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明仁天皇為何要提前退位？

【關於作者】

徐靜波，旅日媒體人，亞洲通訊社社長。曾是台灣女作家三毛的中國大陸著作代理人。90年代初留學日本，2000年，創建中文網站「日本新聞網」。2001年，創辦日文版報紙《中國經濟新聞》。1997年始，連續21年採訪中國兩會和黨代會。喜馬拉雅FM「靜說日本」頻道主播。著有日文著作《株式會社中華人民共和國》、《2023年的中國》等、中文著作《靜觀日本》、《日本人的活法》等。

最近，日本社會關心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就是天皇退位的問題。今年已經84歲的明仁天皇，在2016年8月8日，對日本全國發表電視講話，正式表達生前退位的意向。由於明治時代以來，日本皇室沒有生前退位的慣例，因此對於明仁天皇的退位要求，日本政府和皇室也十分慎重，專門成立了專家委員會研究相應的對策。今年5月19日， 日本內閣通過只適用於明仁天皇的退位特別法決議，規定明仁天皇退位之後，將被稱為「上皇」。

明仁天皇在解釋自己為何要提前退位的原因時，稱自己年事已高，身體也有多種疾病，因此決定提前退位，把皇位讓給皇太子。那麼，除了這一些表面的原因之外，天皇的內心還有什麼樣的深層次考慮呢？這是我想給大家詳細解讀的內容。

明仁天皇出生於1933年12月23日，他出生之後，就被立為皇太子。 1989年1月7日，昭和天皇在東京病逝，皇太子明仁登基，成為第125代日本天皇，年號叫「平成」。

明仁天皇的父親是昭和天皇。昭和天皇在軍部的支持下，發動了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給中國和亞洲許多國家造成了巨大的災難與國民生命、財產的重大損失，也給日本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明仁天皇，為了躲避美軍的追殺，躲到了東京附近的山區，等昭和天皇宣布日本投降，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答應不殺昭和天皇之後，明仁才回到東京。他回憶說，從栃木縣避難的地方回到東京，往日繁華美麗的城市不見了，眼前是一片廢墟，和飢餓的國民。

戰爭的苦難在明仁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很大的陰影。他沒有資格和勇氣去指責自己的父親，但是，他成年之後，便開始決意要引導國家走和平發展的路，防止國家再次捲入戰爭。

1989年，昭和天皇病逝後，明仁作為皇太子繼承皇位。1992年，在西方許多國家對中國還實行政治與經濟制裁的時候，他和皇后不顧右翼勢力的強烈反對，一起訪問了中國，並就過去日本的侵華戰爭，向中國國民表示道歉。

他在中國舉行的歡迎國宴上致辭時表示：「在兩國關係悠久的歷史上，曾經有過一段我國給中國國民帶來深重苦難的不幸時期。我對此深感痛心。戰爭結束後，我國國民基於不再重演這種戰爭的深刻反省，下定決心，一定要走和平國家的道路，並開始了國家的復興。」明仁天皇還表示：「此次我們訪問貴國，如能作為一個契機，並以此友好紐帶連接在一起，讓兩國國民作為好鄰居向著未來共同邁進，我將感到十分高興。」

在推動中日關係的進程中，明仁天皇還始終堅持一個原則――就是不參拜靖國神社。

最近幾年，明仁天皇公布自己的父親宣布日本投降的「終戰錄音」，叫兩個兒子去參觀皇宮內當年的地下作戰指揮所，並親自給孫子孫女們講授戰爭的災難，又去菲律賓、帛琉等當年的戰場憑弔戰爭的遇難者，看望戰爭的倖存者，告訴自己的孩子和國民，一定不要忘記日本曾經走過的錯誤的戰爭之路，要堅守和平國家的根本。

明仁天皇還期望在自己退位之前，能夠訪問韓國，就日本過去對韓國的殖民統治做出道歉，尋求兩國國民的心靈和解。

由於憲法規定天皇不得干預政治，因此明仁天皇只能通過自己的行動，來提醒日本的政治家和國民們，要牢記過去教訓，不要再走戰爭之路。面對安倍首相推行的軍事擴張政策和修改和平憲法的計劃，明仁天皇是敢怒而不能言。日本有一部分輿論認為，選擇提前退位，是明仁天皇對安倍政權的一種抗議，他不希望自己在位期間，讓保證國家不走戰爭之路的和平憲法的第九條被修改。

這一種推測有沒有道理？多少還是有一些影子。但是，明仁天皇提前退位的一個很大的因素，是不希望皇位繼承出現大問題。

明仁天皇是明治時代以來，第一位娶民間女子為妻的天皇。美麗善良的美智子皇后是日清食品公司老闆的閨女，雖說不是貴族出身，但時代賦予她新興資產階級教育的烙印。她中學進的是日本聖心女子學校，這是一所基督教風格的學校，教學目標就是要把女孩子加工打磨成一顆顆閃閃發亮、沒有雜質的寶石，使她們成為新的上流階級的一員。

美智子在學校的學習總是名列前茅，也熱心學校活動，是學生會會長。她對人有禮貌、有朝氣，以至於一位老師對她說：「你似乎是一個完美的女孩，但沒有缺點似乎就是你的缺點。」每逢暑假，全家便去東京附近的輕井澤別墅度假，喜歡打網球的美智子在那裡認識了皇太子。

對於這一場曠世戀愛，宮內廳的選妃委員會的一部分委員表示反對，認為娶民間女子為妃，以後成為皇后，有損皇族血統。有人甚至說：「作為堂堂大日本帝國的皇太子，哪能隨隨便便從球場上亂拉一個打球的女子來當皇太子妃。」就連皇太子的母親香淳皇后也不大讚成。最終促成明仁和美智子結合的，是昭和天皇的態度。他體諒兒子的心情。經過一個多月的考慮，他終於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只要皇太子喜歡，平民出身也無妨。」

1959年，皇室為皇太子和美智子舉行了隆重的婚禮。第二年，美智子就生下了大兒子德仁，此後又生下了小兒子文仁和女兒清子。

1989年，明仁天皇即位後，大兒子德仁成為皇太子。德仁皇太子後來與女外交官雅子結婚，很長時間沒有生育，一直到結婚十年之後，才生下了女兒愛子。而明仁天皇的小兒子文仁親王，最初也只是生了2個女兒。這樣一來的話，皇室第三代就沒有了男孩。據悉是在宮內廳的運作下，文仁親王的夫人紀子妃在40歲高齡再度懷孕，並生下了男孩悠仁。

日本政府一度討論過仿照英國的女皇制度，允許皇室的女性成為天皇，這樣的話，德仁皇太子今後即位成為天皇后，他可以立女兒愛子為皇太子，以便將來成為日本女皇。但是，悠仁誕生後，意味著皇室的第三代終於有了男丁。根據日本皇室的慣例，皇位是傳給男性成員的。這樣一來的話，愛子將無緣於天皇寶座，而作為皇太子侄子的悠仁，將會被立為皇太子。

萬一德仁皇太子不願意將皇位傳給侄子，而是執意要立女兒為皇太子的話，皇室內必然會出現骨肉相爭。這一結果，是明仁天皇最不願意看到，也是最為擔心的結果。因此，天皇趁自己還健在的時候，通過提前退位，讓德仁皇太子即位，可以看著自己的孫子成為未來皇位的繼承者，而不是讓孫女愛子當將來的女皇。在有生之年解決好皇位繼承問題，這是明仁天皇最大的願望。

明仁天皇提前退位，在日本的《皇室典範》中還沒有相關的法律規定，因此，日本政府通過內閣會議的形式，提出了一份《皇室典範》修正案，並遞交日本國會進行修改。根據日本政府目前的方案，希望明仁天皇能夠在2019年5月1日之前退位，讓皇太子即位，這樣能夠保證在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新天皇能夠代表日本國家，出席開幕式並致開幕詞。

明仁天皇退位後，將獲贈「上皇」的稱號。作為上皇，如果繼續居住在皇宮內，顯然不妥。現在的德仁皇太子並沒有住在皇宮內，而是居住在東京赤坂的東宮御所。一旦他即位成為天皇，那麼，他就要離開東宮御所前往皇宮居住。於是，明仁天皇與皇后退位之後，應該住到哪裡去？也成為日本政府一個頭疼的問題。

京都市政府提出一個方案，希望明仁天皇能夠移住到京都行宮。京都市政府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個方案？因為日本天皇以前就住在京都，明治天皇時才搬到東京，因此，京都人一直不承認天皇搬到東京的事實，認為天皇只是去東京出差，而不是在東京居住。正因為有這麼一種認識，日本的學術界也沒有把東京稱作為「日本的首都」，似乎首都迄今為止還在京都。但是，考慮到天皇年事已高，加上醫療保障和生活習慣等問題，要明仁天皇退位後搬到京都，顯示是不太可能。日本政府沒有同意京都市政府的要求，目前考慮的方案是，對位於東京都新高輪的一處貴族莊園進行修繕，以作為天皇和皇后的臨時住處。

日本政府的解釋時，在新天皇即位前，需要對皇宮的建築進行全面的修繕，因此需要將明仁天皇和皇后臨時安置到高輪皇室莊園。

但是，一旦皇宮修繕完畢，難道要明仁天皇搬回皇宮與已經成為天皇的兒子一家一起居住？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日本政府安排明仁天皇和皇后入住新高輪皇家莊園，名義上是「臨時居住」，實際上要作為永久的居住地。搬出來了，也意味著以後再也難以回到皇宮。

從1989年即位，到2019年退位，明仁天皇在位30年，留給日本國民的是一位「親民」天皇的形象。尤其是他前往地震災區視察，作為天皇居然會跪下來與坐在地上的災民進行平等的對話，讓日本國民感動萬分。

日本天皇雖然沒有了過去那樣管理國家的權力，但是，對於日本國民來說，天皇的存在是一份精神的安心，「有天皇就有國家」，這是許許多多日本人對於已經延續了2000多年的日本皇室的尊崇，而這一種尊崇，讓天皇成了國民大團結的凝聚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