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皇帝趣聞錄——玄宗楊貴妃多恩愛:李天性涼薄 楊思念前夫
這話題常說常新,不妨再費些口舌。
唐明皇李隆基和楊貴妃楊玉環之戀,自白居易的《長恨歌》問世之後,就在世人的感覺中得到了極度升華,多年以來,一直被視為「堅貞專一」、「生死不渝」的愛情悲劇,悲慟千古,好像真有這回事。
遺憾的是,《長恨歌》畢竟是詩,容量有限,情感發展過程得不到充分展示。白樸的雜劇《梧桐雨》是承前啟後之作,暫時不去說它。到了《長生殿》里,才算是精雕細刻,洪昇竭盡繾綣,將二人曲折而執著的愛,抒寫得淋漓盡致,幾乎到了完美無瑕的境界。
正是有了這幾部大作,李楊之戀才被完全定下調來,此後凡是說二人「壞話」的作品,都很難被世人接受。直到近年的肥皂劇里,為了提高收視率,李楊之戀依然不斷受到謳歌。
然而,不管寫得多麼感人,從《長恨歌》到《長生殿》,李楊之戀都只是「藝術的真實」;「歷史的真實」與它的關係,有點像股市上說的「借殼上市」,只因白、洪等高手善於運作,包裝得好,才引起了市場的廣泛關注,跟庄資金源源不斷湧來。真實的李楊之戀中,「不良資產」實在太多,沒那麼感人!
依情而論,李隆基完全應該劃入薄情寡義類。這樣說他,絕不是冤枉好人!親生兒子他在一天之中就殺了三個,毫不手軟。王皇后是他的「糟糠之妻」,隨他一起關過「牛棚」,共過患難,他一登極就翻臉,要她「下課」。王皇后曾向他哭泣說:「陛下,你難道就不念我父親賣衣服換麵條、給你做生之情意么?」李皇帝當時也為之動容,可是未過多久,依然將王皇后廢了。當時還有人寫了一篇《翠羽帳賦》,諷刺李皇帝一闊臉就變。這事在《新唐書·王皇后列傳》中有記載。
李隆基生性薄情,對楊玉環卻大不相同,「三千寵愛在一身」即使有點誇張,但也還是接近真實。究其「愛」的原因,無非因為玉環有「難自棄」的「天生麗質」。這倒不假,玉環之美可與西施、貂蟬、昭君並駕,合稱「中國古代四大美人」。她不僅美冠千秋,善解人意,而且「善歌舞,邃曉音律」。若生在今世,要在選美大賽中脫穎而出,做個「環球小姐」,混成影星歌星舞星,鬧個名滿天下,終日受到狗仔隊的追捧,料想不成問題。
這樣一個美眉站在面前,只要條件允許,是個男人多半都會動心,何況李隆基還是有名的風流皇帝。帝王好色,就連一臉莊重的儒家弟子,都不曾認真計較,可見不是什麼大毛病,再多說就顯得不厚道了。但是也不必著意美化,標榜什麼「真摯的愛情」。說得再好聽,不過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色當前,如何不愛?這種愛,大抵屬於權貴寵幸漂亮女人之類,談不上多高的境界。 李對楊,有愛,卻有限得很。據載,楊玉環晉封貴妃,是在天寶四年(745年),到天寶十五年(756年)「宛轉蛾眉馬前死」時,她也只是個貴妃,而不是皇后。依唐代後宮制度,貴妃僅次於皇后,但這一「次」就大有講究。皇后是御妻,是母儀天下的第一夫人,是天下女主,可與皇帝分庭抗禮(至少在形式上);貴妃是侍妾,是小老婆,是二奶,在奴才面前是主子,在主子面前是奴才。
這就對了,在計較名分、一貫強調「名不正則言不順」的中國古代,連妻的名分都不給,又奢談什麼「夫妻恩愛」?王皇后「下課」之後,皇后的寶座一直空著,空著為何不給?別的且不去說,這個「愛」要打許多折扣,卻是可以肯定的。何況新、舊《唐書》都還有兩次逐楊出宮的記載,可見楊在後宮的地位並不那麼穩定。
李沒有給楊足夠的名分,是否因為楊是「敗壞倫常」的再婚女人,不足以「母儀天下」呢?這是宋以後的看法,唐人不這麼看。李隆基的祖母即武則天,曾是唐太宗的才人,其子唐高宗李治將她立為皇后,是「嫡子娶庶母」,時稱「上蒸」。楊玉環原是壽王(隆基之子)妃,李封楊為貴妃,是「公公娶兒媳」,時稱「下爬」。一上一下,祖風不改,按道學先生的話說,都屬於「敗壞倫常」,武則天做得皇后,楊玉環也該做得,只要皇帝開金口,那就不成問題。
御定正史從來都向楊貴妃潑污,說她是「誤國禍水」。不過,出來說公道話的人依然很多。國家的興盛與衰敗,自有其深刻的原因,不能簡單歸罪於「女禍」。現代史家有個說法:「楊貴妃對中唐的衰敗不負有責任。」這倒是公允的!楊玉環僅僅是生活中人,不單沒有掌握朝政大權,就連「總攝六宮」的權力也不曾得到過。把李唐王朝腐敗的責任推給她,分明是替當權者飾非文過。唐明皇是因為「重色思傾國」,「多年求不得」,才用變戲法將漂亮兒媳納為己有,做了一個「爬灰公公」,而不是有了楊美眉,他才淫亂起來的。
至於高消費,那就更怪不得楊美眉了。皇帝既然要大行賞賜,讓她先富起來,她就肯定要講吃講穿講享受。現代美眉一旦成了千萬富姐、億萬富婆,也要大把大把地花錢,而不肯有福不享。既然如此,後人又何必強求古代美人清心寡欲呢!朱熹強調「存天理,滅人慾」,是在幫權貴馴化順民,是講給百姓聽的,對皇室和官府從來無效。
李隆基愛得有限,不是因為楊美人有諸多「缺點」,而是這位帝王天性涼薄。到馬嵬坡時,六軍不發,權力與美人有了衝突,他便露出本來面目,選擇了權力,拋棄了美人,冠冕堂皇的理由當然是「社稷為重」。
結果是雞飛蛋打,太子李亨趁機篡位,還將他軟禁起來,落得個形影相弔,直到「駕崩」。這也是刻薄寡恩的報應!
李之戀並不怎樣,楊之戀又當如何?這就更好說了,只要大家明白一個問題即可:李比楊大了33歲有多。天寶四年(745年),楊晉封貴妃時,只有27歲,李已60出頭,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花甲老人」。叫一個風華正茂的美婦,去為秋多春少的糟老頭子神魂顛倒,豈不強人所難?二人之間的鴻溝,不是說一句「年齡不成問題」就可以消除的。
楊到了李的身邊,是否心甘情願,究竟有怨無怨,新、舊《唐書》都忽略未記。樂史《楊太真外傳》卻說,楊第二次(天寶九年,公元750年)被逐出宮的原因是「竊寧王紫玉笛吹」,即李皇帝懷疑楊玉環思念前夫。前夫壽王李瑁自幼住在寧王府里,由寧王之元妃養大。楊悄悄吹「寧王紫玉笛」,思念前夫之情,也就顯而易見了。唐人張祜有詩曰:「梨花深院無人見,閑把寧王玉笛吹。」說的也是這事兒。
依我猜想,就算將楊「不忘舊情」除開,楊入宮侍駕,是乖乖順從,也不過像今日那些嫁給「鑽石王老五」的麗人一樣,不是無可奈何,就是有所貪圖,與「生死相戀」無關。再說,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楊身不由己,能不順從嗎?皇帝強佔兒媳,壽王都無可奈何,壽王妃不屈從還能怎樣?壽王之不滿,唐人也有題詠。
李商隱《驪山有感》云:
驪岫飛泉泛暖香,九龍呵護玉蓮房。
平明每幸長生殿,不從金鑾惟壽王。
壽王當然不願去,「我的心上人,坐在他身旁」,誰受得了!
結論是清楚的:李楊之戀,不會有多深!這就叫人有些不解了,李隆基分明薄情寡義,到後世怎麼就成了多情種子?分明是公公強佔兒媳的大丑聞,怎麼就變成了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分析時代背景、社會根源之類的大事,自有史家去做;依我推想,多半是愛屋及烏的緣故。馬嵬坡前,「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引起過廣泛同情。
《唐詩紀事》說:「馬嵬太真縊處,題詩才多凄感。」
李商隱《馬嵬》云:
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聞虎旅傳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
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羅隱《帝幸蜀》云:
馬嵬山色翠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
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
韋莊《立春日作》云:
九重天子去蒙塵,御柳無情依舊春。
今日不關妃妾事,始知辜負馬嵬人。
到了危難關頭,唐明皇沒有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山盟海誓之虛偽也就和盤托出。
人們對楊玉環的同情,在唐代就已是帶普遍性的。
這種心態與同情西施有些彷彿。越王滅了吳王,越王夫人說西施是「亡國之物,留之無益」,讓她負上石頭,沉入江底餵魚。人們卻捨不得她玉殞香消,就讓大夫范蠡愛上她,並帶她去泛舟五湖,過上幸福生活。這樁韻事大家都認可,也就通暢無阻流傳下去。
同樣,楊玉環在馬嵬坡的悲慘遭遇,人們也很不滿意,於是重新安排命運,或讓她去了海國扶桑,或讓她上了蓬萊仙島。直到近年,還有文章說,早就息影的日本著名演員山口百惠,就是楊貴妃的後人。說得有鼻有眼,就像真有其事似的。
讓楊美人在馬嵬坡獲救,遠走他鄉,倒也不錯,只是「山在虛無縹緲間」,「蓬萊宮中日月長」,時間難打發啊!總不能讓一個嬌滴滴的美人,終日獨守空幃,整夜孤眠獨宿,「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怪可憐的。就這樣,一個正當年華的風流皇帝,倏然間冒了出來。年齡減去三十,老生變成鬚生乃至英俊小生。檔案材料也作相應修改,薄情寡義的君王,變成了多情種子。
這就清楚了!李楊之戀,已有兩種版本,一種是「正史版」,一種是「藝術版」。後者來源於民間傳說,與歷史上的真人真事雖然有些瓜葛,卻早已面目全非。詳細比較是麻煩事,下面僅舉一例。
李楊之戀,最感人的情節之一,是「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據陳寅恪等唐史專家考證,這事壓根兒就不存在。據載,李楊每年十月才去華清宮,只在冬季和初春住在那裡,為的是「泡溫泉」,正如白詩所說:「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長生殿在華清宮,像「七月七」這樣的大熱天,李楊二人絕不會去。這個考證既合乎常識,又有史料佐證,料想不會錯。
此外還有一些奇人異事,諸如那個「能以精誠致魂魄」的「臨邛道士鴻都客」,能夠「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不用考證,今人也知道它是虛構的「民間故事」。
「藝術版」的李楊之戀,雖然很感人,卻是假的。將一個強佔兒媳的大丑聞,變成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想起來總有點不是滋味兒。幸好《長恨歌》出在李皇帝「駕崩」多年之後,《長生殿》隔了梁唐晉漢周等五個小朝代和宋元明等三個大朝代,不然真要叫人懷疑,這兩位大文豪是不是在干「賣身投靠」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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