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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詞人列傳】—李清照

李清照李清照(1084-約1151),號易安居士,濟南(又說章丘,今屬山東)人。李格非之女,趙明誠妻,與夫共事金石研究,夫卒後流寓越州、杭州,晚居金華。工詞,風格婉約清麗,亦能詩文,著有《金石錄後序》、《詞論》等,其詞集《易安詞》不傳,後人輯為《漱玉詞》。【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香港學者羅忼烈曾批評李清照,說她是「最自負的詞人」,「不僅十分自負,也十分好勝」,她對北宋諸詞人都有極其尖銳的批評,可是她的詞作也不是盡皆合乎自己的標準,不無苛求於人、自律則寬之嫌,並舉出唐代薛能由於過分自負而導致讀者反感的例子來做對比,「古代女詞人極少……李清照何其幸也!」言下似乎有這樣的意思:之所以而後世很少人就李清照的過分自負來吹毛求疵,實則是沾了她性別的光,她在社會上處於弱勢的身份,在文壇上卻有著微妙的優勢。——然而,以我的看法,如果讓李清照本人來自我表述,也許她寧可不要這個優勢的罷。從古以來介紹李清照的文字,幾乎都要寫上這一句:「李格非之女,趙明誠妻。」一個女性,彷彿只有確定了她的父親與丈夫,才能標識她本人的存在,但有所諷刺的是,後人知道李清照的,卻遠遠比了解李格非、趙明誠的為多,甚至是沾了易安居士的名氣,做父親的和做丈夫的才為更多人所知。沒有李清照的話,李格非只是北宋的一個不甚出名的文人,「蘇門後四學士」之一,趙明誠也不過是一個有成績的金石學家;而如果忽略了父與夫,李清照依然是李清照。但是說到李清照,與她伉儷情深的趙明誠卻還是不可不提的,他們這樁婚姻,原本象千百樁同時代人的婚姻一樣,考慮的只是門第相當,而不是當事人情投意合與否。幸運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撮合了一樁志同道合的美滿姻緣。他們夫妻的契合使後人歆羨不已,以至於傅會出這樣的傳說:趙明誠幼年的時候,其父趙挺之就開始為他考慮親事,明誠有一日午休,夢中誦讀一本書,醒來只記得三句話:「言與司合,安上已脫,芝芙草拔。」告訴父親,趙挺之為他解詞道:「『言與詞合』,是個『詞』字;『安上已脫』,是個『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合起來是『詞女之夫』四個字,證明你將來要娶一個擅長填詞的女子為妻啊。」後來趙明誠果然娶了李清照。可見他們的婚姻,乃是上天早早就註定的緣分。李清照在家庭中並不是一個恪守閨訓溫柔恭讓的媳婦形象,她的父家與夫家原本門當戶對,但牽涉到黨派之爭,卻分成了兩派。清照父親李格非是蘇軾門下弟子,屬於元祐黨人,而明誠的父親趙挺之卻阿附蔡京,「排擊元祐諸人不遺餘力」,甚至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在李清照結婚的第二年,公公趙挺之已高居尚書左丞之位,父親李格非卻被列名「元祐黨籍」而導致罷官,李清照因此向公公上詩,想請他解救父親,以「何況人間父子情」的句子來打動他的同時,難免也流露出對這位公公的不滿。歷史上趙挺之的名聲的確不怎麼好,蘇軾就曾怒罵他是「聚斂小人」、「學行無取」,黃庭堅因為得罪了他而遭到貶謫,蘇門六君子之一的陳師道也是趙家的姻親,卻深惡其為人,陳師道晚年時在朝廷任職,因家貧而無禦寒衣服,參加郊外活動時陳妻特地借了親戚家的衣服給他穿,陳師道知道衣服是趙挺之家裡的,便拒絕穿著,竟致受凍病死。李格非「以文章受知蘇軾」,李清照難免也受到父家的影響,對這位公爹的為人實則是暗中鄙薄的。在李格非被罷免之後不久,趙挺之夤緣拜相,權勢逼人,李清照又賦詩嘲之,說他:「炙手可熱心可寒。」對長輩毫無掩飾的譏刺之意,出自一個大家族的媳婦之口,足見她決非低眉順眼的庸常女流。有意思的是,趙明誠雖然是趙挺之的幼子,與父親的關係卻似乎有所隔閡,他的姨父陳師道與趙挺之不睦,卻很賞識這個姨甥,在給黃庭堅的信中提到明誠:「頗好文義,每遇蘇、黃文詩,雖半簡數字必錄藏,以此失好於父。」表面上看來是因為趙明誠嗜好收集名人書法,由於錄藏了父親政敵蘇軾、黃庭堅的文章詩作,而使乃父不滿,其實在深層次,未必沒有政治上不同的傾向在。趙明誠甘冒父子失和之險而傾向於元祐舊黨,是否也有受了妻家的影響的可能性呢?由於趙明誠在歷史上並無政治方面的建樹,這一點已經無法查考。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趙、李兩家在政治上的敵對立場,以及清照對公爹的不滿嘲諷,都沒有引發他們小家庭之間的矛盾,影響夫妻的感情。他們夫妻間有一則膾炙人口的軼事,就是與上面所引的這首《醉花陰》詞相關的:當時李清照與趙明誠分居兩地,重陽時有感而發,賦成這一闋「薄霧濃雲愁永晝」,將自己的這一腔思念之情寄給丈夫,明誠讀後嘆賞不已,自愧弗及,不免起了好勝心,於是閉門謝客,廢寢忘食三日三夜,一共作了五十闋《醉花陰》詞,將妻子的作品也混雜其間,拿給朋友陸德夫賞鑒。陸玩味再三,說道:「這些詞里只有三句是絕妙佳辭。」趙明誠問哪三句,陸吟道:「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正是李清照所作。趙、李二人的投契,不但在文詞上互爭高下,在學術方面也是志同道合的伴侶,他們共同的愛好是收集金石文物,才結婚的時候,兩家雖然都是官宦門第,生活卻「寒素貧儉」,他們不惜節衣縮食,每月初一十五,都帶著典當衣服的五百文錢,前往東京最繁華的交易市場大相國寺去淘古董,買到中意的碑文石刻等回來,夫妻相對展玩,其樂融融。到趙明誠出仕之後,夫婦二人的志向更為明確:「飯蔬衣練,窮遐方絕域,盡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他們享受著收藏與研究的快樂,也曾經為買不起名家的字畫而相對嘆惋,悵然數日。後來明誠的父親趙挺之去世,家道中落,他們的收藏活動卻並未就此輟止,李清照支持丈夫的愛好,甚至「食去重肉,衣去重彩,首無明珠翡翠之飾,室無塗金刺繡之具。」過著艱苦樸素的生活,所有的收入都拿去收購圖書文物,室內到處都羅列著收藏品,「意會心謀,目往神授,樂在聲色犬馬之上。」這樣一對清貧然而生活中充滿了樂趣的學者夫婦,如果上天給予他們白頭到老的福分,真可以算作是童話般美好的人生。清代著名的戲曲作家洪昇在他的雜劇作品《四嬋娟》里,就借趙明誠與李清照之口,閑數古往今來的夫妻,分夫妻為美滿、恩愛、生死三種,來闡述對婚姻緣分的看法:「美滿與恩愛雖若相同,然須是終身廝守、諧老百年的,方才算個美滿。若恩愛雖深,或享年不永,或中道分離,到底算不得個第一等了。」「(生死夫妻)此種夫妻,起先不無間阻,畢竟終成美滿,別成夫妻一種奇緣,倒作千秋佳話。」而被借來劇中現身說法的趙李夫妻,正是「恩愛雖深,或享年不永,或中道分離。」如果想到他們最終生死永隔的結局,真令人禁不住陡生悲酸。這一折戲題名「鬥茶」,用的也是趙李夫妻的典故,晚年李清照在為丈夫生前所作的學術著作《金石錄》作後序時,追憶夫妻昔年的溫馨細節:「余性偶強記,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決勝負,為飲茶先後,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複懷中,反不得飲而起。」歸來堂是他們在青州住所的書堂名,以賭誰記性好就先喝茶作為平日娛樂,而李清照賭贏時得意忘形,笑到了將茶杯打翻在懷裡,反而連贏來的茶也沒有喝到——當她經歷過國破家亡之後,再回憶起這般的恣肆忘情,昔年的快樂,到今日都會成為心底的痛,「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納蘭容若《浣溪沙》)人間的悲劇情懷,往往是相通的。在當年當時,她還是一個幸福婦人的時候,何嘗不將這一切都視為平常不過?那時候她生活中所嘗到的唯一痛苦,也不過是夫婦間的短暫分離,使她鬱悶使她憂傷,吟出如這首《一剪梅》的詞作: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首詞據說是他們新婚未久的時候所作,因明誠外出求學而導致夫妻暫時分離,清照依依惜別,在錦帕上書寫下這首小詞送行。這樣的離別,縱使憂傷也帶著甜蜜的滋味,讓人想起後世《浮生六記》中沈三白記述自己與妻子芸娘新婚分別時:「恍同林鳥失群,天地異色。」待到見面時竟然:「兩人魂魄恍恍然化煙成霧,覺耳中惺然一響,不知更有此身矣。」大約只有處於熱戀中的人,才能體會這樣一日三秋的牽掛。沈三白寫的是散文,而李清照用更適合抒發感情的詞體,毫不掩飾的吐露自己對丈夫的難捨難分,以第一人稱的身份,要求他也要在別後同樣牽掛自己:「記取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鳳凰台上憶吹簫》)這本來是正常的夫妻之情,但在當時及稍後的文壇上,卻成為她被指摘的理由。詞這種文體,最早來自民間,到文人士子手裡之後,一開始也是「綺筵公子,綉幌佳人,遞葉葉之花箋,文抽麗錦;舉纖纖之玉指,拍按香檀。」(《花間集序》)的作品,帶有典型的柔性美,五代和北宋初中期的名家作手,也無不學作「婦人語」,在詞中扮演女性的角色,寫纖秀婉約的詞章,這樣的性別轉換,雖有幽微曲折之致,卻也不免「隔了一層」,模擬而來的「閨音」,自然及不上閨中女子滿心而發、肆口而成的性情文字。所以李清照以閨秀之身而作女性文學,被人稱讚為:「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沈謙《填詞雜說》)「當行本色」者,純是一片自然流露的心聲也,並無扭捏造作之處。但正因為這樣無所顧忌的「真摯」,毫不扭捏的抒情,也惹來了非議,同時代的王灼在讚許李清照「作長短句能曲盡人意,輕巧尖新,姿態百出」的同時,又刻薄的批評她:「閭巷荒淫之語,肆意落筆,自古縉紳之家能文婦女,未見如此無顧藉也。」(《碧雞漫志》)所謂「閭巷荒淫之語」,我們在現存的《漱玉詞》中並沒有讀到類似內容,可能是散佚了,也有可能就是指象《一剪梅》、《鳳凰台上憶吹簫》等寫夫婦之情的詞作。妻子深愛丈夫,居然構成罪狀,在今人眼裡自是不可思議,可是若看一看男性詞人對思婦的摹寫:「眾里不敢分明語,暗擲金錢卜遠人。」「音信,教人羞道不還家。」原來在古人的眼中,妻子思念丈夫,可以側面描寫,可以由人代言,自己在外卻是萬萬不能承認的,羞澀壓抑,含蓄隱忍,才是標準的大家閨秀作風。李清照竟然毫不隱諱,直抒胸懷,在丈夫面前時的愛嬌,分離之後的空虛寂寞,都毫無矯飾的流於筆下,難怪要惹得道學先生們的譏評了。不管別人怎麼看,李清照前半生的人生,卻活得自信而快樂。前面說如果忽略了趙明誠,李清照依然是李清照,但是如果真的忽略了趙明誠,也許易安居士就會是另一種風貌。不可否認,前半生幸福的家庭生活,志趣相投的恩愛伴侶,都是人生最難得的財富,尤其難得的是這個丈夫胸懷寬厚,雖然在才華上稍遜風騷,卻並不象一些大男子主義者那樣對妻子產生芥蒂,仍然全心全意的讚賞和支持妻子揚才逞能。據說他們居住在建康府(今南京)的時候,每逢大雪天氣,李清照必然邀丈夫出門,繞城尋覓靈感,作詩之後必然邀丈夫賡和,趙明誠才華不及,常常以此為苦差事,但就算苦差事,他也是心甘情願、樂此不疲的處於下風的。在這樣愛的包容甚至縱容之下,李清照的天性得到最大的自由。她在家庭中不需要作一個侍侯顏色的小媳婦,於最擅長的詞場上,自然更不需要謙遜恭讓。只因為自己是女流就在先天氣勢上矮了一籌,這在李清照是無法想像的事,她好勝也自負,「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鬚眉。」填詞抒情不遮遮掩掩,點評詞場名宿更不會瞻前顧後,在她著名的評論文章《詞論》里,就幾乎指摘了從五代以來所有的名家,我們看看她是怎麼挑剔這些名家的毛病的:南唐二主:語雖奇甚,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也。柳永: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晏殊、歐陽修、蘇軾:皆句讀不葺之詩耳,又往往不協音律。王安石、曾鞏:文章似西漢,若作小歌詞,則人必絕倒,不可讀也。晏幾道:苦無鋪述。賀鑄:苦少典重。秦觀:專主情致而少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雖極妍麗豐逸,而終乏富貴態。黃庭堅:尚故實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價自減半。李清照這篇詞論,在文壇上引起的爭議要比她的詞更大得多,她對前人幾乎都持有批評的態度,而這批評又不無吹毛求疵之嫌,使後世的詞評家們紛紛指責,如胡仔《苕溪漁隱叢話》里說:「易安歷評諸公歌詞,皆摘其短,無一免者,此論未公,吾不憑也。其意蓋自謂能擅其長,以樂府名家者。退之(韓愈)詩云:『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正為此輩發也。」清代人裴暢也說她:「易安自恃其才,藐視一切,本不足存,第以一婦人能開此大口,其妄不待言,其狂亦不可及也。」在後人眼裡,她目空一切的資本無非是自恃其才,本來不值得一提,只是她以女流之輩的身份說這樣狂妄的言語,才使男性們姑且存之,以示他們能容得下一個女性小小的自以為是。即使是現代人談到李清照的這篇詞論,往往也會推許她以一個女性的身份,敢於褒貶前輩大家的自信和膽氣——不論是因性別被貶低或抬高,我料李清照都不會服氣。其實如果衡以李清照自己的詞作,她在《論詞》里提出的幾個標準,自己也不能完全達到,她的風格以清新自然、明白省凈見長,於鋪述、典重、故實等幾方面,都不是十分合格。但提出批評和自己寫作,並不是一回事,硬要批評者先寫出比作家水平更高的作品再來指手畫腳,這本是無理的要求。何況李清照的批評雖然苛刻,卻也都是抓住了各名家的弱點,如果非要以性別論的話,她正是以女性特有的敏銳和尖刻,搜尋別人的破綻進行攻擊,並且毫無顧忌的直言不諱,所謂「最會抓人痛腳」是也。以李清照的生活經歷和創作歷程,她本來更應該算是南宋的詞人,因為南渡之後她的作品無論在數量還是質量上都比前期更勝一籌。周邦彥是「結北開南」的詞人,而李清照的下半生,已經加入了南宋詞壇最早的大合唱。但她這篇作於北宋年間的《詞論》,雖然略嫌刻薄,卻是北宋諸名家的一篇總結辭,為此我將她置於北宋之殿軍。靖康之變是李清照命運的分水嶺,天翻地覆的巨變,使她從一個洒脫不羈、逞強好勝的幸福女子,一變而成「飄零遂與流人伍」的孤苦孀婦。在南下逃難的過程之中,她同當時絕大多數遭受戰亂之苦的百姓一樣,歷盡了顛沛流離、驚恐折磨,平日珍視的文物藏品在路途上損失殆盡,鶼鰈情深的丈夫也撒手而去,可以說是喪失了生命中最寶貴的一切。趙明誠因患瘧疾過用寒葯而死於湖州任上,臨終前竟未曾替妻子安排將來的生活,李清照就這樣孤零零的被拋入了難民的生涯,從此「流蕩無依」,凄涼終老。她並不是一個只局限於小家庭之中的婦女,在她意氣豪縱之時,也曾評點文壇,縱論國事,明誠是她的幸福,卻不是她的全部。然而夫妻相守近三十年,忽爾中道捐棄,從此身邊再無那一個知心伴侶,再也看不到他支持縱容的微笑,這沉重的打擊毀滅了李清照所有的歡樂,在晚年的名作《聲聲慢》里,可以看到她極度痛苦的心情: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龍榆生評此詞說:「這裡面不曾使用一個故典,不曾抹上一點粉澤,只是一個歷盡風霜、感懷今昔的女詞人,把從早到晚所感受到的「忽忽如有所失」的悵惘情懷如實地描繪出來。」很多詞評家驚於她使用疊字的藝術,押窄韻的巧妙,其實這都是表象,藏在文字技巧之外的,是失去愛侶的詞人在極痛楚極苦悶的時候,發出的血淚哀吟。她不再是「人比黃花瘦」的清麗少婦,那時的愁懷雖濃,卻盡有心情從容優雅的欣賞生活,現在她已經成為「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的白頭嫠婦,所守著的只有孤窗秋風,所待再無可待,這種「凄凄慘慘戚戚」的綿綿長恨,自此縈繞了她整個晚年。說到李清照的晚年,難免會涉及到她的改嫁問題。古人在此事上的態度一般都比較曖昧,有人為之惋惜,有人諱而不提,也有人執意要為李清照辯誣,認為這都是仇家污衊之詞,全不可信,這「仇家污衊說」到今日還有學者堅持並考據得言之鑿鑿。其實改嫁與否,並不能損害李清照的名譽。為她辯誣者,若非還帶著「名節」的冬烘思想,就是出於維護趙、李夫妻愛情傳說不容有所減色的完美主義。但男性可以喪偶再娶,甚至多妾多婢,蘇軾繼娶與納妾,並不減少他悼亡詞「十年生死兩茫茫」的悲傷之情,也沒有人就此認為他薄情,那麼李清照在丈夫死後、流落無依之際,再尋晚年伴侶,難道就值得苛責?不幸的是她所遇非人,在重病之中受到覬覦她收藏文物的張汝舟欺騙,「既爾倉皇,因成造次。信彼如簧之說,惑茲似錦之言。」象牙塔中的才女,本非市儈小人的對手。但李清照終究是剛毅的,在發現遇人不淑、身受虐待之後,她並不象尋常女子一樣認命沉默,而是選擇了以告發他罪行的手段達到離婚。按宋代的刑法規定,妻子告丈夫,屬於以下犯上,即使情節屬實也要受徒刑二年,李清照拼著兩敗俱傷,「抵雀捐金,利當安往?將頭碎璧,失固可知!」寧可玉石俱焚,也要擺脫這一樁由欺騙而造成的噩夢婚姻,由此不惜面對刑罰,面對世俗的嘲諷與譏笑。同時代胡仔即有幾分幸災樂禍的記載當時人對她「訟夫離異」一事的看法:「傳者無不笑之。」另外有人也說她:「無檢操。」似乎改嫁雖然不夠光彩,還可以說得過去,而婚後又反目,不堪虐待而提起訴訟離異,才是她的大錯特錯。直到現代社會,女性還有因為怕丟醜、沒面子,而對不合適的婚姻認命接受,甚至忍耐另一方面的欺騙侮辱虐待,將自己的下半生葬送在一樁錯誤的婚姻里,而在八百多年之前,李清照已經選擇了「不」,她的高傲和勇氣,即使放在今日也值得讚賞。李清照的最後歲月,是在南宋政局尚未穩定、金人不時進犯的動蕩之中度過的。她雖然身為「閭閻嫠婦」,一介平民,卻對國家大事一直抱關注態度,她寫「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南渡衣冠少王導,北來消息欠劉琨。」的詩句諷刺南宋小朝廷畏縮避戰,也上詩給主戰志士、使金大臣胡松年,陳說自己對時局的看法,對山東故土的懷念:「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抔土。」在當時朝廷君臣苟且偷安、無意收復故土的情況下,她的慷慨激昂,足以使廟堂上一干頂冠束帶的男子漢愧殺,李清照的「不徒俯視巾幗,直欲壓倒鬚眉。」的氣質,並不單單只在填詞上面。作者:雨後微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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