君、顧橫波、卞玉君、陳圓圓，更是名噪一時，她們通曉琴棋書畫，更是能歌善舞，但要花大錢才能脫離教坊籍。明末名士、東林和閹黨都與這些歌妓有著往來，甚至影響到朝野黨爭。如董小宛與手帕姐妹顧橫波、李湘真、李香君、柳如是等同情東林黨人，站在復社後期領袖陳貞慧、黃宗羲等人一邊，支持他們的正義行動。

    再說唐僧原形玄奘西行必經之地的龜茲國，老傴不能斷定它就是「女兒國」的原形，但據《魏書·西域傳·龜茲國》記載：「俗性多淫，置女市，收男子錢入官」。可見，如此西域風情為「女兒國」提供「女市」素材，也就不足為奇了。

    龜茲國即庫車，是我國古代西域大國之一，在這裡擁有比莫高窟歷史更加久遠的石窟藝術它被現代石窟藝術家稱做「第二個敦煌莫高窟」。居民擅長音樂，龜茲樂舞發源於此，這也契合了原著的描寫——【笙歌音美，弦管聲諧。一片歡情沖碧漢，無邊喜氣出靈台……風飄仙樂下樓台……一派笙歌聲韻美】。

    據專家考證，公元二世紀佛經必定是從原始的龜茲語翻譯而來，龜茲語作為佛經傳入中國的謀介，大約在公元一世紀。著名的佛經翻譯家如龜茲國師鳩摩羅什於公元401年到長安，組織譯場翻譯佛經。來自龜茲的高僧還有龜茲王世子帛延、帛屍梨蜜、帛法炬、佛圖澄、蓮華精進等。

    由此可見，《西遊記》中「女兒國」的情節，並非作者憑空臆造。它的原形應該是龜茲國和《大唐西域記》中「西女國」結合的產物，但絕不是純粹由女人組成的國度如此荒唐的構想。它是結合唐明歷史與西域風情，用他擅長的春秋筆法，為我們揭示了深藏「女市」之中，種種政治腐敗與妓女苦難的社會現實。

    再看原著對「女王」的描寫，儼然活脫脫一位絕世無雙的青樓才女——【兩耳有輪真傑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好個妙齡聰俊風流子，堪配西梁窈窕娘……女王看到那心歡意美之處，不覺淫情汲汲，愛欲恣恣，展放櫻桃小口，呼道：「大唐御弟，還不來占鳳乘鸞也？」……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臉襯桃花瓣，鬟堆金鳳絲。秋波湛湛妖嬈態，春筍纖纖妖媚姿。斜軃紅綃飄彩艷，高簪珠翠顯光輝。說什麼昭君美貌，果然是賽過西施。柳腰微展鳴金珮，蓮步輕移動玉肢。月里嫦娥難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宮妝巧樣非凡類，誠然王母降瑤池。……只見那女王走近前來，一把扯住三藏，俏語嬌聲，叫道：「御弟哥哥，請上龍車，和我同上金鑾寶殿，匹配夫婦去來。」】。

    這樣一位淪落風塵的煙花女子，對著「客人」 呼叫【占鳳乘鸞】也符合人物特徵，但怎麼可能輕易談婚論嫁，要與客人【匹配夫婦去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這實際上涉及到觀音一手策劃和導演的「連環考核」方案，相信您在《御弟聖僧：二女求陽》里已經了解，在此就不複述了。

    問題是「花魁」也好，「紅牌」也罷，「妓女」自作主張談婚論嫁明顯不符合「妓院」規矩。是否老傴把「女兒國」解讀成「大妓院」，就是誤解了作者的原意？

    老傴以為，恩爺把妓女之「院」放大成妓女之「國」，這本身就留下了創作想像的合理空間，加上觀音的介入，也有了作法催情的神話邏輯。不難理解，「花魁」與【國王】的雙重身份，讓她有了【匹配】的機會與經驗，又具備一定的行政權力與決策慣養。可以想像，她【匹配】的對象都是代表權勢人物的「神仙」，代表一般平民的「凡人」是沒有任何機會接觸到的，所以才有——【我國中自混沌開闢之時，累代帝王，更不曾見個男人至此】。她不滿足與「神仙」【匹配】時的虛幻感覺，更希望能夠過上一種平凡人的有恩有愛﹑實實在在的夫妻生活，唐代樂籍才女薛濤和明末名妓董小宛都是現實例證。

    她不僅想改變自己，也想改變這個「國家」。由於【國王】具有一定的權力，使得她有了實現自己想法的衝動。她手下一幫人，也許出於同樣的衝動，也許出於附和權勢，總之，在【金屏生彩艷，玉鏡展光明】這個「春夢」的催情下，她們手忙腳亂的搞起了【陰陽配合】的荒唐鬧劇。

    可以這樣認為，這一鬧劇是自作多情的盲目衝動，也可以說是一場「妓女暴動」。如果沒有其他目的，單從「妓院」的規矩來說，以如意真仙為代表的後台人物是絕對不會允許的，即使沒有後來的「琵琶精」干擾，如意真仙也會採取措施斷然阻止。

    回到如意真仙的話題。可以想見，光顧【女兒國】的客人，來自天上人間﹑五湖四海。天庭一些思凡偷腥者也涉獵其中，當然，他們雲里來霧裡去，也許只有老闆賴昌星——又搞錯了，是如意真仙——才知道他們的行蹤，不然他怎麼敢得意洋洋的自稱【聚仙庵】，賴昌星的「紅樓」也只是熟悉的人慢慢叫出來的。不過，像「紅樓」或是「天上人間」一樣，從陸地上進入【女兒國】，不管你是遊客也好，嫖客也罷，那就只能通過一個渡口，必須接受嚴密的監視。

    在這個渡口擺渡的，自然不是「艄公」，而是「艄婆」——這話聽起來感覺怪怪的。事實上，這擺渡人確實有點怪——【頭裹錦絨帕，足踏皂絲鞋。……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皺面容衰。聲音嬌細如鶯囀，近觀乃是老裙釵】。

    「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這河水也還是那個河水，並沒有什麼神奇之處。秘密就在這「艄婆」身上——【取幾文錢鈔與他，婦人更不爭多寡，將纜拴在傍水的樁上，笑嘻嘻徑入庄屋裡去了】。

    她對錢財的態度與四處準備棺材錢的【老婆婆】形成鮮明的對照。不難想像，就是她，根據老闆的指示，常年以來定期或不定期向河裡投放「懷胎葯」，讓碰巧喝到者，以為真的懷有胎氣，於是，什麼【照胎】﹑【落胎】的把戲不斷上演。當然，要不要「彩超」？要不要「無痛」？一時還沒有這麼先進，沒那個條件繼續哄騙你。不過那時沒有醫保更沒有網路，最好別提「刷卡」的事，但【花紅表禮，羊酒果盤】是免不了的。至於日常喝水或者特意喝水而沒有懷孕反應的情況，你也別大驚小怪，相信真仙會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懷孕這事可是技術活，哪有一次中標的？

    如果不是一位特殊遊客的到訪，這裡依舊是「燈紅酒綠」，仍然是「歌舞昇平」，【如意真仙】繼續過著他【如意】賽過【真仙】的日子。這次「艄婆」接到老闆的密令，在【將纜拴在傍水的樁上】時，悄悄地又把「懷胎葯」投在河邊，唐僧【見那水清，一時口渴】，果然與八戒一道，喝了這「懷胎葯」。可以想見，唐僧此時不喝，「艄婆」也會在合適的時機，讓唐僧喝下這碗「懷胎葯」。當然，「艄婆」不是李奶奶，唐僧也不是李玉和，他不會唱什麼「臨行喝媽一碗酒，渾身是膽雄赳赳」，等待他的就是腹痛，最後是死亡。

    那麼，她老闆為何要置唐僧於死地呢？原著後來是這樣交代的：【那真仙不聽說便罷，一聽得說個悟空名字，卻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並說枯松澗火雲洞紅孩兒【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裡正沒處尋你報仇】

    從這些描述來看，真仙對悟空有著「奪侄之仇」，可他為何要濫殺無辜，對唐僧和八戒也不放過？況且，紅孩兒是他拜把兄弟牛魔王的兒子，與他並無血親關係，牛魔王只是【有信來報】，並沒有強調要他出面報仇，從後來悟空見到牛魔王的情況來看，牛魔王也確實沒有「非報此仇不可」的表現。再從法術來看，真仙根本不是悟空的對手，他的隨身如意鉤，被悟空隨意那麼一折又一抉，就變成四段，是悟空看在牛魔王的份上，饒了他的性命，他這【尋你報仇】不是明顯的要「尋死」嗎？

    這樣看來，真仙的行為動機確實令人琢磨不透。可老傴為何認定真仙是要置唐僧於死地呢？這涉及道家的一個重大陰謀，至於是怎樣的陰謀，還是等見了這位也被悟空稱為「大哥」的牛魔王再說吧。

聖人不仁⑤：三借鐵扇

    話說悟空打從石頭裡迸出後，在花果山水簾洞，盡享了三五百年那美猴王天真快樂的時光。「但能依本分，終須無煩惱」——如果他能安於現狀、不思進取，這美猴王的日子也許就這麼美滋滋的過下去。可是他「自尋煩惱」，做起了「齊天大聖」的美夢。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像許多革命家一樣，他登上了「西洋求學」的航船——當然是自己用枯松編製的木筏子。經過多年的「勤工儉學」，他學有所成，回國後毅然投入「革命事業」，組織發動了一系列「武裝暴動」，最後，以玉帝為代表的「反動階級」，認可了他的「齊天大聖」身份。

    悟空是幸運的，他如願以償得到「齊天大聖」的美名，但與他一道「參加革命」的另外六兄弟，就沒有這份福氣了，雖然他們都是以「大聖」自稱，也不乏英雄氣慨，其中大哥牛魔王為「平天大聖」，其他依次是「復海大聖」、「混天大聖」、「移山大聖」、「通風大聖」和「驅神大聖」。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才叫得出來，外人一概不知。五百多年後，這段往事也早就被人遺忘了，六兄弟的處境，除大哥牛魔王外，其他人早已不知所蹤。

    如果不是因為西行取經，這位大哥——牛魔王，曾經的「平天大聖」自號，也許永遠封存在了花果山附近的七十二洞中。悟空隨唐僧西行取經，遇到了這位闊別多年的老大哥。都說「他鄉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喜事，悟空路遇他的「老戰友」，到底是喜還是悲？我們來看原著是怎麼交代的。

    第五十九到六十一回，唐僧師徒來到八百里火焰山。一老者向他們說明，翠雲山有一芭蕉洞，洞主鐵扇公主又名羅剎女，是牛魔王的妻子，有柄芭蕉扇，一扇息火，二扇生風，三扇下雨。

    悟空見到 「嫂子」鐵扇公主，兩人圍繞聖嬰大王紅孩兒被觀音收去做善財童子一事糾纏不休，並且一場好殺，結果悟空被芭蕉扇吹到五萬里外的小須彌山。靈吉菩薩告訴悟空，那扇本是昆崙山後，自混沌開闢以來，天地產成的一個靈寶，乃太陽之精葉，故能滅火氣。並把如來賜給的一粒定風丹送給他。

    悟空返回芭蕉洞，抗住公主的芭蕉扇，並變身進得公主肚內，公主忍痛答應借扇。悟空領唐僧師徒煽動芭蕉扇，火卻越燒越大。土地告訴悟空，必須找牛魔王才能借得真扇，並且說：因悟空大鬧天宮時，被老君放到八卦爐煅煉，後悟空蹬倒丹爐，落下幾個磚來，余火化為火焰山。土地本是兜率宮守爐道人，被老君怪罪降下此間，做了火焰山土地。牛魔王撇下羅剎女住在積雷山摩雲洞。那有個萬歲狐王遺下一女叫玉面公主。二年前，訪著牛魔王神通廣大，招贅為夫。

    悟空來到摩雲洞，與玉面公主一番對罵，公主逃回洞向牛王訴苦。牛王見是悟空，悟空解釋聖嬰被害和愛妾被欺的情況。牛王答應看在故舊之情，饒此一回。悟空提出借扇，牛王不允，兩人一場好鬥。聽得有人叫話，牛王住手徑往朋友家赴會，悟空隨他來到亂石山碧波潭，變作螃蟹偷出牛王的金睛獸，並假扮牛王又來到芭蕉洞。騙取了羅剎女的芭蕉扇，羅剎女氣得大罵。

    牛王不見金睛獸，知是悟空所為，直奔芭蕉洞。聽得羅剎女哭訴，牛王假變八戒騙回芭蕉扇，兩人又是一場好殺。唐僧擔心悟空有難，叫八戒前往察看。見悟空與牛王相鬥，八戒舉鈀亂築，三人斗到摩雲洞口，玉面公主命眾妖相助，悟空和八戒敗陣而去。土地勸兩人不可半途而廢，兩人領著土地陰兵把摩雲洞門打得粉碎。牛王迎戰不敵，逃去芭蕉洞，悟空率眾神追趕。八戒與土地陰兵進摩雲洞，把玉面公主築死，原來是個玉面狸精，之後，趕來芭蕉洞助戰。

    羅剎女勸牛王把扇子送給悟空，牛王不允，與悟空和八戒苦戰。牛王敗陣往北，被五台山潑法金剛阻住，他轉身向南，被峨眉山勝至金剛擋住，他抽身往東，被須彌山大力金剛迎住，他向西就走，被昆崙山永住金剛敵住。他望上便走，又被托塔李天王和哪吒太子幔住。他變做大白牛，使兩隻鐵角去觸天王，天王使刀來砍。哪吒變出三頭六臂，一連砍下十來個牛頭，又取火輪把牛王燒得亂叫。才要變化脫身，又被托塔天王將照妖鏡照住本象，無計逃生，只得歸順佛家，哪吒將縛妖索穿住牛鼻孔。

    老牛叫羅剎拿出扇子，悟空接了扇，同大眾共駕祥雲，徑回東路。見到唐僧，悟空盡氣一扇，火焰平息，又一扇，清風微動，第三扇，細雨落霏。在羅剎的說明下，悟空連扇四十九扇，永遠不再複發。之後把扇還給羅剎，羅剎接過扇子，念個咒語，噙在口裡，拜謝了眾聖，隱姓修行，後來也得了正果，經藏中萬古流名。

    這個故事也叫《三借芭蕉扇》，是西遊故事當中，大家耳熟能詳的又一精彩章節。老傴為了題目整齊，把它命為《三借鐵扇》。故事中提到的【火焰山】確有其名，古稱赤石山，位於吐魯番盆地的北緣。山長一百多公里，最寬處達十公里。該山寸草不生、飛鳥匿蹤，每當盛夏紅日當空，赤褐色的山體在烈日照射下，砂岩灼灼閃光，熾熱的氣流翻滾上升，就像烈焰熊熊、火舌撩天，故又名【火焰山】。

    唐代著名邊塞詩人岑參第一次經過火焰山的時候，曾作詩《經火山》——「火山今始見，突兀蒲昌東。赤焰燒虜雲，炎氛蒸塞空。不知陰陽炭，何獨燃此中。我來嚴冬時，山下多炎風。人馬盡汗流，孰知造化功。」

    當地維吾爾語稱【火焰山】為「克孜勒塔格」，意為「紅山」，這與維吾爾族民間傳說有關。說的是天山深處有一隻惡龍，專吃童男童女。當地最高統治者沙托克布喀拉汗為除害安民，特派哈拉和卓去降伏惡龍。經過一番驚心動魄的激戰，惡龍在吐魯番東北的七角井被哈拉和卓所殺。惡龍帶傷西走，鮮血染紅了整座山。因此，維吾爾人把這座山叫做「紅山」。

    【火焰山】是古絲綢之路北道必經之地，也是玄奘取經路過的龜茲國所在地。提起龜茲國，不能不提一位著名歷史人物，他就是被稱為佛教八宗之祖的——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後秦僧人、佛學家、哲學家和翻譯家。又譯鳩摩羅什婆、鳩摩羅耆婆，略作羅什。意譯「童壽」。青年時即名傳西域各地，聲聞中原。其父鳩摩羅炎出身天竺望族，棄宰相之位周遊列國學道，後來龜茲，與龜茲王妹結合生羅什。羅什自幼天資超凡，乃舍利弗轉世，相貌出眾。羅什七歲隨母出家，十二歲與母開始返會龜茲，途中佛陀耶舍一直和他合作翻譯佛經。回到龜茲後成為中觀大師，名揚西域三十多國。鳩摩羅什不僅相貌倜儻，而且字如其人，文筆清秀，堪稱一流。曾有三果羅漢言，鳩摩羅什在三十六歲如果沒有破戒，他就會成為第二個佛陀。

    為爭奪這位佛界高僧，前秦後秦發動了兩次戰爭。前秦建元十八年(382)苻堅遣呂光攻伐焉耆，繼滅龜茲，俘獲鳩摩羅什，重立白霸為王。他們把鳩摩羅什灌醉，並把白霸最小的女兒與他關到一處。所謂「酒後亂性」這也許就是一個例證，一夜之間生米煮成了熟飯。此後，鳩摩羅什隨呂光滯留涼州鳩摩羅什寺達十六、七年。

    到後秦弘始三年（401年）皇帝姚興遣碩德率軍西伐後涼，又迎鳩摩羅什至長安，後於圭峰山下建草堂寺。鳩摩羅什率眾僧住此譯經，有「三千弟子共翻經」之說。

    鳩摩羅什的第二次婚姻則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當後秦皇帝姚興率眾人聽鳩摩羅什講經之時，鳩摩羅什突然告訴皇帝，他的肩膀上站了兩個小人，要讓他們消失，只有用婦女。在鳩摩羅什與宮女結合之後，就生了兩個兒子——「一交而生二子」。

    《西遊記》中的【牛魔王】、【鐵扇公主羅剎女】和【聖嬰大王紅孩兒】，這三者沒有看到道家的有關記載。那麼，恩爺的創作靈感來自哪裡？這些人物都有現實原形嗎？

    【牛魔王】始見於元雜劇《二郎神醉射鎖魔鏡》的「九首牛魔羅王」，又簡稱「牛魔王」。《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記載了唐玄奘與鳩摩羅王有過較長時間的接觸，並且記載了北印度國王戒日王與鳩摩羅王，為了爭奪唐玄奘而發動戰爭的故事。因此，有一種觀點認為，這個「牛魔羅王」就是來自「鳩摩羅王」諧音的以訛傳訛。

    如果這一觀點屬實的話，則老傴以為——恩爺應該是受到這個訛傳的啟發，他把「鳩摩羅什」演繹為「牛魔羅剎」，是恩爺巧借鳩摩羅什第一段婚姻為原形塑造的兩個人物。

    「鳩摩羅什」乃是梵語的譯音，其中，「鳩摩羅」是姓，後簡化為「鳩摩」，鳩摩作姓，為外來姓氏，由天竺發源，後列我國罕見姓氏之一。「羅什」是名，意為「童壽」。「鳩摩」和 「牛魔」，「羅什」和「羅剎」，發音都很像。

    「鳩摩羅什」祖籍也是天竺，把他與「鳩摩羅王」聯繫起來，自然就有了「牛魔王」的意象。而鳩摩羅什的第一任妻子是龜茲國公主，名叫「阿謁耶未帝」，因為是「羅什」的媳婦，稱她為「羅什女」是沒有疑議的。但在【火焰山】這樣的故事背景下，直接用「羅什女」，則與「鳩摩羅什」的聯繫顯得過於直白。善於春秋筆法的恩爺，在這裡又一次發揮了他的絕技，他用「羅剎」代替「羅什」，不僅巧設了玄機，更在於 「羅剎」是佛教中食人肉的惡鬼，讓恩爺對「鳩摩羅什」的放縱行為，也有了表達譴責的機會。

    因此，有了這樣的意象，龜茲的「鳩摩羅什」作為「牛魔王」，他的妻子「阿謁耶未帝」作為「羅剎女」，在【火焰山】這個地方，也就有了故事展開的主要角色。

    扇子是古人消暑的必備品，也是大家閨秀的標誌性道具，這在許多古典文學和繪畫中都能看到。有了【火焰山】的故事背景，給龜茲國公主身份的【羅剎女】一把「芭蕉扇」也在情理之中，為了增加故事的神秘感和神仙化，【鐵扇公主】也就在恩爺的靈感下，妙筆生花了。

    「鳩摩羅什」與龜茲國公主的婚姻，雖然沒有生子的記載，但他第二場婚姻是「一交而生二子」。因此，【紅孩兒】應該是恩爺以他婚姻生子的事實為依據虛構的又一個角色。「火焰」的紅色，以及維吾爾人把【火焰山】叫做「紅山」，都可以看作恩爺對這個孩子命名的素材。【聖嬰】應該是對其父鳩摩羅什在佛教神聖地位的一種暗示。

    有了「鳩摩」與「牛魔」和「羅什」與「羅剎」，這兩對若即若離的基礎關係，通過「聖嬰」又強化了人物原型的指向，但接著又統統把他們從佛家拉到了道家。這樣，恩爺為西行之路必經之地的【火焰山】，做好了神話人物的基本鋪墊，一系列圍繞佛道之爭的妖魔大戲就此展開。

    不過，這些人物過渡到小說中來，馬上帶來了一個問題——【羅剎女】的公主身份如何交代？她是《西遊記》中哪位國王的女兒？或者更寬泛一點說——她是哪位具有相當實力的神仙的女兒？如果都不是．則【鐵扇公主】的稱呼，就顯得很是唐突——恩爺有這個交代嗎？或者說有埋下這個伏筆嗎？

    不僅如此，從故事展開的情節來看，還有許多令人不可理喻的現象，限於篇幅，這裡就不一一羅列，僅指出以下三點：

    ①【火焰山】土地告訴悟空——【因大聖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我本是兜率宮守爐的道人，當被老君怪我失守，降下此間，就做了火焰山土地也】

    這讓我們回想起大鬧天宮的往事——【那老君到兜率宮，將大聖解去繩索，放了穿琵琶骨之器，推入八卦爐中，命看爐的道人，架火的童子，將火扇起鍛煉。……忽一日，開爐取丹。那大聖雙手侮著眼，……他就忍不住將身一縱，跳出丹爐，唿喇一聲，蹬倒八卦爐，往外就走。慌得那架火看爐與丁甲一班人來扯，被他一個個都放倒，好似癲癇的白額虎，風狂的獨角龍。老君趕上抓一把，被他一捽，捽了個倒栽蔥，脫身走了。】

    ——由此可見，整個開爐鍛煉過程，都是老君一手操作。守爐的道人也是盡心儘力，關鍵時刻又是挺身而出，憑著他們的法力，不能制服悟空是情有可原的，你老君自己不也是被摔了個【倒栽蔥】？怎麼就把這個責任推給了守爐道人？

    ②正如前一篇《聖人不仁：如意真仙》中提到的，【紅孩兒】是【牛魔王】的兒子，與【如意真仙】並無血親關係，【牛魔王】只是【有信來報】，並沒有強調要他出面報仇，可【如意真仙】硬是要對悟空【尋你報仇】。而在這個故事裡，【牛魔王】見到悟空只是說【……怎麼在號山枯松澗火雲洞把我小兒牛聖嬰害了？正在這裡惱你，你卻怎麼又來尋我？】隨後又說【既如此說，我看故舊之情，饒你去罷】。

    看到了嗎？——一個「惱」，再加一個「饒」。表明【牛魔王】對【紅孩兒】「被害」，並沒有「刻骨仇恨」，甚至也並沒有「耿耿於懷」，至少還不如他的結拜兄弟【如意真仙】那樣「義憤填膺」。

    ——這樣明顯有違人倫常情的人物刻畫，是恩爺設下的伏筆嗎？如果是，又會是什麼用意呢？

    ③【火焰山】遇阻驚動了如來，他派出四大金剛，並報請玉帝派出托塔李天王和哪吒太子，這樣的陣容也是西遊過程少有的，使得牛魔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只好告饒——【莫傷我命！情願歸順佛家也！】

    ——【牛魔王】到底有什麼背景？五百年前與悟空稱兄道弟時，自稱「平天大聖」，那當然是一幫「憤青」「霸氣外露」的意淫。可這五百年來，他到底在幹什麼？結識了什麼「中央領導」，讓他享有「平天大聖」的待遇，也像五百年前「齊天大聖」悟空一樣，驚動天庭出面圍剿？

    【坎離既濟真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這是故事結尾，恩爺在給我們普及《周易》常識。說的是《周易》第六十三卦的「既濟」。「既濟」為下離上坎，就是水在上火在下，這是三扇芭蕉撲滅火焰的意象。「既」有停止和完成之意，「濟」是渡過或幫助的意思，「既濟」就字意來說是大江大河已經渡過。就卦意來說，陰陽保持中和狀態，對立雙方均正而不偏，是歷盡艱險之後，已經取得成功的意象。所以，《雜卦傳》說：「既濟，定也。」就是大功已成，大局已定。

    恩爺也太逗了——我們的問題都還沒有解答，西行之路也才走過一半，怎麼就說「大功已成，大局已定」了呢？

    這不，還沒走多遠，問題又來了不是？——

聖人不仁⑥：祭賽伏龍

    原著第六十二到六十三回，師徒四人來到祭賽國，見到十來個披枷戴鎖的和尚沿門乞化。見悟空疑問，和尚不敢作答，帶他們來到金光寺。方丈講明原委——自古金光寺寶塔上祥雲籠罩，夜放霞光，萬里能見，四國無不同瞻。皆此以為天府神京，四夷朝貢。三年前孟秋朔日夜半子時，下了一場血雨。從此，外國不來朝貢。國王以僧人偷寶為由，將僧眾拿去千般拷打。寺院里三輩和尚，前兩輩已被打死，如今又捉我輩問罪枷鎖。昨日夜間，各人都得一夢，說有個東土大唐來的聖僧，救得我等性命，庶此伸冤訴苦。唐僧只能好言相勸，並以「見塔掃塔」為願，一查究竟。

    夜半時分，唐僧和悟空掃塔時，果然看見兩個妖精在猜拳喝酒。在悟空的逼問下，兩個妖精交代了來歷：原來是亂石山碧波潭萬聖龍王派來巡塔的，因萬聖老龍的萬聖公主招得九頭駙馬，九頭駙馬神通廣大，前年與龍王來此，下了一陣血雨，並偷走塔中的舍利子佛寶。公主又去偷了王母娘娘的九葉靈芝草，養在那潭底下，晝夜光明。聽說悟空要往西天取經，所以差來巡攔。悟空叫和尚拿鐵索穿了妖精琵琶骨，嚴加看管。

    第二天，唐僧和悟空借入朝通關之機，向國王反映了昨夜捉到妖賊一事，國王當即著悟空隨錦衣衛拿取妖賊前來親審，兩個妖精供認不諱，國王隨即赦免眾僧，宴謝聖僧獲賊之功，並議請聖僧捕擒賊首。

    悟空和八戒挾著兩個小妖，來到亂石山碧波潭，分別割下兩個小妖的耳朵和下唇，讓他們下水通報。老龍聽說後嚇得魂不附體，駙馬好言相勸，並出面迎戰。

    駙馬現出本相九頭蟲，半腰裡又伸出一個頭來，張口把八戒咬著捉下水去。悟空變做螃蟹救出八戒，八戒隻身入水，虛幌一鈀引出老龍，悟空當頭一棒，老龍斃命潭中。天色已晚，兩人正商量對策時，見二郎神領梅山六兄弟路過，二郎神答應悟空第二天助戰，眾兄弟在星月光前舉杯敘舊。

    第二天一早，八戒入水索戰，駙馬往外追殺，眾兄弟一擁上前，槍刀亂扎，駙馬半腰裡又伸出頭來，二郎神細犬攛上去，一口把頭咬下來。那怪負痛徑往北海逃生而去。至今有九頭蟲滴血，便出於此。

    八戒分開水路，悟空變作駙馬，從萬聖宮主騙得佛寶和九葉靈芝，八戒一鈀將宮主築倒在地，又將龍婆提出水面。悟空感謝二郎助威，欲留同見國王，二郎不肯，帥眾回灌口而去。

    悟空和八戒回到王宮，言明前事。又來到金光寺，將舍利子安在塔頂寶瓶中間，把龍婆鎖在塔心柱上，將芝草把十三層塔層層掃過後安在瓶內，溫養舍利子。從此，金光寺整舊如新，霞光萬道，依然八方共睹，四國同瞻。在悟空的建議下，國王將金光寺改作伏龍寺，鑾駕送行，並賜金玉以示酬答，師徒們齊聲唱道：

    ……

    第二不拿群眾一針線

    群眾對我擁護又喜歡

    ……

    看到這樣的隊伍，百姓們感動了，載歌載舞﹑端茶送水，揮淚送別——【約有二十里，先辭了國王。眾人又送二十里辭回。伏龍寺僧人送有五六十里不回，有的要同上西天，有的要修行伏侍。行者見都不肯回去，遂弄個手段，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吹口仙氣，叫：「變！」都變作斑斕猛虎，攔住前路，哮吼踴躍。眾僧方懼，不敢前進，大聖才引師父策馬而去。少時間，去得遠了，眾僧人放聲大哭，都喊：「有恩有義的老爺！我等無緣，不肯度我們也！」】

    這個故事有個看點，頗有意思——悟空看到二郎神領梅山六兄弟路過時——【行者道：「八戒，那是我七聖兄弟，倒好留請他們，與我助戰。若得成功，倒是一場大機會也。」八戒道：「既是兄弟，極該留請。」行者道：「但內有顯聖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見他。你去攔住雲頭，叫道：『真君，且略住住。齊天大聖在此進拜。』他若聽見是我，斷然住了。待他安下，我卻好見」】

    悟空說到【受他降伏】的話，讓我們想起五百年前，他大鬧天宮時的一段往事——悟空被托塔天王的照妖鏡照住後，頗似現如今舞台的聚光燈，他和二郎神之間的一段精彩表演，引起觀眾陣陣喝彩。從花果山打到灌江口，又從灌江口打回花果山。後來，太上老君背地裡甩出一個圈子，正好砸中悟空天靈，二郎爺爺的細犬上來，照悟空大腿就是一口，悟空大罵一句【這個亡人！你不去妨家長，卻來咬老孫！】。之後，聚光燈熄滅，演出到此告一段落。

    二郎神本名楊戩，又稱二郎顯聖真君。有關他的傳說莫衷一是，在《西遊記》里，結合恩爺的交代和提示，他的個人簡歷基本上是這樣的——

    玉帝的妹妹雲華仙子，跟著哥哥來到天庭，盡享榮華富貴，但她耐不住天宮的寂寞，私自下凡，在桃山偶遇金童臨凡的書生楊天佑，兩人墜入愛河，並生下一子，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楊二郎楊戩。

    此事非同小可，因為它不僅涉及天庭道德和倫理問題，也關乎玉帝尊嚴和名譽問題。發現妹妹私奔產子，玉帝大為光火，為了嚴肅綱紀，以正視聽，他不惜動用司法力量，下發通緝令，把妹妹緝拿歸案，並就地壓在了桃山。失去母愛的私生子楊戩，究竟如何度過他的童年，就不得而知了。但跟悟空早年【施武藝，遍訪英豪；弄神通，廣交賢友】一樣，兩人都結拜有六個難兄難弟，與悟空有所不同的是，楊戩學到的是七十三變，比悟空多出一招，這讓悟空在後來的比斗中，始終處於被動局面。學成歸來，武藝在身的二郎神，用一把斧頭劈開桃山，救出了母親。

    可以想像，這位與悟空有著同樣性格的【二郎爺爺】，憑著自己的一身功夫打上凌霄寶殿，找玉帝辯理。也許是有懼於此，後來玉帝見到同樣無法無天的悟空時，總是隨意應承﹑打發了事。總之，玉帝無可奈何，撤銷了對妹子的判決，並且把這位「坑舅」的外甥也轉為天庭正式工——【敕封昭惠靈顯王二郎】。但這位「二爺」顯然沒有接受舅爺的好意，他更傾心於兄弟哥們無拘無束的生活方式，不是架鷹逐犬遊獵四方，就是幕天席地兄弟暢飲。至於「二爺」是否成為灌洲灌江口 「政協文員」，就不好說了。

    當初觀音為什麼要給玉帝出主意，讓二郎神出場對付大鬧天宮的悟空？【聽調不聽宣】的二郎神又為何願意出手？這涉及佛家的一個秘密計劃，老傴將在《羊頭狗肉：如來佛掌》詳細為您解讀。

    悟空在蟠桃園右側齊天大聖府期間，【無事閒遊，結交天上眾星宿，不論高低，俱稱朋友】，對於楊戩的身世，當然是知根知底的。因此，當「二爺」一出場，兩人尚未開打，悟空就揭了他的短——【我記得當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楊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可以想像，「二爺」頓時變作關公——臉紅到頭了。

    拿下悟空尚未解氣，「二爺」帶著他那梅山七弟兄，來到花果山，一把火燒得【峰岩倒塌，林樹焦枯】。後來悟空三打白骨精，被唐僧辭退回到花果山時，雖然已經五百年，仍然是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都說「冤家路窄」，回想這段往事，如今真的是「狹路相逢」。悟空猶豫了——如果能請他幫忙制伏妖怪，當然是【一場大機會】，必定馬到成功，但「二爺」 對這段恩怨還會心存芥蒂嗎？他會給這個面子嗎？——悟空沒有把握，他只好讓八戒代為轉請以作試探，如果「二爺」不肯賞臉，也無傷大雅。

    都說「不打不相識」﹑「江湖恩怨宜解不宜結」，「二爺」見悟空有求於己，況且時過境遷，作為當時的勝利者，他欣然答應和解，並且願意幫忙。於是——【眾兄弟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舉杯敘舊】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兄弟認了，妖怪也除了，這正是人生得意事。面對僧人【同上西天】和【修行伏侍】的請求，按說是喜上加喜，悟空應該抱著歡迎態度才是，可是【有恩有義的老爺】卻是【不肯度我們也】，他偏要變一隻猛虎攔住去路，這是什麼意思？——是凡人不能登上靈山嗎？可你唐僧不也是凡人嗎？不是說普度眾生嗎？怎麼就不肯度我們了？……或者，悟空是想告訴僧人——別把西天想得那麼美好，它也不過是一隻猛虎而已？……

    也許，悟空真是這麼想的。自從踏上八百里火焰山，這一路走來太多的事情讓他糾結，尤其是看到梅山七兄弟情同手足快活逍遙的情景，讓他內心勾起隱隱的傷痛——回想當年在花果山，自己也曾結拜七兄弟，都以「大聖」自號，那是何等風光。可如今，「執袂分別已三載，邇來寂淹無分音」。特別讓悟空感到悲憤的是，自稱「平天大聖」的大哥牛魔王，不僅形同陌路，更是上演了一出兄弟相殘的鬧劇……。哎！這真是——「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古往今來，「本自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的悲劇不絕於史，要說這也是「跖犬噬堯，各為其主」，似乎人人都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為自己開脫。的確，身處這樣一個人倫環境，每個人都有一種莫名的無耐感。也許，每個人也都或多或少，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提出這樣的疑問——這一切緣何而來？又因何能止？

    悟空就是這樣一位思考者。他看到金錢的誘導和利益的蠱惑，是這一悲劇的罪魁禍首——【金光二字不好，不是久住之物。金乃流動之物，光乃閃灼之氣】——當然，這也是出家人應有的價值觀。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對於大多數安分守己的人來說，唯一能做的只是屈從命運的安排，苟且過活，也難以擺脫「珠光寶氣」的侵染。但對於以「普渡眾生」、「濟世救民」為「己任」的「英雄豪傑」們，卻是「敢叫日月換新天」，他們不能容忍手中的「棍棒」空閑著，左鼓右搗，美其名為「降龍伏虎」——【貧僧為你勞碌這場，將此寺改作伏龍寺，教你永遠常存】

    「英雄情結」的悟空是太「自信」了，還是太「自慰」了？這深山僻林里【亂石山碧波潭】中的所謂【萬聖龍王】，充其量不過是只「小蟲」而已，那「四海龍王」有哪一個是真心服他悟空管束，不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況且能夠制服【萬聖龍王】，也是不計前嫌的「二爺」鼎力相助的結果。【把龍婆鎖在塔心柱上】就號稱【伏龍】，並且【教你永遠常存】，是不是過於自欺欺人了？

    事實上，悟空的行為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高尚。在與【駙馬】的對話中，他說出了心裡話——【那駙馬聞言，微微冷笑道：「你原來是取經的和尚，沒要緊羅織管事！我偷他的寶貝，你取佛的經文，與你何干，卻來廝鬥！」行者道：「這賊怪甚不達理！我雖不受國王的恩惠，不食他的水米，不該與他出力。但是你偷他的寶貝，污他的寶塔，屢年屈苦金光寺僧人，他是我一門同氣，我怎麼不與他出力，辨明冤枉？」】

    ——是的，都是為了【一門】利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偷你的，我騙我的，本來是【不該與他出力】的，只是你侵犯了我這【一門】的利益，這就要【辨明冤枉】了。於是，又一出「以暴易暴，成王敗寇」的鬧劇就這樣上演了；也於是，又一出「載歌載舞﹑夾道歡送」的悲劇——就這樣被當成了喜劇。

     「門黨」相爭是錯綜複雜的，悟空也看出端倪——【聞言嘻嘻冷笑道：「那孽畜等這等無禮，怪道前日請牛魔王在那裡赴會！原來他結交這伙潑魔，專干不良之事！」】——那麼，他曾經的大哥，現如今被他稱為「潑魔」，並且被哪吒縛住牛鼻孔的【牛魔王】，到底專幹什麼【不良之事】？這其中又隱藏著怎樣的「門黨」之爭？老傴將在《羊頭狗肉：老君絕殺》為您詳細解讀。

聖人不仁⑦：鳳仙止雨⑴

    玉帝，即玉皇大帝。在道教神化體系的所有神仙里，玉帝的道性修為境界不是最高，但他的神權卻是最大。道經稱其居住在昊天金閥彌羅天宮，他妙相莊嚴、法身無上，主宰宇宙開化、統御諸天萬聖、權衡三界萬靈，造化萬物群生，為天界至尊之神和萬天帝王。

    大約在唐宋之際成書的重要道經《高上玉皇本行集經》以及明刻本《搜神記》，都詳細敘述了玉皇的出身和來歷——很久以前，有個光嚴妙樂國，國王凈德和王后寶月光老年無子，於是令道士舉行祈禱，後來王后夢見太上道君抱嬰賜子，夢醒後果真有孕。懷胎一年，於丙午歲正月九日午時誕生於王宮。太子長大後繼承王位，不久舍國去普明香嚴山中修道，功成超度。經過三千劫始證金仙。又超過億劫，始證玉帝。

    這個傳說過於玄虛，缺乏國人熱衷的人倫常情，與《西遊記》中的玉帝也相去甚遠。恩爺應該是結合了另外一個民間傳說，以此豐富了玉帝的形象。這個傳說是這樣的——

    話說當年三界大亂，諸神眾仙群龍無首、派系林立。為了解決這種情況，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等大仙商議，決定到人間尋找一位能人賢仕來統領三界。於是，在太白金星指派下，赤腳大仙來到人間尋能訪賢。他打聽到一位大善人，這位名叫張友善的大善人是一個莊主，為人忠厚善良，尤其是受了氣還能夠處處忍讓別人，所以又被人稱做張百忍。由於世人都叫他張百忍，久而久之忘了他的本名。

    赤腳大仙找到張百忍後，告訴他三界的情況，並請他上天做玉皇大帝，張百忍嚇得連連搖頭擺手，不肯答應。赤腳大仙心有不甘，他赤著光腳來回奔波、軟磨硬泡，最後張百忍才勉強答應。但他對赤腳大仙提出了合乎人倫的要求——「我要是就這樣一個人跟你上了天，我的妻子，還有七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怎麼辦？我不能做了玉皇大帝沒了親情啊！那我還不如不去！」

    也許是赤腳走路走到痛，生怕完不成任務，赤腳大仙一口答應了他的條件，說道——「上了天，你的妻子王氏理所當然要被封為王母娘娘，七個女兒也要被封為公主，你的乾女兒張巧嘴就做七公主的侍女一同上天！」張百忍還是猶豫，在院子里看了看，又說——「這房子我住了這麼長時間，還有我家裡這麼多的雞啊鴨啊就這麼不要了，我還真捨不得！」赤腳大仙對他說——「天庭金碧輝煌，要什麼有什麼，你這些沒用啊！」可張百忍堅持要帶上天。

    「一不做二不休」，赤腳大仙統統答應了他的所有要求。最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張百忍帶著他所有能帶的一切來到了天庭。不過，張百忍還是充分展示了他的領導才華，短短几個月時間，他找出了三界大亂的根本原因，對症下藥，大整朝綱。眾仙都認為他功不可沒，紛紛推舉他為終身玉帝。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稱作「雞犬皆仙」。典出《神仙傳·劉安》。書中說淮南王劉安修鍊得道，臨升天之時，「余葯器置中庭，雞犬舐啄之」，也都升天成仙了。這個典故與張百忍的作為如出一轍，但劉安顯然要被動許多，倒是張百忍顯得更加富有「人情味」，也更加生動活潑、貼近生活。

    這也讓老傴明白了一個道理——「領導終身制」還是有它的合理性嘀。您想啊！讓他一個人連帶他家人吃飽喝足，咱最多忍耐一時，至少還有讓咱喝口湯的機會。否則，「走了太陽，來了月亮，又是晚上」，這後來一波接一波的人吶，他們自己一家老小，連帶雞鴨豬狗都還沒吃飽，甚至連骨頭都沒得肯，哪裡還有咱瞅一下的眼福？——唉！看來咱也得認命了，這打從祖先構造這個世界起，就告訴我們—— 「出身」和「關係」是很重要嘀！

    ……但仔細想來也心有不甘——當初太白金星怎麼就犯下如此低級錯誤，好歹買一雙鞋讓赤腳大仙穿上。實在沒錢，您就跟老傴開口說一聲，咱還誰跟誰呢？雖然這個「捐」那個「獻」的，已經讓老傴成為「月光族」，但老傴還是寧願再冒背駝五度的風險，咱勒緊腰帶也是要給您捐出來的！……

    佛教傳入中國後，因三教合一的傾向，佛教徒常將帝釋天等同於道教的玉皇大帝。並將正月初九「天帝誕辰日」當成帝釋天的生日。但事實並非如此，帝釋天產生於印度，與中國的玉皇大帝分屬不同的神化體系。帝釋天位於忉利天界，有轉世輪迴之說；而玉皇大帝乃萬天帝主，是永生不滅的。從邏輯架構來說，帝釋天當然可以歸屬萬天帝主的玉皇大帝管轄。因此，恩爺在他構造的仙魔世界裡，合乎邏輯地讓佛家在西天靈山建立起他們相對獨立的極樂世界，但它又是「臣服」於玉皇大帝的統領，至少表面上如此，至於是否真心「臣服」，這就為《西遊記》寫照現實，提供了合乎邏輯的虛擬背景。

    赤腳大仙自作主張，將張百忍妻子王氏封為王母娘娘。這樣的傳說明顯有違道家倫理，也不符合《西遊記》背景邏輯。因此，恩爺刻意模糊了玉帝妻子的角色，把王母娘娘塑造成瑤池仙境「單親主人」，她主掌作為「天庭俸祿」的蟠桃，成為獨當一面的神仙。這在《聖人不仁：鎮元失桃》里，老傴已經作了說明。此外，作為有血有肉、關親愛友的玉帝，有關他的許多親戚朋友傳說，也被恩爺有選擇地搬進了西遊世界。在相應的故事中，老傴已經或將為您一併解讀，這裡就不細說了。

    道教認為——正月初九為玉皇聖誕，俗稱「玉皇會」，傳言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在這一天都要隆重慶賀，玉皇大帝在其誕辰日的下午回鸞天宮，是時道教宮觀內均要舉行隆重的慶賀科儀。每年的臘月廿五，玉帝要親自陣聖下界，親自巡視察看各方情況，依據眾生道俗的菩惡良莠來賞善罰惡。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深入基層、調查研究」，也可以叫做「市長接待日」。

    原著第八十七回《鳳仙郡冒天止雨，孫大聖勸善施霖》，講的就是某年臘月廿五，玉帝「現場辦公」時發生的一件令他「龍顏大怒」的事件，並因此引得悟空上躥下跳——

    師徒四人來到天竺外郡鳳仙郡，適逢郡侯出榜招求法師祈雨救民，悟空請來東海龍王敖廣，敖廣要悟空向玉帝請一道降雨聖旨。玉帝說出該郡止雨的原因，是由於三年前玉帝出遊來到鳳仙郡，見郡侯將齋天素供推倒喂狗，冒犯上天，玉帝當即立下三事於披香殿內，即雞吃米山﹑狗舔面山和燈燎金鎖，直等米盡面空鎖斷，鳳仙郡才該下雨。四大天師要悟空去勸郡侯歸善，方可驚動上天，那米和面山馬上就倒，金鎖也即可就斷。

    悟空責問郡侯，郡侯不敢隱瞞，說出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在衙內獻供齋天，因妻不賢惡語相爭，郡侯一時發怒推倒供桌潑了素供，後來是叫狗來吃了。這兩年時常追悔，卻無處解釋。悟空要郡侯回心向善，趁早念佛看經，否則性命不保。郡侯磕頭禮拜誓願皈依佛門。並立刻啟建道場，全城燒香念佛。經過悟空一番上天入地的奔走，玉帝終於傳旨施雨。

    為感謝唐僧師徒恩德，郡侯火速趕工，興建四人生祠。半月完工後，唐僧題名「甘霖普濟寺」。 郡侯為師徒四人繼續西行舉行了盛大的送行儀式，送出三十里後才揮淚目送，直到看不見師徒四人，送行隊伍才依依不捨打道回府。

    在整部《西遊記》里，玉皇大帝基本上是端坐凌霄寶殿，聽取各路神仙「要事來奏」。像這樣「基層調研」並且「說辦就辦」的情形，僅此一例。令人拍案稱奇的是，恩爺一改春秋筆法，平鋪直敘，筆鋒直指神聖不可冒犯的玉皇大帝，甚至以【鳳仙】作地名，也可以理解為「諷仙」——諷刺神仙。以致粗讀此回時，竟然不敢相信這是玉帝本人的「旨意」，特別是他不厭其煩布設三道難題的做法，總以為又是恩爺埋下的伏筆。

    說實在的，對於恩爺布設政治角斗的伏筆，老傴已經有一種厭煩的情緒。特別是看到如今大量圍繞《西遊記》的「權謀」解讀，恨不能就此擱筆，撤銷自己的博客賬號，然後一門心思去到公園，與一幫爺娘們下下棋、跳跳舞。但老傴又是如此計較之人，捨不得輕易丟棄這些靠「一指禪」敲打出來的文字。況且，經過長期的研讀，老傴似乎已經感觸到恩爺他那平靜的呼吸但卻急促的心跳。無奈之下，只好繼續抱著「先讀通、後讀透」的思路，硬著頭皮，對玉帝的這個反常行為進行解讀。

    思前想後，總覺得最大的伏筆可能是玉帝設下「包袱」，讓唐僧一行路過此地時，有求於自己，這樣既彰顯自己的權威，又抬高佛家聲望，達到遏制道家的目的。

    尤其是這樣一段描寫——【行者聞言，大驚失色，再不敢啟奏。走出殿，滿面含羞】。這【滿面含羞】用的蹊蹺——憑著悟空「不把玉帝老兒當回事」的性格，他應該感到「憤怒」才是，怎麼會是【含羞】呢？除非天師告訴了他玉帝的真實用意，讓他感到錯怪了玉帝，而表現出「羞恥」的神情，才會【再不敢啟奏】。

    ——可是，「愛民如子」的玉皇大帝，為了一點小小的政治圖謀，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違？是恩爺在惡意詆毀神聖莊嚴的玉皇大帝嗎？

    無奈之下，只得將這個疑問暫時擱置一邊，留待《羊頭狗肉：玉帝從佛》一併解析。這裡接著探討這樣一個問題——恩爺如此詆毀玉皇大帝，是何用意？

    道教——這裡以示區別於現實的道家，他們追捧的《道德經》里，有這樣的表述——「聖人恆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得善矣。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得信矣。聖人之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渾焉。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這個意思是很清楚的——聖人沒有固定不變的意志，而是以百姓的意志為意志。善良的人，我以善良對待他；不善良的人，我也以善良對待他。這樣天下人的品德都善良了。誠信的人，我以誠信對待他；不誠信的人，我也以誠信對待他，這樣天下人的品德都誠信了。聖人立於天下，要收斂謹慎啊，讓天下人的心靈都變得混沌、純樸。百姓都專註於自己的視聽，聖人要把自己當作他們的孩童一樣。

    對比玉皇大帝的言行，恩爺的諷刺真可謂辛辣刻薄！——對於郡侯個人的不端言行，不是對郡侯本人施以懲罰，而是把「百姓」當作人質進行綁架。在《空不異色：文殊解恨》里，我們看到佛家的宗教審判，也只是限定在對「國王」 本人的報復之內。於是，道家精心塑造的玉皇大帝形象，在恩爺筆下，就像這「米山」﹑「面山」和「金鎖」一樣，頃刻間轟然倒塌、化為烏有。

    看官老爺您還別以為這是恩爺「天馬行空」的意淫，他的筆墨實際上潑向明朝第十一代皇帝——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

聖人不仁⑦：鳳仙止雨⑵

　　正德二年(1507)九月十六日，嘉靖出生於湖廣安陸州長壽縣(今湖北鍾祥市)的興王藩府，他出生時，恰巧他父親的摯友玄妙道人陳純一羽化，他便被說成是玄妙道人投胎轉世。明朝媚人記載了與他誕生相伴隨的奇異的吉祥瑞兆，如「黃河水清五日」、「紫色雲布滿天空」。這讓老傴茅塞頓開——難怪現在一直沒有「真龍天子」出現，別說是「紫雲」，就是「白雲」都難得一見——不是都給「霧霾」了嘛！看來「環境保護」不僅具有生態意義，更有巨大的政治意義。因此，老傴一直盼望儘快還我一個晴朗的天空，以便能夠及時看到「紫雲」閃現，進而「追根溯源」，早早攀附「真龍天子」，徹底改變這一生背駝、邋遢齷齪的命運，實在不行，寫兩篇「天降祥瑞」的文章，賺點稿費也是可以的。……

　　總之，嘉靖從出生落地開始，就與道家有著「割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葛。把他比作「玉皇大帝」，或者把「玉皇大帝」比作他，應該是不會引起任何版權糾紛的！

　　縱觀嘉靖荒誕不經的一生，史學界對他可謂褒貶不一。但在老傴看來，恩爺有著近距離觀察的條件，他從當代人的角度，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審視體系，這就是他不厭其煩羅列出來的——「雞吃米山」﹑「狗舔面山」和「燈燎金鎖」。

　　①首先來看「雞吃米山」——這是「一日作雞、開創先河」的的意象。

　　看官老爺可別誤會了這「一日作雞」的意思。雞在傳統文化尤其是創日神話里，有著特別神聖的意義，它是充當創日第一日所造之物。《太平御覽》卷三十引《談藪》注云：「天地初開，以一日作雞，七日做人。」神話學家們認為，創日神話表達的從混沌到有序，從黑暗到光明的主題，是以先民日常經驗中的東方日出，白晝取代黑夜的自然現象為藍本。

　　正德十六年(1521)四月，武宗朱厚照去世，以太祖「兄終弟及」之文，奉詔進京膺承大統，接替堂兄皇位，定次年為嘉靖元年。這當中，勵精奉公除弊懲奸的袁宗皋和首輔楊廷和，是嘉靖得以繼位的直接策劃者。嘉靖登基後，楊廷和又提出了很多整治朝綱的建議，如革除錦衣衛和內監局工役、削禮監權柄、剔除奸佞、獎勵農桑、起用老臣等項，得到了採納。禮部尚書後擢為首輔的夏言疏陳武宗朝弊政，受世宗賞識，裁汰親軍及京師衛隊冗員三千二百人，出按皇族莊田，將其全部奪還民產。武定侯郭勛，在治文興教方面給嘉靖以進一步的影響。給事中解一貫，為嘉靖陳講學、修德、親賢、任相、遠奸、用諫、謹令、戒欲、恤民十事，得到採納。更有楊繼盛等一批著名諫臣，捨身直諫名垂千史。尤其令人稱道的是章聖皇太后，在如何明孝悌之綱、穩固御政地位方面，給嘉靖以終身的影響。等等。可見，就是這些「一日作雞」的太后和大臣們，為嘉靖執政近四十六年間，使得資本主義在中國進入萌芽時期，這可是「開創先河」的偉大之舉。正如英國《劍橋中國明代史》評價的那樣——「一般認為是一個經濟非常活躍的、農業技術和生產發展的、紡織品和手工業生產大規模發展的時代。」同時，也是文化繁榮和思想活躍的時期，「開了晚明和清代嚴密的、批判的學問的先河。」

　　有看官老爺提出疑議了——你說這些人「一日作雞、開創先河」尚可理解，但「雞吃米山」畢竟有「挖牆腳」的意思，這怎麼說得通？

　　——對頭！這就是不同的「價值觀」評價所導致的不同結論。從更深一層來解讀，不提現代民主理論，僅就這些人物追捧的《道德經》來說，其中有這樣一段表述——「不尚賢，使民不爭；……恆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矣。」。比照這一「還政於民、讓民做主」的理想，這些「一日作雞」的「賢人」們，他們的所作所為，本意是為捉襟見肘的朝廷財政「開源節流」，主觀上是以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為這個王朝的長久統治提供合理性與正當性，他們絲毫不敢觸及業已展現資本主義萌芽的經濟基礎與腐朽沒落的上層建築之間的矛盾。他們「兼濟天下」、「重振朝綱」與奸臣們的「結黨營私」、「爾虞我詐」，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都沒有擺脫「與民爭利」、「坐吃山空」的傳統把戲。說白了都是「狗咬狗」的政治角斗，無非為現代宮廷劇作者增加幾筆稿費而已。他們主觀上是為大明帝國「勵精圖治」，但客觀上是挖了自漢唐尤其是宋以來緩慢累積的資本主義「牆腳」，使得五百年後的我們，還一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姓什麼，拚命在河水裡摸著什麼東東。「雄雞一唱天下白」——看來不是所有的「雞」，都能唱白天下的。

　　②再來看「狗舔面山」——這是「任用奸臣、敗壞朝綱」的意象。

　　都說「雞鳴狗盜」，恩爺的隱喻太辛辣了！才說完「雞」，又接著要說「狗」——有明一朝，真可謂「雞鳴狗盜」。其他許多「大名鼎鼎」的人物就不說了，這裡主要是講嘉靖朝的，是講「金毛哈巴狗」——注意，是披著「金毛」的「哈巴狗」。為害最甚的非嚴嵩莫屬，《明史》將他列為明代六大奸臣之一，稱其「惟一意媚上，竊權罔利」。此外，被稱為嘉靖第一鬼才的嚴嵩之子嚴世蕃、明朝唯一一個三公兼任三孤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以及晚節不保的首輔徐階，對了，還有在日後解讀當中要專門提及的一個人，他就是嚴嵩的義子、被明史指為 「諂奉無不至」的工部尚書加太子太保趙文華。等等、等等。這些「狐朋狗黨」、「狗仗人勢」、「狗彘不如」、「狗苟蠅營」 ……的傢伙——對不起！老傴一連的「狗」罵似乎仍然不解心中義憤。它們一門心思就是迫害忠臣、剷除異己，使得「流毒善類，卒以亡國」，為中華文明的滅頂之災埋下了禍根。

　　這裡老傴用「中華文明」，而不是「大明王朝」，是有講究的。如果有人要說他們也像歷朝歷代「農民起義領袖」一樣，是客觀上做了「大明王朝」的「掘墓人」，是有「積極意義」的。那麼，老傴要說講這些話的人也是「狼心狗肺」的傢伙！——王朝更迭如果不能注入文明的基因，所謂的「掘墓人」，充其量只能算作「盜墓人」。而事實上，打從春秋戰國以來，正是那些不絕於史的奸臣宦官，缺乏人類所應具有的基本德行，為了那點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一己私利，不斷啃噬著本已脆弱的文明軀體，為民族傳續的基因注入了更為殘暴的變異因子，就在這樣的不斷雜交下，一個個沒落王朝倒下去，重新建立起來的，卻是更加虛偽也是更加殘暴的政權。到了嘉靖朝，經過這幫「鼠狗」之流的再次「配種」，傳到崇真那裡時，所謂的「中華文明」再也沒有一絲文明的氣息。終於，隨同崇真一起呆在煤山那棵樹上的，便是「中華文明」這早已乾癟了的驅肢。

　　別拿「歷史虛無主義」或是「文化虛無主義」的大棒，來恐嚇老傴！對於一個崇尚「叢林法則」的人來說，有什麼資格談論「文明」？對這樣一個政權更迭充滿變數、依靠暴力的國度來講，又有什麼理由證明它「燦爛文明」？

　　③最後看「燈燎金鎖」——這是「篤信丹火、消磨意志」的意象。

　　嘉靖皇帝尊道教、敬鬼神，一生樂此不疲。不僅如此，還要全體臣僚都要尊道，尊道者升官發財，敢於進言勸諫者輕則削職為民，枷禁獄中，重則當場杖死。同時，嘉靖為了煉製丹藥，強迫宮女們服食催經下血的藥物，許多人因此喪命，直接導致他自己差點被幾個忍無可忍的宮女勒死，上演了一出千古絕唱的「壬寅宮變」。在這個過程中，道士邵元節、陶仲文和藍道行等，對嘉靖在崇道修身上給予了深遠的影響。邵元節早年放浪形骸於江湖間，因嘉靖好鬼神事，日夜齋醮，於嘉靖三年（1524）征之入京，召對便殿，頗得世宗賞識。使居顯靈宮，專司禱祀。嘉靖五年封「秉誠致一真人」，統轄朝天、顯靈、靈濟三宮，總領道教，給玉、金、銀、象印各一。因「禱祀」有功，累加封賞。陶仲文以符水哩劍，絕除宮中妖孽得到世宗信任，一身兼少師、少傅、少保數職，這在明朝歷史上是空前絕後的。

　　歷史在這裡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身出佛門的太祖朱元璋，看到了因果報應說在教化百姓中的作用，在他奪得大位後，迫不及待地極力鼓吹佛家的因果學說，認為「其佛仙之幽靈，暗助王綱，益世無窮」，他不余遺力推崇「三教合一」，本意是以宗教麻痹人民，為自己得之不易的帝國奠定唯一的輿論和思想基礎。而歷史的確是「果報昭然矣」，但「果報」的不是別人，恰恰是他的子孫——嘉靖一反太祖「棄佛入世」做法，轉身「避世求道」，實實在在地被「麻痹」了一回，可就是這一回，差點要了世宗的小命不說，要了大明的「大命」卻是千真萬確的！

　　【朕即立以三事，在於披香殿內】——縱觀嘉靖皇帝的一生，不就是【玉皇大帝】所做的這三件事嗎？——【米山邊有一隻拳大之雞，在那裡緊一嘴，慢一嘴，嗛那米吃。面山邊有一隻金毛哈巴狗兒，在那裡長一舌，短一舌，餂那面吃。左邊懸一座鐵架子，架上掛一把金鎖，約有一尺三四寸長短，鎖梃有指頭粗細，下面有一盞明燈，燈焰兒燎著那鎖梃。】

　　都說「歷史是小姑娘任人打扮的辮子」。老傴沒有這樣的愛好，小姑娘可愛也好，可憐也罷，絕不會因為辮子的樣式，而改變對她的態度。老傴更在意她的言談舉止，從而給人留下的音容笑貌。

　　只是可惜，這樣的音容笑貌，或者說這樣的三件意象，真有使人難以言說的思緒——「雞吃米山」從善意的角度來看，是那樣的懦弱無能——【拳大之雞】；「狗舔面山」又是那樣的逍遙自在——【長一舌，短一舌】；而「燈燎金鎖」堪比「鐵杵磨針」，總不免讓人有一種「危在旦夕」的感覺——【一盞明燈，燎著那鎖梃】……

　　——這是恩爺早在將近一個世紀前，就已經預言了大明王朝必將覆滅的結局嗎？而這一覆滅又是如此悲壯，不僅僅是「崖山之後無中國，明亡之後無華夏」，更是把站在世界同一起跑線上的炎黃子孫，硬生生拉下了「現代化」的賽場。

　　曾經看過一位名人接受訪談時說過一句話，後來一直搜索不到，這裡只好隱其名以免官司，他的大意是——我們這個民族，不要說多出幾位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家，能夠少出一些不肖子孫就是萬幸了。

　　是的，上蒼給每個民族的生存條件都是公平的。白人也好，黃人也罷，沒有誰比誰聰明到哪裡去！兩千五百多年前，泰勒斯、畢達哥拉斯、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等，一批哲學巨匠降世西方。與此同時，老子、孔子、莊子、孟子、荀子等等，也齊齊來到中華大地，為炎黃子孫傳經佈道。您能說我們少了什麼嗎？

　　五百多年前，歐洲結束了中世紀封建割據的「黑暗時代」，進入文藝復興和大航海時代。與此同時，甚至是更早一段時間，炎黃子孫就已經結束封建割據步入帝國專制，並已叩響資本主義的大門，文藝和航海更是聲名遠播。您能說我們又少了什麼嗎？

　　還是將近五百年前，恩爺的《西遊記》以「荒誕不經」的文學形式隱晦曲折流行於世，差不多半個世紀後，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才以「不合邏輯、無法理喻」 的特點，點亮了西方「人道主義」的光芒。您還能說我們少了什麼嗎？

　　一身背駝的老傴，無意故作深沉，更不可能指點江山，只是因解讀名著《西遊記》有感而發。不是嗎？太多的時候，不是有太多的人，在民族命運轉折的關頭，臉後心黑地充當起「不肖子孫」的角色？對於這樣一些「不肖子孫」，先人們也以各種方式給予了懲戒。但「不肖子孫」綿延不絕的基因來自何處呢？恩爺在他的不朽巨著《西遊記》中，回答了這個問題嗎？我們又認真去「讀通讀透」了嗎？恩爺已經找到的病根，是否又被我們當作制勝法寶，樂呵樂呵地再次扮演起或大或小的「不肖子孫」來？

　　好了！嘉靖皇帝也好，玉皇大帝也罷，畢竟「天高皇帝遠」。不明就裡的【鳳仙人民】，對唐僧師徒的作為，還是要感恩戴德的——【三藏道：「有，留名當喚做『甘霖普濟寺』。」郡侯稱道：「甚好，甚好！」用金貼廣招僧眾，侍奉香火。殿左邊立起四眾生祠，每年四時祭祀；又起蓋雷神、龍神等廟，以答神功。看畢，即命趲行。那一郡人民，知久留不住，各備贐儀，分文不受。因此，合郡官員人等，盛張鼓樂，大展旌幢，送有三十里遠近，猶不忍別，遂掩淚目送，直至望不見方回。這正是：碩德神僧留普濟，齊天大聖廣施恩】

　　但讓【鳳仙人民】渾然不知的是——唐僧因此被佛家記上一過——【鳳仙郡求雨七十二難】——他做了不該做的事！

　　老傴也感到他的確是做了不該做的事！——大自然有它自身的運行與發展規律，一旦以為「行雲布雨」的生殺大權可以交給「神仙菩薩」的時候，一系列「止雨」「求雨」的鬧劇就註定環環相扣、延綿不絕——這也是老傴把這個【鳳仙求雨】的故事，改為《鳳仙止雨》的根本原因！

聖人不仁⑧：玉華收徒⑴

　　如果要問悟空的徒弟是誰？或者再問八戒和沙僧的徒弟又是誰？相信不少人會反問到——他們有收過徒弟嗎？

　　有的，他們的徒弟分別是天竺國下郡玉華縣的三位王子。原著第八十八到第九十回，講述的就是悟空三兄弟在這裡收徒授藝時，所發生的一樁離奇古怪的事情。

　　話說唐僧師徒，在天竺國鳳仙郡求降甘霖，郡侯感恩戴德，興建甘霖普濟寺，立下師徒生祠。四人在全郡官員遠送三十里後，喜喜歡歡來到天竺國下郡玉華縣，在這裡結識了玉華王一家。三位小王子對唐僧三個徒弟的法術佩服至深，懇請收徒授藝。悟空隨即答應，玉華王舉行了隆重的拜師禮。悟空將仙氣吹入三人腹中，三人果然脫胎換骨，在悟空三兄弟的分別傳授下，三位王子技藝大增，並開始防制金箍棒、九齒鈀和降妖杖三件法器。

　　不料三件法器被豹頭山虎口洞黃獅偷走，黃獅得意忘形舉辦釘鈀會，被悟空三兄弟用計奪回法器。黃獅不敵，投奔竹節山九曲盤桓洞號稱九靈元聖的九頭獅。九頭獅帥徒子徒孫在郡城外與悟空三兄弟展開大仗。戰至天晚，八戒被雪獅和猱獅拿住，悟空與沙僧拿獲狻猊和白澤二獅。第二天，九頭獅授計黃獅，由黃獅領四獅索戰悟空與沙僧，九頭獅趁機張口噙著唐僧、八戒、老國王和三位王子回洞。悟空二徒將黃獅打死，活捉四獅。次日，悟空二徒找到盤桓洞，被九頭獅張口噙獲。

　　悟空使法逃出妖洞，在竹節山土地的交代下，悟空來到東極妙岩宮，太乙救苦天尊叫獅奴來問，獅奴醉醒，交代九頭獅已出走三日。天尊隨悟空來到妖洞，悟空引出九頭獅，天尊念咒語將它收伏。悟空進洞解出所有被綁人員，並燒毀了妖洞。

　　悟空叫人把六頭活獅殺了，連同黃獅的肉分給州城內外所有人享用。三件法器的防制也已完成，唐僧三徒繼續授藝，三位王子操演精熟。王子給悟空三兄弟各做了一件錦布直裰。三人欣然領受，收拾行裝起程。全城夾道歡送，出城許遠才回。

　　這裡出場了一位關鍵角色——【太乙救苦天尊】。他也是《西遊記》唯獨一次出場的人物之一。我們還是先來認識一下這位讓悟空差點忘記的天尊，了解一下在有關的傳說當中，他到底是一位什麼樣的神仙？也許對於讀通原著能夠起到很好的效果。

　　太乙救苦天尊，簡稱太乙天尊或救苦天尊，又稱青玄大帝、青華大帝和尋聲救苦天尊等，在道教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他是身兼「道教觀音」和「道教地藏」雙重神格的大慈尊。「妙道真身，紫金瑞相」，天尊居「東方青華長樂世界」妙嚴宮，也稱妙岩宮，端坐於七寶芳騫林中之九色蓮花寶座，身下一九頭青獅口吐烈焰簇擁寶座。天尊天上環繞九色神光，放射萬丈光芒。統領青玄左府一切真仙，掌握三界救苦之事（仙界長生、人間救苦、冥界度亡）。不但能普度亡者，亦能救護生者，恩澤眾生，一如阿彌陀佛的西方極樂世界。對於積德行善、曉道明玄而功德圓滿之人，太乙救苦天尊亦能「乘九獅之仙馭，散百寶之祥光」，接引其登天成仙。

　　漢族民間常稱此尊為太乙真人。道教隱宗——妙真道，奉他為本宗主祭天尊神。道教傳說中的太乙救苦天尊化身無數，廣救一切生靈。比佛教中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產生還要早很多。但可悲的是，到了近代，天尊名諱卻只保留在道經中和道士誦唱的經韻中。他在漢族民間的影響已遠遠不及觀音。究其原因，在東方人心目中，女性是溫柔、善良、賢淑、慈愛、極具同情心、憐憫心的典範。她們的品格和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神職更為協調，與男性相比，女性神（觀音的種種化身)救苦救難比男性神更為適宜，更受歡迎。而且和道教的主張清凈，主張「寧可失傳，不可妄傳」，「口口相傳，不留文字」的規定都有很大的關係。所以將此尊的赫赫大名湮沒在了世間。觀音菩薩常化身慈秀俊美的女性外相，而太乙救苦天尊卻是常示現威嚴端莊的男性外相。這和後來太乙信仰不及觀音信仰也有一定的微妙關聯。

　　由此看來，太乙救苦天尊是道家塑造的救苦救難的妙道真身。回到小說上來，我們不難理解，掌握三界救苦大任的天尊大人，日理萬機，對家奴貪酒疏於看察，致使【九頭獅】為害民間，雖然耽誤了唐僧取經的行程，但終究在天尊老人家的親自處理下，化解了一場危機，使得唐僧得以繼續邁開西行的腳步。這樣的奇聞軼事，並不影響天尊老人家的光輝形象。相反，這樣的生動細節，似乎更加凸顯了天尊老人家不護家短、救苦救難的品性。

　　如果這樣理解沒有問題的話，那麼恩爺就是在為道家，至少是為被稱作「道家觀音」的太乙救苦天尊歌功頌德了。可在老傴看來，這又明顯不符合恩爺「貶佛抑道」的一貫思路。他怎麼在小說接近尾聲的時候，突然抬出這位幾乎接近完美的「道家觀音」，與已經被他被描繪成了【菩薩妖精，總是一念】形象的「佛家觀音」，形成強烈的反差？是老傴之前的所有解讀都錯了嗎？還是恩爺不改初衷，一如既往地「貶佛抑道」，只是他仍然巧設玄機，有待讀者進一步探明底細？

　　不敢大意，老傴蹩腳花鏡幾脫幾戴，但終是無果。卻又心有不甘地想到背駝——難道說天尊老人家的頭頂上真是萬丈光芒？他端坐的九色蓮花寶座，真的被【九頭獅】口吐烈焰熊熊簇擁？……

　　不對啊！悟空拜見天尊老人家的時候，只見天尊高坐九色蓮花座上，【九頭獅】肯定是不在座邊的，自然少了熊熊烈焰的映襯。他老人家由於上了年紀，也像老傴這樣「尿的越來越近，看的越來越遠」，渾然不知身邊少了什麼，倒也說得過去。可他身邊侍衛眾仙也都沒有察覺，更沒有人提醒他，這就讓人不可思議了。

　　於是，老傴再次戴上能夠看清近處的老花鏡，從頭逐字審摸，果然發現不少疑問。

　　⑴開場見一老者，老者口稱【……此王甚賢，專敬僧道，重愛黎民。老禪師若去相見，必有重敬】

　　——結合後來的描寫看，由於王爺【重愛黎民】，這玉華縣可是國泰民安。

　　⑵王子被八戒的一番言行搞得心驚肉跳後，【奈著驚恐，教典膳官請眾僧官去暴紗亭吃齋】

　　——這【暴紗亭】是什麼含意？

　　⑶【乃是這三般兵器放光。妖精又喜又愛道：「好寶貝，好寶貝！這是甚人用的，今放在此？也是我的緣法，拿了去呀！拿了去呀！」他愛心一動，弄起威風，將三般兵器，一股收之，徑轉本洞】

　　——他沒有對【甚人放在此】做進一步了解嗎？這「拿」說的輕巧，「偷」是肯定的。

　　⑷王子道【神師此問，甚是有理。孤這州城之北，有一座豹頭山，山中有一座虎口洞。往往人言洞內有仙，又言有虎狼，又言有妖怪。孤未曾訪得端的，不知果是何物。】

　　——可見這些妖怪，平時並不為害鄉里，是妖是仙都還說不清楚。

　　⑸妖王聽說，即喚【小的們，取五兩銀子，打發他去】

　　——這些妖怪還是很守江湖規矩的——只偷不搶。

　　⑹【只見正中間桌上，高高的供養著一柄九齒釘鈀，真箇是光彩映目，東山頭靠著一條金箍棒，西山頭靠著一條降妖杖】

　　——要麼這妖怪真的不知道金箍棒的威力，要麼有意貶低悟空的地位。

　　⑺【老妖聞言，默想片時，笑道：「原來是他。我賢孫，你錯惹了他也！……那長嘴大耳者乃豬八戒，晦氣色臉者乃沙和尚，這兩個猶可。那毛臉雷公嘴者叫做孫行者，這個人其實神通廣大……你怎麼惹他？也罷，等我和你去，把那廝連玉華王子都擒來替你出氣！」】

　　——老妖對悟空三兄弟還是熟悉的，三件寶貝物歸原主也是情理之中。既然說【你錯惹了他】，又幹嘛要【替你出氣】？而且連沒有責任的玉華王子也不放過，老妖到底是怎麼想的？

　　⑻【老妖聽說，低頭不語。半晌，忽的吊下淚來，叫聲：「苦啊！我黃獅孫死了！猱獅孫等又盡被和尚捉進城去矣！此恨怎生報得！」】

　　——從【低頭不語】到【吊下淚來】，這態度轉變得是不是有點蹊蹺？

　　⑼土地戰兢兢叩頭道【那老妖前年下降竹節山。那九曲盤桓洞原是六獅之窩，那六個獅子，自得老妖至此，就都拜為祖翁。祖翁乃是個九頭獅子，號為九靈元聖。若得他滅，須去到東極妙岩宮，請他主人公來，方可收伏。他人莫想擒也】

　　——這伙妖怪並不殺人越貨，土地為何這麼怕它？

　　⑽【行者聞言，思憶半晌道：「東極妙岩宮，是太乙救苦天尊啊。他坐下正是個九頭獅子」】

　　——悟空在齊天府空享「齊天大聖」虛名時，東遊西盪，對東極妙岩宮肯定是熟悉的，他為何要「思憶半晌」？

　　⑾【天王道：「那廂因你欲為人師，所以惹出這一窩獅子來也。」行者笑道：「正為此，正為此！」】

　　——這看上去是一句玩笑話，但聯想到回目就叫《師獅授受同歸一，盜道纏禪靜九靈》，這不是在暗示什麼嗎？

　　⑿【只見天尊高坐九色蓮花座上，百億瑞光之中】

　　——天尊以及他身邊的人都沒有發現身邊少了口吐烈焰的九頭獅？

　　⒀【天尊聞言，即令仙將到獅子房喚出獅奴來問？」那獅奴熟睡，被眾將推搖方醒，揪至中廳來見。天尊問道：「獅獸何在？」那奴兒垂淚叩頭，只教：「饒命，饒命！」天尊道：「孫大聖在此，且不打你。你快說為何不謹，走了九頭獅子。」獅奴道：「爺爺，我前日在大千甘露殿中見一瓶酒，不知偷去吃了，不覺沉醉睡著，失於拴鎖，是以走了。」】

　　——事情沒問清楚當然不應該打，幹嘛裝腔作勢？這【不謹】二字不是提醒獅奴問題的性質沒那麼嚴重嗎？

　　⒁【天尊道：「那酒是太上老君送的，喚做輪迴瓊液，你吃了該醉三日不醒。那獅獸今走幾日了？」】

　　——幹嘛提到太上老君？如此厚禮輕易就讓人偷喝了？是管理混亂，還是另有隱情？

　　⒂【叫獅奴道：「你且起來，饒你死罪，跟我與大聖下方去收他來。汝眾仙都回去，不用跟隨」】

　　——【不謹】可以治以【死罪】嗎？

　　⒃【天尊道：「我那元聖兒也是一個久修得道的真靈：他喊一聲，上通三聖，下徹九泉，等閑也便不傷生。孫大聖，你去他門首索戰，引他出來，我好收之」】

　　——一般情況下元聖兒是不傷生的，這從當地的治安情況和唐僧等人沒有被殺可以看得出來。但它來到此地

　　⒄【那妖精趕到崖前，早被天尊念聲咒語，喝道：「元聖兒，我來了！」那妖認得是主人，不敢展掙，四隻腳伏之於地，只是磕頭】

　　——【元聖兒，我來了！】這語氣顯然不是斥責，更像是兒子落難父親及時趕到時的安慰。

　　⒅【旁邊跑過獅奴兒，一把撾住項毛，用拳著項上打彀百十，口裡罵道：「你這畜生，如何偷走，教我受罪！」那獅獸合口無言，不敢搖動。獅奴兒打得手困，方才住了】

　　——獅奴不就是喝醉睡了三天，也算受罪嗎？從生物學來說，這「項上」是肌肉較多的部位，只要不是打在動脈上，就沒有生命危險，這【合口無言】與【打得手困】不像是配合默契的嗎？

　　⒆……

　　哇塞——一傢伙挖出這麼多問題，難怪累的老傴氣喘吁吁。能簡單點嗎？——不行啊！老傴實在無從下手，都是這該死的【九靈元聖】……對了就連這四個字，好像每個字也都充滿玄機，您說是也不是？

聖人不仁⑨：玉華收徒⑵

　　這個故事一共用了三回篇幅，最後一回的題目是《師獅授受同歸一，盜道纏禪靜九靈》。這極其押韻並富有意象的回目，為這個已經撲朔迷離的故事，又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也讓為此已經背駝五度的老傴，再度感到背駝的壓力。無奈之際，只好求助「有求必應」的「度娘」。「功夫不負有心人」，一位禪學大師的解讀，吸引住了老傴的眼球。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愣是看不明白。一時間自信心好像都長到背上去了，不說自己對佛門禪宗不甚了了，就是文言文好像也該到老年大學惡補一下。可老傴又是急性子，等不得那般ABC。只好摘抄於下，萬望能講「白話」的高人，給老傴點撥點撥——

　　【師獅授受同歸一】——師，智慧也；獅，意識也；授，給予也；受，接受也；同歸一，本體是一，普天之下一切萬法，本來是一。智識同體，授受是一。得亦失，失亦得，哪裡起的分別？眾生意識上起的分別。如果放下妄想分別和執著，哪裡有相對的世界和事物存在？我們今天的苦難是從哪裡來的？從時時刻刻自我的見解里來的，要修行，要解脫，從放下自我開始。西方文化強調有個性的自我，現在國內也在效法這種教育，豈不知這種教育是大逆不道的，是南轅北轍的。

　　【盜道纏禪靜九靈】——盜，從心外取法；道，將一切萬法歸一；纏，縱妄想分別執著的煩惱；禪，息妄想分別執著的菩提；靜，止息；九靈，一切受想行識的作用。內外本在一處，煩惱即是菩提。只要有能力放下意識心，本不存在解不解脫的差別，眾生本來是解脫自在的，這也是最後八戒要換衣服的道理。

　　……實在等不得了。無奈之下，這才想起「說自己的路，讓別人走去」。老傴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對這個玄而又玄的故事，還原一個自以為合乎邏輯的真相——

　　三年前——對了，天上是三天前。【太上老君】來到東極妙岩宮，他此行可謂「公私兼顧」，先說「私」 吧——兩位道家高級領導已經多年未曾謀面，是該串串門聯絡一下感情，順帶一同品鑒一下他最新釀製的【輪迴瓊液】；再說「公」吧——眼看著唐僧師徒一搖一擺，就要走上靈山，再不採取有效措施，就意味著道家將以失敗告終。為此，他醞釀了一個最新計謀，需要與【青玄大帝】一同商定。

　　【青玄大帝】理解了老君的用意，也欣然接受了分配給他的任務。為了能夠自圓其說，他們編造了一套謊言——【我前日在大千甘露殿中見一瓶酒，不知偷去吃了，不覺沉醉睡著，失於拴鎖，是以走了】

　　於是，這頭青玄大帝【失於拴鎖】的九頭獅，身肩道家重任，來到【天竺國下郡玉華縣的竹節山九曲盤桓洞】。在這裡，他以【九靈元聖】名義施顯法術、廣結人緣。當地習武好強之流，紛紛拜入門下。狻猊、摶象、白澤、伏狸、猱獅和雪獅成為他的得意門生。憑著在天宮工作經歷、高強法力和良好的個人修養，他被六位獅精尊稱為【祖翁】，旗下徒子徒孫無數。他堅持生活低調、與人為善的原則，這也養成了良好的門風。

　　【豹頭山虎口洞】的【黃獅】也慕名前來拜師學藝，在【九靈元聖】的考察和培養下，他掌握了「齊眉棍」、「九齒鈀」和「烏油黑棒子」的舞弄法術。學成歸府後，他也收徒授藝，在當地傳為佳話。

　　【玉華縣】的三位小王子，也是【好武好強】之人。【黃獅】不斷高漲的武術名聲，讓他們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在父王的允許下，【黃獅】被邀請到王宮，對三位小王子言傳身教。

　　一晃三年過去，就在小王子開始舞棍弄鈀之際，唐僧師徒來到了【玉華縣】。接著就是恩爺展示給我們的故事情節。不過他採用了春秋筆法，用神話故事演繹了後續情節。這裡容老傴把他還原過來——

　　【黃獅】知道小王子轉拜唐僧三徒為師時，迫於武道門風，他不敢輕舉妄動，但他向【祖翁】做了彙報。【九靈元聖】見魚已上鉤，心中竊喜，但他不便挑明，只是交代要注意事態動向，當然，如果能一睹那三件法器真容，以便探究其中奧秘，也是一樁幸事。【黃獅】心領神會，也是邀功心切，憑著多年的修行，他瞅准機會，趁夜偷走了三件法器。併當即布置【釘鈀嘉會】，馬不停蹄地邀請【祖翁】——【屈尊過山一敘】。

　　悟空從三位小王子出場時，頗有幾分招式的舞棍弄鈀，看出他們一定是受過訓練的，三件法器丟失絕不是一般人所為，他們可能的「師父」是首先懷疑對象——【我問殿下：你這州城四面，可有什麼山林妖怪？】——這實際上是問你們的師父是誰？

　　悟空根據小王子的交代，找到【黃獅】住處。從送信人那裡得知【黃獅】與【九靈元聖】的關係，並取回三件法器，打跑【黃獅】、燒毀住所。

　　【黃獅】向【九靈元聖】彙報了事情經過。【九靈元聖】不覺暗吃一驚——這三年來的精心布局，就是為了那三件法器，眼見到嘴的鴨子，怎麼就飛了呢？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道【原來是他。我賢孫，你錯惹了他也！】可他還是不甘就此罷休，他要鋌而走險——【也罷，等我和你去，把那廝連玉華王子都擒來替你出氣！】——他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看上去是對於王子的忘恩負義和出賣【黃獅】的行徑感到義憤，擺出為【黃獅】報復的樣子。

　　【黃獅】當然是感激不盡，引領六位師爺，一路殺向王城。在一片混戰之際，【九靈元聖】把唐僧和八戒，還有老王與王子，六人一起綁架回洞。當然，【黃獅】被殺剝皮，六位師爺全被活捉。

　　後面的情節就不再複述了。不過，從【九靈元聖】的老練沉穩，我們也可感知他的主子——【救苦天尊】的性格和態度。面對悟空的質詢，他顯得若無其事。但有一點與眾不同，是他沒有我們經常見到的其他「主子」對手下呵斥時的那種獨斷與蠻橫，他對「馬仔」充滿關愛之情，這應該也是他贏得「道家觀音」的法寶——【元聖兒，我來了！】

　　有看官要發問了——【九靈元聖】下凡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唐僧師徒的三件法器，這樣的解讀這有意義嗎？唐僧一行不是已經到了天竺國，即使沒有這三件法器，也應該可以很快走上靈山，從後面的情況來看，也基本上沒有太致命的打鬥。道家花這麼大代價值得嗎？

　　這就要回到前面提到的，太上老君醞釀的那個最新計謀。至於那是一個怎樣的計謀，還是留待《羊頭狗肉：老君絕殺》為您道明。

　　好了，有了這樣的解讀，再來看那個令人頭暈目眩的回目，就可以看出恩爺實際上是在揭示謎底，至於是否深喻禪道，那就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

　　【師獅授受同歸一】——師，唐僧三徒；獅，九頭獅；授受，師授徒受；同歸一，兩者都收三位王子為徒。

　　【盜道纏禪靜九靈】——盜道，偷盜三件法器的道家；纏禪，意圖纏住佛家；靜九靈，結果【九靈元聖】回複本相。

　　這個故事的解讀基本就是如此。實際上它是佛道兩家明爭暗鬥的一個案例，與本系列《聖人不仁》揭示道家個人品行的主題，顯然有所出入，但苦於沒有對應的專題擺列，只好勉強擺在這裡。不過，從採用「盜竊」手法，特別是撒謊時面不改色，還是讓我們對道家人物，尤其是被稱作「道家觀音」的【青玄大帝】，有了一個全新的視角。也可以說，是恩爺塑造道家群像，一個不可或缺的面孔。這樣的面孔，不是同樣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嗎？——雖然他沒有一般妖怪的呲牙咧嘴。

　　被【盜道纏禪】的佛家，似乎又是一個勝利者——【只見那城裡城外，若大若小，無一人不稱是羅漢臨凡，活佛下界，鼓樂之聲，旌旗之色，盈街塞道。正是家家戶外焚香火，處處門前獻彩燈。來至許遠才回，他四眾方得離城西去。】

　　可是，不知看官您注意到沒有，恩爺在這個故事裡，卻給我們留下一個巨大的問號，也可以說是一個重要伏筆——從此，這個玉華縣還會太平嗎？

　　再來回顧一下開場的情節——【一個老者，……口稱：「有道禪師，我這敝處，乃天竺國下郡，地名玉華縣。縣中城主，就是天竺皇帝之宗室，封為玉華王。此王甚賢，專敬僧道，重愛黎民。老禪師若去相見，必有重敬。」 三藏謝了，那老者徑穿樹林而去。……四眾遂步至城邊街道觀看。原來那關廂人家，做買做賣的，人煙湊集，生意亦甚茂盛。觀其聲音相貌，與中華無異。……】

　　結合【玉華】的命名，可見恩爺有意將此地描繪成「物華天寶」的和諧盛世。如果不是三年前【太上老君】的那個最新計謀，更進一步說，如果不是唐僧師徒的到來，這裡還會發生這樣一件【師獅授受、盜道纏禪】的鬧劇嗎？市民們還有必要為【家家戶外焚香火，處處門前獻彩燈】而破費嗎？更為要害的是——

　　他們本來就生活在太平安逸的環境。遠離戰爭、摒棄革命——這是他們生活的全部意義。但是，道家來了——帶來了「齊眉棍」，佛家也來了——還帶來了「金箍棒」。

　　【學他手段，保護我邦】——這是多麼響亮的口號。他們哪裡知道「鑄劍為犁」和「解甲歸田」的沉重代價，又哪裡懂得「化干戈為玉帛」的深刻哲理。他們只曉得反其道而行之——【宣召鐵匠，買辦鋼鐵萬斤，就於王府內前院搭廠，支爐鑄造。先一日將鋼鐵煉熟……金箍棒有千斤，九齒鈀與降妖杖各有八百斤。】

　　老傴有理由相信——在這【前院搭廠，支爐鑄造】的時辰，一定舉行了隆重的開爐慶典，十響禮炮響徹雲霄，有如「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從此，人們談論的一個中心議題是——「齊眉棍」與「金箍棒」孰優孰劣？……老傴不敢肯定恩爺具有某種超凡的預見能力，但四百年後，「齊眉棍」與「金箍棒」的辯論與較量，的確被現實演繹了一回。

　　殊不知，「暴力」在人類社會中存在的唯一理由是對「暴力」的遏制，任何崇尚「暴力」的言論或是行為，都沒有被稱道或被歌頌的理由。在這個原本太平安康的國度，他們假想的敵人到底是誰？他們刻苦練就的棍術或是棒術，到底該打向何方？如此低級的「鳥槍大炮」，又如何迎戰各路神仙的「超級武器」？就像鄰家金三胖，即便搞出「核彈」，就以為可以跟「老大」或是「老二」平起平坐了？這一切的一切，王子一家思考過了嗎？作為讀者的我們，又注意到沒有？……

　　「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惡之，故有道者弗處。……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金戈與血光總是如影隨形的——隨著老王的壽終正寢，本不具有革命意義的「接班人」問題，立馬充滿了變數。是「老大」？還是「老二」？又或是「老三」？……老傴知道的是——革命的火種一經點燃，勢必形成燎原大火。……寫到這裡，一直讓老傴感到困惑的【暴紗亭】，似乎也有了答案——「暴殺亭」——它喻示著這裡將來必有一場「血光之災」——恰如唐初的「玄武門」。

　　恩爺的筆觸是如此犀利——在這西行即將結束的地方，給我們留下如此鮮紅的命題。……也許是庸人自擾，又或是杞人憂天，老傴實在忍不住，要對這些恩爺虛構的【玉華】子民，給予最誠摯的禱告——願蒼天保佑他們！讓他們能夠遠離那令人恐怖的——【暴殺亭】！

　　……或許，老傴是多慮的——開場那位老者【徑穿樹林而去】——也許就是這樣一位智者，他已經嗅到隱藏在這「和諧盛世」之下的血腥氣味，他的離去是那樣從容，又是那樣淡定……

　　不僅如此，恩爺的筆觸又是如此刻薄——悟空們津津樂道【我等出家人，巴不得要傳幾個徒弟】——他們如此自信的理由是什麼呢？是手中的「金箍棒」？——可這「金箍棒」的威力又可信嗎？這西行一路走來，悟空靠它解決什麼重大問題了嗎？

　　很遺憾！——恩爺已經通過大量故事做鋪墊，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們——雖然有人為「金箍棒」祭上了鮮血，但那都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妖小怪。

　　就拿發生在這【玉華】的例子來說，沒有【救苦天尊】的妥協與出面，這「金箍棒」能給【九頭獅】當作牙籤，吃飽喝足時拿出來剔剔九副牙齒就不錯了。

　　事實上，它也就是悟空隨帶的「掏耳勺」，可就是這樣一把「掏耳勺」，居然恬不知恥地賣弄成【金光萬道，瑞氣千條】的神奇寶貝。

　　作為西行路上的一個站點，王子一家顯然看不出破綻。作為西行全程的旁觀者，也許太專註於沿途的綺麗風光，或許太執著於妖魔的法器道術，對恩爺留給我們如此「鮮紅」、而又如此沉重的命題，卻是茫然無知與渾然不覺……

　　是的，你可以無視乃至藐視他展現出的睿智與果敢，也可以「大話」乃至「戲說」他虛構的人物和故事。但無論如何，恩爺為我們揭示了籠罩在這個民族身上，那周而復始的同室操戈、兄弟相殘的悲劇，有如一道讓炎黃子孫揮之不去的「魔咒」，卻是容不得我們視而不見的。

　　不是嗎？動不動【手段】一番，時不時【暴殺】一場，已然成為這個國度生存的全部內涵。更為可悲的是，無論何時，也無論何者，都會找出冠冕堂皇的「文明」理由，都會打出神采奕奕的「羊頭」徽標。……

　　《聖人不仁》系列到此結束。也可以說，整個西行過程的所有故事，到此也基本解讀完畢。如何就本系列做個小結，哪怕是簡單的小結，老傴一時感到茫然無語。也許《道德經》里的第二句——「名可名，非常名」，恰好能夠表達此刻心情。不是嗎？該說的基本上都說了，剩下的也基本上都是廢話。況且能夠說出來的東西，已經或多或少被我們的文字所歪曲。更何況每個讀者，由於不同閱歷以及價值取向，所能感知的東西，可能也就大相徑庭了——老傴如此，恩爺不也如此嗎？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無論如何，只要你真心向著「明月」，而不是想著「溝渠」，他非要說是你在引導他走向「溝渠」，那確實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此，「聖人」們可以從先哲的經典里找出種種理由，為他們的「不仁」作辯解，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恩爺如此，老子不也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