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電影觀眾「人傻錢多」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閱讀需要主張』

最近十年,是影視行業爆髮式增長的十年。中國電影產業呈現出世界範圍內少見的繁榮。與此同時,電影行業內魚龍混雜,爛片扎堆也是不爭的事實。

如果說,此前影視行業的爆髮式增長,表明了中國消費者一貫的「人傻錢多」,那2016年以來中國電影票房首次出現的增速放緩,則提示電影人,中國電影觀眾已經開始具備了選擇意識:消費者「人傻錢多」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截至11月,2016年中國電影票房僅388.6億元,距離年初電影業內人士預估的600億元相距甚遠,業內人士認為增速放緩是市場趨於理性的表現。進入12月,《奇異博士》、《神奇動物在哪裡》、《血戰鋼鋸嶺》、《薩利機長》等好萊塢大片輪番上映,《我不是潘金蓮》、《羅曼蒂克消亡史》則是國產片中備受關注的佳作。兩相夾擊之下,張藝謀的新作《長城》遭遇口碑滑鐵盧。

雖然,《長城》的票房仍然可圈可點,但可以想見,如果電影創作者仍然跟觀眾裝傻充愣,繼續出產爛片,即使是張藝謀這樣的頂級導演,可供透支的信任與期待也已所剩無幾。

撰文|張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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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輸出,《長城》不能承受之重

  

《長城》上映一周,口碑每況愈下,幾乎一邊倒地被批為「爛片」。但與此同時,電影越罵越火,在一片圍剿聲里,《長城》一周累計票房達到6億元,高居同檔期電影票房之首。

 

從幾段《長城》公映前的訪談來看,不管是在票房上還是口碑上,張藝謀對《長城》都抱有極高的期待。他在央視的一段專訪中提到,《長城》如果能一炮打響,「按照好萊塢的工業生產模式,會馬上製作長一長二長三長四長五….. 這個品牌就一直『長』下去了,它的生命力可能長達二十多年,會伴隨很多年輕人的成長。」不知道在大陸院線上映一周之後,票房與口碑的兩極化,能否稱得上「一炮打響」。

《長城》電影海報。

 

如果張藝謀真的相信能憑藉《長城》打造一個生命力長達20年的電影品牌,那他對當下中國電影觀眾的了解與定位,實在像停留在上個世紀。從《英雄》之後,影評人、觀眾對張藝謀的電影幾乎是清一色的批評與不滿。在一些訪談中,我們能讀到張藝謀對這種批評多少有些寒心,他認為「這些電影擱別人那兒都是好電影」,之所以受到批評就是因為他是張藝謀。還有不少批評不是在探討電影本身,而是在進行人身攻擊,「有很多惡意在裡面」。的確,有些觀眾在罵《長城》是爛片的時候,已經開始口出惡言,但這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從作品本身來看,《長城》的確是一部爛片。

張藝謀1994年執導的影片《活著》。

 

張藝謀認為我們的電影觀眾對自己的電影標準格外嚴苛,在張藝謀身上,或許是對的。因為這是張藝謀,是拍出了《秋菊打官司》、《活著》、《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張藝謀。觀眾自然對他的新作抱著滿滿的期待,然而張藝謀近些年的作品,一直在透支這種信任與期待。他近年在創作上的「疲倦」甚至不需要透過電影作品本身去感受,已經清清楚楚寫在臉上。

 

片方一直宣傳的點,在於《長城》是「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中美合拍片」,承載著讓中國元素走向世界的重任,要通過電影完成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文化輸出。而這種輸出,卻是《長城》不能承受之重。況且,一部電影的創作初衷是想要為一個民族或國家進行「文化輸出」,這本身就令人尷尬。在擔當如此「重任」之前,《長城》不妨先學會如何講好一個達到合格線的故事。

2

中國元素,不等於中國故事

 

在中國大陸院線的公映,只是《長城》的第一場戰役。明年2月,它還將在北美各大主流院線上映。它能否完成「文化輸出」的重任,屆時才能見分曉,但就目前的反饋來看,恐怕看過影片的觀眾不會樂觀。

 

《長城》當中加入了諸多所謂的中國元素:黑火藥、饕餮、孔明燈、禁軍、秦腔…但每一個「元素」最終就僅僅停留在了元素上面,沒有任何有含義的闡發。如果說影片主創人員認為《長城》應當向世界輸出中國的價值觀,那至少應當對這些元素背後的內容進行挖掘,加入一些符號之外的價值。結果,它們就真的只是作為空洞的符號存在。放幾盞升空的孔明燈、葬禮上唱一曲秦腔、讓幾個外邦人表現對看到「黑火藥」的欽佩,這些符號的堆砌顯然沒有令中國觀眾買賬。既然它們連中國觀眾對自身文化的認同感都無法調動起來,也令人懷疑,它們是否能夠「說服」西方觀眾,讓他們僅僅因為這些帶著些許東方色彩的符號就臣服於中國的「文化輸出「。

景甜與張藝謀在片場工作照。

 

事實上,除了文化符號的堆砌,影片中沒有任何可稱之為中國文化的價值觀輸出。《長城》要探討的價值觀是混亂的,它同時提及了犧牲、節制(抵抗貪婪)、信任等非常宏大的命題,但沒有對任何一個命題進行有誠意的思考與探討。

 

影片中,鹿晗飾演的士兵引爆炸彈,用身體作盾牌與怪獸「饕餮「同歸於盡,這一幕引起許多爭議。在中國的宏大敘事中,「犧牲」這個詞,早已失去了它天然的合法性。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犧牲小我、成全集體,這種價值觀在當下中國人心目中,已不具備說服力。當鹿晗引爆自殺式炸彈的那一刻,觀眾感受到的不是被「犧牲」精神震撼的共鳴,而是對影片宣揚的價值觀的質疑。「犧牲」精神似乎一直受到張藝謀的推崇,在《英雄》中,殘劍、飛雪也是被犧牲的對象,但張藝謀將刺客的犧牲與江湖、武俠等俠義精神聯繫在一起,為這一價值觀包上了一套可以支撐的體系。從海外的高口碑來看,起碼西方觀眾是買賬的。但在《長城》中,鹿晗的犧牲透著陳詞濫調式的枯燥,使得影片對「犧牲」這一價值觀的輸出完全立不住腳。

《血戰鋼鋸嶺》角色海報。

 

在這個層面上,往深了說,是因為中國社會自身正在經歷各種價值觀分崩離析的過程。大多數中國人如今都相信個人主義,大家尊崇的是實現自我,是人人平等,是具體的個人權益大於空洞的集體概念。在這樣的文化語境中,去輸出「犧牲」有理的價值觀,自然需要更細膩、更強大的描繪。在這一點上,同檔期的《血戰鋼鋸嶺》為《長城》樹立了很好的範本,同樣是塑造具有「聖徒」傾向的犧牲自我的人物,血戰鋼鋸嶺中的軍醫就更加令人信服。因為影片交代了支撐他做出犧牲的是什麼——他對上帝的信仰。而《長城》則一味地甩出大詞兒,扔出一堆符號,對這些宏大敘事和空洞符號背後的內容,影片視而不見,而這卻是創作者最需要思考的地方。

 

此外,《長城》展現的一貫的張藝謀式的集體美學也成為觀眾的吐槽G點。影片中到處充斥著整齊劃一的人海場面:傳令的戰鼓操、作戰時倒掉的女子禁軍隊、一擁而上的饕餮怪獸…… 都在提醒著人們這是那個執導過奧運會開幕式的張藝謀,而顯然,對導演的藝術創作而言,這並不是一個加分項。

 

不過,考慮到北美觀眾可能尚未對這種團體操式的美學產生條件反射般地厭惡、也尚未對景甜的網紅臉或者高深莫測的背景產生先入為主的壞印象,同時仍然對神秘的東方帶著一絲窺探式的好奇,《長城》的口碑在海外可能會高過國內。但即使如此,它也不足以承擔「文化輸出」這樣的「重任」,甚至,它是不是一部合格的爆米花電影,本身也是個問號。

3

跟觀眾「裝傻充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英文里有個詞很形象,叫做「play dumb」,裝傻充愣。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中國的電影市場中,尤其是院線電影中,主創人員一直在跟觀眾「裝傻充愣」。他們自己明明知道一部片子的真實水平,但從導演到演員,從製片到發行,都會裝傻般向觀眾推銷:這是一部「不可錯過的」、「難得一見」的佳作。而且,這種裝傻充愣往往會取得不錯的結果。

 

僅僅是六、七年以前,中國的院線電影幾乎還處於「放什麼觀眾就看什麼」的狀態。那個時候能在院線中看到的電影,幾乎都爛到令人不忍直視。有部王力宏、劉亦菲、陳漢典主演的《戀愛通告》,在拿觀眾當傻子方面,頗具代表性。看完它之後簡直是憤怒的: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人拍出這麼爛的電影?但那個時候的院線電影都爛,偶爾才有幾部鳳毛麟角的好片。《小時代》、《爵跡》的成功更助長了這種趨勢。許多中國電影人以為:中國觀眾就處於這樣的觀影水平,要賺大錢就要給他們這種爛片。

《爵跡》劇照。

 

可在過去短短的幾年裡,中國的院線電影市場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國觀眾的觀影水平也早已過了「放什麼看什麼」的階段。《爵跡》票房在今年遭遇滑鐵盧就是個明證。

 

與此同時,電影人逐漸走向兩派。一種仍然繼續跟觀眾「裝傻充愣」。其代表就是《何以笙簫默》、《從你的全世界路過》、《28歲未成年》、《長城》…… 這些片子的主創人員當然清楚一部好電影是什麼樣子的,於是他們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正在創作的影片在什麼樣的檔次。可他們還是選擇開拍,並大張旗鼓、理直氣壯地宣傳這些影片為不得不看的傑作。唯一的解釋,是他們對觀眾與市場的定位出現了偏差。他們將觀眾想像為幼稚、無知的模糊面孔,認為要投其所好,就要將故事講得狗血、講得蒼白——他們認為觀眾沒有解讀複雜、面對真實的能力。他們認為電影中只要具備「青春」、「墮胎」、「女性成長」、「中國文化」這些標籤,就能成為高票房電影。這些元素的確有市場潛力,但它們必須要有血有肉,才能真的成就一部好的商業電影。或者,換句電影人掛在嘴邊的說法,成為好的IP。

《羅曼蒂克消亡史》電影劇照。

 

顯然,《長城》的目標不在於完成創作者的自我表達,而是意圖成為一部工業流水線上優質的商業電影。那麼,《長城》需要看到的是,爆米花電影、商業電影、好萊塢大片不等於爛片,不等於空洞無力的人物與敘事。在如今的院線片中,要選擇看一部同類型電影,觀眾的選擇有《血戰鋼鋸嶺》,有《奇異博士》,有《神奇動物在哪裡》,有《薩利機長》,那麼,為什麼還要去看《長城》?《長城》主創人員的誤判在於,他們以為中國觀眾仍然毫無鑒賞力與選擇餘地,只能「手無寸鐵」般被動接受。事實上,中國觀眾手裡早已握著一眾優質「備胎」,而且,他們已經完全能夠分辨誰好誰壞。

 

電影是造夢的手段。不管片方將它當作是藝術造夢,還是物質造夢,它能吸引人的根本,是將觀眾的目光深深吸引在銀幕上——哪怕只有兩個小時。其實,觀眾要的並不多。今年上映的《路邊野餐》、《驢得水》、《羅曼蒂克消亡史》,它們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也稱不上是驚為天人的大師之作,可還是獲得了一片讚譽之聲。歸根結底,電影創作應當是真誠的。當觀眾被銀幕上的光亮吸引,目不轉睛地沉醉其中時,電影在為它自己呼喊,它值得創作者真誠一點,再真誠一點。

 

本文為獨家原創文章

本文為獨家原創文章。作者:張婷(新京報記者);編輯:走走。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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