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門樓

白門樓

「劉備！大耳賊！你背信棄義！」

呂布聲嘶力竭的咆哮震動著整座白門樓。

呂布聲嘶力竭的咆哮震動著整座白門樓。

「你忘了嗎？我救過你的命！你居然落井下石！你不得好死！」即使已經渾身血污，五花大綁，這個末路梟雄龐大的身姿和震天的吼聲仍然令人不寒而慄。

然而除了這怒吼，白門樓的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

城樓上的主廳里，曹操從他的帥座上站起身，緩緩走到城牆邊。他伸出雙手，穩穩地抓住身前的木欄，往城下望去。紫紅色的戰袍隨微風輕輕飄拂在他的身後。

「劉備！我呂布要食汝肉，寢汝皮！我就算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曹操饒有興緻地看著呂布窮凶極惡的模樣，說道：「真有意思，要取他性命的人明明是我曹操，但他化作厲鬼第一個不放過的，卻是劉備。」

曹操身旁的一班文武忍俊不禁。

「這世道還真是不平啊，你說呢，玄德公？」曹操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劉備。劉備布衣輕甲，靜坐席間，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向曹操作了一揖。

曹操再次望向呂布，對監斬官說：「那麼，準備行刑吧。」

「請丞相示下，是火刑，車裂，腰斬，還是……」

「不要這些。就用他自己的方天畫戟，戳穿他的身軀。」

曹操此言一出，滿座駭然。

武將們摸了摸自己的武器，都有些不太自在。

城樓下，兩個士兵吃力地抬出了那把方天畫戟，戟尖對準了呂布的胸膛。看到最後的時刻來臨了，呂布惡毒的咒罵變成了輕狂的大笑。

這時，一個宦官小跑著來到曹操身邊，氣喘吁吁地對曹操說了幾句話。曹操沉吟了片刻，說道：「那把她帶過來吧。」宦官又一路小跑了回去。

不一會兒，貂蟬在兩位侍女的陪同下走上了城樓。

白紗紅錦，玉脂瓊膏，風華絕塵。

那一班文臣武將都悄悄地瞥向貂蟬，又轉過眼望了望他們的丞相，卻發現曹操也在狡黠地看著他們，立刻又都把頭低了下去。

貂蟬臉若冰霜，眼睛看著曹操腳下的地面，恭敬地欠了一下身子。

曹操認真地打量了貂蟬一番，問道：「你想見他最後一面？」

貂蟬平靜地回答：「請丞相開恩，他畢竟做了妾身十年的夫君。」

曹操的手輕輕拍打著先前抓著的木欄。「准你所願。」

貂蟬再次欠了欠身，不急不慢地走下了城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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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蟬！貂蟬！」頃刻間，呂布撕心裂肺的吼聲又一次響徹白門樓。「你還好吧？他們把你怎麼樣了？你沒事吧？」看到了貂蟬，呂布胸中的烈火似乎一瞬間再次被點燃，使勁掙扎著想擺脫繩索。他看著貂蟬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她的美一如十年前那樣攝人心魄，但是這次，她的臉上卻沒有了往日里的萬種風情。

貂蟬停步在了捆綁呂布的立柱旁，悲哀而憐憫地望著他。

「奉先……」

聽到這一聲輕呼，呂布彷彿一下子被抽空了全部的力量，泄了氣一般停止了徒勞的掙扎。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貂蟬，貂蟬……」呂布一時抽泣地像個孩子，淚水很快沾濕了胸前的大片衣襟。「我好後悔……我好後悔啊……早知今日，不如當初與你……浪跡天涯……神仙般的日子……可嘆如今……來不及了……」呂布在嗚咽中斷斷續續地說著話。突然，他抬起頭來，用盡氣力仰天大喊：「蒼天啊，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什麼江山社稷，什麼功名大業，我都不要啦！我都不要啦！！」然後，他又閉上眼睛垂下了頭，彷彿懺悔似的低吟道：「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城樓上，曹操依然興緻勃勃地看著這對夫妻。就在呂布自言自語這會兒，他忽地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副微妙的表情。

「玄德，」他朝劉備招了招手，「過來，陪我說會兒話。」

劉備從容地站起身，小步走向曹操，又向曹操作了一揖。

「玄德公，我問你，你還記得十年前的天下是什麼樣子嗎？」

「在下記得，」劉備微笑著答道，「十年前，董卓專權，殘暴生靈，人神共憤。丞相憑一己之力，借得王允王司徒的七星寶刀，意欲刺董。但不想事情敗露，無奈遁出京城。」

曹操連連點頭，撫掌感嘆：「遙想十年前，呂布認董賊作義父，被封為天下兵馬大將軍，那是何等的威風。而我呢，刺董不成，還做了朝廷通緝的要犯，又是何等的落魄。」

劉備對道：「但如今，丞相是大漢的擎天之柱，而呂布卻是丞相的階下囚。所以如此看來，丞相才是天命所歸。」

曹操看著劉備，帶著他一貫狡黠的壞笑，故意不去回應最後一句的恭維，轉而說道：「玄德公，我曹操風塵十年，一直有個小小的問題，今天看見呂布如此的境遇，還請玄德公幫我釋疑。」

「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劉備微笑著答道。

「你說，江山和紅顏，這兩件，如果讓我來選，我應該選哪一個呢？」

「依在下看，這對於丞相來說不算個問題，丞相不必選。」

「為什麼？」

「因為這兩件，丞相遲早都會擁有。」

「哈哈哈哈哈。」曹操顯然被逗樂了。他邊笑邊轉頭眺望了一眼遠方的天空。當他回過頭來時，笑容已經收斂了不少。他端詳著劉備，又追問道：「那麼，如果讓你玄德公來選，你又會選什麼呢？」

「在下也不必選。因為這兩件，在下都不配擁有。」

曹操再次暢快淋漓地大笑起來，用力拍打著劉備的肩膀：「玄德啊玄德……」

他們兩個同時把目光投向了城樓下的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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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貂蟬正用手絹輕輕擦去呂布臉上的血漬與眼淚。呂布痴痴地看著貂蟬，不時聲淚俱下地說一些動人的情話。「貂蟬，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眷戀，為了你，我可以放棄天下。如果有來生，你還願意與我長廂廝守嗎？」

貂蟬無限悲哀地看著呂布的眼睛。

良久，她輕輕說道：「奉先，十年來你待我的好，妾身感恩戴德。」

呂布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安地問：「貂蟬，你怎麼了？你怎麼說這樣的話？」

「奉先，你聽我說。有一個秘密我必須要告訴你。我不希望你到死都一直被欺騙著，這對你不公平。」貂蟬凄涼地說道。

「是什麼秘密？你快告訴我。」呂布顯得既困惑又緊張。

「十年前，我們的相遇相知，其實是司徒大人為了離間你和董卓而設下的連環計。正是司徒大人在把我許配給你後，又親手將我送到了董卓的太師府上。」貂蟬說得很慢，一字一句都讓呂布聽得十分真切。「在鳳儀亭，我對你的海誓山盟，都只是為了讓你除掉董卓，而精心編排的說辭……」

「貂蟬……」呂布搖著頭打斷道，「你不用說了，其實我都知道……」又一行淚水從呂布的臉頰上淌下。「可是這些又有什麼要緊呢？我愛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你知道的！我們最後不是在一起了嗎？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奉先……」貂蟬的眼角似乎閃過一絲淚花，「司徒大人對我恩重如山。十年來，待在你身邊的每一刻，我都只是在完成他的囑託。」

呂布的神情瞬間猙獰起來。他瞪大了眼睛，顫抖著發出了野獸般低沉的嘶吼：「你說什麼？你說什麼！難道……難道這十年來，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

貂蟬的臉上露出淡淡的慘笑，輕輕搖了搖頭。

「不！不！你騙我！你騙我！！」呂布的低吼變成了凌厲的嚎叫。

貂蟬伸出手來撫摸著呂布的臉，看著呂布滿眼的血絲和暴起的青筋，臉上的神情依然波瀾不驚：「奉先，對不起，貂蟬所愛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呂布近乎瘋狂地又一次掙紮起來：「不！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你為什麼要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永別了，奉先……」貂蟬的手慢慢離開了呂布的臉。她最後望了她的夫君一眼，然後決絕地轉身離去。雪白色的薄紗隨微風輕輕飄拂在她的身後。

「讓我死吧！！讓我死吧！！！」呂布絕望的怒吼慘絕人寰。

城樓上，看到了這一切的曹操一時有些困惑。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這樣的困惑不值得他浪費頭腦。他輕輕抬了抬手。

監斬官看到了這樣的示意，卯足了勁喊道：「行刑！」

一眾文武在曹操的默許下都簇擁到了木欄邊，不想錯過這個霸王般的梟雄魂歸九泉的時刻。

劉備靜悄悄地踱回他的席位，在自己的杯中盛了一點酒。

城樓下，那兩個士兵抬著方天畫戟，一路小跑著沖向呂布。

「啊！！！！」戟尖深深刺進呂布的胸口，洶湧的血柱頓時四射而出。呂布扭曲猙獰的表情和他驚天動地的狂嘯，在空氣中永遠凝固。

劉備飲了一口酒，不為人察覺地嘆了口氣。

白門樓又是死一片的寂靜。

良久，監斬官喊道：「梟其首，焚其屍！」一隊士兵立刻跑到立柱旁忙碌了起來。

文武們在竊竊私語的交談聲中紛紛回到自己的席位。曹操也坐回了自己的帥座上。不一會兒，監斬官和兩個士兵呈上了呂布的首級和方天畫戟。貂蟬沉默地跟在他們的身後。

呂布的首級被盛放在一個紅色的木匣中。文武們看到後紛紛道賀：「恭喜丞相！賀喜丞相！」曹操微微一笑，只瞥了一眼木匣，便擺了擺手。監斬官帶著木匣退了下去。

曹操再次從帥座上站起。他繞過案台，徑直走向那把方天畫戟。兩個士兵識時務地將方天畫戟立在了地上，也退了下去。

方天畫戟上的血污已經被清洗乾淨，露出本色。

這把武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寶物，精緻細膩的鋒刃和握柄在燈火下熠熠生輝，殺氣四射。

曹操眼神熱烈地望著方天畫戟，顯然是被深深迷住了。

他沒有看到，貂蟬用同樣熱烈的眼神，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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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夜，王允的司徒府中。

「董賊不除，天下難安！」曹操坐在客席上，目光炯炯地看著王允。王允滿頭銀髮，神情肅穆。

「董卓暴虐無道，濫殺無辜，偏偏又有呂布這樣利欲熏心、狼心狗行的莽夫助紂為虐。如今的大漢，就連天子腳下的黎民百姓都飽受欺凌，不得安寧，而滿朝文武一個個噤若寒蟬，任由董卓呂布胡作非為。這樣下去，漢室江山當有累卵之危，社稷蒼生將遭塗炭之苦。」曹操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說得王允心潮澎湃。

「那你曹孟德又有何打算呢？如果老夫沒記錯，這幾日在朝堂之上，阿諛奉承董卓最多的，你曹孟德也算一個吧？」王允試探著問道。

曹操暢快淋漓地大笑起來。他狡黠地回答道：「不奉承他，又怎麼能接近他呢？不接近他，又怎麼能殺了他呢？」

王允詫異地站起身。「你要刺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曹操也站了起來。燭火映照著他神采奕奕的臉。

「你不怕死？」

「哈哈哈哈哈。對付董卓、呂布這樣的豺狼虎豹，我曹操一死不足惜。但若僥倖成功，那就是社稷之幸，天下蒼生之幸！」曹操說著，朝王允作了一揖：「我唯有一願，一旦刺董失敗，我的妻小，還希望司徒大人多多擔待。」

王允急步走下案台，鄭重地向曹操行了一個大禮。曹操趕緊上前扶住王允：「司徒大人……」「孟德，漢室的江山就應該託付給你這樣的英雄。你的家人，你就放心吧。」

「曹操謝過司徒大人。」

「然而行刺之事極為兇險，需有寶物助你一臂之力。」王允轉頭對侍奉在旁的少女說道：「貂蟬，快去！快去把老夫的七星寶刀拿來！」

「諾！」貂蟬繞到屏風後的密室里，很快取出了那把七星寶刀。

這把武器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不可多得的寶物，精緻細膩的鋒刃和握柄在燈火下熠熠生輝，殺氣四射。

曹操眼神熱烈地望著七星寶刀，顯然是被深深迷住了。

他沒有看到，貂蟬用同樣熱烈的眼神，望著他。