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男人在越南找老婆的心態和風險

中國男人在越南找老婆的心態和風險

  2011-06-30 07:54  南都週刊閱讀提示:2010年,中越建交60週年。官方的慶典還沒有進行,民間的熱潮已經開始:先是有南京生意人老戴發帖宣稱,「花3.5萬娶回越南老婆」,據說見面禮金才100元。緊接著,月收入不到2000元的重慶農民工洪林,也躍躍欲試想抱個越南媳婦回家……彷彿一夜之間,「到越南找老婆」,成為網路上最熱鬧的詞彙,刺激著中國兩性社會的神經。《南都週刊》此次跨國調查,記者在越南見證這些中國大陸尋妻客求偶過程的同時,也在解讀赴越中國都市男性群體的婚姻心態,並揭示商業利益捆綁下跨國婚姻的風險,以及新婚家庭不明朗的未來……

到越南相親去

2010年,中越建交60週年。官方的慶典還沒有進行,民間的熱潮已經開始。

先是有南京生意人老戴發帖宣稱,「花3.5萬娶回越南老婆」,據說見面禮金才100元。緊接著,月收入不到2000元的重慶農民工洪林,也躍躍欲試想抱個越南媳婦回家……

彷彿一夜之間,「到越南找老婆」,成為網路上最熱鬧的詞彙。與「鳳姐」和「選秀」等話題一道,「越南新娘」刺激著中國兩性社會的神經。

原本,「越南新娘」的含義,在中越上千年的交流史裡,僅僅意味著上千年的通婚,其基礎是國界兩側共同的文化、習俗和信仰。近年來,「越南老婆」又帶上了販賣婦女、買賣婚姻等負面色彩,並被解讀為中國低階層男性的婚姻夢。然而,「到越南找老婆」的夢境,現在已經蔓延到中國的大城市,並被高收入都市男性遠征赴越求偶的現實所證明。

《南都週刊》此次跨國調查,也沿著如斯的脈絡進行。記者在越南見證這些中國大陸尋妻客求偶過程的同時,也在解讀赴越中國都市男性群體的婚姻心態,並揭示商業利益捆綁下跨國婚姻的風險,以及新婚家庭不明朗的未來。

騰龍旅店的日與夜

3月第3周的一天,來自北京的趙海,倚靠在越南海防市騰龍旅店(ThanhLongHotel)的房間,那張深褐色的沙發上。

午後的天氣有點潮悶。這個39歲的單身男人,看著天花板,呆了半天。

「在北京,我經常做夢,做夢迴到了這裡(騰龍旅店)。」他對《南都週刊》記者說:「睜開眼睛看到天花板,我才發現自己躺在中國的家裡。我會恍恍惚惚地想,究竟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

作為一家網站的老闆趙海,已經是第二次來到海防了——他還想再試一次。上回,他在騰龍旅店相中了一個漂亮的越南女孩,但猶豫了十幾天,他始終下不了決心,把這個女孩娶回中國去。

帶領趙海來到騰龍旅店的是老戴,一個最近在網際網路上知名度很高,號召男網民到越南找老婆的40歲男人。他的相親團裡,有來自中國上海、深圳、廣州、瀋陽、北京、石家莊等六大城市7名「團友」,他們決定到越南來,都是因為看到了老戴的博客——記載著老戴與越南老婆阿銀的相親故事,抨擊中國的城市女孩;這一路上,從南寧,到河內,到海防,老戴和趙海們一路上談論的,也都是如此。

男人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尋找越南老婆。婚戀氣息包圍著這些來自北國的男人。騰龍旅店位於一條叫做良慶街(LuongkhanhThien)的馬路邊,附近的大飯店們每週舉行至少一場以上的婚宴,而馬路西側則配套著數家婚慶用品店。從玻璃大門進入騰龍旅店,所有人都會經過一個由奶黃色地磚、抽象浮雕畫、多米立克廊柱和東亞假山裝飾的飯廳,然後發現,巨大的「囍」字張貼在飯廳的盡頭。

「越南新娘」,這四個字對於初到騰龍賓館相親的男人們來說,如同真假未知的幻夢。從3月17日開始,這些來自北國的男人,開始與一批又一批的越南女孩見面。旅店為來客們提供從「閃戀」到「閃婚」的全部場所,從二樓客房間的相親,到一樓飯廳的結婚。騰龍旅店的店員們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們看慣了相親的女子在樓梯上上下下,看多了異國男人們的興奮、失落或者猶豫——每一次聚餐,每一個夜晚,他們都會談論遇到的越南女孩,還有他們經歷過的愛情。

越南民眾和小販們每天在旅店外聚集,離散,但哪怕是騰龍旅店附近的本地人,都不知道,這一幕幕的奇異過程,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發生。

阿濤的新婚

3月17日上午,騰龍旅店開始熱鬧了起來。當老戴和趙海們到達時,上一批相親團成員、來自中國東北的阿濤已經在舉行婚禮了。

初到騰龍旅店時,除了老戴外,包括趙海在內的男人們,大多都表現得沉默而謹慎。他們提著各自的行李,穿過騰龍旅店的飯廳,從樓梯走上二樓的客房。在樓梯的盡頭,一幅半舊的木質浮雕畫刻畫著三名越南女子,穿著紅黃色的長袍,綵帶飄飄,垂目修長,彈奏著不同的樂器。

面朝浮雕左轉,第一個房間,就是阿濤的新房。自從上一批老戴帶來的相親者離開後,40歲阿濤一直和他的準新娘住在這裡。曾經離過兩次婚的他,形容自己是「啪的一聲」就來越南找老婆——剛與中國太太離婚一個月,他在網路上看到老戴的博客以後,立刻辦理護照飛往越南,然後迅速相中了19歲的越南姑娘阿翠,前後共花了四五萬塊人民幣。

「我這個叫做最後一搏了。」阿濤坐在臨時鋪上花紅毛毯的床上,摟著阿翠對大家說,「我老婆漂亮吧?這事兒呀,宜早不宜晚!你不早選(越南老婆)的話,就給人家就挑走了!」阿翠不明白自己的新婚丈夫在說什麼,一邊看著阿濤,一邊看著這些新來的相親郎,自個兒也笑了起來。

阿濤的親身「示範」引來了團友們的興致。老秦,一位來自南方大城市、年紀超過50歲的學者,對新娘的年輕很感興趣,還向大家列舉楊振寧的例子:「楊說自己被翁帆照顧得很好。我認為那個女人還是愛他的。這麼大的年齡,不下很大的決心怎麼會嫁他呢?我覺得呢,翁帆還是有膽量的,並且還敢於犧牲。」

新房裡,年輕的伴娘也引起了來訪者們的注意。她穿著白色的鏤花蕾絲長裙,蹦來跳去,時而躲在人們背後,時而捂著嘴,用越南話興奮地笑喊。

「她可以作為我的備選嗎?」趙海站在房門問老戴。

「當然可以。」老戴回過頭來,拍著趙海的肩膀說,「我叫養媽跟她說就好了。」

由於女方的親朋大多來自海防市區之外,阿濤的喜酒在中午就開始了,騰龍旅店也播起了激揚的音樂。在主持人聲嘶力竭的鼓動中,阿濤和他的越南太太站在「囍」下切蛋糕,喝交杯酒,而老戴熟悉的養媽「阿珍」,以及老戴的越南老婆阿銀,則忙著在旁邊為他們翻譯。在向賓客祝酒的時候,阿翠和父母都只喝了一點,她的中國東北老公顯然覺得不過癮,一仰頭,把滿杯紅酒都悶了下去。

速配開始

騰龍旅店的客房看起來就像中國的招待所,有的朝向嘈雜的馬路,有的則沒有一扇窗口,頂上還掛著陳舊的鏡面反射球。不過簡陋的環境沒有消減中國客人們的興致。婚宴過後,男士們聚集在一起,坐在沙發,或者躺在床上等待相親。在趙海的房間裡,大家不約而同地,又談起了伴娘。

「你喜歡那伴娘嗎?那個女孩,你能接受嗎?」老秦問趙海。當得到肯定的回答時,他揮舞著手臂,演講一般總結:「樣子過了關,起碼算過了門檻了吧。我在中國(沒有找老婆),就是這個原因。男人就是視覺動物,樣子不過關,後面的就不想談。」

當時針轉到了下午5點,老戴開始在走廊裡朝各個房間叫喊:「女孩子們來了」。

男士們迅速地回到了各自的房間,騰龍旅店的二樓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門都被帶上了。

木樓梯響起了腳步聲。老戴熟悉的「大養媽」阿珍來了。阿珍是一個中文流利的肥胖中年婦女,手機不時響起,她的身後跟著幾個同樣是養媽的大齡女人。這些女人各自帶著兩三個到五六個女孩,聚集到騰龍旅店二樓的走廊。女孩子們有的穿著簡單的牛仔服,有的穿著舊式的絲衫,大多數都勾著手指,站在那裡,等待長輩們的調遣。

相親開始了。房門打開。阿珍分批帶著若干個女孩子,逐次走進相親者的房間。她們每批在每個房間逗留十來分鐘——在這十來分鐘裡,阿珍告訴中國男士們,他們要迅速判斷自己是否喜歡其中的一位,並願意跟她繼續發展下去。養媽阿珍會坐到男士的身邊,擔當翻譯,讓男士詢問對方的年齡、學歷、家庭等問題,而女孩子則會用越南話回答這些問題,通過養媽翻譯給這些男士。

第一天見面,氣氛略帶侷促。幾乎所有的男士都變成了結巴,與坐在對面床沿的女孩對望著,有時這種對望會持續很長時間,有時則瞬間而過。「是有比較好看的女孩,但我不知道怎麼跟她說話,」相親者阿根看著一個貌似香港明星佘詩曼的女孩,對阿珍無奈地說。

阿珍拉起阿根的手,眯起眼睛笑著說:「你什麼都可以問她。你可以問她年齡,問她工作。還有,你可以問她以前有沒有戀愛過,是不是處女。」

除了阿珍,其他養媽都在現場觀看這個過程。她們有的站著觀看,有的翹起手靠在牆邊,如果某位女孩子看來明顯引起了男士興趣的話,她的小養媽便會坐到這位女孩子的身邊,耳語幾句,之後向相親者打眼色。

不過最終的撮合,還是要靠阿珍來進行:「如果你喜歡哪個女孩子,想留下她(在騰龍旅店),你就告訴我,我出去以後問問她的意思就好。」這是阿珍每次離開房間前必講的話。

幾輪相親之後,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大家發現,卸下白色長袍的伴娘已經坐在了趙海的身邊,兩人手裡都有一本中越詞典。男人們開始在為趙海如何考察這位姑娘出謀劃策。當得知伴娘已經把趙的所有襪子洗乾淨以後,大家紛紛都豎起了大拇指。

不過趙海還是顯得疑慮重重:「她在房間迭被子的時候,眯起眼睛。我在想她是不是視力有什麼問題?我也沒法問她。」

旁邊的伴娘看著趙海,和阿翠說了幾句越南話,又捂著嘴笑了起來。

討論一:所有人都很興奮,在騰龍旅店裡,男人們討論著下午見到的女孩子,直至深夜。

老秦張開大嗓子說:「這年頭有幾個中國女孩子還幫你洗臭襪子啊?我談過幾個(中國)女孩子,都對我說,今天你做飯好不好。我在外面做事業,你做飯不行嗎?」

「其實本來就是這樣。像我們這種年齡的,多少還有點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在裡面。」趙海靠在沙發上回應他。

老秦來勁了。「我在外面那樣工作,賺這麼多錢,女人賺什麼錢呢?賺那點錢,我根本就不放在眼裡。一個月三五千塊錢不起什麼作用。女人成家以後必須以家庭為中心。如果她也在外面打拚,那誰來關心家裡呢?」

趙海:「男的如果沒有什麼本事,其實呆在家裡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不過現實是,在中國,如果女的事業比男的強,她肯定就瞧不起你,我覺得這是特別無奈的事。」

「逼」婚 生活

當相親者們度過了海防的第一個夜晚,騰龍旅店也拆去了前一天婚宴的裝飾。摩托車流的聲音從馬路傳到了相親者們的房間,把男士們從睡夢中吵醒。儘管大家都只睡了幾個小時,但沒有人覺得疲倦——這種狀態一直維持了好幾天。

第一天的相親並沒有讓男士們滿意,他們認為來相親女孩子們不夠高,不夠漂亮。「昨天下午來的女生真是太醜了。越南就是這樣的嗎?我是挑相貌的,不挑的話,我還會來越南嗎?」早上起床以後,老秦對老戴抱怨說。

新婚燕爾的阿濤依然很亢奮,光著膀子加入到話題中:「馬克思說的對的。女的看你,先看你的經濟,再看你長得好不好看。……不要灰心,還有好多天!我們的目的,一定要達到,一定能達到!」

這天的相親,開始有打扮時髦的少女出現了。一些長得比較漂亮的女郎,當她們站在二樓走廊等待入房的時候,老戴會主動和她們合影留念,用來發在博客上。養媽阿珍還是像第一天那樣,帶著女孩子們在各個房間穿梭,走動,然後詢問中國的男士們:「你想留下誰?」

阿根留下了一位來自廣寧省農村的20歲女孩子阿蓉。阿蓉長著一雙大眼睛,披著紅色的大衣,她穿高跟鞋的時候,比阿根的個子還要高。中午男士們聚餐、喝茶的時候,阿蓉已經倚靠著阿根,仔細地為這個異國男人拔下四根白頭髮,然後一根一根地交到了阿根的手裡。

面對這看起來溫馨的場面,騰龍旅店裡又響起了男士們交口稱讚的聲音:「越南的女孩子真是溫柔,真是細膩啊。」

「她們不像中國的女人。越南女孩不會跟說你一定要有部車,在哪個區要有房子。她們說互相尊敬,相愛就OK了。」一如既往地,老戴為這種場面作解釋,讚美著。

在阿珍的建議下,午飯後的整個下午,阿蓉就呆在了阿根的房間裡。兩個不同國度的人沒法說話,阿蓉只得不停地為阿根捶背,猜測著阿根的各種意圖,端茶遞水,直到她發現阿根的手提電腦可以上網,聽到寶兒(越南一位當紅女歌星)的歌曲為止。

「你喜歡我嗎?我想改變自己在越南辛苦的生活。」阿蓉在網路上很快就找到了和阿根溝通的方法,她一句一句地用翻譯軟體說。不過她很快又改變了筆調:「其實我家也不是很窮,我想嫁外國人,只是因為我自己想這樣而已。在廣寧,很多人都嫁出去了。」

這段短暫的心靈交流,很快就被打斷了。傍晚時分,一位自稱為阿蓉婆婆的老年婦女,以及帶阿蓉來相親的養媽進入了阿根的房間。她們把阿根陷入了越南語和白話遊說的重圍之中:老太太們不斷地列舉著阿蓉的好處,然後要求阿根盡快定下結婚的決心,阿根則堆著笑臉,不斷地推卻,直至老太太們失望地離開。

晚餐時,阿蓉離開了騰龍旅店。飯廳裡的越南女生只剩下伴娘一個,依舊為大夥拿碗筷,端菜,沏茶。

討論二:男士們這天並不走運,律師老律、學者老秦都在中意的女孩子們面前展現自己的知識或財富,但看來卻不奏效,反而是一些樣貌不合心意的女孩願意留下來。晚飯中,大夥討論的中心話題,也隨即變成了「金錢無用論」。

老秦:「我的要求很高,不是一般的高。我們今天下午(指第一天)看了很失望。我們千里迢迢跑過來,是因為我們認為越南的女孩子很賢惠,氣質也會比中國的女孩子好。我是這樣想的:如果在中國是95分漂亮+60分賢惠,那這邊的女孩75分的漂亮加上85分賢惠就滿意了,但不能一點都不好看,我不但自己心裡接受不了,連親戚朋友都會笑話我,說這種樣子的女孩在大陸太多了。」

「我到現在(還沒結婚)這個樣子,就是想找個完美的。大家都知道,阿珍到目前帶來的女孩子,很少有海防城裡人,都是農村的,或者工廠妹。現在我已經(對養媽)降低要求了,我說農村女孩子都可以接受。換在以前,農村女孩子跟我相親,我是絕對不會要的。」老秦越說越生氣。

看到老秦又生氣了,相親者、做律師的老律趕緊叉開話題。「中國女孩多功利啊,越南女孩兒不一樣,她們不會滿臉的物慾。不過現在呢,我發現她們也會想這些,雖然沒有中國女孩那麼的離譜。我來這裡期望不高,開出就三個條件:年輕、漂亮、處女。但是,我看越南不是三十年前的越南了,這樣的女孩兒,歐美的來選,韓國、新加坡、台灣、香港來選,估計符合這樣條件的,都沒剩下幾個了吧?」

半路加入者

很快地,相親已經進入了第三天。海防的天氣從初時的陰冷,慢慢地變得濕熱。騰龍旅店的電風扇大多數都開了,嘰嘰呱呱地轉動起來。

看中的女孩不願留,看起來很差的女孩不想要。大家都陷入了這樣的困局。隨著失望和挫折感一點一點的累積,相親的男士們情緒變得低落。私下裡,他們互相討論著心裡的不解。

「我開始以為到這裡來我是買方市場,我選別人的,誰知道這咋變成賣方市場了?」老律說。這個來自南方某大城市的高個子,他的工作與演說有關,現在連續幾天遇上語言障礙,開始不知所措了。

不過,兩個新加入者很快攪亂了騰龍旅店相對寂靜的氣氛。他們一個是來自北美的華裔男士、年過四十的老隆,另一個是研究婚姻的在讀女博士,阿美。

總是一身白色衣褲的老隆,一進入騰龍旅店就成為了焦點人物:他能手舞足蹈地向大家講述自己一路上的經歷,讓大家聽得津津有味;養媽這邊,阿珍會特意帶來一些打扮時髦的女孩給這個華裔男人見面,而這些女孩不會到其它房間裡去。

老隆行動迅速。這天下午,他已經牽著一個叫阿紅的女孩的手,進行一場跨國戀愛了。阿紅身材修長,笑起來十分羞澀,還有兩個小酒窩,她跟著老隆在騰龍旅店附近的市場散步,老隆為阿紅買了一枝紅色的玫瑰,親手放到阿紅的手上。和所有相親者一樣,他無法用語言跟阿紅溝通,但這位四十多歲的男人用各種誇張的姿勢表達自己的意思,讓阿紅笑得前俯後仰。

不過阿紅有時也會呈現出這些外國人不易察覺的擔憂。「你瞭解我們嫁過去,家裡要給多少錢嗎?」看著老隆開心的樣子,她手執著紅玫瑰,用越南話問另一位同行的相親女孩。

在騰龍賓館,另一個半路加入者阿美,在老戴的默許下,在二樓的房間之間走來走去,見縫插針地跟相親者談話,試圖迅速地瞭解這些男士的想法。「他們很興奮,喜歡說中國女人拜金,」阿美對記者說,「我總是問他們為什麼要來到這裡,他們會反覆說,中國的女人太差了。總之是很差,很拜金。」

傍晚,老隆和阿美在騰龍旅店二樓展開了激烈的辯論。老隆曾經與女博士有過不如意的戀愛,因此他對阿美也有著天然的敵意,當他們爭吵的時候,男士們也紛紛圍攏在他們身邊,評頭論足。

阿美帶來的中國籍翻譯,廣西女孩小惠,也成為了眾人關心的對象。在幾天相親中都沒有收穫的男士們,紛紛圍著小惠,問及家常細短,當看到小惠為大家抹杯擦碟的時候,大家又慣性地讚揚了一番——「你看,在越南呆久了的中國女生也比國內的強啊!」

夜晚,養媽阿珍私下請老隆到附近的海鮮大排檔吃火鍋。這頓飯花了66萬越南盾,摺合人民幣200多元。在吃飯的期間,阿珍的電話不斷地響起,催促她帶女孩子到騰龍旅店相親,但她看起來不以為然。

「老隆,慢慢吃,不著急。」阿珍說。幾天以來一直呆在阿珍身邊,像保鏢一樣的一個越南男人,拿起水煙筒,悠悠地吸了起來。煙圈和火鍋的水汽在半空中集合到一起,又迅速地消散而去。

討論三:這天大家覺得最有趣的事情,是看老隆和阿美辯論。

老隆坐在沙發上,指著阿美說:「你是白痴。」

阿美回答得乾脆直接:「NO!」

老隆不依不饒地說:「就女生來說,在學校打扮最差的是博士,打扮最好的是剛剛進來的,打扮最有品位的是快要畢業的。我就認識有個博士。她住處的走廊全部都是灰,廁所是黑的。她們是生活的白痴。」

「如果那女博士穿著很好,生活有品位呢?」阿美有點不解。

「那她就不是博士了。她不會有精力投入到生活去。」老隆說。

阿美笑了一聲,回應道:「你的意思是,女人就不需要去奮鬥,就只要做好這些基本工作?」

老隆:「聰明!搶答100分。」

男士們大笑起來。老隆越來越得意:「在女人的領導下的男人是很窩囊的。女人好不容易有點權,她會拚命展現,因為她要展現自己的權力,因為這些權力來之不易。」

趙海依舊靠在沙發上,悠悠地說:「所以我始終兩個觀點。女人第一不能有錢,第二不能有權。」

自我包裝

第四天。又是一個清晨,但天氣變得更加潮熱。7點剛過,走廊裡再次迴蕩起阿濤和阿翠的每天早上必然響徹走廊的打鬧聲。阿濤夫婦總是起得最早的,招呼著騰龍賓館出入的客人們。老隆速配的女朋友阿紅,換上了黑色的短袖上衣,早早地來到旅店房間,牽著老隆的手臂,勤快地幫老隆捶起背來。

兩對跨國伴侶打情罵俏,其他住客們則變得更加沉默。男士們開始小聲探討一些微妙的現象,譬如,阿珍帶給老隆看的姑娘,大部分人都沒相親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安:老秦對前一天看上的一個女孩唸唸不忘,但養媽告訴他,女孩父母不滿意他的年紀;另一個心事重重的中國相親者老猶則半開玩笑地說,他可以一年來越南十二次,直至找到老婆為止。

「三天啊,過得就像三年一樣。」老猶,這個企業老闆嘆著氣,看著桌面上的咖啡壺。黑色的咖啡漏落在咖啡杯裡,一滴一滴。

回到騰龍旅店,一輪輪的相親又開始了。男士們開始轉變相親的戰略——在老戴的建議下,他們放低了聲調,不再對女孩子強調自己的地位和財富,並嘗試著展露笑容。

另外,幾乎所有的相親者都戴上了黑框眼鏡。「這是我跟台灣人學的。戴上眼鏡,人家就會覺得你是個注重知識的人。」老戴說。

這天的相親已經開始失去「秩序」。戴上黑框眼鏡的男士們,不再呆在自己的房間裡等待相親的女孩。當木樓梯響起腳步聲,大家會主動走到走廊裡伸頭窺探那些聚集在走廊裡的女孩子。當相親要開始時,他們才背著手,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一些來相親的越南女孩子,面對這些年紀倍於她們的男人則顯得很害羞,她們穿著牛仔褲,拿著摩托帽,坐在二樓的走廊上,把手縮到兩腿之間,低著頭。

老秦依然很執著,就像前三天一樣,他堅持穿著西裝。當養媽阿珍經過房間門口時候,他在手提電腦裡展示一些越南網站,指著漂亮的越南姑娘圖片說:「阿珍,你看看。像這種女孩就很好,臉型很好,樣子甜美,輪廓也很好,身材肯定也高。」

一個巴基斯坦裔美國人的加入,把相親的格局攪得更「混亂」了。這是一個50多歲的海防英語老師,名叫Andy,當得知騰龍旅店的男人們原來都來自異國,為的是尋找一個越南老婆時,曾經離異的他立刻也舉手表示參加。

於是,男人、養媽和女孩們都聚集到了一個房間,英語、越南語和中文在騰龍旅店的二樓交錯混雜著,字典在男士們手上傳來翻去,好不熱鬧。

討論四:經過幾天的相親,男士們對來相親的女孩子都有了初步的整體印象。有的人在尋求下一步的相親之策,而有的人則沉浸在戀愛的幸福之中。夜晚,大家在一個房間又討論開來。

聽到大家在說相親女孩子的缺點,老戴開始解釋了。「來相親的女孩子,很多都來自海防附近的工廠,或者周邊地區。她們來這裡看我們,要被扣很多錢或者路費,要冒很大的風險。而且,她以後要到陌生的國度,所以她們的風險比我們大得多,所以這些女孩很偉大。我們都是想要幸福的,大家在尋求幸福,我們不是來買女人的。」

老秦提出異議了:「有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她們不懂得英文或者中文。我看她們的文化連初中都沒有到。這樣的溝通是有問題的,因為我們畢竟以後要朝夕相處啊。」

老律在一邊反省自己與女孩交流的方式。「其實頭兩天相親我還沒當回事,也沒意識到這個問題。我長得比較高大,發現女孩兒看我的眼神都是怯怯的。我仍然是按照國內的感覺和她們交流,以為我說幾句話就可以消除她們的疑慮,但在越南的話,根本行不通。」

趙海仍然靠在沙發上發言。「她(越南女性)不會給你壓力。這是最好的一點,因為她嫁到中國後就很難回去,而且她無親無故的,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對男的來說,這是個好的選擇。甚至,如果有的人不想擔負很多責任,這也是一種好的選擇。如果是同等條件,我就寧願要這邊的(越南老婆),這樣省了很多麻煩的事情。」

退出者

3月21日,騰龍旅店又有婚宴即將舉行。一大早,大喇叭響起了強勁的音樂。吃過早餐的中國男人們,則坐在騰龍旅店的飯廳裡,抱著手,或者摸著自己的後腦勺發呆,看起來就像群雕。

比起剛來的頭三天,到騰龍旅店相親的女孩子已經逐漸減少了,但大部分中國男人還沒有能談上戀愛,乃至結婚。偶爾有一兩個看起來年紀較大的女性出入,阿珍會向這些沉默的男士解釋:美國人Andy的要求比較特別,他不需要十八二十的小女生。將近中午的時候,一個專門給Andy相親的、穿著性感的女郎被養媽帶了進來,男士們又開始活躍了——儘管他們普遍曾表示時髦的女性不夠純潔,但還是紛紛跟隨進入相親的房間,拿出相機,拍個不停。

Andy與這些中國男士相比,眼神和言談要放開得多。相親裡,當養媽告訴他被某位女孩拒絕的時候,他會做出用刀割喉嚨的姿勢,惹來哄堂大笑。另外,由於在海防有工作,他並不像其他人那樣每天呆在騰龍旅館等運氣。

沒有等運氣的還有那些曾經到過騰龍旅店相親的女孩們。在旅店對面的和平飯店,來了幾個中國人,前些天出現過的女孩們,又在阿珍的帶領下到那裡相親了。

騰龍旅店關於相親女孩的討論已經不多了。這天,眾人談得最多的是:趙海決定送伴娘阿好回家。在前一天晚上,趙海轉到了老戴的房間,然後這天上午,趙海為伴娘收拾好行李,把愁眉苦臉的伴娘送到車站去。

男士們說,趙海是想重新加入到相親的隊伍中去——「我就說嘛,他開始的時候太衝動了,估計是看著來相親的女孩越來越漂亮,他心裡也開始有想法了。」

猶豫的不單單是趙海。剛到騰龍旅店住上沒兩天的老隆,這個上午也要離開海防了,去中國了。「養媽對我說,阿紅家的老人家對我什麼要求都沒有,只說阿紅以後就是我的人了,她會一直跟著我。那一刻我真是激動。」老隆臨走前對記者感慨地說:「不過這樣太快了。我需要離開。我需要冷靜一下。」

老隆給阿紅留下了一台手機,給阿紅的父母和妹妹送了表示誠意的紅包。沒有人知道他會不會再回來。

這天離開的中國男士,還有一個無時無刻不強調自己囊中闊綽,喜歡到海防賭場大呼小叫的團友。幾天以來,他一直遊說養媽,花錢尋找越南的年輕處女過夜,在遭到多次拒絕以後,他找老戴退還了相親費,罵罵咧咧地走出了騰龍旅店。

到了傍晚,老律、老猶和老秦也開始學會走出騰龍旅店了。他們像越南人那樣左顧右盼,小跑著避開馬路上的摩托車,到附近的市場買西瓜,在附近的米粉檔討價還價。西裝革履的老秦在一家商店看到一個漂亮的姑娘,還勇敢地拿出相機拍照,還打算拿回來給阿珍看——「我想和她相親,行不行?」

週而復始

才離開了一天,趙海的伴娘拉扯著大小行李,又重新回到了騰龍旅店。兩天後,趙海終於鼓起勇氣,到伴娘的家裡看望伴娘的父母。這個已經第二次到越南尋找老婆的北京男人,開始下決心了。

上次相親,趙海是在春節期間過來的。他曾經相中一個長得比較漂亮的越南姑娘,但回到北京以後,越想越不對路,還對著DV仔細研究這個女孩的品行。「說實在話,伴娘長得沒有我上次相中的漂亮,但我覺得她很踏實。」他說。

相親每天週而復始,老戴的相親團也臨近結束了。騰龍旅店裡只剩下了老秦、老猶與老律在堅持。騰龍旅店的服務員們表現得越來越隨意,她們經常靠在客房的椅子上,懶洋洋地互相聊天,哪怕這些中國客人就躺在床鋪上。

連續的陰霾以後,海防的天氣開始轉晴。陽光透過窗口,曬在房間花白色的地磚上。走廊裡原本堆著整齊的一迭椅子,經過男男女女數天的騰挪,變得雜亂無章。

阿翠和伴娘就像男士們認識了很久的親人一樣,每天打鬧、追逐著,嘿嘿哈哈地調戲她們的另一半。

幾乎在臨走之前的一刻,老秦和老猶分別相中了一個身材和樣貌都令他們滿意的女孩。養媽說,這兩個女孩願意和他們繼續發展下去。受到鼓舞的老秦和阿猶,決定過些天重返越南,重返海防,重返騰龍旅店,把他們的異國戀愛繼續下去,乃至結婚。唯一沒有收穫的阿律,向老戴說,自己要回到家裡好好練習一下微笑,力爭下次來獲得女孩子的青睞。

為了吸取「逼婚」的「教訓」,老猶甚至繞過養媽,私下僱請翻譯到了女方家裡,探聽對方家長的真實意見——當他拿出一迭美元作為紅包送到家長的手裡時,女孩家長原本狐疑的臉色終於轉變了。

十幾天後,老戴帶領下一批中國相親男就會到來。各種故事還會在騰龍旅店裡上演。

3月26日,隨著老戴的回國,所有中國男士都離開了。服務員一邊在房間裡搞衛生,一邊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哼著《月亮代表我的心》。一個越南女孩呆在其中一個房間哭泣。因為她未滿20歲,不能在中國登記結婚,於是曾經與她相親、戀愛的一個中國準新郎,半夜悄悄地離開了騰龍旅店,連衣物行李都沒有帶走。

女孩子的養媽坐在二樓的走廊上,一句話也沒有說,一路發呆。騰龍旅店裡安靜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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