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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新偉:身份(07.9.8)

下午是枯燥的,尤其是在夏天。從一幢大樓的內部傾聽,只能顯示出它的更加乏味。此時,小孩子都睡著了,伴隨著似睡非睡的看護者。無論天氣炎熱與否,上午是這幢大樓的孩子們集體亮相的時候。每次路過,我有此奢想:坐在其間的大人之一,如果是我……

  對未來身份的猜想往往消耗掉我去辦公室的時間。

  今天,我沒有回到格子間去。樓下也沒有孩子們的喧鬧(因為搶鞦韆)傳上來。快三點了,我才恍然大悟一般注意到一陣持續的刺耳聲音響著。是對面大樓的裝修聲音。敲擊聲停下,現在是切割的聲音。對諸如此類裝修聲音熟視無睹地忍受,同時又對各種裝修聲音的靈敏分辨,雄辯地證明了我過著現代生活。也正是這種生活,讓我徹底放棄了百無聊賴時總會幹一點的文字堆砌工作。我剛剛看完一部歌手的傳記片,年過半百的主人翁漫不經心地談寫歌詞的感受:

  「你得寫下要扔掉的東西。先看看它的效果,然後再把它扔掉。」

  印著我供職公司名稱的稿紙上,是我曾經稱之為詩歌的東西。現在,我心平氣和地稱它們為習作。這些紙片所記載的各個年份的生活,經過多次的清理,閱讀,修改,它們當時所描繪的生活形態、思想主題也被後來的所竄改。一切對我來說已經相當陌生。

  在某年的某一首詩里,我描繪過對面那座大樓,當時它被腳手架包圍,腳手架被綠色的防護布包圍。那是一個垃圾場,日夜吵著我。詩歌的確代表了當時的一種願望:它最好像現在這樣已經屬於成品;我也設想過在其中一間房間里居住生活。事實上,後者曾經在我的生活里呼之欲出。那將意味著,我的生活所發生的種種改變,不會僅僅是從這座樓搬到那座樓那麼簡單。從某種意義上說,其間的過程和令人鬱悶的裝修聲音本質上是一樣的——需要花很多的氣力去應付。而即使是不需要過程的假想結果,也多少令我有些氣餒——住在對面某間屋子裡的人,此刻只能見到悶在下午無所事事的另一個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所能觀望到我的鄰居——我的樓上,我的樓下,或許會比中間這層更有趣?

  或許我會在「中間這層」住得更久;對我來說,那些空蕩蕩的窗戶的確代表了試圖過「另一種生活」的嚮往,但這並不一定就是對此刻活生生生活的不忠或者背叛。在某間裝修中的房子里,虛擬張望的我要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下午發生了什麼,那是身處真實的我無法看到的,甚至不一定能接受:畢竟我所謂的枯燥滿足了觀望者的好奇心。

  我滿懷希望地想,終究有一天我也會成為樓下那些婆婆媽媽大人中的一員,這隻關乎時間。但我從來沒有讓那些手寫體的習作主宰我的命運:詩人身份落定之前,我已經被無數個自己分走——對面有一盞燈假如是我扭開的,它必然會照過來。在我幼年時代一年兩次的旅行中,乘坐最老式的公交車穿行鄉鎮與城市。它們——以及它們之間的平原以及平原上的每個村落都曾帶走過我,那時,我緊緊貼著窗戶觀看,用想像撰寫我的旅行記,與每個不知名地方所發生的故事。故事一律都是以「假如我生活在那裡……」作為開頭,各種發生的事遠遠地帶走我,然後因這種虛構出來的久遠距離跟現實的強烈反差,一種煎迫感,必然造成了一度會為其中的某個故事流下淚水。

  無疑,那些虛構的故事,與今天我在街道上行走所杜撰的故事並沒有差別。望著每天路過的院落,店面,陌生的熟悉人,某一扇窗戶,我終於發現,那些經過多次修改的真實生活,和我所渴望的故事混為一談。

  或者本身就是一回事。

  像往常那樣,黃昏時我會以一次漫長的散步補償一天離群索居的生活。在鄰街的麵包店前,我準備原路返回。這時,麵包店門口挑選早點的人群里,一個緊緊攥著大人的小女孩,曾經奔跑在樓下的眾多小孩之一,以吃驚的眼神看著我。她已經認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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