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讀史】貪腐最能蝕民心

06-01

【燈下讀史】貪腐最能蝕民心

文/孫凱

如果不考慮才能高低這個因素，單以職業特點區分的話：武將的力量來自其所能掌握的軍隊，文臣的力量則來自其所得到的民心。

在戰亂年代，文臣的才能和力量往往要通過武將而起作用。武將的力量用起來則便捷直接。所以，君王們在大局未穩時，一般對武將都恩寵有加。但大局一定，則會馬上拿武將開刀。

劉邦打天下時，韓信、彭越等一干武將功不可沒，而蕭何、張良眾文臣也功勛卓著。劉邦自己講述臣子功勞時，對蕭何、張良的認可不下於韓信。但在稱帝後所分封的諸王里，除了他們劉家的兄弟子孫外，異姓王有7位，楚王韓信、梁王彭越、韓王韓信（編者註：與淮陰侯韓信並非同一人）、長沙王吳芮、淮南王黥布、燕王臧荼、趙王張敖，都是武將出身，無一位文臣。

而幾年之後，這些異姓王一個接一個被以謀反的罪名殺頭、滅族，得善終的兩人：一是趙王張敖，他可是劉邦的嫡親女婿,是呂后所生的魯元公主的夫君，就這也被以謀反之罪名在監獄裡折騰了老半天，最後查無實據，但也被去了王位。另一位長沙王吳芮，得益於好色多情，在福建山裡發現一位漂亮妹妹，狂追不舍，卻被美女拒絕，一氣之下早早病死了。由此不但免了被殺頭滅族之禍，還給後人帶來了福蔭。

相比之下，文臣們的日子好過一點，這首先得益於他們的力量有限，不能直接威脅到君王。二是整天活動在領導身邊，領導心裡踏實。三是因為文臣們對做人的道理懂得多，知道揣摩領導的內心活動，剋制自己的內心情緒，以消除領導的心病。示弱、示污……是他們自保的策略之一。

曾經在秦始皇威迫天下時作為刺客之一行刺秦始皇的張良，在劉邦當皇帝後便處處以體弱多病示人，太史公寫他施行道引之術，不食五穀，閉門不出有一年多。連一慣心狠手辣、殺功臣狠過劉邦的呂后都心中過意不去，竭力勸張良吃東西，說：「人生一世，時光有如白駒過隙一樣迅速，何必自己苦行到這種地步啊！」

另一大文臣蕭何，對劉邦得天下的貢獻難以估量，和劉邦的交情深厚得無人能比，得天下後論功行賞，劉邦自己親口說：其他的功臣是功狗，而蕭何是功人，功勞排第一位。但即便如此，蕭何仍然幾度遇險。

劉邦與蕭何的交往中，有一問、一賞、一喜、一怒，十分傳神地表現了君王對德高望重的丞相、君王對深孚眾望的文臣、一把手對群眾威信過高的二把手的心態。

《史記·蕭相國世家》載：公元前204年，劉邦與項羽對峙於京縣、索城之間，緊張的戰鬥氛圍里，多次派遣使者慰勞丞相蕭何。有個叫鮑生的人對蕭何說：漢王在前線風餐露宿，卻多次派使者來慰勞您，這是有懷疑您的心意。為您著想，不如派遣您的子孫兄弟中能打仗的人都到軍營中效力，漢王必定更加信任您。蕭何聽從了他的謀劃。這是一問。

公元前196，陳豨反叛，劉邦率軍到邯鄲征討。此時淮陰侯韓信又在關中謀反，呂后採用蕭何的計策，殺了淮陰侯。劉邦聽報後派遣使者拜丞相蕭何為相國，加封五千戶，並令五百名士卒、一名都尉做相國的衛隊。為此許多人都來祝賀，唯獨召平表示哀悼說：「禍患從此開始了。皇上風吹日晒地統軍在外，而您留守朝中，未遭戰事之險，反而增加您的封邑並設置衛隊，這是因為目前淮陰侯剛剛在京城謀反，對您的內心有所懷疑。設置衛隊保護您，並非以此寵信您，希望您辭讓封賞不受，把家產、資財全都捐助軍隊，那麼皇上心裡就會高興。蕭何聽從了召平的計謀。這是一賞。

公元前195年，黥布反叛，劉邦親自率軍征討，期間多次派人來詢問蕭相國在做什麼。蕭何因為劉邦在軍中，就在後方安撫勉勵百姓，把自己的家財全都捐助軍隊，和討伐陳豨時一樣。有一個門客勸告他說：您滅族的日子不遠了。您位居相國，功勞數第一，還能夠再加功嗎？您當初進入關中就深得民心，至今10多年了，民眾都親附您，您還是那麼勤勉地做事，與百姓關係和諧，受到愛戴。皇上之所以屢次詢問您的情況，是害怕您震撼關中。如今您何不多買田地，採取低價、賒借等手段來敗壞自己的聲譽？這樣，皇上的心才會安定。蕭何聽從了他的計謀，幹了些貪官才幹的事情，劉邦知道後大喜。這是一喜。

劉邦征罷黥布軍隊回來的路上，民眾攔路上書說蕭何低價強買百姓田地房屋數量極多。劉邦見到蕭何後高興地說：你這個相國竟是這樣『利民』！劉邦的這個高興，真是太有意思了。和兩大武林高手暗中對峙時，看到對方突然自己廢掉自己武功一樣。

蕭何趁這個機會為民眾請求說：長安一帶土地狹窄，上林苑中有很多空地，已經廢棄荒蕪，希望讓百姓們進去耕種打糧，留下禾稈作為禽獸的飼料。劉邦當即大怒，把蕭何關進了監獄。這是一怒。這也是劉邦一生里對蕭何最嚴厲的懲戒。

劉邦從當了皇帝起直到死去前，一直在忙著和他所封的異姓王們或親信將領打仗。把這些掌握軍隊的將領們幹掉、把他們的力量消蝕掉，劉邦才能睡得安穩。為此他勞心費力，辛苦異常。而對於威信最高、能力最強、影響最大的文臣蕭何，卻只需要蕭何自己有貪腐的舉動，就足以讓劉邦大喜。而一旦蕭何又有爭取民心的言行，讓劉邦認定他向民眾討好，就能讓劉邦幾乎殺掉這個大功臣、這個衰老的行政主管。這背後可分析出來的是：武將的力量來自其所能掌握的軍隊，文臣的力量來自其所得到的民心。而貪腐，是消蝕民心最有力的元素。

呂后稱制時，她的妹妹呂嬃多次跟她告丞相陳平的狀，說他作為丞相，不干事，天天喝酒，玩女人。陳平聽說後，更加如此。呂后聽說後非常高興，把陳平呂嬃叫在一起，當面對陳平說：不用怕呂嬃進讒言《漢書·張陳王周傳》。陳平真是智者，知道當權者最怕他的是什麼，知道文官只要這樣自污，就相當於武將丟盔卸甲，自我解除武裝。

一個貪腐的蕭何就不會有號召民眾的力量，就只是一個行政的熟吏。一個組織、一個團體，又何嘗不是如此呢？貪腐的消蝕力量就是如此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