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雷鋒—「我來中國的目的是發包子,做慈善」
包子雷鋒—「我來中國的目的是發包子,做慈善」
曾鳴 沈穎 2012-03-08
修行式的慈善,撞見了中國式的學雷鋒運動。一個在西安行善七年,支出了八十餘萬元的英國人,成為當地慈善官員眼中的模範人物。
3月4日,托尼和西安市藍田縣馮嶺村村民在一起。這一天,他在該村贈送了480箱湯料。 (資料圖片)
項力田吃完了包子,找到托尼,希望得到一身體面的衣裳。
項力田是個流浪漢。他從1990年開始流浪,從此穿得破破爛爛,撿垃圾為生。他在商洛市具安縣有一個大伯,不久前去世了。為了讓這趟奔喪之旅體面一些,項力田需要一套乾淨衣服。這可以讓他順利坐上長途汽車,同時讓自己在大伯的靈前顯得嚴肅一些。
托尼是個英國人。他從2003年開始週遊世界。這兩個人的人生交集出現在2005年12月18日。這一天,托尼開始給西安的流浪人員派發包子,項力田是吃到第一個包子的流浪漢。
這個由托尼創辦的、以發包子為主要內容的慈善機構名為黃河慈善廚房。他們給流浪人員的服務還包括理髮、洗澡,派送衣服。
2012年3月5日,這一天是「學雷鋒紀念日」,全國的好人好事在這一天數量激增,無數的人走上街頭,打掃衛生,扶老太太過馬路。這對於黃河慈善廚房是尋常的一天,他們像過去的7年里每一個發包子的日子那樣準時,並在這一天完成了第91433個包子的派發。
前皇家海軍
托尼拒絕了一個女流浪者索乞後,那天下午打坐時,流浪者的身影縈繞在他腦海。
托尼現在住在西安市南郊的佛家莊,遠遠望去,一片平房,走近,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豬糞味,有點臭,卻又很清新。托尼住的院子,有一個四十平米的池塘,塘上有亭,可以休憩,打坐,講經。
對托尼來說,「學雷鋒」和打坐一樣,是他自我修行的一部分。
十年之前,托尼完全不知雷鋒為何物。彼時的他經營著一家房產出租公司和一家金融顧問公司,每天工作16個小時。他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出身工薪家庭,曾在英國皇家海軍服役十年。
而現在,陝西省慈善協會將他稱作「洋雷鋒」。托尼在2011年成為該協會顧問,並剛剛被該協會推舉成為「第七屆中華慈善獎」的候選人。中華慈善獎是我國政府最高的慈善獎項。之前的獲獎者有陳游標、牛根生等人。
2002年,托尼賣掉了公司、房子、汽車,告別女友和威瑪獵犬,決定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離開家鄉後,托尼買了輛房車,在歐洲轉悠了兩年。這段時間他主要的事情是什麼都不做,「我要讓自己慢下來,適應慢節奏的生活。聽我的心。」托尼用了大量的時間去打坐,冥思,並參加了西班牙、南非的一些禪修活動。
其間,托尼在法國巴黎的慈善廚房待了半年。他的慈善經歷最早的邂逅可追溯到1996年,當時他和一個朋友,給羅馬尼亞捐了總計100萬英鎊的醫療器械。
2005年,托尼從蒙古去印度的途中經過西安,卻最終留了下來。最先讓托尼邁不開腳步的是武術。他在趙長軍武術學院里練了半年。
托尼每天苦練4個小時。他手機里有好幾張穿功夫裝的照片,犀利的眼神流露著自信;他還存有一段在文化交流晚會上的棍術表演,舞得虎虎生風,一點都不像四十一歲的中年男子。「我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做得很好。因為我會花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做。」托尼認認真真地說。
2005年12月15日對托尼來說是一個決定性瞬間。那天下午,托尼在街上溜達時,遭遇了一個女流浪者的索乞。托尼沒有給。流浪者鍥而不捨,跟了很遠,最終無功而返。
那天下午,托尼在打坐時,流浪者的身影縈繞在他腦海。「我不由地想,他們住在哪裡?吃什麼?有沒有人管他們?如果沒有人管他們,那我就去幫助他們。」
第二天,托尼找到了那名流浪者,給了她一些錢,並邀請她吃午飯。托尼想在午餐時問清楚那些問題。流浪者拒絕了。
接下來,托尼花了一些時間去觀察,自己尋找答案。結論是,沒有人管他們。
12月18日是星期天,托尼買了50個包子,邀請了三個朋友,去了五星街的天主教堂。周日的教堂人流量更多,有做彌撒的信徒,拍婚紗的新人,觀光的遊客。對於流浪者而言,這大大增加了施捨的可能。但此前,他們從未想過更深地進入彼此的世界。
托尼從此以一周一次的頻率堅持了下來,並在2006年1月8日改成了一周兩次,接著在2007年4月22日改成了一周三次。"
「授人以魚」
托尼知道中國人所說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但他說,他只能做好「授人以魚」這部分。
談到中國,托尼總是讚不絕口,「公交車很便宜」、「食物很好吃」、「文化很有意思」。但這顯然不是他在這裡看到的全部。
只要在慈善廚房多做幾次義工,就能輕易地從流浪者身上發現世界並不美好:飢餓、疾病、異味,毫無保障的生活。
在6年多的時間裡,黃河慈善廚房不僅會在教堂派發包子,還會沿街發放,即為「走街」。沿著「走街」的路線多走幾次,就會發現景象總是相似的——
從五星街教堂出門向東,在南大街一棟人壽保險公司的大樓下,有老李等4個流浪漢,他們用被子、棉衣築成一個通鋪,從2011年5月開始就一直睡在這裡;轉北往東,來到騾馬市步行街,郭玉東是這裡的老主顧,過去5年他不是上訪就是坐在步行街的長椅上;步行街的盡頭有一家星巴克,門口聚集著一大批流浪者,他們會自覺排隊,其中也混有一些剛吃完晚飯的大嬸;鐘樓一般是最後一站。4年來,流浪漢陳德科總是睡在各種垃圾堆里,有時候直接會在街道上生火取暖。
陳德科的背後是開元商場,廣告牌中宋慧喬自信地笑著,旁白寫著「我是我主宰」。但顯然,這不是流浪者的人生常態。
如果問起,每一個流浪漢都有一個自己的故事,莫辨真假。老李是打工腰部受傷才躺到大街上,他蜷在烏黑的棉被裡,一邊借著路邊昏暗的燈光看玄幻小說,一邊聲稱一等腰好就要去勞動;郭玉東參加過抗美援朝,是39軍的工兵,他的人生是因為一筆拖欠了32年的工程款而垮掉的;陳德科已經神志不清,他會不時蹦豆子一樣報出自己的戶籍所在地,並用歌謠詛咒老家那偷了漢子,把自己趕出來的老婆。
許多流浪者身上都長有瘡斑。志願者除了發包子,還經常會帶繃帶、感冒藥、消炎藥。
張超是碑林區執法局的工作人員。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從早上9點開始,把東大街和南大街的流浪人員全部詢問一遍,看他們是否需要救助,然後勸離。據他觀察,幾年間,這兩條街上的流浪人員從未減少。
張超不認為發包子有什意義。他指出這些流浪人員不願意回到家鄉是因為「社會保障出了問題,發包子只是治標不治本」。看上去,托尼的善舉就像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徒勞無功。
「經常有人跟我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托尼說,「但是我做不了所有的事情。我只能做好我能做的那一部分。」
托尼能做的「一部分」對一些人來說是生活的全部。
在結束派餐後,張素貞經常會得到剩下的全部食物。如果路上不被太多塑料瓶和紙箱所吸引,她會在晚上8點把它們帶回家。62歲的張素貞有一個16歲的女兒,以及90歲的母親。這常常是全家人的晚飯。
「我在這裡才把命救回來的啊。」張素貞離開教堂前,大聲地表達感激。在2009年知道慈善廚房以前,這一家能不能吃上飯全看張素貞當天撿垃圾的成果。由於各種悲劇,這個家庭沒有男性。她們能夠指望的除了每年2800元的低保,就是慈善廚房的包子和湯。
西西弗斯固然沒有本事把石頭推上山,但如果他撒手,巨石將會輕易碾過像張素貞這樣的家庭。
「托尼的橋」
他從有關部門得到最多的兩個建議是:1.別做。2.把錢給相關部門,修一座小學,或者一座橋。
3月3日,在陝西省慈善志願者總隊成立的儀式上,69支志願者服務團隊被分發了統一的馬甲。托尼作為慈善廚房的代表,手擎紅旗,身穿馬甲,笑得非常開心。這件馬甲對他而言,來之不易。
不久前,他還剛剛被陝西省慈善協會推舉為3名中華慈善獎的慈善楷模獎項的候選人之一。中華慈善獎是我國政府最高規格的慈善獎項,托尼能夠被陝西省慈善協會推薦,意味著他已經得到了體制的認可。可以想見,如果托尼當選,他的形象最終將定格在「洋雷鋒」上。
2005年來到西安時,托尼舉目無親,完全不會中文;現在,慈善廚房已經有了三千餘名志願者。黃河慈善廚房前兩年的運營經費,完全由托尼自己墊付,在支出70萬左右以後,現在的現金捐款已經能夠維持日常開銷。慈善廚房的服務人群也從流浪者擴散到了小學生和村民,2009年,他們幫助藍田縣一所鄉村小學進行翻新,並舉行了一場運動會。2011年和今年,香港一家基金會給了慈善廚房價值近200萬元人民幣的湯料,現已全部派發給藍田縣的村民。
黃河慈善廚房的LOGO是一粒石子投進水裡的波紋圖案。其寓意十分明顯,「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但通過影響他人,就能把事情辦好。」
慈善廚房已經影響到了別的機構。2010年,位於西安市廣仁寺的慈善功德會也舉辦了類似的活動,日期為每周二、四、六、日,正好與黃河慈善廚房的每周一、三、五互補。
「發包子和湯是我們最主要的活動,很多人說這意義不大,但是這能夠吸引需要幫助的人過來。我們還可以給他們發衣服、剪頭髮、洗澡、治病、找工作。」
王丹華是一個典型,他幾乎享受了黃河慈善廚房提供的全部服務。2007年,腿部殘疾的他每周都坐著輪椅來吃飯。2011年8月,慈善廚房幫王丹華裝上了假肢,剪了頭髮,穿上新衣服,並幫他在浦菲沃(西安)機械製造有限公司找了一份1200元/月的工作。
2005年至今,托尼已經幫助八十餘名流浪人員找到了工作。僱主很多是慈善廚房的志願者及親友。
目前,托尼住在西安市南郊佛家莊,跟一隻鵝、一隻貓過著禪修的生活。他分別給它們取了「Duck face」和「Temple cat」。不需要去慈善廚房的時候,他就會逗逗貓和鵝。
「我會和鴨子臉說話,『嘎嘎嘎』,但有時候它會咬我,非常疼。」
偶爾心血來潮,他會哼一哼樂隊MUSE的歌,想像自己在演唱會上摔吉他。
「越來越簡單,越來越難。」回顧這些年,托尼這麼說。他所說的「難」,指的是生活的清苦——沒有空調和暖氣,一到冬天,怕冷的托尼必須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但托尼鐘意這種生活方式:慈善、素食、打坐。
這種簡單的平靜來之不易。此前,托尼曾一度被懷疑圖謀。有關部門曾多次找到托尼,每次的對話都大同小異:
「你在中國的目的是什麼?」
「發包子,做慈善。」
「你在中國真實的目的是什麼?」
「就是發包子,做慈善。」
「誰在背後支持你?」
「沒有人在背後支持我……」
托尼的生活方式難以被理解。2010年4月,他直接從住處被攆了出去。此前半年,喜歡清靜的托尼在終南山裡租下了一處民房,租約20年。
但敲門聲將托尼從睡夢中拽醒,常見的問答再次上演。
「你為什麼呆在這裡?」「你為什麼呆在山裡?」「別人在山裡和你幹嘛?」「為什麼來中國?」
問了三個小時後,托尼被帶到了派出所做筆錄,相同的問題又問了三個小時。結束以後,已是凌晨,托尼被告知,不能再回到山中居住。
「他們說,我可以在城裡面住。」最後,托尼被帶到了鐘樓——他走街發包子的終點站、流浪漢聚集的地方。
「我不能給我的朋友打電話,青年旅社也住滿了,我找了家別的酒店。」托尼清楚地記得那天下雨,他只帶了筆記本電腦,連換洗衣服也沒有。
一個月以後,一位信佛的朋友把托尼帶到佛家莊。托尼安頓下來後,按照規定第一時間向公安部門進行了報告。然後,他受到了最後一次打擾。
「他們沒有直接跟我說必須搬,但他們讓我明白他們要我搬。他們是中國人。不需要直接給我說,他們有另外的方式。他們讓我的一個朋友跟我聯繫:『我有一所舊房子,免費的,你可以住在這裡……』」
體制在關鍵時刻接納了托尼。2010年8月,陝西省慈善協會主動找到托尼,願意吸收慈善廚房,並且讓托尼成為協會的理事。
這樣托尼倍感意外。數年來,托尼一直求助於民政、慈善協會等部門,希望慈善廚房能夠擁有一個合法的身份。但他得到最多的兩個建議是:1.別做。2.把錢給相關部門,修一座小學,或者一座橋。
「他們說,可以以我的名字命名,叫『托尼的橋』。我告訴他們,我一分錢都不會給。」
根據《基金會管理條例》,托尼作為外籍人士,辦理基金會的手續需要由中央民政部批准;即使是由內地居民擔任法定代表人,申請非公募基金會最少也需要200萬元註冊資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2007年,托尼在英國對慈善廚房進行註冊。
經年累月的表現最終打動了一些官員。陝西省慈善協會的聯絡部主任劉正霞在《托尼與黃河慈善廚房的淵源》一文中,如此表達對托尼的理解:「望著這位已拿出八十多萬資金為流浪者和困難群眾送食品物資的『洋雷鋒』,我肅然起敬、感慨良多。一個外國人,為了幫助有困難的人們,放棄舒適的生活環境,不遠萬里來到中國,自願為特困群體排憂解難,他的無私和奉獻精神,多麼難能可貴。」
托尼原本樂在其中,結果卻被解讀成了富有犧牲精神的形象。談到理解,托尼說,這無所謂,我們自己都不真正理解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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