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的偽雞湯和橫店二三事

15年前,一部《喜劇之王》讓「我是一個演員」成為了一代人心中的經典台詞,當然,有相當多的人愛著那部電影是因為當年清純美艷的張柏芝,和那句霸氣側露的「我養你」。

15年後,《我是路人甲》再說關於「死跑龍套」的那點事兒,說得四平八穩,不夠慘淡也不夠勵志輝煌,即便有梁朝偉、舒淇、林青霞這樣的男神女神影評助攻,放在國產熱片扎堆的暑期檔,這助攻的作用怕是也有限。

依照如今電影的宣發套路,主演名單的排序不是按照戲份,而是按照名氣。照此邏輯,《我是路人甲》本也可以交出一份華麗的主創名單——方中信、張靜初、林更新個個都算叫得響。要搞點話題營銷呢,還可以說「袁詠儀抱怨嫁個演員老公很心塞,張智霖演吻戲要吃醋」之類標題黨的博眼球,甚至還可以像「爸爸3」開播在即順著劉燁、胡軍《藍宇》重逢的梗吆喝一聲「吳彥祖、馮德倫17年後,又在一起搞美大叔之戀了!」

可是爾冬陞堅持稱這是一部沒有明星的電影,主角始終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路人,他們有些活在自己必須堅信的雞湯里,一碗雞湯澆灌得萬物生長,信到麻木;有些也不過把這當作了一份糊口的工作,收入也不比一些底層的農民工更低,干著干著,一晃就有了些年頭。

作為一個曾經在橫店不入流電視劇組干過導演助理的「臨時橫漂」,這部電影勾起我在某個夏天的一部分回憶。

就共鳴來說,這部電影是充滿真實感的,除去各種場景細節,尤其那些雞湯的部分,恰是電影最真切的地方——這種並不高明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的生硬拙劣的雞湯感,是導演明擺著展示給我們看的荒誕。

而最令人心酸的荒誕,是那群人里有人如此篤信著這精神支柱,把勵志的話一遍遍說給自己聽,說多了,也就成真了。

第一次和群演打交道的時刻同樣發生在飯點,那天我蹲在路邊吃飯打翻了湯,弄濕了當天拍攝的劇本,於是就近找了塊曬得到太陽的石頭把劇本鋪著晾曬。一會兒來了個群演戰戰兢兢問能不能借劇本看看。

對方是個20歲左右的小男孩,先是蹲在石頭邊認真翻閱,之後就拿著劇本站起來,裝模作樣地念起了男主角的台詞。他的普通話不標準,帶著不算重的河南口音(據說橫漂50%以上是河南人),念完一段還回頭沖我傻樂問,「是不是這樣演?」

因為手裡拿著劇本,他身邊一會兒便圍攏過來其他好幾個群演,湊在一起看幾張被紫菜蛋湯沾濕的劇本列印稿,有零星起伏的念台詞的聲響,混雜各自的口音,聽來也十分逗趣。過一會又被群頭一句「準備開工了」的吆喝聲一喚,又一路小跑著回了各自的位置。

那個時候正值盛夏,天氣炎熱。因為擺弄機位燈位,等主演對詞化妝,常常群頭喊了就位到正式開拍還要等上許久,有時候因為改戲,等上整整一天也不足為奇。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某天中午,大群戲結束後,群演們排隊領飯。隊伍的後端排著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小伙,邊隨隊伍挪動腳步,邊手捧一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論演員的自我修養》低頭閱讀。

當時我就震驚了!

對於這本大名鼎鼎的著作,身為科班出身的筆者本人也不過是在表演課的時候聽說其中經過N道販子提煉的精華論點,且這些論點在學期結束後就一併拋諸腦後,對這部著作的認識大概就剩下周星馳《喜劇之王》中被裝在鐵皮盒子里的重點道具。

《好萊塢報道者》戛納特刊封面。

而這位等飯小哥手裡的這本舊書,正在被悉心閱讀。吃飯的時候我挪到小哥身邊搭訕,感嘆說,「天了嚕!現在藝術院校表演系本科的學生們都不讀這書了,你居然這麼認真吃飯都在看!」

小哥笑笑,回答類似於因為機會、底子都沒有表演系畢業生好,所以更要自己補課爭氣。後來小哥還大談了一番對表演的認識,年代久遠我記不得具體說了什麼,只記得當時心裡暗暗覺得好笑,心想都是連台詞都沒有的路人,哪裡用得上斯坦尼的理論。所以《我是路人甲》開場不久盛國鵬和農民父親吃飯討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戲碼真的不是導演裝逼!

從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逼格」下一個台階,小哥跟我說了很多王寶強,對他的經歷如數家珍,像今天哈鹿晗或者TFBOYS的天真少女一般。大概對於所有做著演員夢的素人來說,都繞不過一個叫做「王寶強」的坑。對於他們來說,曾為「北漂」一員的王寶強是一面大旗,指引著他們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光明前程,可現實是這麼多年,王寶強早就成了埋葬無數青春和幻想的終極大坑。再也沒有第二個王寶強,踩著同樣的路,走到人前發出光彩來。

《我是路人甲》里有一場戲,是飯店老闆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特約角色,妻離子散的他站在心心念念的片場卻說不出熟諳於心的台詞,一遍遍NG,臉漲得通紅,豆大的汗珠顆粒狀滾落,導演爾冬陞親自上陣做了片中少見的「惡人」,從保持冷靜的耐心鼓勵到連群頭一起掃地出組,這樣的場景也是群眾做了特約後常會發生的狀況。

當年筆者所在劇組,有一個五十歲的跟組演員,平時飾演的管家不過一兩句話的台詞,「是,老爺」、「知道了,小姐」,加上沉穩憨厚的面向,拍了一個月都順利未見差池。直到有一天,管家迎來了他的重場戲,面對家道中落的大戶主顧,要曉以利弊、審時度勢做出分析。一段話NG了足有幾十次,越拍磕巴越嚴重,從偶爾吃螺絲逐漸變成沒吐三五字就要舌頭打結。

逢上夏天汗流不止,化妝姑娘在每條NG之後都要衝上去給他補妝,之後又是「然並卵」的結局。於是每條NG後都伴隨著化妝小妹一句氣勢十足的罵娘粗口。倒是對戲的男主角體貼得很,跟導演說自己要去上廁所,讓大叔緩緩,又趁上廁所讓助理給全組買了冰鎮飲料,全組進入休息狀態。

導演在一旁急得紅了眼眶,啞著嗓子說,「他傻逼是他的事,我的戲不能因為他傻逼就跟著傻逼了!」最後導演趁著休息時間把大段曉以利弊的台詞做了分離,只保留了簡單的三兩句話,才勉強讓大叔說完了。

有趣的是拍完後大叔嘟嘟囔囔跟找他算賬的副導演解釋,他是這麼說的——「我戲不好,可是我便宜啊!其他跟組的都2000,我才1000!」快被折磨瘋的劇組就此徹底瘋了,之後私下裡就稱他為「我便宜」。

《我是路人甲》里說,普通群眾一天40,比筆者當年跟組時一天30的行情看漲。要說明的一點是,我們常常能夠在電視背景里看到許多完全面無表情,皮膚黝黑,氣質全無的路人,那些很多並不是做著演員夢的「橫漂」,而是地道的本地農民。畢竟那麼大一個影視基地擺在家門口,有閑的時候就就去過個場子,拿上個幾十塊的收入,就跟家門口開趟專車一個性質。

橫店的農民們還有一項仰賴影視基地的外快福利——借孩子。大量影視劇里牽扯到宮闈家族恩怨,小三母憑子貴的戲碼,都需要嬰兒出鏡,而這個活道具就只能「就地取材」。

孩子比大人值錢,嬰兒出鏡一天能有個幾百塊。只是想來農民們還是愚昧,別說風吹日晒,空調室外冷熱交加的折騰,光是劇組打光的影視燈時常照著嬰兒,對眼睛都不知是多大的刺激。當時我們還拍過一場火場帶嬰兒逃生的戲,煙餅釋放出刺鼻的硫磺味道,把小嬰兒熏得小臉發紫。在一旁的媽心疼得直哭,說以後再也不拍了,可回頭緩一緩,過兩天又抱著娃來組裡報到。

橫漂和北漂不一樣,北漂中許多受過一定的專業訓練,咬牙在北京堅持著為了成個角,混上了基本上能是個男三女四號,接不著戲生活壓力能把你壓垮。橫店專業門檻真心低,物價便宜小活多,幾乎沒什麼可能混成角兒,可收容著大量的影視民工大家都能有口飯吃餓不死。當電視上充斥著各種像歌唱夢想的選秀舞台,爾冬陞自費三年給另一群人在電影院里造了個夢,而從此橫漂們除了「王寶強」,又多了一個叫「路人甲」的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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