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煊與保路運動
清末最後十年,政壇有兩顆希望之星:袁世凱和岑春煊。兩人都是榮祿所識拔,卻因權力之爭成為死對頭,從清末一直纏鬥到民國。1907「丁未政潮」袁世凱大獲全勝,岑春煊罷職;1911年保路運動爆發,清政府令岑春煊入川處理,行至武漢正碰上武昌起義,遂回滬觀變,旋即贊成共和;1913年,岑春煊和國民黨合作發動「二次革命」,失敗後逃亡南洋;1916年,袁世凱在岑春煊領導的討袁護國運動中死去,「岑老三」終於笑到最後。
是「卧底」還是忠臣?
1898年正值「百日維新」期間,光緒帝正苦於機構重疊、冗官太多,岑春煊迎合上意,主動要求裁撤自己任職的太僕寺等閑散衙門。一般頭腦簡單的人會以為奏請裁撤自己所在衙門,豈不是自斷生路?殊不知這正是岑春煊機靈之處。光緒帝對春煊此舉十分欣賞,過不多久竟超擢岑氏為廣東布政使。岑氏在廣州任職七十多天,與總督譚鍾麟結怨,互相揭參。
政變發生,「康黨」殺的殺,逃的逃,罷官坐牢者也不乏其人。岑春煊有「康黨」嫌疑,幸運的是沒有受到處分,只是從廣東布政使「平調」甘肅布政使。級別雖然不變,肥瘦卻天差地別。岑春煊此次得以逃過一劫,是榮祿在太后面前為他說了好話。胡思敬《國聞備乘》說:「岑春煊性極粗莽,戊戌服闋入京,結交康黨,入保國會,慷慨上書,急欲一試,遂由候補京卿外簡廣東布政使。蒞任不數月,即與總督譚鍾麟騰章相詆。太后惡之,榮祿為緩頰,乃調甘肅。」(《國聞備乘》,中華書局2007年6月,第24頁)榮祿原來就比較欣賞這個名門之後,在直隸總督任上向光緒帝上奏摺保薦人才,名單中有著名的維新派陳寶箴、黃遵憲,岑春煊也列名其中。
從熱鬧的廣東移任甘肅,岑春煊雖不甘寂寞,也只得忍耐待時。庚子事起,朝廷號召各省起兵「勤王」,南方富庶省份援兵遲遲其行,岑春煊率領一小隊甘肅騎兵,從草地、沙漠疾馳,7月24日抵京,為第一支外省勤王兵馬。8月4日,慈禧聽從榮祿的建議,命岑春煊帶隊往察哈爾駐紮,作為預備隊。榮祿對岑確實是有意成全。當時八國聯軍已攻下天津,正向京城步步進逼,馬玉崑的主力部隊已潰退到北倉。7月28日,強烈排外的巡閱長江水師大臣李秉衡到達北京,主動請纓出城作戰。榮祿若公事公辦,讓岑春煊隨李秉衡開赴前線,說不定就跟李秉衡一起死難。如此安排,岑氏得以暫住城外,等待後續甘軍到達。8月15日,北京陷落,帝、後倉惶出逃,岑春煊聞訊,追及於南口接駕,與「二聖」相對痛哭。帝、後已一天沒有進食,岑春煊四處搜羅,得到一鍋民家所煮小米粥,用土碗進獻。岑春煊護駕有功,從此深得慈禧寵信,到西安後即升為陝西巡撫。
岑春煊給人「粗莽」的感覺,敢作敢為,但其實是膽大心細,心計極深。此次從甘肅千里勤王,並非僅僅是急太后之所急,而是做了兩手準備:若有機會,則與康有為的「勤王」計劃南北呼應,幽禁太后,擁帝復出;若無機會,則伺機取得太后信任,先站穩腳跟再說。正如中山大學桑兵教授所言:「岑春煊迫不及待地揮師勤王,目的究竟何在?輔助光緒收回政權的可能性並非子虛烏有」(《庚子勤王與晚清政局》第266頁)。孰料歪打正著,因護駕有功,深得太后寵信,成為政壇新星。
「西南王」的打黑反腐戰役
1902年夏,川中會黨排外活動仍烈焰甚熾。岑春煊原已調補廣東巡撫,改為署四川總督,借其雷厲風行的作風平亂。岑春煊受命之後,日夜兼程,用兩旬時間趕到成都。會黨已盤踞城外山頭,烽火在望。岑當機立斷,派衛隊圍攻山頭,斬獲頗多,成都周圍即日肅清。川中官屬都說,若遲到三天,恐怕省城陷落,蜀中將大亂。
岑氏探知團練紳董與會黨勾結,擒賊必先擒王,乃假借祭祀為名,帶衛隊數十人馳至總團紳劉某住處,將劉某逮捕,大批鄉民跪下為之求情,置之不理,帶回衙署審訊得實,立刻斬首。此時只聽到外面鞭炮聲大作,歡聲雷動,正是剛才求情那些人。原來前任地方官也曾抓捕劉某,鄉人正彈冠相慶,結果劉某又被放回來,把鄉人痛罵一頓,從此更加橫行鄉里。接著岑氏迅速處理平民與交民糾紛,彈劾貪污、平庸官吏四十多人,在四川民間頗著清望。
1903年,因廣西「土匪」蜂起,清廷調岑春煊任兩廣總督,開始了大規模的「打黑」「肅貪」行動。上任伊始,首先將南海知縣裴景福革職,隨後流放新疆;接著,拿辦廣西桂平縣知縣陳景華。岑氏在總督任上先後參罷文武大小官吏1400多人,此種行為,時人稱之為「屠官」(張之洞花錢如流水,人稱「屠財」)。岑氏參劾這麼多地方管吏,罪有應得者為多,但出發點是否正大、處置是否公允,則尚可商榷。陳景華是著名能吏,對打家劫舍的匪徒殺無赦,嫉惡如仇,只因處死已被招撫的巨盜陸亞發而觸怒岑春煊。陳氏潛逃到泰國,加入同盟會,辛亥廣東光復後任警察廳長,在動蕩之秋維持治安貢獻甚巨,「二次革命」時被袁世凱親信龍濟光殺害。裴景福長期在廣東擔任知縣,也以能幹著稱,擅詩詞,精鑒賞。戊戌年岑春煊與總督譚鍾麟成死對頭,想從裴景福身上打開缺口,未果,此時舊地重遊,純屬報復。岑春煊利用「屠官」行為,博得清廉敢幹之名,期望能繼續高升,但實力不足,終在「丁未政潮」中被奕劻、袁世凱擊敗。
捲入「川路風潮」 目擊武昌起義
「丁未政潮」之後,岑氏蟄伏上海,等待機會。當機會來臨的時候,清廷覆亡的槍聲剛好打響。隆裕太后妹夫載澤與盛宣懷聯手力推鐵路國有政策,一面用「國企」壟斷資源,同時從四國銀行團借款中取得巨額回扣;回扣沒有分潤給內閣總理大臣奕劻,奕劻就稱病請假,躲起來看載澤、盛宣懷的笑話;護理四川總督王人文本想著能撈個實缺,結果實缺放給了前任總督趙爾巽的弟弟趙爾豐,有意放任保路運動事情鬧大;端方靜極思動,花錢運動復出,同樣撈不到四川總督實缺,賴在武漢;武漢的瑞澂又怕端方搶了湖廣總督的位置,主動出錢出兵慫恿端方入川;負責管理川漢鐵路公司的一些四川紳商,因股票投機、挪用公款事情敗露,正想把事情鬧大,趁機逃脫罪責;同盟會鑒於在四川不掌握軍隊,想出了利用群眾運動把水攪渾趁機搞獨立的高招。「川路風潮」背後,各方出盡法寶,煞是精彩。
岑春煊就在已經鬧成一鍋粥的當口,被拉去打醬油。9月15日,清廷命岑春煊前往四川,會同趙爾豐辦理剿撫事宜。過了3天,朝廷看岑氏磨磨蹭蹭,又命所有川省水路各軍及各省援軍,統歸岑春煊節制,以兵權為誘餌。不過岑氏想要的是四川總督實缺,依然遲遲其行,先發一通文告,呼籲川人各歸本業,待其到川後開誠解決,實際否認了總督趙爾豐的權威。9月29日抵武昌,又發電報給郵船[傳]部,要求承諾川人股本「十成現款發還」,與盛宣懷對著干。畏懼岑春煊入川的一方趁機造謠詆毀,春煊電請朝廷「收回成命」,已有要挾意味。10月9日,清廷准岑春煊所請,回滬養病。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岑春煊即日離開武漢回上海。10月14日,清廷迫於無奈,任岑春煊為四川總督,放了一個馬後炮。岑春煊以道路梗阻為詞,滯留上海。不久,眼看清廷已搖搖欲墜,岑春煊這個「世受國恩」的功臣之後,落井下石,領銜發出通電,贊成共和,要求清帝退位,可見功臣之後也不可靠,一有風吹草動,即棄朝廷如敝履。
素來對朝廷恭順的四川人民為何在「川路風潮」中激憤難平,以致演成傾覆清廷的大變局,實是權力多極化[有]以致之。此前朝廷多是兩派之爭,至宣統朝,權力鬥爭演成多方混戰局面。隆裕太后為名義上最高權力象徵,引用其妹夫載澤執掌財政大權為一方,盛宣懷附之,可稱為「後黨」;攝政王載灃以皇帝本生父身份決定軍國大事,兩個弟弟載洵、載濤掌握軍權,可稱為「帝黨」;領班軍機大臣(後轉任內閣總理大臣)慶親王奕劻為行政領袖,主國政、外交多年,與那桐等人為「慶黨」;袁世凱潛勢力遍布陸軍、郵傳部、直隸及東三省,此為「袁黨」,與「慶黨」互為表裡;在野則有岑春煊、端方等年富力強的前任高官虎視眈眈,想伺機復出。各方互不買帳,相互拆台。岑春煊受命之後直接對川人發通電,與盛宣懷、趙爾豐立異,為自己收買人心,起到了「攪局」的作用,想逼朝廷授予他四川總督實缺,卻令第一線指揮的盛宣懷、趙爾豐無所適從,「川路風潮」愈演愈烈。
危難之際,岑春煊不斷向朝廷稱病,拖延入川,朝廷均溫語慰藉,不敢使出此前對不聽話臣子慣用的申斥口氣,近乎哀求,跟1900年慈禧求李鴻章北上議和如出一轍。絕對權力的運作邏輯,就是不到山窮水盡之時,對臣子都是「天威難測」;一旦紙老虎被戳穿,此時什麼承諾都已一錢不值。作為飽受委屈的臣子來說,當年你虧待我太多,要我辦事還不肯放手,今日我一定要你好看,還幫你賣命?鐵桶一般的江山,瞬間瓦解,歷朝歷代的這種教訓太多了,但新的朝代還是依然故我。「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人物檔案
岑春煊(1861~1933),廣西西林人,壯族,原雲貴總督岑毓英之子。1898年參與康有為維新活動,任廣東布政使。1900年任甘肅布政使時帶領馬隊千里馳援北京,因護駕有功,深得慈禧寵信。1902年署四川總督,著力打擊「會黨」;1903~1906年任兩廣總督,先後參罷大小官吏1400餘人,有「清官」之名。1907年在郵船部上司任上被袁世凱攻擊落職。四川保路運動事起,被清廷啟用,但抵達武昌後徘徊觀望;目擊武昌起義即返回上海,旋即贊成共和,通電請清帝退位。1913年與孫中山聯合發起「二次革命」,失敗後流寓南洋。1916年領導討袁護國運動,以個人名義從日本借得100萬元和兩個師的槍械,支持梁啟超、蔡鍔、陸榮廷等人的反袁軍事行動,迫使袁世凱退位。後又參加護法運動。1933年在上海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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