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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的眼淚

毛澤東的眼淚

 

 

 

曾任毛澤東衛士長的李銀橋回憶說:

毛澤東意志堅強,個人遇到再大不幸也不會落淚。他的愛子毛岸英,在朝鮮戰場犧牲後,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獨個兒坐在沙發里一支接一支吸煙,就是沒有落淚。

但是,在另一些場合,我又確實看見他流過淚,甚至是放聲大哭。

我來到毛澤東身邊,第一次見他眼裡含淚,是路上遇到一位女兒生病垂危而失聲痛哭的農婦。那以後,我又看過幾次,其中印象深的有三次。

大約是1957年的12月,衛士馬維同志回家,帶回一個窩頭,又黑又硬,摻雜大量粗糙的糠皮。馬維說:「鄉親們就是吃這個東西,我講的是實話。」

毛澤東的眉毛一下子擰緊,聳高,他的震動顯而易見。接過窩頭時,我看到他的手有些抖。他很費勁才掰開那窩頭,將一塊放入嘴中。他才嚼了幾口,眼圈就紅了,淚水一下子充滿眼眶。第一口咽下,淚水嘩地淌下來。用決堤的水來形容一點不過分。

「吃,你們都吃,都要吃一吃。」毛澤東一邊流淚一邊掰窩頭,分給我們這些工作人員。他哭得很厲害,說話聲音很大,又常常哽塞,斷續道:「吃啊,這是農民的口糧,是種地的人吃的口糧……」

我們都吃了,真難下咽,又不能不咽。眼含淚水的毛澤東直視著我們,特別看了看為他制定食譜的保健醫生。因為毛澤東飲食一直是粗糧為主,不肯吃保健醫生為他製作的富於營養的高級食品。我想起毛澤東敲著他那裝著紅糙米和小米的飯碗說:「全國農民如果都吃上我這樣的飯,那就是很不錯了……」

記得是1958年,毛澤東來到上海。市委負責同志為主席準備文娛活動,徵求他的意見。毛澤東想了想說:「還是看場《白蛇傳》吧。」

晚上,我隨毛澤東驅車來到上海乾部俱樂部禮堂。毛澤東就座的前排擺放的是單人沙發。我照例坐在他身邊。因為值班衛士是24小時不離主席身邊的。毛澤東肚子大,坐下後皮帶便勒腰,所以他一坐,我便依慣例幫他鬆開了腰。

鑼鼓敲響了。我幫他點燃一支香煙。毛澤東是很容易入戲的。用現在的話講,叫進入角色。他一支煙沒吸完,便擰熄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的演員。他煙癮那麼大,卻不曾要煙抽。他睜大眼睛,全身一動也不動。顯然,他已進入許仙和白娘子的角色,理解他們,讚許他們。特別是對勇敢、熱情、聰明的小青懷著極大的敬意。唱得好的地方,他就鼓掌,他鼓掌大家就立刻跟著鼓掌。

然而,這畢竟是一出悲劇。當那個老和尚法海一出場,毛澤東臉色立刻陰沉下來,甚至浮現出一種緊張恐慌。

終於,許仙與白娘子開始了曲折痛苦的生離死別。我有經驗,忙輕輕咳兩聲,想提醒毛澤東這是演戲。可是,毛澤東完全進入了那個古老感人的神話故事中。他的鼻翼開始翕動,淚水在眼圈裡悄悄累積凝聚,變成大顆大顆的淚珠,轉啊轉,撲簌簌,順臉頰滾落,砸在胸襟上。

糟了,今天的觀眾可是不少啊。我擔憂地用目光朝兩邊瞄,身體卻不敢有大動作,怕吸引別人更注意這裡。還好,觀眾似乎都被戲吸引了,沒有什麼人注意台下的「戲」。

可是,毛澤東的動靜越來越大,淚水已經不是一顆顆往下落,而是一道一道往下流。鼻子壅塞了,呼吸受阻,嘶嘶有聲。附近的市委領導目光朝這邊稍觸即離,這已經足夠我憂慮。我有責任保護主席的「領袖風度」。我又輕咳一聲。這下子更糟糕,咳聲沒喚醒毛澤東,卻招惹來幾道目光。我不敢作聲了。

毛澤東終於忘乎所以地哭出了聲。那是一種顫抖的抽泣聲,並且毫無顧忌地擦淚水,擤鼻涕。到了這步田地,我也只好順其自然了。我只盼戲快些完,事實上也快完了,法海開始將白娘子鎮壓到雷鋒塔下……

就在「鎮壓」的那一刻,驚人之舉發生了!毛澤東突然憤怒地拍「案」而起。他的大手拍在沙發扶手上,一下子立起身:「不革命行嗎?不造反行嗎?」

天哪,我猝不及防!他的腰帶在坐下時已被我解開,在他立起身那一刻,褲子一下子脫落下來,一直落到腳面。我象被人捅了一棍子似地縱身撲向前,抓住他的褲子,一把提上來。我的思維全停止了,只剩下不著邊際的自責和惶恐,用一雙顫抖的手匆匆地笨拙地幫他系腰帶。我沒有保護好領袖的形象,我為此不安,難過了很久很久。

毛澤東卻絲毫沒有責怪我的意思。他仍然在劇中,大踏步向舞台上走去。全場的鼓掌聲終於將他喚醒,他稍一怔,也跟著鼓起了掌。我鬆了口氣,主席回到現實中了。

毛澤東從不掩飾自己的好惡。在我的記憶中,他是用兩隻手同「青蛇」握手,用一隻手同「許仙」和「白蛇」握手。他沒有理睬那個倒楣的老和尚「法海」。

毛澤東給我印象深刻的第三次哭,就是我離開他的身邊,去天津工作的那一次。那次毛澤東將我攬入懷中,抱緊我放聲大哭,手在我背上不停地拍打著。淚水和我的淚水融合為一體。

後來,我提出為他再梳一次頭。

毛澤東經常處於用腦過度的狀態。他喜歡梳頭,梳頭可以促進腦部血液循環,幫助他減輕疲勞,恢復體力。

三大戰役時他那旺盛的黑髮現在不見了,梳齒間靜靜滑過的是柔細、灰白、稀疏的頭髮。經過三年困難時期,毛澤東明顯蒼老了許多。

「主席,我走後,你更要注意身體。」我含著淚說:「你的頭髮白了這麼多,你太操勞了……」

毛澤東停了很久才掀起眼皮。他的眼圈紅紅的,說:「老了。等我死了以後,你每年到我墳上看我一次,行嗎?」

毛澤東為我寫了《長征》詩,簽了名,寫在大摺子上。摺子另一面有當時全國最著名的一些畫家為我留的書畫。可惜,河北省委第一書記說索去看看。後來又說丟了,再不曾要回來。

他不明白,我的損失是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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