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如何與孩子談死亡

文/阿啃1919

死亡是橫亘在我們面前不可逾越的鴻溝。死亡是不可知,死亡是永恆的虛無。在人的一生,還有什麼問題,比死亡更重大呢?如果不解決面對死亡的問題,那我們將何以度過這一生?

這個永恆的命題,存在於成年人身上,也存在於孩子身上。尤其在兒童階段,死亡的問題更加構成困擾,若不及時解決,會成為心智成熟的障礙。

我自己亦記得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場面。造成的恐怖,至今記憶猶新。那是我7-8歲的時候,隔壁一位孤獨的老人,死在自己的床上,我猝然目睹其大張著嘴的遺容,那黑暗的洞穴不知通往何處。這一場面至今不忘。而造成的對不可知與不可控的恐懼,延續數年之久。這也是我初為人父,便想要在菜蟲童年時,與他談論死亡的動因之一,從而盡量消除恐懼,直面生命的消長。

菜蟲對生命的敏感期,與絕大多數孩子相似,是在4周歲多一點時,開始發生疑問。那是一個春末夏初的夜晚,菜蟲洗完澡,躺在媽媽肚子上,發出了「媽媽,我是從哪裡來的」這一疑問。當時我讀了一些華德福的書,便將華德福里講孩子來歷的故事讀給菜蟲聽。這個故事不科學,傾向於神話。但虛歲5歲的孩子,恰好能夠接受神話,而不能理解科學的解釋。所以這個生命來源於星星,因為愛的召喚而降臨家庭的溫暖故事,便成為5歲孩子對生命起源的認識。當然,後來還是讀了另外書,比如《小威向前沖》。

之所以談死亡之前,先需要談創生,首先是因為死亡與創生不可分開,這兩者的共同理解,才是完整的生命教育。其次呢,孩子發生「我從哪裡來」的疑問之後,必然會發生「君往何處去」的疑問。即是說,成年人面對的不可迴避的哲學本源問題,孩子們也在面對。這也說明了兒童生命教育的重要。

菜蟲對死亡的不在場發生疑問,是在他問「媽媽,我是從哪裡來的」之後半年。有一天,在外婆家吃完晚飯,我們回家,菜蟲蟲突然問:爸爸,為什麼外婆家沒有外公?

其實這個問題,是我一直在擔心的。直接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外祖父的壯年早逝。這是媽媽、舅舅及外婆一家深深的痛楚,在外祖父去世的時候,蟲爸還沒來得及認識蟲媽,舅舅也還沒有認識舅媽。因為這是一件痛楚,我們平時幾乎不提。外祖父年輕時是軍人,煞是英俊,肖像照依然掛在外婆家。

我擔心的第二點,便是,我仍不確定,究竟菜蟲在什麼年齡段,我可以何種方式,跟他談論死亡這件事。我買過一本《跟我的孩子談死亡》,一個法國教授寫的,問題是這個法國孩子,已經10歲多了。我還讀過很多中西方哲人談論生死的著作,但這些都是成年人的思考。菜蟲提到這個問題時,才5歲。他還不知道什麼叫時間,什麼叫長大,什麼叫人生,就猝然面對了這個問題。

幸好,有星星上的居民這個美好的創生故事作為基礎,我可以順著創生的這個故事,跟菜蟲說,外公是回到星星上去了。因為我們以前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住在星星上,後來來到世間,時間久了外公想念那個星星,就先回去了。菜蟲接著問,那麼,外公是怎麼上去的呢?嗯,這個問題也有依據的,首先你看,星星那麼遠,那麼高,夠不著呀。其次,在生命起源的那個故事裡,菜蟲蟲是跟彩虹、雨點一起來到世間的,那一刻,大家開心的擁抱親吻。那麼,現在,我們該怎麼回去呢?飛回去。我說。我也有依據,因為菜蟲蟲看過繪本《雲朵麵包》,吃了雲朵麵包,就變得很輕,就可以飛上去了,像白雲一樣在天空飛。哦。菜蟲蟲明白了。

當然,問題不會這麼輕易解決。此後的一長段時間,我都用共讀的方式,跟菜蟲講死亡。讀的書不僅包括繪本,還有童話,以及哲學啟蒙書。讀過的書有這些:繪本《獾的禮物》《爺爺變成了幽靈》《蘇菲的傑作》《一片葉子落下來》《活了一百萬次的貓》等;童話有《夏洛的網》;以及《寫給孩子的哲學啟蒙書》。

《獾的禮物》,是一種緬懷。至少在說兩點,一是死亡並不孤單,而是生命必將給別人帶去溫暖。《蘇菲的傑作》也很溫暖,奉獻、付出的過程,在為別人帶去慰藉的同時,也在實踐自身生命的意義。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爺爺變成了幽靈》、《一片葉子落下來》和《活了一百萬次的貓》這三本。

有一段時間,菜蟲與我不斷重讀《爺爺變成了幽靈》這個繪本。菜蟲很喜歡。為什麼喜歡呢,因為這個故事符合菜蟲的口味,就是鬧。艾斯本的爺爺在街上突發腦溢血,不幸去世,但艾斯本卻接受不了爺爺去世的事實。他開始失眠。這時候,爺爺回來了。在半夜裡,坐在艾斯本的櫥柜上唉聲嘆氣。爺爺變成了幽靈。因為爺爺會穿牆,爺爺還會「嗚啊啊啊啊啊啊」的叫,叫起來,艾斯本後背就升起一股涼氣。爺爺去不了天堂,是因為還有一件事情沒做,但又不知道究竟什麼事沒做,於是爺孫倆共同尋找。在一遍遍追憶美好的往事之後,爺爺終於知道了,因為爺爺沒有跟艾斯本說再見,所以總是放心不下。當爺爺說完再見之後,幽靈就消失了。這個故事完全沒有死亡的恐怖,而是將死亡當成了一場遊戲,表達了一直非常達觀的生命態度。

我與菜蟲讀這個繪本時,並不跟他講道理,只是讀。讀完,還模仿故事裡的情節,開始撞牆。我沒穿過去,菜蟲也沒穿過去。但是菜蟲比較憨,撞得比較重,砰砰出聲。但我倆都沒穿過去,可見我倆都不是幽靈。我們還學幽靈叫「嗚啊啊啊啊啊啊」,這回,雖然我們都不是幽靈,但是後背似乎還真有涼氣升起。所以在讀這一繪本的那段時間,我們熱衷於穿牆遊戲和幽靈叫的遊戲,玩得不亦樂乎。

我沒有跟菜蟲講道理,只是反覆讀這個繪本。我想孩子們總會了解到的,長輩愛我們,即便他們離開了我們,他人不在了,但愛還是存在的,我們可以通過追憶,感知到他們的存在。所以,即便死亡是冰冷的,但我們仍可感知到愛的暖意。

《一片葉子落下來》沒有這一本那麼鬧騰,也不是菜蟲最愛,但卻是深深感動蟲爹的繪本之一。我希望有某些吉光片羽,永留在他的心底。這個繪本用落葉的故事,探討了一個幾乎人人會問的問題:為什麼我們都要死,卻還要徒然地來活一次?一枚叫丹尼爾的樹葉回答道:「為了太陽和月亮,為了大家一起的快樂時光,為了樹蔭和老人和小孩子,為了秋天的色彩,為了四季……這些都還不夠嗎?」而另一句話則是:葉子會死,樹也會死,但生命永恆。這便是巴爾蒙特不朽的詩歌所吟唱的道理:為了看看陽光,我來到世上。

關於生命,最令我感動的繪本是《活了100萬次的貓》。菜蟲約5歲時,我們共讀這一繪本。菜蟲好奇於貓的無限次復活,而蟲爹則讀到語聲哽咽。但更神奇的是事情的後續。讀此繪本兩年之後,菜蟲一年級的暑假,在一個培訓學校里,菜蟲發現了這本眼熟的書,於是他一個人翻完,翻完之後眼睛亮晶晶地盯著我問:為什麼這虎斑貓後來不活過來了呢?我說,有愛的人生,只要一次,便已足夠。我只是這樣跟他說了一句話,沒有更多的解釋,也不管他理不理解。閱讀與思考本身,便已足夠。

《夏洛的網》是關於生命的奇蹟的故事。這個奇蹟有兩重意蘊。首先在於小豬威爾伯,他憑著信望愛,從而戰勝了自我既定的命運。其次在於蜘蛛夏洛,她用生命,信守諾言,而當她死了,她的卵囊中,孕育出了成千上萬的小夏洛,在陽光下翩翩起舞。這便是生命的奇蹟,就像《聖經》的不朽箴言:「我實實在在的告訴你們,一粒麥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以我的經驗來看,用故事進行生命教育,會有潛移默化的作用,勝過理論說教無數。但當孩子開始擁有一定的理性思維能力,讀點帶理論的書,也未嘗不可。法國碧姬·拉貝和米歇爾·畢奇撰寫的《寫給孩子的哲學啟蒙書》便是菜蟲童年時期生命教育的終極讀本。這套書的第一冊的第一章,便是「生與死」,因為這是一切思考的起點。菜蟲二年級時,我們一家共讀此書,這第一章,相當於是對之前全部的關於生命的故事的一個抽象提高和一個理論總結。當然,這書仍不枯燥,仍是有許多故事,有趣,可讀,而在認知上,帶給孩子螺旋式的提升。

我的淺見是,只有直面死亡,確認人生的有限,我們才能去思考人生的意義與價值,從來擁有對生命的真誠的理解。我們的生命態度,奠基於這樣的真誠理解之上,無論是積極進取,還是消極厭世,才是你自己最真實的選擇。因為,生命是上天給予的,而如何度過這一生,卻是個體需要自己去選擇的。為人父母,身先垂範,若能有一定的認知,從而有益引導,孩子必當戰勝恐懼,擁抱明天。

時近清明,上周末,菜蟲與我們去了山上掃墓。我們拿了鏟子培土,菜蟲執意要他來。挖了一會之後,他說,他打算開始掘地三尺來盜墓。我不禁苦笑。這熊孩子,儘管讀了這麼書,仍對死亡一無敬畏。這讓我想起前年清明,我們回老家,去祭掃我祖父的墳墓。天朗氣清,親戚成群,宛如春遊。菜蟲爬到墳頭的上方,手舞足蹈,不管墓木已拱,用手指著我大叫:哈哈,你爺爺去見閻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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