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遙》全解讀 敘事、表演、隱喻、畫面

看完《一步之遙》，我瞬間凌亂了。

凌亂到寫不出一篇結構嚴謹、邏輯自洽的影評。為此我很自責，也是一個縱橫江湖十幾年的老運動員了，怎麼可以腦子一鍋漿糊也似。當然，借口還是有的：這部電影本就不是結構嚴謹、邏輯自洽之作，至少是不以這個見長，和一地碎片交朋友的可不就是一地雞毛嗎？不過，就算是一池萍碎，我也要把它們連綴成一腔廢話。

（1）敘事

#也許姜文這次就是形而下的，電影是沒有挖坑也沒有倒刺的？

#舒淇和周韻這兩款，能夠滿足男人對女人99%的想像，幹嘛不擇一而從之？

#我們不能相信，姜文導演就只講兩段愛情，而且是不大純粹的愛情？

基本上是線性敘事，且放心跟著時間往前趟，不用擔心倒敘和插敘裹亂。貼心的姜文還唯恐大家看不懂，表演了2小時20分鐘的單口相聲加群口相聲：不說台詞的時候必有旁白，不說旁白的時候必有台詞。姜文是迷戀轟鳴的音響的，《太陽照常升起》里老唐「通通」的槍聲曾讓我驚魂未定，《讓子彈飛》里「鴻門宴」上稠密的話語曾讓我應接不暇。這次，他像一個勤勉的人民教師一樣，對觀眾實施了「滿堂灌」，講述馬走日的前世今生，激揚走日馬的心理活動，影像和旁白構成雙保險，不允許任何一個觀眾看完了說不明白。

可是，任志強老師還是說不明白了，並且承認自己「笨」。其實他不笨，他要是笨，中國的房地產大鱷就不會把持了國民經濟，房價就不會成為老百姓胸口永遠的痛。我敢保證，他不是沒看懂，他是「不滿足」。故事層面的《一步之遙》非常簡單，前半部分是男人逃避愛情，送了女人的命；後半部分男人繼續逃避愛情，送了自己的命。智商在60以上的人，都能在這一層面上享受高到達率。只是我們不願意相信：這就完了？咱們華語電影世界唯一還在神壇上的姜文導演，就只講兩段愛情，而且是不大純粹的愛情？

說實話，我也想絞盡腦汁地穿鑿附會一把，像《讓子彈飛》的神解讀一樣對這部電影庖丁解牛。可是「臣妾真的做不到」啊。看完當天晚上，我是在對劇情的冥想和格致中酣然睡去的，沒能完成任務。第二天中午，我再次躺在催生過種種偉大構想的沙發上，閉眼思考這次的劇情和姜文慣有的「革命」主題有何瓜葛？相當不好意思，除了反芻了腦子裡殘存不多的劇情脈絡之後，仍然一無所得。我只能在內心宣布，天外飛仙般的形而上解讀，還是留待高人來完成吧。

我允許自己回到沒有追求的軌道上，也許姜文這次就是形而下的，電影是沒有挖坑也沒有倒刺的？閻瑞生案件是個客觀存在，輪廓和框架擺在那兒了。原先的故事是個謀財害命的俗段子，姜文是借殼上市，借船出海，在這個盡顯人性醜陋的舊案中，裝進了他對愛情的感知和怨念。為什麼是怨念？沒有怨念，幹嘛不能在一起，舒淇和周韻這兩款，能夠滿足男人對女人99%的想像，幹嘛不能擇一而從之？剩下的1%，就是心裡有怨念的人好不啦。

舒淇告訴我們，擁有再璀璨的星光，女人也離不開一紙婚約。周韻告訴我們，擁有再豪橫的權勢，女人也會為了愛情飛蛾撲火。姜文會這麼庸俗不通俗嗎？我腳著簡化又簡化之後，姜文就是這麼接地氣。當然，他有很多障眼法，或者說始終心有旁騖，他會探討軍閥的婚姻和政治之關係，會探討「新錢」和「舊錢」的不同氣質，他會用大腿舞和美聲唱法來增加趣味性...他就是不想讓你看清楚他的底牌，或者說他就沒有底牌。看HIGH了的人說，他是「滿把主」，換句話說就是「全程G點」。（我一直對這個論調腹誹，全程G點的人也就離死不遠，所謂欲仙欲死嘛）。看頹了的人說，它「距爛片只有一步之遙」。這是絕對高標準嚴要求的論斷，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現世報。公允地說，放在中國電影的百花園中，這步電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爛片為伍的。都是期望值惹的禍。

（2）表演

#導演姜文的存在感無處不在，演員姜文只是他手裡的棋子和工具。

#王志文說上海話比普通話更有戲，眼角眉梢全是光彩。

#洪晃證明自己是業餘演員里少有的超過10分鐘仍HOLD得住的人。

姜文這次是絕對的男一號，葛大爺是絕對的大綠葉。在《讓子彈飛》里，姜文機巧地平衡了三位大咖的戲份，發哥和葛優給人的印象甚至更深。這次，他當仁不讓地沿襲了「突出正面人物，主要人物，主要英雄人物」的原則，影片說是「馬走日奇遇記」也不為過。不過，我沒有挑撥離間的意思，導演掌控一切是電影的鐵律之一，姜文就是把他拍成一個人的兩個半小時也沒有問題。只要葛大爺願意，呵呵。

這個馬走日是聰慧的，幫著老情人奪得花國總統可謂兵不血刃。也是模糊的，我們終究也不知道花魁究竟怎麼個死法。當然，根據車禍現場和鴉片效應，可以給一個意外身亡的答案。可這畢竟沒經過官方的認證，不作數。這個馬走日是話嘮，並且是一個能容忍別人話嘮的話嘮，文章開篇的將近十分鐘演講就是巨大的考驗。很顯然，姜文是個羞澀的人，沒在戲中安排親吻舒淇的福利，這一點老帥哥柯俊雄可就不體面多了...黑色幽默，致敬戲仿，跳出跳入，馬走日身上都有。跟《讓子彈飛》一樣，導演姜文的存在感無處不在，演員姜文只是他手裡的棋子和工具。

這個項飛田是狡獪的，好人和壞人的基本區別是，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馬走日很義氣地讓他由死刑犯變成活人，項飛田很不講究地讓馬走日由活人變成死刑犯。前半部分，葛優在姜文跟前捧哏。後半部分，葛優神秘消失了，到結尾也不知其可。不管什麼台詞到了葛優嘴裡，總會帶上他的獨特韻味。演這個中國式成功學的受益者，葛大爺沒掉鏈子，可也難說有超水平發揮。

舒淇的身材和面容仍然是我們熟悉的舒淇，她不花魁誰花魁。舒淇的聲音不是我們熟悉的台灣腔，這個遭到了群毆。我也不適應她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可是變回嗲嗲的音線就對了嗎？台灣腔適合小女生，儀態萬方的女人操此口音也會令人齣戲。這個我找不到解決的方法。她的表演？花魁不需要努力表演。一言以蔽之，看著舒服。

周韻倒是用的自己的聲音，我就老擔心她念白時吃字。南方人說普通話，一著急就把15個字變成5個字。姜文還是懂周韻，主角四人組裡她稱得上驚艷，不管是扮相還是演出。她的表演什麼特點？一是任性，孔二狗的任性是策划出來的，軍閥女兒的任性是真的。二是理性，父親的戰略和母親的戰術都不能說服她，她相當理性地為不理性的私奔設計了逃跑路線。

配角都好，因為配角的功能清晰，定位到位。主角要承擔含混不清的文藝任務，配角是類型化的。王志文說上海話比普通話更有戲，眼角眉梢全是光彩。洪晃證明自己是業餘演員里少有的超過10分鐘的戲仍HOLD得住的人。大帥是卡通的，那姐是豹隱的，她和葛大爺居然還要示範滾床單和暖水瓶之間的物理學關聯...其實，類似的趣味多些，觀眾就爽了，就像《讓子彈飛》。姜文你為什麼如此吝嗇？

（3）畫面、造型、隱喻

#葛大爺粉嘟嘟的臉和圓睜的眼是媒體選用最多的劇照，這叫一招鮮，吃遍天。

#中國電影和電視劇謹守的一條鐵律就是：堅決不表達，架空就是勝利。

#我們總是希望藝術家一浪高過一浪，但有高有低的波浪式前進才是常態。

畫面是3D的。這3D中不中我說不清，這是我的知識盲點。畫面美不美？青龍和白虎的大腿舞很美，舒淇的母儀天下也很美，周韻的變裝秀一樣美。CG做出來的上海灘全景和上海市容沒有違和感，只是色彩暗淡了些。內蒙古的草原很美，似乎缺一個高位俯拍的視角。姜文在創作上是不計工本的，這個我們素知。

最美的是開車追月那一段。許是我視野狹小，這麼大、這麼圓、這麼立體、這麼夢幻的月亮，我頭一次在大銀幕上看見。眼前要真有了這麼個萌物，我也想開車上去逛逛。這畫面有些像《星際穿越》，在一望無際的莊稼地里馳騁，農民看了會心疼，而不是農民的人會心馳神往。

最開眼的是那段黑白片。《藝術家》憑著現代技術對黑白時代的完美仿造和超越，拿了奧斯卡最佳影片。之後，就有越來越多的導演以戲中戲的形式用這招。老電影的名目是影迷們熟悉的，影碟看過的人也不少，大銀幕上重溫的機會還是少。這個得感謝姜文，從優點到缺點都還原得惟妙惟肖。

造型這回事，姜文怎麼捯飭也是姜文，荷爾蒙的化身。舒淇怎麼裝扮都是舒淇，永恆的尤物。周韻的造型變來變去，忽男忽女的挺好，這證明了有錢人家衣服多，也證明了姜文很寵愛自己的女人。葛大爺粉嘟嘟的臉和圓睜的眼是媒體選用最多的劇照，這叫一招鮮，吃遍天。

關於隱喻，我想說我沒的說我還是要說。花國選舉為什麼非得改成花域大賽？許是聰明睿智的審查官意識到了：花魁的桂冠宛如國之主導權，老老實實展示才藝（也就是興水利、辦實業、撫慰民生）的主兒青龍白虎，被善於講故事、煽情、猴子偷桃（也就是談主義，畫大餅，把民生掛嘴上）的完顏英一招就PK掉了。花國總統選舉，聽著怎麼都是真事（其實就是上海灘發生過的真事），改成「花域大賽」就都放心了。時至今日，中國電影和電視劇謹守的一條鐵律就是：堅決不表達，架空就是勝利。

馬走日有知識有才情有膽色，如同今時之公知、大V。花國總統完顏英要用「I DO」來拴他的心，可是這傢伙端黨國的碗，砸黨國的鍋，不肯就範。人家武七讓他把錢洗白，他卻讓人家的錢白洗了，說沒長反骨誰信？武六倒是沒有籠絡和圈禁之意，可是郎有情、妾有意也是一種沉重的負擔，馬走日選擇了冒險家的職業生涯，就不能把自己的女人帶進虎狼之地，所以他寧願兩次打暈武七，自己撲向天空和大地。

怎麼著？不過癮。我本來就是胡說的，別當真。其實我覺得姜文這次就是一花蝴蝶，金光燦爛、五色迷離地轟鳴而過就是了，經過《讓子彈飛》的過度闡釋，他哪兒還敢含沙射影？電影不是寫作文，寫了錯別字撕了重寫也就幾分錢的損失，電影是十來個老闆湊錢打造的奢侈品，怎麼敢留下破綻讓《鑒寶》節目一鎚子砸爛。所以，別猜了，電影的歸電影就完了。

《太陽照常升起》藝術，《讓子彈飛》商業，兩者之間站著《一步之遙》。想像力還在，說段子的熱情也在，兜圈子的習慣還在，仍是標準的姜文電影。我們總是希望藝術家一浪高過一浪，但那是吸食毒品之後才有的感覺，有高有低的波浪式前進才是常態。按照我的標準，這電影三星半，7分，仍然推薦。

文/李星文

來源：影視獨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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