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情篇-中國人100年來改變了多少?

唐 弢

        《中國人氣質》,這是一部100多年前,由旅居中國22年的美國人亞瑟·史密斯所撰寫的書,可直到今天,我們依然對它表現出越來越強烈的興趣。

        魯迅認為史密斯的《中國人氣質》「雖然錯誤亦多」,但「似尚值得譯給中國人一看」。直到他逝世前14天,他在《「立此存照」(三)》里談到辱華影片《上海快車》的時候重申前請,希望有人將這本《中國人氣質》譯出來,以結束「安於自欺、並以欺人」的局面。他勸人們把史密斯的書當做一面鏡子,「看了這些而自省,分析,明白那幾點說的對,變革,掙扎,自做工夫,卻不求別人的原諒和稱讚,來證明究竟怎樣的是中國人。」

        究竟怎樣的是中國人呢?魯迅在留學時期研究過國民性問題。他探索了3個互相關聯的問題:一、怎樣才是理想的人性;二、中國民族性中最缺乏的是什麼;三、它的病根何在。這些都和中國人的氣質有關。以後他寫小說《狂人日記》、《阿Q正傳》、《葯》、《孔乙己》,寫《在酒樓上》、《孤獨者》、《傷逝》、《弟兄》,以及將近200萬字的短小的雜文,幾乎每一篇都是從不同的角度寫中國人的氣質、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一方面,他描繪了怎樣的是中國人,另一方面又暗示了中國人應當是怎樣的。他開掘著、開掘著,直至掘到了中國人的靈魂。而我以為,魯迅作品之所以深刻,就深刻在這方面:寫出了人——或者說中國人的一些內在的東西。

        魯迅也並沒有全然同意史密斯的批評,但對有些意見卻表示首肯,也許還有同感。比如史密斯說中國人愛顧全「面子」,只要「給了面子」,什麼事情都好辦。魯迅對此發表過相似的見解。上世紀30年代中期他寫了《說「面子」》一文,指出「要面子」也容易變成「不要臉」,兩者有時很難分辨。使他擔心的是外國人注重實際,似乎「想專將『面子』給我們」。涉及「面子」的話,還可以從魯迅的文章里找出許多來。

        史密斯批評中國人因循保守。魯迅說過:「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動,能改裝。」

        史密斯批評中國人互相欺瞞。魯迅說過:「中國人的不敢正視各方面,用瞞和騙,造出奇妙的逃路來,而自以為正路。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天的滿足著,即一天天的墮落著,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

        史密斯批評中國人不求甚解。魯迅最討厭的是那種模模糊糊、隨波逐流的人,他說:「假使有一個人,在路上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著,不久准可以圍滿一堆人;又假使又有一個人,無端大叫一聲,拔步便跑,同時准可以大家都逃散。真不知是『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史密斯批評中國人知足長樂。魯迅最反對的是那種自我滿足、安於現狀的人,他說:「什麼是路?就是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只有荊棘的地方開闢出來的。以前早有路了,以後也該永遠有路。」

        至於史密斯批評的中國人麻木不仁,更是使魯迅痛心疾首的民族的病根,他就因為在幻燈片上看到許多中國人圍著欣賞自己同胞被人殺頭的情景,這才中止學醫的。魯迅說:「從那一回以後,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於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

        此外,比如史密斯批評中國人浪費時間、提倡忍受、繁文縟節……也都可以在魯迅的文章里找到鞭撻的痕迹。史密斯同時講了一些中國民族性的優點,如勤勞、節儉等。顯然他批評的缺點有些也難以使人同意,魯迅並沒有全部接受它。

        總之,我贊成魯迅的意見,不論有多大缺點,我們「自做工夫,卻不求別人的原諒和稱讚,來證明究竟怎樣的是中國人」。

(此文為《中國人氣質》的序,文章有刪節,題目為編者所加,該書已於2010年10月由河北大學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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