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鉤沉品人生
五千年的歷史悠久漫長,五千年的文化燦爛輝煌;歷史承載著星轉斗移,滄桑巨變;文化承載著榮辱興衰,悲歡離合。在浩如煙海的傳統文化中,文人的命運也隨著時代沉浮,讓我們穿越時光隧道,沿著他們的軌跡,去品味人生的艱辛。
先說文人的入仕。由於受「學而優則仕」的影響,文人多選擇仕途,然多坎坷。歸納起來有三類: 一是直言遭貶。如戰國時期的屈原,官至楚國三閭大夫,因其性格耿介,銳意革新,多次受到朝廷冷落,二次流放江南,終於不能伸志,投入汨羅江自盡。只有《離騷》、《九歌》、《九章》、《天問》等20餘篇楚辭能以明志:「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身雖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司馬遷贊曰「推其志也,與日月爭光可也」。從而博得人們永遠的懷念。再如韓愈,官至吏部侍郎,也因剛正不阿,反對宦官執政,曆數拜佛之悲,多次貶官仍不低頭,「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聖朝除弊事,敢將衰朽惜殘年」。(《左遷藍關示侄孫湘》)他倡導的以古文取代駢文之「古文運動」及大量氣勢奔放的詩文,堪稱「文起八代之衰」,(蘇軾語)奠定了他在文壇的重要地位。 二是含冤入獄。如漢代司馬遷,官至太史令,由於秉性公直,為李陵辯解而遭「宮刑」,為了完成修史,忍受巨痛屈辱,身陷囹圄而志不改,「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報任安書》)終於完成上自五帝下至東漢3000餘年的偉大著作《史記》,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魯迅語)成為我國史傳文學的創始人。再如北宋蘇軾,胸懷曠達,然有人以寫詩訕謗朝政為由,大興文字獄,製造出史上有名的「烏台詩案」(烏台指御史台),牽連朝廷大臣數十人,他亦陷入縲紲,因此貶謫未得重用。「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作二詩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但他立意新奇的散文和豪放不羈的詩詞,卻達到爐火純青之境界,留給後世豐厚的文化遺產。
三是朋黨遺禍。如晚唐李商隱,少年登第,春風得意,但在涇原節度使王茂元麾下效力,得其賞識而娶其女為妻,卻陷入「牛李黨爭」,他不肯隨波逐流,長期受到壓抑,最後以45歲英年早逝。他的詩飽含激情,哀婉動人,「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均自《無題》)「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樂游原》)至今仍然傳誦不衰。再如北宋歐陽修,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為人公正義烈,早期參與「慶曆新政」而受打擊,被保守黨攻訐為「朋黨」,「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朋黨論》)他據禮以爭,但無濟於事,而遭貶官,仍欣然面對:「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殘雪壓枝猶有橘,凍雪驚筍欲抽芽」。(《戲答元珍》)他領導的「新古文運動」,造就了諸如蘇軾、蘇轍、蘇洵、王安石、曾鞏等散文大家,並修纂《新唐書》、《五代史》、《歐陽文忠公集》等,在史學和文學方面取得巨大成就。
文人的隱居,與嚮往自然、窮困潦倒有關,他們大都忘情山水之間,過著閑雲野鶴的歲月。如東晉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辭彭澤令而隱居廬山,甘受貧窮而不改節操,「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歸去來兮辭》)躬耕山野,悠然自得,「開荒南野濟,守拙歸園田」;「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歸田園居》)「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他創作的許多自然樸實、意境深遠的詩文,如《歸去來兮辭》、《桃花源記》、《五 柳先生傳》、《擬古》等,影響極其深遠,唐宋文學大家均給予極高的評價。
又如清代袁枚,中年辭官後,在江寧小倉山築「隨園」閑居,賦詩論文以終,其詩倡性靈之說,散文佳作疊出,著《隨園全集》,內容豐富,才華斐然。「百餘年來極山林之樂、享文章之名,蓋未有及先生者也」。(《國朝先正事略》)蒲松齡畢生懷才不遇,清貧一生,以遊學、坐館為業,但執著文學創作,著有詩詞、戲曲、雜著多部,尤以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而舉世矚目,贏得中外人士讚歎和敬仰。再如清初曹雪芹,雖世代簪纓,不幸家道敗落,飽受世態炎涼,命運捉弄,只能出入梨園,粉墨登場,無端遭人歧視。後來閑居西山小村,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終於完成千古絕唱《石頭記》(即《紅樓夢》)成為「中國說部,登峰造極者」。(林紆語)在世界文學史上寫下璀璨奪目的一頁。
文人的友誼,一掃千百年來「文人相輕」的舊習俗,而賦予志趣相投、情意和諧的新境界。如唐代李白與杜甫,一個詩仙,一個詩聖,詩風迥異,情同手足。天寶三年(744),他們偶然相逢於東都洛陽,當時李白44歲,杜甫33歲,兩人卻一見如故,結伴而行,飲酒賦詩,非常愜意。在開封又遇高適,酒酣之時同登吹台,慷慨懷古。秋至孟諸(今山東單縣)大澤,遊獵烤肉,圍坐飲酒,其樂融融。次年又至齊州(濟南)北海太守李邕處聚會,遊覽山水名勝,親如兄弟,醉眠同被,攜手並行,友情更深。不久高適離開,杜甫到兗州又與李白相逢,後來在曲阜石門灑淚而別,這一年多的聚散,此後竟再未見面。此間李白有詩:「我來意何事,高卧沙丘城」;「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沙丘城下寄杜甫》)「醉別復幾日,登臨遍地台。何時石門路,重有金樽開」。(《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杜甫則有詩:「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春日憶李白》)「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應共冤魂語,投詩贈汨羅」。(《天末懷李白》)「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韻》)「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夢李白二首》)他們互相思念之情躍然紙上,令人黯然神傷。最後,李白在孤獨中病逝,年61歲,並非傳說之酒後躍入江中捉月而亡。「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杜甫語)成為讖語。杜甫因在成都為節度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而稱「杜工部」,58歲死於湘江風雨飄搖之舟中,未能實現「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開顏」之願望。韓愈贊曰:「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說出後人景仰之意。
又如元稹與白居易,兩人系同科進士,同授秘書校書郎,同對策舉科制,又同任左拾遺,可謂志同道合的篤友,也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時稱「元白體」。元詩情意真切,白詩平易通俗。「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文章合為時而著,歌體合為事而作」。(《與元九書》)成為新詩準則。他們彼此酬唱甚多,元稹有:「莫遣玲瓏唱我詩,我詩多是別君辭。明朝又向江頭別,月落潮平是去時」。(《重贈樂天》)「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聞樂天授江州司馬》)等。白居易有:「昔我十年前,與君始相識。曾將秋竹竿,比君孤且直」。(《酬元九「對新栽竹有懷」見寄》)「夢中握君手,問君意何如?君言苦相憶,無人可寄書」(《初與元九別後忽夢見之》)等。內容很多,從《全唐詩》粗略統計,白居易給元稹的有120餘首,而元稹給白居易的有70餘首,可見兩人相契之深。元稹逝世後(831),白居易寫祭文與墓誌文,並賦《哭微之二首》,有「八月涼風吹白幕,寢門廊下哭微之」;「文章卓犖生無敵,風骨英靈歿有神」之句,而且諸如《長恨歌》、《琵琶行》、《秦中吟》等詩,代表他的風格,白居易詩作之豐,在唐代也是絕無僅有的。
還有柳宗元與劉禹錫,兩人也為同科及第,因參加王叔文革新集團同時被貶,柳為柳州刺史,劉為播州刺史。因播州地域荒僻(今貴州遵義),交通不便,加之劉有八旬老母需要侍奉,柳就請代劉去播州,由於宰相裴度幫助,改派至連州(今廣東連縣),兩人一同離京,同行至衡陽分別,「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歧路忽西東。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重別夢得》)同病相憐,生死與共。後來,柳宗元47歲時病逝,留下兩對兒女,劉收養長子,還遵老友遺願,將其詩文編成《河東先生集》,其友情感人肺腑,令人浩嘆!
文人的愛情,也多了幾分曲折,如司馬相如與卓文君、陸遊與唐婉、冒辟疆與董小宛等,由於戲曲、影視的渲染,早已家喻戶曉。下面僅說兩則故事:
一是宋代女詞人李清照與趙明城,兩人夫妻恩愛,共同搜集金石字畫,整理編闞《金石錄》,李清照為其撰序,傾注了不少心血,但當丈夫外出當官時,她未免思念惆悵,便寫了許多表達情感的詞,如「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點絳唇》)「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一剪梅》)等,既表達了憂思愁緒,又流露出才華真情。後來丈夫病逝,她極悲慟,在孤立無援之病中,勉強嫁給張汝舟,一失足成千古恨。她難以忍受其謀財、凌辱時,將張告至朝廷,但她雖得解脫,卻因告夫而入獄,所幸被人救出。經過此次變故,她將激憤化作詩詞,「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夏日絕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其中「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這些詞句,情景交融,堪稱絕唱,令人擊節讚賞!
二是清代文學家錢謙益與柳如是,一個是文壇泰斗,東林黨魁;一個是妙齡女郎,風姿綽約。當柳奔波於吳越之際,耳聞錢學士才華出眾,立即傾慕拜訪,數次交往,彼此唱和,便相見恨晚,情意融洽。為此,錢營造「我聞室」藏嬌,柳以才貌誓結同心。次年兩人以25歲與60歲之年齡懸殊結為伉儷,同甘共苦度過了23年風雨歲月。此間錢因反清通海入獄,柳四處求告拚死營救,終於獲釋。錢逝世之後,為保護錢氏財產,柳自縊以解家難。大義凜然,可歌可泣。錢謙益畢生賦詩兩個千餘首,有《初學集》、《有學集》、《投筆集》等問世。柳如是有《戊寅草》、《湖上草》集,輯詩詞百餘首及尺牘引通等。其詞有《夢江南》20首,其二:「人去也,人去鷺鷥洲。菡萏結為翡翠恨,柳絲飛上鈿箏愁。羅幕早驚秋」;其九:「人去也,人去夢偏多。憶昔見時多不語,而今偷悔更生疏。夢裡自歡娛」。另有《金明池·詠塞柳》,為《戊寅草》未收,錄於後:有恨寒潮,無恨殘照,正是瀟瀟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迷離,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凄涼,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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